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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转过身,瞬间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小红,你要是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你想想,你妈病了这几年,除了做手术时你来过一回,后来你露过面吗?你哥也一样,除了寄俩破钱更是见不着人影!平日里什么事都是我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婆子给张罗着,”说着说着,姑姑的眼圈就红了,她委屈地抹了一把鼻子接着说,“想不到到头来却不落好,你说放着清闲的日子我不过,我跑到这里来到底是图个啥了?”
花腰 第四部分 花腰 第四部分(20)
想想姑姑说的也对,柳依红无言。
姑姑用眼睛瞪着柳依红又说,“你说,我到底是图个啥了?”
柳依红还是不说话,只顾低着头往屋里走。
姑姑抢先一步走进屋,指着昏暗光线下直挺挺躺在床上的母亲对柳依红说,“我可告诉你,你妈是病成这样的,可不是冻成这样的!”
姑姑的声音虽然比刚才低了许多,但语气中却埋藏着更大的抱怨和不满。
看到母亲,柳依红急忙冲到床前叫了一声妈。母亲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喉咙里像风箱一样向外出着气。柳依红抓起母亲的手摇晃着又一连喊了几声妈,母亲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柳依红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她的眼前一片朦胧。
看见柳依红哭了,姑姑不再说什么,她顺手扯过一张纸巾给床上的将死之人擦了一下嘴角的唾沫。
“现在哭有什么用?早干什么去了?你妈每次住院都眼巴巴地躺在病床上往门口看,她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是盼着你回来,唉,不说了,养儿女到底有什么用?”
姑姑又扯了纸巾去给母亲擦眼角,柳依红惊讶地发现,母亲的眼泪正骨碌骨碌地往外涌。柳依红忙又哭着一连喊了几声妈,心想能把母亲叫过来,但母亲依然没有反应。
一边的姑姑说,“他舅母,我知道你是觉得委屈,两个孩子很少回来,现在好了,小红回来了,你就安心地走吧!”
姑姑的话让柳依红更加悲痛,悔恨和自责犹如万箭穿心,心头涌起一阵阵彻骨的痛。
忽然,柳依红觉得自己的肚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捅了一下,胃里也随之翻腾起来,她条件反射是的干呕了几声,一股股的酸水从嘴里冒出来。
“小红,你病了吗?”姑姑问。
“没有。”柳依红抬起头,声音艰涩地说。
说着,柳依红又干呕了几声。
“小红,你该不是怀孕了吧?”姑姑忽然问。
柳依红说不出话,只好点了点头。
想不到,姑姑脸上竟然绽出一丝欣慰的笑,她转过脸对着床上的人接着说,“他舅母,你不是总担心小红找不到婆家吗,这下好了,小红怀孕了,你就安心吧!”,姑姑忽然想起什么是的转过脸问柳依红,“女婿是做什么的,他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柳依红脑子稍一转动,就说,“他出国学习去了,赶不回来。”
“他舅母,你听到了吧,小红找的女婿多有出息,这下你总该放心了。”
柳依红又是一阵低声的哭泣。这哭泣一方面是因为即将离世的母亲,一方面是因为眼下自己的悲凄境地。她没有勇气把自己的真实处境告诉给姑姑和弥留之际的母亲,但谎话似乎又进一步加深了她内心的痛苦。
柳依红坐在床前的小矮板凳上低泣,任凭姑姑怎么劝她出去吃饭也纹丝不动。最后,姑姑只得自己开门出去了。过了一会,姑姑回来了,又劝柳依红去吃饭,柳依红还是不肯去。柳依红不觉得饿,也丝毫没有食欲。眼下,她只想静静地坐在母亲床前,陪她度过这最后的一点时光。她觉得,只有这样她才能觉得安心些。
“姑姑,你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就行了,有事情我会招呼你的。”
姑姑无言地出去了。过了一会,姑姑抱了一把躺椅过来,躺椅上放了一床碎花棉被。
姑姑淡淡地说,“怀了孩子,不能太累,觉得累就在上面躺一会。”
姑姑又出去了,过了一会不知从哪里找了个布满蜘蛛网的破电炉子拎进来。姑姑抓过笤帚扫了扫上面的蛛蛛网,放在床前插上电,炉丝慢慢红起来,屋子里暖和了许多。
柳依红又催姑姑去休息,姑姑答应着出去了,可不一会姑姑竟然又端来了三个热气腾腾的荷包蛋。姑姑让柳依红吃,柳依红说吃不下,姑姑生气了,姑姑说,“你以为你是在替自己吃吗,你是在替孩子吃,你不饿孩子还饿哪?”
花腰 第四部分 花腰 第四部分(21)
柳依红觉得这话怎么这么耳熟,仔细一想这不是李大妈的话吗?真是奇怪了,这些老太太怎么都对孩子这么感兴趣,此时的柳依红当然不能告诉姑姑她不打算要这个孩子。她不想和姑姑说太多的话,于是就把碗端了起来。
看着柳依红吃下去一个鸡蛋,姑姑出去了。姑姑刚一出去,柳依红就放下了碗。她实在是没有食欲。柳依红听到姑姑迈着蹒跚的步子上了楼。两个孩子正在楼上嬉闹着,稚嫩的童音在寒冷寂静的冬夜里显得格外清纯。在孩子稚嫩的声音里,柳依红把目光投向了昏暗光线中的母亲。她第一次这样专注地看着母亲——不醒人事的母亲即将离开人世的母亲。母亲的脸色惨白蜡黄,散乱的头发被汗水打湿后紧贴在头皮上。母亲的双腮已经严重下陷,衬的眉骨和鼻子更加高耸,看上去又冷峻又陌生。柳依红把脸靠在母亲耳旁,轻唤了一声“妈”,母亲还是没有反应。柳依红知道母亲不会有什么反应才这么叫的,假如母亲是清醒的,她是不会这么自然顺畅地叫她的,对“妈”这个称呼她有心理障碍,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看着眼前的母亲,想着以前的一幕幕往事,阵阵愧疚再次涌上心头。
像是为了抵消这种内心深处的愧疚,柳依红一遍接着一遍地轻声呼唤着母亲。
夜深了,柳依红伏在母亲床前渐渐地迷糊着了。半睡半醒之际,柳依红忽然听到母亲在叫她的名字。母亲的声音很含糊,有些断断续续,但柳依红可以肯定母亲是在叫她。困顿疲惫的柳依红先是含混地应着,继而一个机灵醒了。母亲的一只脚不是已经踏上黄泉路,对这边的事不再关注了吗?她怎么忽然又回来了呢?柳依红又惊又吓、又喜又忧地看着母亲。母亲的确是又回来了,她一边冲柳依红晃动着枯干的手臂,一边混沌而执着地叫着她的名字。
“小红!小红!是小红吗?”
母亲颤抖暗哑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阴森恐怖。
柳依红周身滚过一个激灵。
她想,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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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柳依红一边答应着,一边接过了母亲晃动在半空中的手。
瞬间,躁动的母亲安静了下来。
“是小红,你的手还是那么的软和,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样,你姥姥说女人的手软和了才有福气。”
母亲接着说,“你也快要做妈妈了,女人啊,能做妈就是一种福气!”
柳依红大惊,想不到先前信口说出来应付姑姑的话竟然也被母亲听到了。
“听说女婿出国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柳依红又吃了一惊,忙说,“快了,快了!”
母亲说,“快了就好,生孩子的时候身边可不能没有男人!”
想想自己的处境,柳依红的眼泪潸然流下。她使劲咬着嘴唇,强忍着让自己不出声。
母亲又说,“孩子生下来,无论是男是女,都要好好地疼,长大了就是你的一个伴儿。”
柳依红哽咽地答应着。
母亲的思维好象从来没有这么敏捷,语言表达也是出奇的到位。柳依红看着母亲,不知道她接下来又会说些什么。
“小红,你怎么哭了,不要哭,这个时候你能回来见我一面,我就知足了!”
柳依红握紧了母亲的手,眼泪滴落在母亲干枯的手背上。
“小红,别哭了,哭多了对孩子不好,咱娘俩好好的说会话!”
柳依红起身站起来,对躺在床上的母亲说,“妈,你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做。”
微光中,母亲的眼睛慢慢睁开冲柳依红勉强地笑了一下,“傻孩子,妈这个时候哪能吃得进什么东西,你给妈端口水吧。”
花腰 第四部分 花腰 第四部分(22)
柳依红赶忙站起来去倒水,见桌子上放了袋红糖又在水里加了两勺子糖。她把水端到床前,用勺子喂给母亲喝。柳依红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关心过母亲,她非常希望母亲能把这些红糖水喝下去。她希望这些红糖水能滋养母亲濒临衰竭的生命,让母亲起死回生。
然而,母亲却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下。母亲闭着眼,慢慢地说,“不喝了,喝饱了。”
“再喝一点吧!”柳依红真切地说。
“不喝了,你把碗放下,我给你讲讲我年轻时候的事吧。”
柳依红的手在半空中一下停住了。停了一会,柳依红说,“你还是养养神休息一会吧,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嘛?”
其实,柳依红很想听母亲谈谈她年轻时候的事情。但她同时又知道那是母亲的一段不光彩的经历。她不想让母亲在这种时候提及那些难以启齿的事情。那样太残忍。
一辈子都不曾揭开的伤疤,现在干嘛要去揭它呢?
母亲却很固执。她闭着眼却像是什么都能看见是的对柳依红说,“快把碗放下吧,老拿着多累呀!”柳依红赶忙把碗放下了,这时,母亲又说,“没放好,再往里推一推。”柳依红回过头看桌子上的碗,果然见半个碗底悬空着。柳依红一边把碗向里推了推,一边回过头看母亲,见母亲的眼还是紧闭着的,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时,只听母亲又说,“这回放好了,快坐下吧。”
柳依红坐回到了母亲的床前。母亲的一只手又摸索了过来,她把母亲的手握紧了。母亲的手是温热的。母亲的确是活着的。
母亲闭着眼说,“你,一定奇怪当年我是怎么去的‘大楼’吧?”
“大楼”是母亲老家县城里解放前的那个妓院,柳依红早就谙熟了这个在她心目中充满了龌龊意味的称呼。
柳依红没有回答,母亲似乎也并不等着她的回答,而是接着说,“‘大楼’是个热闹的地方,好多女孩子都很向往那里哩。”
柳依红还是没有说话,心里却忍不住生出了疑问。怎么可能?那种地方的女人不都是被人卖进去的吗,怎么还会有人向往?
“你一定是觉得我在说胡话吧?不是的,真的不是的!‘大楼’的确是个令女孩子向往的地方。你知道吧,你姥爷是个做粉条生意的小财主,家里的日子并不饥荒,去那里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愿。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向往那里吗?不是因为我不正干,也不是因为我天生淫荡,用今天的话说,是那里的文化氛围好,把我吸引过去的。”
文化氛围?柳依红心里又生出一个疑问。
“你又不明白了吧?‘大楼’里有各种各样的先生,有教乐曲的,有教画画的,有教女红的,还有教作诗的,能进‘大楼’的都是远近有模有样的才女。我那会进‘大楼’图的就是个见世面。你想啊,那时候,女的又不能进学堂,那里可不就是个女子学堂吗?”
妓院就是女子学堂?柳依红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
“我知道,你又不明白了。在你心里,你一定觉得妓院是个肮脏的地方,男人在这里花钱满足欲望,女人在这里出卖肉体遭受蹂躏。这里的男人是邪恶霸道的,这里的女子是龌龊可悲的。其实你只看到了事情的一个方面。这里有优秀的男人,也有聪明的女人。那个时代,给女人提供的机会不多,妓院应该算是一个。”
柳依红的耳朵不知不觉地竖了起来。她忽然觉得躺在床上做过妓女的母亲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哲学家。只是,母亲的哲学观点让她耳目一新。
母亲接着又说,“就这样,十八岁那年带着一颗不甘寂寞对未来充满向往的心,在一个夏天的黄昏里,我悄悄离开家闻着田野里的玉米叶子味去了县城的‘大楼’。我是带着做‘头牌’的心思去的。‘大楼’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做了‘头牌’的女子是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男人的。‘头牌’还有一个最大的特权就是可以嫁人,只要男方出的钱足够多,‘大楼’是不会阻拦的。你说这不都是机会吗?只要你能抓得住就不愁不能出人头地做人上人!”
花腰 第四部分 花腰 第四部分(23)
“你不是做了‘头牌’吗?”柳依红说。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番刻苦不懈的努力,我终于按照原先的计划做了‘头牌’,可就在我看上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也打算娶我的时候,社会变了。后来看这社会是变得越来越好了,可对我来说却变得不是时候,眼看就要到手的机遇瞬间消失了,那个男人因为富有被镇压了,我也成了人见人骂的‘臭婊子’。其实,我是很冤的。说实在的,在‘大楼’里,除了和那个男人好过在之外,我没有别的男人。这当然与我的美貌和聪明有关,也与我那做粉条生意的爹有关,在我成为‘头牌’之前的日子里,他一次次地去‘大楼’用他的钱替我换来了自由。说起来,他的举动很像今天那些供孩子上大学的父母。”
“那后来呢?”柳依红问。
“后来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解放后,我成了人们心目中最龌龊的女人,为了生存只好离开家乡来到了没有人认识我的荷丘。凭着我的素质和外表,很快我就在电影院找到了一份工作。又是凭着我的素质和外表,身为有功之臣的你父亲娶了我。说到底,‘大楼’那两年的生活还是帮了我,它让我掌握了征服男人的秘诀。有句话早就被别人总结出来了,‘男人靠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女人则靠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这话有道理啊!你想想,从古到今,哪个成功的女人不是这么走过来的,慈禧靠降服住了咸丰帝才得到了天下,江青勾引上了毛泽东才做了第一夫人。女人就是这么的可悲,永远要依附在男人身上生活。说来我也算是个成功者了,要是不出来闯世界,也许早就在我父亲挂满粉条的小院里自生自灭了。所以,尽管你父亲后来有外遇,我也还是觉得这辈子很知足。”
“外遇?你说我爸有外遇?”柳依红忙问。
“是啊,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也就是你和你哥不知道吧。”
“她是谁?”柳依红问。
“她?你父亲有好几个她,你想知道哪个她呢?”
“她们都是谁?”柳依红又问。
母亲鼻孔里发出一声笑,说,“如果按顺序说,她们是齐贵香、苗小花、章显、宁亚丽。这是我知道的三个,我不知道的就不好说了。”
另外三个女人的名字柳依红都很陌生,章显这个名字却是如雷灌顶,她一下从床前站了起来,“什么?你说我爸和章显好过?”
母亲鼻子里又哼出一声不屑的笑,“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我爸真的和章显好过?”柳依红还是不相信。
“这怎么能搞错,我堵到过他们两次,和你爸过不去的那些造反派们也堵到过他们一次,要不是关键时刻我亲自出马你爸即便是不搭上性命也得丢了官位。”
“怎么,你还救过我爸,怎么没听他说呀?”
母亲更加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