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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薄命-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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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到最后猛地抬起她的脸,力道之大直掐得她有些发疼。“我没有!”她终于开始挣扎,“我真的没有,停之,我真的没有……”
他动作一顿,终究是败在了那一声“停之”上——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汉中的时候并非没听她这么叫过,可是这时候仿佛就不一样,被她一唤,连身子都酥了半边,什么火气都被浇灭了。手上的力渐渐缓下来,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忽而一展臂将她拥在怀里。她素日来的性子可以说是又强又拧,难得这么温顺一会儿。符止提醒她,“给你机会了,还不快解释?”
谢长庭仰起脸来:“那将军会信吗?”
“你说,我就信。”
她沉默了一会儿,“珠子是湘王给我的。”
这就很叫他意外了,怎么回事,让她说清楚。谢长庭也没有隐瞒,就将怎么在仪和宫外跟上解蓝求证,后又遇上湘王的事都说了一遍,“……给我这个珠子大概也就是为了震慑吧。妾身这样的人,湘王也未必会放在眼里。”
“那你怎么会知道东西就在解蓝身上?”
“不知道,但是可以猜啊。”她笑了笑,在他耳边轻声道,“在仪元宫的外殿,太子真的打开盒子给妾身看过,当时笛子还在。后来就宴席上那么一会儿的时间,即使被换掉了,也必定来不及处理掉。湘王不能放在自己身上,他身边又只带了一个解蓝,妾身就觉得……”
清浅的呼吸吹在他耳畔,他顺势把她按在肩上了,叹了口气道:“你胆子也真不小。湘王那个人……”他似是也有一些觉得难以用语言表达,静了一会儿,不再提这个话茬,只是喃喃跟她说,“咱们说好了,以后不论遇上什么事……只要你说的话。我都信,但是你别骗我,好吗?”
他这个语气最后不得不说都有些恳求的意味了。谢长庭笑了下,似乎是默认了,可并没有回答。
宫灯在夜风中微微摇晃,照着她小扇子一样的一对眼睫,微微垂下,纤细浓密的阴影投在白皙的面颊上,忽短忽长。他倏然觉得有些不真实,仿佛眼前一切都是假的。即使她在自己怀里,可是好像依旧如何也看不透她一般。想要和她说些什么,却几乎害怕只要一开口,就连这样短暂虚幻的依偎也破碎了,如水上浮萍,风一吹,什么都不剩下。
隔了许久,他才低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以后。”
他猛一震,低头扳过她的双肩。两个人对视着,却都没有说话,摆在面前的问题是明显的——他们有以后吗?
其实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殊为不易,都不算是懵懂青涩的人了,爱这个字谁也不会轻易出口。能在黑暗中这么依偎片刻,其实也足够了,至少眼下是足够了,虽然这并不足以杜绝对未来的隐忧。
谢长庭头脑一贯是极冷静的,但是从来没有一个片刻,让他觉得她比自己冷静这么多。于是就随之而来了另一个困惑: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她的态度实在是扑朔迷离,不必说感情,他根本就无法确定她是不是有感情。对于他,谢长庭的态度至多算是不拒绝,而这样子能走多远,又谁能有把握呢。
“你不能这样……自打一开始,就是你先招我,你得负责到底……”他也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勉强笑了笑,“以后是该我想的,哪里用你来想。我看别的不说,你先从你那绸庄里搬出来是正经……我告诉你,我不满意这事儿很久了其实,来来往往都是人,后面又紧挨着库房,那是住人的地方吗?店里有人管着,又不是离了你不成,我给你找个宅子,趁早搬出来吧。”
她闻言就笑了:“将军是这就打算置办外宅了么?”
对于她这种挑衅行为,符止是很不屑的,“我也不想费事。那叫你搬将军府来住,你同意吗?”
谢长庭怔了一怔,果然不再说话了。不过这件事她最后居然真的答应了,而且没经什么犹豫,就表示随便他去安排。符止在东街后头是还有间宅子的,但是安置过钟离薇主仆,现在拿来给她住,似乎有点怪怪的。况且那个地方离千重实在太远了,她平日里来回,会很不方便。幸而这是长安城,门市、人口的变动都是十分频繁的,不出一个月,就让他找到了一间地段合适的宅子,旧主刚刚搬迁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快乐=3=
这周上了活力更新榜,所以从今天到下周三会保持日更……快没存稿了,感觉好疼_(:з」∠)_

☆、59 初雪(上)

从找好宅子,到打扫翻修一番,可以住人,至少还要等上几个月工夫。
左右今年之内,这个家还是迟迟搬不了,谢长庭便依旧是留在千重,专注打点年尾的各种杂务。
每年这时候都是最忙的——天气渐渐冷下来,过了小寒,京城下了一场薄雪,处处银装素裹。各色冬装、裘衣、大氅销路紧俏,家家户户裁制过年的新衣、拜亲访友的帛礼……生意十分红火。今年秋天长,冬天冷得就特别突然,一连几日,千重上下竟人人忙得脚不沾地。
“库里的杭绸、刻丝锦大部分都订出去了,妆花锦和三梭布也快清空了,东家,您看……”方掌柜来找谢长庭参详,其实这两天虽然忙,但是大家都挺高兴,照这个进度下去,把库存清空,今年的生意就算圆满了,大家也好关起门来安心过年。
但是谢长庭却沉吟了一下:“那就先放一放,好料子都不急着卖,留着到腊月里,价钱还能提。”
她发了话,方掌柜也不可能说出什么异议来。两人又在柜上谈了几句,忽见宁子打了帘进来,带进好大一阵夹着雪沫的冷风。惹得方掌柜连声呵斥他,“还不关上门?柜上这么多事,又去哪儿偷懒了!”
宁子一边呵着手,一边笑着走上前:“今天还真没偷懒……早上不是去给湘王府送冬衣吗?出来的时候,他们内管家留了一下我,问咱们库里还有没有绢纱这样的轻薄料子……听说是他们王妃想要,这时节京城里各处都买不到啦。我估么着咱们应该还剩些,但是哪能跟他交底啊?就说回来问问我们东家,他还留我吃了一盏茶才出来的……”
今年,湘王府的冬衣是在千重订做的。
谢长庭以前那些小手段已经用旧了,如今拿出来,显然有点不够看。王府并非卓、符那样的小家小院,这次会在千重制衣,说到底还是湘王妃买谢长庭的面子。倘若送来的东西出了问题,湘王妃大约也就是一笑置之,觉得谢长庭经不起这个抬举,换个地方,再订一批就是了。
所以这次,谢长庭并没有急着在货品上动手脚。
可眼下这事就是这么凑巧,宁子传的话是这样的:“他们内管家说,王妃娘娘要这些料子有急用,价钱怎样都好谈,东西是越多越好……就问夫人什么时候有空,去她那里坐坐?要不说个时候,她亲自到店里来一趟也行……”
这大概是真的急用了。长安城寸土寸金,大大小小的绸庄,通常都是一季清一次库存,夏天的薄料子基本不会留到冬天——没人买,又占地方。千重倒还好些,谢长庭带着人察点了下,从犄角旮旯里多少搬出了些轻绡雪纱、醉仙颜、散花绫这样的存货。也不必劳动王妃驾临,先着人去递了话,第二天,就装车一道带去了湘王府。
时近腊月,天色阴霾,清晨下了零星一点雪,薄薄铺在路面上凝固不化。
马车行过深巷,在雪面上,发出阵阵微弱咯吱咯吱的响声。湘王府大门向南,与宫城的雍华门遥遥相望,是个三进深的大院子,管家也分内、外两个,各管一摊,泾渭分明。
后来谢长庭才知道,湘王身边的解蓝,其实正是王府的外管家。
而今日替湘王妃出来迎她的,自然是内管家。
下人们早已将路上雪扫开,从垂花门向内望去,曲曲幽幽,残雪如白练团团堆在道边。些微阳光透过云层,照着层叠的飞檐斗拱,冰挂晶莹,如登琼楼。
室内却馨香扑面,温暖如春,湘王妃邻着累丝镶红石的熏炉而坐,见她进来,便笑着招手:“过来这边坐,正暖和……谁料今早又下雪了,外头冷着呢吧?”
谢长庭不敢真与湘王妃并肩而坐,侧着半个身子,微笑道:“出了太阳,倒没有前几日冷。”
湘王妃却不太拘礼——她对于谢长庭的印象着实还是不错的。从那日在宫中的情形看,她觉得简王妃这个位置,谢长庭是十拿九稳的。寡妇再嫁嘛!高阳候女文姬就胡人育有二子,归汉之后,不是也改嫁屯田都尉董祀?也不见有谁说她高攀了。
湘王妃想着有点唏嘘,“我瞧着晋意对你,也真是看重的。后来才听说,你在仪元宫里是将这事辞了……这又是何必呢?”
谢长庭摇摇头:“殿下身份贵重,妾身不敢高攀。”
“也是各人自有缘法吧。”湘王妃见她态度坚决,不由叹了口气,“倒许是你躲过一劫。像我,自打入了这王府的门,还不是空耗了这十余年……”
她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看着十分年轻。但是微蹙的柳眉之间,还是掩不住那一抹怅然。说句实话,湘王的后院算是挺干净的,没有一些喧宾夺主的莺莺燕燕,湘王妃一家独大,生活境况自然不差——但这并不是说,他们夫妻感情有多么好。湘王的心志,明显没有局限在这一方小小的后院里,湘王妃说空耗十余年,倒也并非虚言。
只不过她说这些,谢长庭就不能接话了——附和也不合适,反驳也不合适,身份天差地别,她也没什么能够劝慰湘王妃的。唯有默然不语。
“瞧我,提这些做什么。”她们之间有些交浅言深了。湘王妃也很快察觉到,一笑揭了过去,这才问起布料的事。谢长庭便拿出单子来给她看,湘王妃却只是略扫了一眼,就嘱咐内管家支银子。是照单全收了。
见谢长庭有些意外的神情,湘王妃解释道:“眼下京城打哪儿都买不到了,也是事出突然,我们王爷那边透的口风……是打算就藩。要是弄不好,刚过完年就得走。听说湘南那边,一年四季暑热难当……说实话这么些年,我也没去过,总归是准备齐全才好。”
谢长庭闻言,眉梢不由微微一跳。
两年隐忍,如今的湘王,已非昔日可比。伺机而动,正是火候——谢长庭有片刻的犹豫,待要进一步相询,却又恐湘王妃生疑。况且这件事,以湘王夫妻之间的淡薄而言,湘王妃未必会知道更多详情。
而湘王妃既然说出来,也不避人,倒证明此事不是什么秘密。如果成真,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长安城中自然会有回声,到那时再打探,也不迟。
思及此,她暂先把思绪压下,微微一笑,方要说话,却听一串脚步声过了内仪门。紧接着帘栊一掀,走进个癯然的人影来,一进门便笑道:“方才银楼来人,娘娘前几日要的那批珠宝到了,问您是什么时候有空,给您送过府来挑拣?还是您赏光,亲自去看看?”
来的正是解蓝,他在这王府内地位卓然,进门也不必人通传。说完这一通话,才注意到屋中不止湘王妃,谢长庭也在,不由微微一皱眉。
却也如没有看到她一般,并不理会,只一脸笑容地等着湘王妃回话。
湘王妃很高兴:“这么快?我还以为年前都到不了呢。”
对于即将要去的湘南,她显然是一点信心都没有,临行前这几个月,她已经打算把一辈子穿的衣裳、戴的首饰都预备出来了。想了想,“我去一趟吧,正好,也顺便送谢夫人出府。”
解蓝这才转过头,对谢长庭投去喻意不明的一瞥,“是。”
解蓝这个人,给谢长庭的感觉其实一直是有一点奇怪,太监身上的那种介于男女之间的阴凉气质,在他身上发挥到了极致。而这种感觉在接下来则变得尤为明显,尤其是湘王妃在镜前坐下,解蓝亲自执梳,为她挽发——那种细致体贴的动作,让他倒映在镜中的面容显得雌雄莫辩,竟让谢长庭觉得透着些诡异,不愿再看。
解蓝似乎也不是第一次如此服侍湘王妃,轻快自然地打开妆奁,笑道:“娘娘请挑一件。”
因为只是去银楼看首饰,湘王妃也并未作太过繁复的装扮,梳好了头,又裹了一件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便携着谢长庭,两人一道向王府外走去。
“今年府里这几株梅花开得好,我瞧着是真喜欢。有心把它们带着,移栽南边儿,又怕养不活……”湘王府的花园中,几株腊梅迎风绽放,绮艳的花瓣半凝着冰雪,晶莹剔透。风簌簌吹过,细小的冰雪碴如一粒粒米珠,纷纷摇落。梅树掩映之间,只见林中的小亭之内,正坐着一个灰扑扑的人影。
“那是谁?”湘王妃不由疑惑道。
“回王妃的话,”解蓝上前一步,解释道,“这就是前几日,我和您说的,王爷带回来那位算命先生……”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近前。只见亭中那人五十岁开外,面上皱纹如刻,肩上披散着打绺的头发,看上去脏兮兮的,十分落魄。
——既然是前几日就被带了回来,王府之内,自不可能连一个供他洗漱换衣的环境都没有。如今还是这个满身污秽的模样,可见是喜好故弄玄虚之辈。湘王妃顿觉厌恶,皱眉道:“王爷怎么把这样的人弄到府里来?”
她声音不小,那算命先生不由闻声转过头来。
“王妃,这……”解蓝大为尴尬。湘王是从哪里弄来这人,他其实也不知,却只知这人曾预言湘王命中紫薇在午,有极向离明、君临天下之相。是以湘王对他,很有几分另眼相看,并不在乎他一些市井粗俗之态。虽不知把他带回家里是打算做什么,可湘王妃这样说话,毕竟是不太妥当了。
湘王妃却不管那一套,冷冷淡淡向那亭中看了一眼,转身便走了。
那算命先生也不说话,从一开始,他便仿佛融在了这片薄雪覆盖的梅林之中,倘若不是回了一次头,几乎要叫人以为他根本是个聋子。见他们走开,他刀刻似的脸上也没有什么变化,却在谢长庭走过身边的时候,忽然低低说了一声:“罗睺正宫!”
几个人脚步都是一顿。
罗睺星,是传说中抢夺日月之光的蚀星。罗睺正宫,说的就是个极为妨人的命相。湘王妃心中猛一惊,正待怒斥他胡言乱语,却见谢长庭微微笑了一下:“我在里佛寺测过命盘,是罗睺、计都坐守左右偏宫。你说的却不对。”
她也不生气,左右克夫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命带罗睺、计都两星,不管出现在哪一宫,传统说法上统一称作天煞孤星,与杀破狼,合称为两大凶命。
“你不是。”那算命先生摇了摇头,慢慢地道,“你这个命格与天煞孤星相近,可命宫里没有计都,不克夫,也不妨主。反倒是万里长屠,扶摇九霄,顺昌逆亡的天贵之相。”
谢长庭就只笑不语了。
她其实不信命理,可这两年里,渐渐的,她也觉得克夫命这个说法,可能确实是有那么一点道理的。正沉默时,却听梅林外一阵大笑,“谢夫人也不必疑惑,先生所言,自不会错——”
是湘王貂衣锦带,负手大步走了过来:“他既说你不克夫,那么想来,是命中姻缘未到——万里长屠,扶摇九霄。又有哪个寻常人,能消受得起?”                    
作者有话要说:来说一下寡妇再嫁这个问题,汉代改嫁的例子很多,这里之所以用蔡文姬举例是因为前面出现过胡笳十八拍了,我挺喜欢这个妹子的,索性就向她靠拢吧。看了一个统计,说整个两汉的节妇烈女总共只有22个,可见那时候改嫁是挺正常的事。所以不要鄙视谢长庭,她还是个纯真善良的女孩(我在说什么)


☆、60 初雪(下)


未曾想到湘王会忽然出现在府里,几人都有些意外。
谢长庭细思他方才那番话,只觉得似乎是善意,可是又隐隐刺耳。脸色不变,眼神却是闪了几闪,最终是换上个笑容,“妾身谢氏,请湘王殿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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