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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少初大怒:“你胡说什么?”
冯济尖着嗓子笑:“怎么,不对么?这谢夫人是个克夫命,你沾上她,这辈子算是毁了。再者她跟过那么多男人,不过是个被人玩剩下的货色……”
他话还没说完,脸上便猛然挨了一拳。他生得面黄肌瘦,体格羸弱,根本承不住这一拳,捂着脸倒在地上。咧嘴怒骂:“你,你不要命了!居然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怎样?”
街上原本在围观的行人,见这里动起手来,都纷纷向后避让。王少初站在留出来的一大片空地上,攥紧拳头,喘着粗气,像一只随时准备进攻的野兽。
谢长庭从未想过王少初会护她至此,心底也有片刻茫然。但不论如何,如今不是生事的时候,她在后面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算了。她本是个极为隐忍的人,旁人怎么说她,她其实并不往心里去。
“谢夫人你别管,今天我一定得打得他老子都认不出来!”
冯济颧骨上一大块淤青:“还不知道是谁老子都认不出来——广源广茂过来!给我按住他,打到他求饶为止!”
两个壮硕的家仆当真走上前来。冯济对待下人极差,动辄打骂扣月钱,因而两人从不敢违逆他的命令。当下也不管对方是谁,按住了就要打。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沿街驶来,行人纷纷避让。车帘打起,符止撩袍走下来。他瞥了一眼这里的状况,脸色便是一沉,几步走上前一边按着广源广茂肩膀。那两人虽有蛮力,却不知怎么被他压得翻不过身。“咯嚓”两声,竟是两人一人一只手臂被卸了下来。
他从镇北巡抚回府,途径这里便遇上这一场混乱。看着冯济和王少初:“这是干什么?”
王少初还没说话,冯济却先开口颤巍巍唤了声“符将军”。他对符止还是有些怕的,不为别的,他父亲冯御史与符止私交甚好。少年时代里,那个没比他大几岁、却不苟言笑的符将军实在给他的心理留下了太多阴影。
符止这时候才转头扫了一眼谢长庭。她碎步走上前来,简略讲了一遍事情经过。符止对于她说的话是习惯性的将信将疑,又看了她一眼,才低声问:“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冯济隔得远远的听不清,就看她偏着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符止便是微微一拧眉,半晌才道,“知道了……回去再说。”
冯济一下子呆了,什么叫“回去再说”?回哪儿去?这两位什么关系?
符止一转回头看见冯济瞠目结舌,也不管他:“今天这事到此为止,大庭广众之下,你们也不嫌难看。方才在衙门口和你父亲打了个照面,瞧着是回府去的,你还不走,这会儿他该到了。”
冯济自然是心有不甘,恨恨望着王少初,自己的脸白白挨一拳,没道理叫他跟没事人一样!在心里啐了下,却也无可奈何,他在外头干的混账事儿,还不敢叫他父亲知道。当下对符止行了个礼:“符将军,那济才去了——”
又踢了广源广茂两脚,那两个烂泥一样瘫在地上,“还不起来?都是废物!”
王少初过来道谢,符止叫江帆跑一趟,把他和他的珍珠鸟一道送回相府。携了谢长庭和自己同车。冯济带着他两个哼哼唧唧的家仆站在一旁,神情怪异地看,这时候忍不住走回来:“将军当心些吧,那个谢夫人碰不得。”
符止微微一怔,下意识转过头。马车的帘子已经放下,她应该是没听到。他这才转回来,看着冯济。冯济略一迟疑,“都说她是祸水,要克死人的!将军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为这样个……”他脸上阵阵作痛,呲牙咧嘴,更加相信谢长庭必定是祸水无疑,“总之她不是个好东西!”
谢长庭坐在马车里等,外面的声音她其实听得见。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变化,只默默卷着手中的秋香蓝宫绦。
不多时,他上车来坐在她对面,吩咐车夫:“回将军府。”
宫绦卷到了头,她一松手便颓然垂落,一直滚到他脚边。他目光落于其上,隔了一会儿伸手拾了起来,搁回她膝上。却还是迟迟不发一言。谢长庭心思微转,忽然开口,轻声问:“将军在想什么?”
符止这才抬起头,看了她一阵,淡淡道:“我在想你的目的。”他居然是认真的,“谢夫人,你住在我府上,是为了克死我吗?”
谢长庭有好一阵都没说出话来,简直目瞪口呆,“您这是说笑?您也信命理玄学那一套吗?那三位是怎么死的,说实话,除了妾身没人比您知道得更清楚……再者说,平白无故的,您怎么会觉得妾身要您的命呢?”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方才冯济的话他一笑置之,命理一说玄莫难捉,本不可信。她不是克夫命,可真相远比那可怕。住在他府上,虽然偶尔挑挑刺、嫌弃吃的不好住得不好,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难得的温顺。昨天晚上与他一同用膳,听说他戍边三年间饮食甚不规律,还情真意切地劝他要仔细脾胃。那时候一双眼睛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也往往就是被这短暂微末的温情所魇,竟会忘了她是怎样一个人。
她怎么可能做没有目的的事呢。
谢长庭带着一点茫然的笑容看着他。车帘摇晃,阳光从缝隙漏进来,照着她光滑的侧脸,皎洁不似真的。他却忽而觉得疲惫。轻轻闭上了眼,低声问她:“你究竟想要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33 一寸灰(上)
车驾缓缓驶到将军府门前停下。门房上来打帘子,一边恭恭敬敬地道:“将军,湘王爷过府,正在前厅里等着您呢。”
符止稍怔了下:“来多久了?”门房方要回答,却听后面车辕上闷闷一声钝响。谢长庭正站在那里,神色极为怪异。
门房见她与符止同车而还,先是一阵惊讶。但是眼色极佳,立刻就换了笑脸殷勤迎上去:“谢夫人当心着点儿……怎么,可有磕着碰着么?”
她摇了摇头,隔了一会儿才抬头看着符止。在某一两个片刻里,她那双素来冷倦的眼中似乎有一丝凄艳的狂热一闪而过。但是太快了,仿佛只是错觉。随后她福了福身:“将军有客到访,妾身先回避了。妾身告退。”
符止点点头,看着她一路穿过偏厅而去。身影逐渐消失在阁宇掩映之中。
澜月阁里静悄悄的,映儿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上描花样子,手边是一笸的箩针线。见谢长庭回来,忙起身相迎。
谢长庭摆摆手:“忙你的吧。”径自进了屋。黑漆芍药插屏上搭着毛巾,她拿起来浸了冷水,坐在镜前一下下擦脸。冰冷的触觉贴在面颊上,她轻轻叹了口气。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屋角的兽耳香炉嗤然吐着青烟。
方才那一刻她几乎真的没有办法忍住。那是她埋在心底两年的仇人。这两年里,为了复仇,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完全冰冷无情的样子,现在回头去看竟有种陌生之感——她已经找不到过去的自己了。
她只记得仇恨,却几乎忘了为什么要去恨。
方才她若略施手段,那么见到湘王的面并不难——但是不合算。她如此费尽心机,客居将军府,为的便是混淆视听。对于她和符止的关系坊间已有传言,她只是要坐实它而已。
之后以他为桥梁,便一切都顺理成章。而方才她若是一时冲动,显露了渴望接近湘王的意图,符止必定会起疑心,那么这步棋便走废了。她不能惹恼符止,她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在这个她亲手布下的局里。
她一时有些惘然,镜子里映出的人影苍白,也回望着她。
隔了片刻,她将脸埋在臂间。不知怎么,这几日她总是很容易感到疲惫。或许是腿伤和用药的关系,映儿很上心,常嘱咐厨房给她做些滋补之物,却也无甚收效。
她卸了钗环,想要上床躺一阵。但没想这一躺竟是一下午,昏昏沉沉总也醒不过来。再睁开眼时,天色已暗。她头昏脑胀,一动才发现身上满是冷汗。深深吸了口气,却满是室内燃香甜腻的味道,丝丝缕缕印入口鼻,竟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
视野有一点模糊,眼前似有五光十色的影子浮动穿梭。她呼吸一窒,忽然意识到不对,撑着床沿站起身来。
下地走了几步之后,那种古怪的眩晕感才慢慢过去,视线也逐渐恢复。她走到屋角,兽耳香炉内还剩下一撮残香,火点明明灭灭。她捡了一旁的香铲,压覆其上,等了片刻后移开,确认火已经被压灭了。她这才从炉内铲了一点香料,放到鼻端轻嗅。
那味道说不出的诡异,一瞬间疲倦、眩晕、恶心……种种感觉忽而又变得强烈。她抛了香铲,隔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谢夫人,出什么事了?”
门扇吱呀一响,映儿探头进来。她方才一直在外间做针线,听见里面响动才过来。谢长庭抬头细细看了她一阵,这些日子映儿尽心尽力,行多言少,并不是个心思复杂的。便伸手招呼她进来,铲起一点香灰叫她闻。
映儿闻了两下,脸色也有些异样:“谢夫人,这香……好像有、有问题。”
她不住在这屋内,所受影响并不如谢长庭深。因而虽也闻着不太对劲,却说不出问题究竟在哪里,简直急得说不出话。谢长庭大约有一点了然,想了想,问她:“这香每天是谁在换?”
映儿还未想到这一层,听她这么一问,立刻脸色一白:“是……是奴婢。但是奴婢万没有害您的心啊!”
谢长庭嗯了一声。她隐约回想起她第一天到将军府,当时符止也在,进来添香的便是映儿。只不过当时用的是沉水香,与现在这种甜香的气味绝对不同。可具体是什么时候换的,她却没印象。
“每天的香,你从哪里领的?”
“不是领的。”映儿摇摇头,“管家手底下的冬兰姑娘专管这事,每天早晨把香送过来……谢夫人,奴婢去前头请将军过来吧!有人要害您,咱们得请将军好好查清楚才行……”
“先别告诉他。”谢长庭也没有解释。兀自铲了一点香末,用纸包好,“晚上郎中再过来的时候,请他看看这里面有什么。明天早上你把那个冬兰留下,我有话问她。”
映儿拗不过她,但依旧十分担心。谢长庭却仿佛把那些都忘了似的,坐在灯下拿过映儿描的花样子一一观看指点。她弄这些自然很有一套,不一会儿,映儿便也沉浸其中,只记得和她研究绣功去了。
与此同时,将军府西厢院内,钟离薇却心神不宁。惜燕已经替她铺好了被褥,她坐在床上,毫无睡意。
“那香……真的管用么?”
惜燕倒是从容笑了笑:“这是自然。那香是醉心花(注:罂粟)炼制而成,奴婢小时候在老家,有种植此物的花农。他们每日必定不在花田停留超过三个时辰,否则便会受其影响,严重者甚至会失心疯。花已是如此,何况炼制成香。”
钟离薇迟迟点了点头,那日惜燕说“真正厉害的东西杀人无形”后,便从箱底拿出了这醉心花香。现在想起来其实有种遍体生寒之感,她的贴身丫鬟,竟一直收着这东西,她却全然不知……而后打通关节、指使冬兰换香,都是惜燕想出的主意。钟离薇虽然是主使人,这时候却仿佛成了旁观者,唯有等待结果。
可到了这时候,她反倒心生迷惘。
只是想让谢长庭知难而退而已,可现在……却要把她逼疯、甚至要她的性命,其实钟离薇没想这样。可是惜燕替她做了,封死了她的退路。
良久,她长长叹了口气:“既然已经这样了……那香多少时日能发挥效用?冬兰那个人怎么样……嘴严么?”
“您不用急,这两日她或许会觉得身体不适,但不会察觉。发挥效用,至少要再等五日。”惜燕微微一笑,又道,“冬兰么……见钱眼开的主儿,您放心,她绝不敢说的。左右咱们不能去澜月阁,即使事情败露,也绝对查不到咱们头上。您就等着好消息吧!”
翌日天气不好,一早上下了雾,整个将军府笼罩在一片湿霾的雾气当中。
不见晴日,令人心生困倦。冬兰提着香盒进了澜月阁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映儿还真把她留下了,冬兰平日都欺她年纪小,也不疑有他。不明所以就被带进了屋。抬脸看见万字楠木床上捧着茶盅的人,她不认得,但估摸着就是那个谢夫人了。当下笑着上前行礼:“给夫人请安!奴婢冬兰,是给您送香来的。”
说着捧上手里的香盒,是个献宝的模样,得意洋洋,“奴婢每天给您留的都是最好的,您早些个点上吧!”
这话连映儿听了都忍不住侧目,谁知道你每天送来的是什么鬼东西……居然还好意思在这里讨赏!谢长庭面上却没什么波澜,呷了口茶,接过了香盒。
她手指细白,缓缓抽开盒盖的动作都显得美不可言。指尖沾了一点香末,仿佛一朵娇艳的花。冬兰暗自啧了声,心道好一副狐媚像,难怪做了寡妇也能牵搭上那么多男人。正想着,却听谢长庭忽而开了口:
“——谁教你来的?”
冬兰一愣,心中疑虑,脸上却堆着笑:“您是什么意思?没谁教奴婢来……奴婢本就是管这府里送香的,也有好些日子了。不是单给您这儿送,给其他地方也送。”
谢长庭闻言没有看她。只是隔着不太近嗅了下香,还是那个甜腻的味道。
她将香盒向案上一放,手劲略重敲出“啪”的一声:“你抬起头来。”
冬兰毕竟是心虚,犹犹豫豫地抬头,却不敢看谢长庭的眼睛。谢长庭淡笑了声,忽然站起身来,走上前捏住冬兰的脸往上抬。冬兰万没想到那双柔若无骨的手力气这么大,被迫仰起脸,看着谢长庭的眼睛。
她终于是怕了,尽管极力抑制,身子却不住颤抖:“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
“谁教你来的,说。”
淡色的唇抿成个温柔的弧度,谢长庭声音轻轻的,“我知道有人封你的嘴,倘若你不说的话,恐怕我就该要你的命了。你可要想清楚啊。”
作者有话要说:
☆、34 一寸灰(下)
冬兰最终还是没能坚持多久,很快就将事情全盘托出——她只是贪财,惜燕许给她的许多好处,固然令她心动,可是也要有命消受才行。
谢长庭眼中一瞬间滑过的那种冰冷真是太可怖。冬兰不明白,分明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但是那一刻她就是双腿吓得发软。说不清是为什么,或许手上有过人命到底是不一样的。冬兰确信谢长庭能杀了她,用那双苍白纤细的手,说到做到。
于是她很快便讨了饶,将事情和盘托出:她受惜燕所托,在送到澜月阁的香里掺了一种粉末。那种粉末具体是什么,她也不知道。不过她好歹动了点脑子,怕一下把谢长庭药死了,不好交待。惜燕便保证绝不会出人命,只是会慢慢让人失去心智而已。
这个结果基本上是意料之中,与前一天从郎中那里问来的结果相符。醉心花这种东西很危险,少量可用作安神镇痛,但长期使用,极损伤身体,而且容易至幻成瘾。
打发走了冬兰,谢长庭对着面前的香盒沉吟。
映儿这时候则已经慌了神,澜月阁现在这位主子究竟是将军的什么人,现在不好定位。但是看这架势也知道来历不简单。一千一万个仔细,没想到最后还是出了问题。别的不说,日后吸食醉心花成瘾,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这事不能深想,一想映儿都快哭了:“谢夫人,这……这可怎么办啊?奴婢去问问将军,您、您等着,奴婢这就去!”
谢长庭收了思绪:“不用……你去千重,帮我找一个叫雪猊的孩子。跟他说把‘少爷’送过来。”
她口齿清晰,倒不像是神智不清的样子。幸亏发现得早……映儿虽然还是不放心,但无奈这会儿符止在镇北巡抚,一时半刻之间也回不来。便只得按她的意思去千重接‘少爷’。
不大的将军府,冬兰早上被请到澜月阁里问话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没人知道是怎么个情况,都说冬兰出来的时候就是个脸色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