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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不在,进来就是了”女人站起来。
男人蹑手蹑脚潜入堂屋,再不敢动步,目光像漫游的秋叶在空荡荡的木房内飘来飘去。女人早在镜子里就瞄准心上人,身子便奔出卧室,拥着那个木鸡样子的男人亲嘴,右手特地抽出来,肆无忌惮地摸他下身。
“哎哟,梭梭你莫癫,打板栗是正经事”丁茂林格外谨慎。
女人不高兴地放了男人,嘟哝道:“是人没有,你怕啥,不懂情趣。”
丁茂林把出三双新手套,女人取了两双,一双摆进堂屋角一个饭桌中间小屉子,一双就戴在自己手上,似乎觉得不合手,指头伸在指套里显得十分空,但又不好照实说不合手,那样做未必太驳男人心意,所以只脱去一只,另戴了只用来抓板栗刺球。女人什么也不多说,背起事先置于堂屋火坑边的背笼(里头竖着一把月牙形弯口柴刀),对他说:“茂林,你去厨房拿门后丫杈棍和那个钉锤,我爹早晨放在灶膛面上的。”
那天雾散得迟,俩人贪多,收满了一背笼才回来。白仲蓼那时已经换了煤,足足等两个小时至下午三点才见他们回家;又重新换煤,炖热一锅红烧肉煮泡豆腐。因是准女婿头回到岳父家拜谒,老汉也看得极庄重,所谓无酒不成席,跟丁茂林一人一瓶瓦罐湘泉(五十四度),对盅干起酒来。老汉三盅酒落肚,便酒里乾坤海侃,从《三国演义》到《水浒传》,尽管言语中存在若干牛头不对马嘴的纰漏,我们拘谨的小学校长一改往日于人前好卖弄的积习,乖如小学生一般聆听悉教。而那聪明的女人,便不时地朝他那儿觇望,生怕他喝不了这么多酒,一会儿又老远地同他相视微笑,好像为眼前的老头故弄玄虚感到滑稽可笑。
紧接着下一个礼拜天,我们的女出纳丁香听她哥哥叙述,认为做事务必趁热打铁,承诺自己愿意耗财耗力帮哥哥将这门亲事依传统习俗先定下来。这一次定亲,她备有三张底牌,它们分别为:一张一万元存折,一份县人寿保险公司医疗保险单(只等白仲蓼签上自己大名),另一份就是两块十斤沉的排骨。三样东西在当时的山里人眼中算得了首屈一指的排场。
皆大欢喜的势头猛不可挡。定婚日子敲定以后,丁香就像一部成天滴滴答答的闹钟忙得不亦乐乎。她请场办主任欧阳松当主事,交他十条精品白沙烟分虎头寨人,她千叮咛万嘱咐要求他办得体面而风光,莫让外人说三道四;她请十二位林场后生伢子端十二个木盘,每个盘子摆一千元,以汉字为式样,组成一句吉利话:芭蕉清白的心,石竹坚韧的根,并且用这十二盘代表一年十二个月份;她还请附近乐师四位,唢呐手铙钹手铜锣手及三弦者,这些人都一例穿着丁香定制的红色礼服礼帽,意气扬扬地走在列队最前方。
依俗丁香不能去的,她便跟她哥哥交代道:“你们慢点走,你放礼炮自个儿要小心,莫烧坏西装。”
唢呐反反复复吹奏《花儿与少年》主旋律:(2/4)6666/6666/3636323216/6765356—/6765356—/662656653/6676532352317/6—
……
夜深沉,宴散尽。白仲蓼醉酒后被后生们抬进里屋呼噜大睡。依当地风俗,定亲男女于定婚日子千万不能晤面,否则会招惹邪魔。这种约定俗成的说法使白梭梭不敢在家中逗留,早早地一个人往朋友家耍去了。丁茂林的心情显而易见,扯着欧阳松干掉半斤酒。欧阳微酲,但较丁的酒量略大些,到底清醒。俩人相互搀扶,等后生和乐师们走完才掩了柴门,也不管满地狼籍,一路踩着月辉,踉跄落山。欧阳松想把丁茂林送回学校,自己再回场办。所以在岔路口,半醉半醒的丁茂林识破对方意图,不高兴地道:“欧主任,你把我往哪里推。”
欧阳松说:“学校,你不回学校,你去哪儿?”
丁茂林偏停下来不动,说:“不行。这一向我欠你的人情已经够多的了,今天非得由我送你先回场部才行。”
欧阳松说:“我送你送都一样,莫拘泥。”
丁茂林见他玩文,也文绉绉地道:“欧阳佬弟,你让我就泥一次吧。”
欧阳松拗他不过,又不便死劲推他,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啊唷。这样看,你认不认?”
丁茂林说:“你倒说说,有理走遍天下,有何不认之理。”
欧阳松哈哈笑道:“论齿序我是小,这样你就莫跟我争下去,反正做小的孝顺做大的。”
丁茂林说:“好,我这回由你河南佬耍四川猴子,认了。”
去木桥溶小学有三里地,正因为喝酒过量,俩人走得稀里糊涂,速度相当慢。天空中月牙若隐若现,星星只两三颗,黢黑的夜分外露出比白日更阴森更可怕的气息,不知从什么神秘的角落漏出连串猫头鹰的啼叫,凄厉得令人恐怖。走着走着,丁茂林估约被山道上的某块凸石绊了跤,扑咚一声滚落山道坎下,连带也将欧阳松拖进坎下一畦菜地。那是半亩阿笋,已长到半熟程度,人摔上去并不觉得疼痛。
“该死的猫头鹰”丁茂林喃喃地发着牢骚,一下竟爬不起身。
欧阳松好不容易挣扎起来,拍打身上所粘泥尘,也不急于帮扶这位酪酊弟兄,兀自抠出一包香烟,点燃一支抽着。
“你要烟么”欧阳松在黑暗中问丁茂林。
“不要”。
“来一根嘛”。
“啊呼……”丁茂林好像在呕吐。
“你究竟怎么啦”。
欧阳松跑过来,闻到一股恶臭,知道丁茂林确实反胃了。他迅速扶他起来,又从衣口袋搜得一包前天与乔保森在县城歹酒时随身携带的餐巾纸,这会儿正派上用场,递给他。
“多谢啦”丁茂林揩着嘴巴。
“你要谢的地方多着呢”欧阳松搀着他继续赶路。
“当然,我心里有数”。
“你怎么晓得,我是说别的事情”欧阳松话峰急转。
丁茂林给弄糊涂了,反问:“你说啥,我就怎么不明白你的意思。”
“跟你实说了吧。昨天我接到县教委电话,要场办转告木桥溶小学民办教师白梭梭,讲她以全州第三名的成绩如愿以偿考取州教育学院,本来想昨天通知你们,又怕影响……”
“影响白梭梭和我的感情,笑话。佬弟是多心了。”
“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欧阳松执言仗义。
“但说无妨”丁茂林身子趔趄,不至于倒地。
“我劝你莫把此事急着告诉白梭梭,学院报名须等明年元月份。”
丁茂林抖开欧阳松的手,正色道:“佬弟这话你就差。梭梭是啥样的人连我都不清楚么?敝帚自珍,我心里有数,用不着别人来教。你信不信,今晚我破例跟她见面,当面就同她挑明,下个月俺俩完婚,你信不信!她跟曲柳不像。”
欧阳松真想把曲柳暗中庇荫丁香的一款捅出来,但到底顾虑是乔保森的知心话,便隐忍肠肚不发,故意诱引他:“怎么个不像,你憋在心里实在难受你就说给我听听,我是你弟兄,一定守口如瓶。”
丁茂林乘兴说道:“今天做件憨事,好我跟曲柳。说来话也长,那年曲柳挪用公款借送相好的朋友,据说做服装生意,我怀疑是聚赌。这一招曲柳果真瞒了我,到后来朋友血本无归,林场又急缴公款,被逼无奈,这傻堂客就跟武陵有名的烂仔耿一标借高利贷。日子长了,利滚利,这女人就跟那姓耿的牛卵日的做了笔交易,用贞洁作为代价来抵还债务。她以为这样就归一,可恨那伙流氓是什么东西,将丑事原原本本好了出去。试想,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种戴绿帽子且尽人皆知的委屈和羞辱使我能心安理得?人非草木,我原谅了她,所以分手是彼此最好的归宿——到此为止,也到了校门口,你请回吧。对了还有……我忽然想起一桩烦恼,我不明白我那苦命的妹子怎么这样幸运,是不是乔场长心甘情愿同情她,才招她进场的?”
“这还用讲吗?”
欧阳松撒谎几乎不加思索。他不敢判断自己这么做是否基于善良名义。他等丁茂林进入学校以后,仍然怔忡地立在学校门口。此时的月亮钻到云幕外边,可以清晰看见半轮下弦月暗红的面目,猫头鹰再次传来凄厉叫声,北风也自山底漫上来。他哆嗦了,感觉周身寒意,便挪步往场部返回。一边走,一边吸烟,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沉淀与自己女人相处不谐的种种生活碎片,一会儿又记着某些细如齑粉的快乐,自然而然想到金菊,那泪便如决堤的海……
第二十五章 醉酒
仿佛在做给欧阳看的,下月头一个礼拜天,丁茂林和白梭梭举行了婚礼。宴设木桥溶小学那块红土肉肉的操场。
婚礼相当简朴,一间教室被腾出来用做厨房开伙。这一天,天老爷开了恩,不是响晴,但阴灰的云幕终究掉不下一颗雨滴,这无疑让参加婚礼的人们颇感欣慰。不过,唯一不称心的非乔保森莫属。因为白梭梭的矢志拒绝,使他曾一度精神低迷,而且原有的迟暮心理再次加重色彩。的确,他自认他已经非常接近老年了。这一天喜庆反映于公历为:一九九二年一月十二日。
乔保森心里实在不痛快,甚至是彻头彻尾的嫉妒,而表情却装得格外神采飞场,看过来瞧过去竟如刚屙下鸡蛋的一只母鸡。入席后,他大呼大叫,要忙事的伙计添菜,备足瓦罐湘泉酒,那些所请的都来自虎头寨中,也认得他,丝毫不敢怠慢场长指示,一应俱备。
最近,丁氏兄妹也钦配乔保森为人,既来之则安之,赶紧同他握手寒暄。还在进门时,这卵人于人情礼金登记台前掏了四佰元人民币,首先把记帐的应春花骇圆了眼珠。丁茂林琢磨,乔场长既然那么好酒,不若多叫寨里的后生为他作陪海饮。想法跟岳父大人一说,白仲缪是性情中人,平时斗酒很难赢乔保森,现在寨里后生天多,不妨喊来与他干杯,闹回狠的。自然,岳父十分赞同女婿的意见。
乔保森就位那桌仅欧阳松和他是林场的,其余清一色虎头寨后生。白仲蓼嫁女必须走场子敬酒,所以只陪乔保森小坐片时,之后再也不见入席来歹酒。乔保森防不胜防,自个儿懵懂,人家有备而来,而且拿他当靶子瞄。几巡以后,乔保森明显醉酒,眼昏神混时豁郎叮噹摔碎一地杯碗,耳边蜂子般绕着旁座哄笑。
欧阳松看场长不省人事,便招乎另一席的石柑过来,俩人架起乔保森直奔场部。一路上,乔仍在耍酒疯:“莫扯,老子要歹。”这句话反反复复说了若干遍,欧与石二人压根不去理会。
俩人把场长丢进场部客房的床铺,为他盖了被子,又将床头柜移近床头,柜上摆一满胆热水瓶;又涮净一个瓷制双挂耳镀釉瓷杯,倒了杯水。他们认为可以放心去了,便掩了客房门各自回去。
深更半夜,乔保森口喝要命,只喊要水,可身子就是不听使唤,支持不得,无法下脚走路。这个时候谁来客房?自个儿没有家室,李姨又不在,喊人等于白喊。可恨这酒的后劲特足,乔保森不能起床去喝水,这样下去的结果使他的胸几乎炸裂待毙。他明白再不能等下去了,焦急难耐时一个辗侧,舞手时打翻热水瓶和那杯水,身子不知不觉滚下木地板,因酒气反胃,自己还知道用右手中指死劲抻进咽部猛抠,一肚浊物便呕了一地,满屋子弥漫酒精气味。再等了几分钟,他以为自己能够撑起来了,便努力挣扎,一手扶着床方,一手支着地板,咬牙动弹,却又是枉费心机。他开始烦燥了,舌和鼻孔喘着炙烈粗气,由于口渴,只好学着狗样舔舐地下的脏水。他病萎的身子倦得像只蜇伏的蛹。就这样奄奄喘息地捱至天明。
“场长,场长,你怎么啦。”
习惯提前半个小时来场部上班的欧阳松破门而入,触目满地腌臜以及从乔保森鼻孔中溢流的鲜血,意识到问题严重。他问话时,木地板上的那个人竟不能应声了。
“石柑”欧阳松大声呼道。
刚刚起床尚未曾洗脸的石柑听见场办主任如此焦灼的呼唤,体味事态严重程度,也来不及暇想,慌忙趿了双拖鞋从自己房间跑出来,往客房这边赶奔。
“你快去叫车,马上送场长下山抢救。”
在县人民医院做完B超,医生说病情不大,只不过胃穿孔,需住院冶疗。等吊了两瓶糖水,乔保森虚脱的身体才慢慢复苏。欧阳松看他醒来,说:“场长,感觉好点不?”
见欧阳身旁站着石柑,乔保森烦闷地问道:“就你们俩?那符刍荛卵日的呢,怎么不来。”
欧阳松说:“符副场长昨天堂客急性阑尾炎复发,今早给场里回电话要请假,恰巧你……”
“是吗,石柑你晓得这回事吗?”乔保森问得十分突然。
石柑嗫嚅道:“好像……听人说符副有急事,可能是吧。”
欧阳松终于松了口气。他不明白乔保森性格之中居然霉沤如此狭隘的封建家长制思想——自己和石柑作为场里代表就行了,死活就该要全场的人因为你喝酒过份坏了身体都来看你望你不成?事实上,符刍荛这一段时间为木材销售早出晚归,他家又在县城住,场里许多事他也应接不暇。就这么小恙,作为一把手,你非得那么耿耿于此么?作为一把手,你不是林场领主,林场广大干部、职工乃至场党组成员也绝非你的子民百姓,非得停下所有工作不辞辛劳地老远下山去县城探望你的所谓“胃穿孔”,而且这病根源仅仅一次饱酒过量,传出来会让三岁小儿笑掉大牙的。
乔保森乘他们要走之前又交代道:“把丁香喊来交住院押金。”
欧阳松说:“好的。”
然而,不管怎么样看待其事,欧阳松到底安排丁香下了山。另一方面,他在场办墙外的黑板上清清晰晰拿粉笔写了份通知,告诉场里所有人:乔保森正在住院冶病。
乔保森住院,讲起来丁香、应春花与符刍荛最急。他们三人中,丁香出于报恩,应春花归根阿附,那符刍荛只是怕得罪了顶头上司,由于主管木材销售,他务必尽早下山去医院让乔某人瞧瞧,免得他犯疑生怨。三个人一同下山,丁香是场出纳,符副又在场,正好花公款买了三百多块钱水果罐头补品,大家借花献佛,统统塞向乔保森。乔住的病房号码为401,三个人问过住院部值班室的护士,就径直敲401病房湖兰色的门。符刍荛见丁香敲门,里面无人答话,索性自己便伸手用力推开虚掩的病房门。
乔保森逢见丁香,病容立竿便消褪;却见她身后又冒出一男一女,便有些遗憾油然而生。他不喜欢来这么多人,倒存心希冀丁香一人陪他,她的年轻和貌美非常迎合他虚弱的躯壳,乃至一颗寂寞的心。
符刍荛关注那高挑身材的小护士:“我们场长问题应该不大吧,几时出院?”
小护士戴着一面口罩,看不到脸,只见一对单凤眼流露挑剔神色。对符的唐突,她断然道:“你自个问医生去。”
小护士扔一句便走了出去。
符刍荛是炮筒子,顿时有了火气,说:“妈那个疤子。场长,明儿上自治州人民医院,什么态度,最好换个地方转院。”
应春花慌忙劝他:“莫嚷嚷。现在医生跟护士一个鼻孔出气,由他们混饭算了。”
符刍荛问乔保森:“你自个觉得怎么样,要不要转院?”
乔保森说:“亏你关心,我没那么严重。”
丁香替乔保森取了一筒铝合金易拉罐,用力扯开盒盖,把来床头柜一双筷箸,先放了罐子,起身往病房角的小水池洗了筷箸,折回来将筷箸和罐子递送乔保森。
应春花不甘木讷,也帮乔保森扶直身子,斜欹个枕头,又从另外一张空的病床捡个枕头,加叠在原来枕头上面,好让他舒舒服服吃罐子里的水果。到底是什么水果,三个人都没注意,因此当乔保森问时,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其然。
符刍荛说:“丁香,你热心就热心到底,喂场长嘛。”
丁香一听,脸腮绯红。
应春花是女人,知道她不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