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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院长,你的外线电话,是你的母亲。」桌上的扩音器传来秘书的声音。
杜克绍按下闪烁的红色键,「妈,什么事吗?」
「你怎么了?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早上病人比较多,妳最近觉得好吗?」
「不好!我之前浪费这么多口水,你还是决定要离职?我真不晓得那女人下了什么迷符给你吃,怎么我说什么你就是听不进去?我还为了你的事跟你爸爸吵了一架,他现在索性不来我这里了,反正──」
「妈,我今天过去吃晚饭,有什么话晚上再说吧!」
「你要过来啊!」声音带着高昂的喜悦,「怎么不早说?我马上要福嫂到市场再多买些菜回来。我今晚煲些鸡汤给你喝。」
「妈,不用这么忙碌,我不希望妳累着!」
「好好!我知道,我不跟你讲了,我晚上七点弄好饭等你回来啊!」她挂上电话。
愧疚爬上心底,他知道这十几年来,他忙着学业、事业,甚至忙着伤心,渐渐跟母亲有了距离,尤其见面时,她催促他结婚,不然就是抱怨父亲的正室给她摆脸色,他听得厌烦,更不想去接近母亲,明明住在台北市,却一北一南。
他以为她会过得好好的,至少不是这么快。她才五十一岁啊!半年,怎么会这么快?!
杜克绍站起身,捉起椅背上的外套。「陈秘书,我今天下午不进办公室了!」
他要回家,至少多看她一眼,多陪她一分一秒。
第十章
林淑美在厨房忙着煲汤,儿子大了就很少来她这儿,难得今天主动说要来。
「太太,妳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妳真的不去休息一下吗?」
「再躺下去,人都快酥掉了。」
「太太,妳这段时间精神变得很差,到底有没有去检查身体?医生有没有说什么啊?」福嫂有点担心的问。
「人老了,谁没有小毛病?」
「那医生有说什么吗?」
「我儿子就是医生,今晚他要来吃饭,我再问问他就好。奇怪!我去做年度健检也两个礼拜了,怎么林医生还没通知我去领报告?不过,最近太多事情让我烦心,晚上怎么睡也睡不好。」对于跟在身边近二十年的福嫂,林淑美向来将她当成家人一样看待。
「太太,妳别怪我这佣人口没遮拦,少爷长大了,书也一路念到博士,还是医生,他懂得比我们多太多了。」
「这当然!」话中有掩饰不住的骄傲。
「妳这样一股劲地反对他和那女孩子的事,恐怕会造成少爷的反感,妳又不是不知道,少爷十几年来不近女色的原因。」
「福嫂,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妳也知道我把多少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结果他为了那女孩子,几乎连我这生他的妈都不认,坚持要到法国去,妳说还没娶就心向着她,我能让他娶吗?」
「太太,妳只是担心少爷将来要老婆不要娘,这种心态可以让他知道,少爷这么聪明,他会想出方法解决的。」
「不行,我拉不下脸来,而且妳也知道我跟那女人有过节。」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
「难保人家不会记恨啊!」
「叮咚!叮咚!」
「门铃响了,我去看谁来了!」福嫂停下挑菜的动作,转身走出饭厅。「少爷,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
林淑美听见福嫂的惊呼,匆匆走出饭厅,刚好迎上进到客厅的杜克绍。「不是说晚上才要来吗?」
杜克绍发现母亲的双眼间带着疲惫,「下午没什么事就先过来了!妳不午休吗?」
「太太说你要回来吃晚饭,坚持要帮你煲汤。」福嫂走进厨房,留下客厅给母子俩聊些贴心话。
「煲汤小事,只是活动一下筋骨,休息什么啊!」拖着儿子坐进舒服的牛皮沙发。
「妳向来都有午睡的习惯,午睡起来要煲还是可以做。」
「看见你,我精神都来了!还睡什么午觉?你先告诉妈妈,你还是坚持要去法国找那女人?」
「妈,这问题我不想现在跟妳讨论。」
林淑美板起脸,「你真想把我气死才开心是不是?我就你这唯一的儿子,难道你就不能留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吗?我就连留你帮我送终都是为难你吗?」
杜克绍拧着眉,「妈,妳别这么想好吗?就算到了法国,我一样是妳儿子。我答应妳,只要妳不答应,我不会离开妳到法国去。」
「那娶老婆的事呢?」幸好儿子态度软化,虽然不晓得是什么原因让他改变坚持,但总是好事。
「妈,这是两码子事。」
「反正我对那女人就是没有好感,克绍,你听妈妈的,如果你不喜欢明萌玉也没关系,妈妈可以再帮你介绍,像王家的小姐,她刚从英国牛津大学毕业,长相美丽极了,绝不比那女人差。」
「妈,我们不要谈那些事情好吗?」老天!杜克绍发现自己跟母亲很难有共通话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有了一道看不见的鸿沟,这种感觉让他想逃!
「好好好!你难得回来,我们不要聊这些。」林淑美不想因为自己的唠叨又把儿子吓跑,反正只要她不答应,儿子就会一直留在她身边,她可以找机会安排一些约会。
她相信时间和空间能将他们隔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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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柔,希望妳能体谅我,我母亲已经是癌症末期,顶多只能再熬半年,我实在无法告诉她这个事实,所以我想我最慢半年后过去,至少陪她走过人生最后一段的路程。这件事妳能体谅我吗?」
「这种事没有人希望发生,你好好照顾你母亲,我这里的产品开发告一段落,我会过去陪你。」
「好,我等妳过来。」
明茱柔挂上电话,她想了很久,甚至一夜辗转难眠,终于下了决定。在隔天,她拨了一通电话到台湾。
「请问杜太太在家吗?」
「请问妳哪位找她?」
「请告诉她,我姓明,她就知道了!」
「妳稍等。」
电话很快被接起来,「明小姐,妳有什么事吗?」
声音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萌茱柔深吸一口气,「杜太太,我是明茱柔。我知道对妳来说,我一直不是个及格的媳妇人选,但妳是克绍尊敬的母亲,在阻止妳儿子娶我之前,我能知道妳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林淑美让这种开门见山的问法吓到,没有头绪,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阵静默后,明茱柔轻声的说:「十一年前,我就知道他很在乎妳加诸在他身上的期望,也要求自己务必尽力达成,所以他放弃拉我一把,虽然跳楼那件事我要负最大的责任,但他没有错吗?我们是相爱的,只是相爱的时间点不对,但十一年后又再相遇,我可以要求自己不去接触他,因为过去太痛。
「我们一样是女人,妳能想象肢体破碎被人捡回来拼凑的感觉吗?我整整躺在医院一年,复健超过两年才能像正常人一样,我痛到怕,也磨光所有的爱情。爱情是虚幻、幼稚的,我这样警告自己,也筑起一道墙来拒绝他,是他一点一滴的侵蚀,用行动告诉我再爱一次,这次由他来主导。我们试着再爱上对方,这似乎很简单,毕竟我们曾经爱过。
「我一直希望获得妳的认同,因为没有妳的督促,不可能有今天的杜克绍。克绍跟我说过,妳得了癌症,他要我等半年,他希望在这半年的时间里,能陪在妳身边,至少再当最后一次的乖儿子。」
「癌症?!这怎么可能?妳这女人怎么这么邪恶?怎么说这种谎?!」
「伯母,妳冷静一点。」
「我告诉妳,就算我真的如妳诅咒,死也不会让我儿子娶妳。」「咔」一声,挂了电话。
明茱柔苦笑,看来这件事用电话是说不清楚的。不过这样也好,先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明茱柔重新按了电话号码,这一次是航空公司。
确认好机票和时间,明茱柔深呼吸,勇敢点,明茱柔,这趟旅程,妳千万不能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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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淑美挂上电话后,马上拨给负责替她健康检查的医生。
「医生吗?是我,杜太太,我想请问我之前去定期检查的报告出来了吗?都已经过半个月了,以前不是一星期就可以出来,我今天晚上可以去看报告吗?」
「杜太太,妳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迫切?」
「我觉得最近只要过午就很累,甚至早上都爬不太起来,整天精神不振,我的健康检查报告有什么问题吗?」
「这……妳的报告其实已经让杜院长拿回去了,妳要不要直接去询问杜院长?」
林淑美心底一阵凉,「好,那我再问他。」挂上电话,她失神的坐在沙发上。
难道真被她说中!她真的得癌症?她迅速的拨了医院电话,按了分机号码,心开始不规则的跳跃。
「院长室你好!请问──」
她挂掉电话,丧失追根究柢的勇气。
「太太,妳怎么了?怎么坐在沙发上发呆?」福嫂问着,「妳脸色不太好,昨晚没睡好吗?我去泡杯蔘茶给妳好了。」
「福嫂,不用泡了,我想回房间休息一下。」佝偻着身子转回房间,她才刚躺下就听见敲门声。「进来吧!」
福嫂探头进来,「太太,少爷打电话回来,妳要先接一下吗?」
「好,我知道了!」待福嫂阖上门,林淑美才接起电话,「喂!」
「妈妈,林医生告诉我,妳想看检查报告?」
「对啊!都检查这么久了,林医生还没通知我去看,我最近觉得才刚睡醒又很累,却又无法说清楚是哪里不舒服,你看过报告,我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妈,妳别想太多,我听福嫂说妳正要睡午觉是不是?」
「我得什么癌症?」受不了儿子的顾左右而言他,林淑美索性开门见山地问:「我是不是只剩半年的寿命?」
「妈,妳听谁说的?」
「你女朋友,她巴不得我赶快走,好让你能赴法国跟她双宿双飞。」她厉声的说,「你老实告诉我,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妈,我们晚上再谈好吗?我相信──」老天!他因为信任明茱柔,所以才将母亲的病情先透露给她,为什么她要这么做?在他尚未想出任何方法前,至少先降低对母亲的伤害,再告诉她这件事。
「身体是我自己的,你告诉我是什么癌症?」
「直肠癌。」
「我不会答应让你们在一起,就算我死也不会答应……不,我死了!你们反而可以快乐的在一起,我答不答应,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了!」挂上电话,林淑美泄气的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
回顾这一生,她到底做了什么事,至少可以在死前证明她没有白活一遭的?没有。她年轻时爱上那个男人,当上别人婚姻的第三者,遭人唾弃,为了儿子,她忍辱奉承着他和正室夫人。
到现在她又得到什么?儿子养大是别人的,丈夫也是别人的,泪水滑落腮边,她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有什么东西是握在手里的?
怎么会这样?她一直汲汲营营着权势财富,结果……人都没了,有那些东西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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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茱柔没有告诉杜克绍她抵达台湾的时间,这是一个神秘的惊喜,谁晓得出了机场,被吓到的反而是她。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到?你的脸色很糟糕。」
「妳为什么跟我妈说她得癌症的事?妳还暗示她,等她过世,我们就可以双宿双飞,妳知道我想了多久,就为了要让她可以平静下来吗?」
「等一下,你这趟来不是接我,是来指责我?」明茱柔蹙着眉。
「我跟妳说这件事,我以为妳能谅解我现在的心情。」
「谅解?你的谅解不是暗示我,什么都等你母亲的事解决再说吗?你母亲的事怎么解决?癌症末期,我们都知道是什么结果!」
「所以妳就这么毫不保留的告诉她?是谁给妳这种权利这么做的?妳──」
「我没有权利,对,因为她不是我妈妈,我希望妳母亲的事赶快落幕,你就可以安心陪我到法国,你也是这么想我吗?」
「妳的行为让人无法不做这方面的联想。」杜克绍眼露疲累和失望。「我妈妈昨天就不见我,她连医院都不去,直嚷着让她活得有尊严,我真的不知道妳这么自私!」
明茱柔俏脸一白,捉紧行李的关节呈现白色。
杜克绍转头离开,她颤着唇想喊他,却发现喉头被莫名的情绪梗住,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只有泪水滑过颧骨,原来话说得绝是这么的伤人。
「我的心受伤了!」明茱柔讷讷的说,却没人听见,低回的声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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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茱柔扛着行李,她没有找饭店下榻,反而来到林淑美独居的社区,按了电铃。
福嫂隔着铁门询问:「这位小姐,请问妳是?」
「我姓明,可以见见杜太太吗?我有事要拜访她。」
福嫂知道她的身分,脸上带着防备色彩,「太太在休息,她不见任何人。」
「我可以等她醒来吗?」
「恐怕今天不方便,妳请回吧!」
「没关系,谢谢!」青铜门阖上,吃了一顿闭门羹并没有对她产生任何挫败。
好吧!有一点挫败,没有好的开始,总会让人泄气,但这只是短暂的而已。明茱柔绕到安全门,幸好这种大楼的安全梯是旧式格局,坐在安全梯上可以看见来访的客人,当然也可以看见屋里出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