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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完了9/10的日记,又回忆起第一次遇见AmeKo的糗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之後写的东西很杂乱,也很懒,有时一个星期内发生的事只写下:
『嗯——没事发生。即使有,我也不记得。无法让我记得的事,一定不重要。』
我又笑了一会,才准备写下今天的日记。
先将1995年换算为平成7年,然後在Date栏 填上2月14日。
咦?这日子好熟悉。
这不是——?
我终於知道AmeKo笑我蠢的原因了。
因为今天不仅是农历正月十五中国元宵节,
也是国历二月十四西洋情人节。
我在日记本的天气栏 ,填上〃雨〃。
并在日记的开头写道:
『平成7年的2月14日,土城圣母庙的夜空下着满天的烟火雨——』
AmeKo要回日本的事,很快就被虞姬知道。
「AmeKo为什麽要回日本呢?」虞姬求助似地问我。
『You ask me,I ask who。』
「你说什麽?」
『你问我,我问谁?』我双手一摊。
1895年日本人占据台湾,50年後,1945年日本人离开台湾。
又过了50年,AmeKo也要在1995年离开台湾。
历史似乎特别偏爱50这个数字。
为了帮AmeKo饯行,信杰和我,还有虞姬,以及和田直美与井上丽奈,
一起到东宁路的〃好来坞KTV〃。
陈盈彰并没有来,他回台北看他的台北女友。
AmeKo是个很害羞的女孩,好像觉得麦克风有电,不肯拿着麦克风唱歌。
和田和井上则是活泼得很,又唱又跳又拍手。
旁若无人般,恣意地笑闹着。就像去年耶诞夜的聚会时一样。
後来虞姬也加入了她们的疯狂。
而AmeKo总是微笑地看着萤幕,偶尔动了动嘴唇。
我很想帮AmeKo点一首只有她会唱的歌。
想来想去,我点了江蕙的〃酒後的心声〃。
那是AmeKo教我唱〃桃太郎〃时,我回教她的第一首歌。
『AmeKo,今天你是主角。唱吧!』
我将麦克风递给她,并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
AmeKo怯生生地接过麦克风,在信杰和另外三个女孩的讶异眼光中,开始独唱了起来。
AmeKo的歌声很甜美,有点像是松田圣子,幸好个性不像。虽然咬字并不十分清楚,但已经可以唬人了。尤其是唱到那句:〃凝心不怕酒厚,熊熊一嘴饮乎乾,尚好醉死麦搁活——〃
真是道地啊!我忍不住喝了声采。
AmeKo果然天资聪颖,学得真快,当然我这个做老师的也功不可没。
不会唱台语歌的虞姬,竟然羞愤地想撞墙。
这也难怪,哪个台湾人能忍受日本人唱自己不会唱的台语歌?
我和信杰象徵性地拉了拉她的肩膀,倒不是关心她的生命,
只是不希望待会还得赔钱去修理包厢内的墙壁。
AmeKo唱完後,面对如雷的掌声,腼腆地笑了笑。
之後她再也没有推拖的理由,於是跟着那些女孩们一起合唱着流行歌曲。
但她总是静静地坐着唱,不曾喧闹。
在KTV内跟女孩抢麦克风,就像试着夺下疯狗口中的骨头一样,
都有生命的危险。
所以我跟信杰无辜地坐着。
但更无辜的,是我们的耳朵。
在我的耳朵快要阵亡之前,我把歌本给了AmeKo。
『AmeKo,你还没点过歌。你点一首,我帮你插播。』
AmeKo虽然摇摇手,但我还是摆起老师的架子,命令她点一首。
她翻了翻歌本,然後告诉我一个号码。
没多久,出现了一首叫〃恋人Yo〃的日文歌。
在大家的错愕声中,AmeKo拿起了麦克风。
她彷佛很喜欢这首歌,於是站了起来,专注地看着电视萤幕。
「Ka…Ra…Ba…Ti…Ru,Yu…Gu…Re…Ha——(枯叶飘散的黄昏)」
咦?这旋律好熟。这是我买的那卷日文歌录音带五轮真弓的歌。
有别於唱〃酒後的心声〃的小心翼翼,AmeKo用母语唱歌时显得很自然。
而原唱者五轮真弓低沉的女性嗓音,让AmeKo清亮的声音来诠释,
倒是别有另一番风味。
AmeKo认真地唱着,我几乎忘了她刚开始进入包厢时的羞涩。
而当她唱到〃Ko…I…Bi…Do…Yo——Sa…Yo…Na…Ra——〃时,
她的视线从萤幕慢慢地转移到我的身上。
昏暗的包厢内,AmeKo的眼神显得特别明亮。
也许是我太敏感吧!我好像看到她的眼睛 泛着泪光。
其实,AmeKo忘了一件事。
她只知道我是个高明的中文老师,
却忘了我同时也是个聪明的日文学生。
那句话的中文意思,就是:〃恋人啊!再见了〃。
这天是平成7年的2月27日,台南的天空下了整天的雨——
雨衣(五)
平成7年的3月9日,星期四。天气开始回暖。
这是AmeKo在台湾的最後一天。
台南并没有下雨。
即使是多雨的桃园,也依然是晴朗的好天气。
在好来坞KTV的原班人马,再度聚集在中正机场的大厅中。
我和信杰帮AmeKo托运行李,
而AmeKo则和其他三位女孩子轻松地谈笑着。
气氛并没有想像中的依依不舍。
托运完AmeKo的行李後,信杰以手势提醒她该准备登机了。
AmeKo轻轻地点点头,背起她的红色背包。
四个女孩子的笑声直到此时才算停止。
在好来坞KTV 差点要撞墙的虞姬,也同时流下了眼泪。
AmeKo倒是没哭,她安慰似地拍拍虞姬的肩膀,
然後朝我和信杰的方向走来。
「AmeKo,祝你一路顺风。回日本後记得常跟我联络!」
信杰握着AmeKo的手,跟她告别。
AmeKo则仍然微笑地点头。
轮到我了,我该说什麽呢?
手心已开始冒汗,怎好意思跟她握手?
而我的喉间突然有股苦涩的味道,一句话也挤不出来。
「蔡桑,多谢你专程来送我。A…Ri…Ga…Do。」
AmeKo突然变得拘谨,而且那个许久未见的90度鞠躬礼又出现了。
『哪 哪 ,这是应该的。』
AmeKo对其他送行的人总是微笑着,为什麽面对我时却这麽严肃?
「蔡桑,这半年以来,承蒙你多多照顾。A…Ri…Ga…Do。」
『彼此彼此,你也照顾我很多。』
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我同样都因为受到她的影响,而客气了起来。
「蔡桑,以後请多多加油,早点毕业哦!」
AmeKo看到我局促不安的模样,忍不住便笑了出来,
并再度露出那两颗可爱的虎牙。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想这将会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她的虎牙。
但我也发觉到,今天AmeKo对别人的微笑,一直没露出虎牙。
而她的笑容,彷佛有浮力的作用,让我紧张沉重的心情,顿时轻松不少。
『AmeKo,我坚持我的朋友应该叫我智弘。而亲密的朋友更应该叫我阿智。』
这半年多来,她一直叫我〃蔡桑〃,就像我始终叫她〃AmeKo〃一样。
我希望在她临走前,能听到她叫我一声〃阿智〃。
即使只是〃智弘〃也行。
「我也坚持我的朋友应该叫我雨子。而亲密的朋友更应该叫我小雨。」
我想,AmeKo终於了解〃坚持〃的意义了。
『小雨——一路顺风,take care。』
「阿——阿——阿智。」AmeKo红着脸,轻声地叫着。
这让我联想到第一次叫〃AmeKo〃时,也是阿了半天。
『〃阿〃是语首助词,无意义。一般台湾人喜欢用阿什麽的来称呼人,跟古代日本人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你最好别叫信杰为阿信,这样会跟田中裕子主演的【阿信】搞混。』
我真是有病,都什麽时候了,还跟AmeKo上起课来。
「呵呵——谢谢老师的教导。」
『小雨,今天是星期四,算是最後一堂课,来个期末考试吧!』
「Hai!没问题。但我也要考你。」
『〃青山不改〃的下一句是什麽?』
「〃绿水长流〃,对吗?蔡老师。」
『很好。小雨,你的中文学分已经正式拿到,恭喜你了。』
「阿智,既然你说恭喜,那我问你〃恭喜〃的日文怎麽说?」
『O…Me…De…Do…Go…Zai…Mas,对吗?ITAKURA老师。』
「I…Des…Yo!阿智,你的日文学分也已经Pa…Su了。」
这不应该是送别的气氛。
我突然忆起李白的那首五律:〃送友人〃。
其中有两句:〃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没想到1200多年前李白写的关於送别气氛的诗,
如今读来却依然令人动容。
不过〃落日〃两字,倒是对小雨的祖国有着小小的不敬。
「那麽——阿智,我走了。请多多保重,Sa…Yo…Na…Ra。」
〃浮云〃毕竟得四处飘零,而〃落日〃再怎麽不舍,也终究有西沉的时候。
『小雨,你也多保重。Sa…Yo…Na…Ra。』
小雨轻轻嗯了一声,转身走向登机门。
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就像有一道雷电,直接击中我心窝。
雷电不是应该在下雨前出现?为何在小雨即将要离开时,我才感受到呢?
我不想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登机门 ,所以我也很快地转过身去。
「阿智!——阿智!——Ma…De…Ku…Da…Sai(请等一等)!」
身後突然传来小雨急促的叫唤声,她并朝着我跑来。
『小雨,怎麽了?忘记带什麽东西吗?』
我不解地望着她,并希望她真的忘了带某样东西。
我甚至希望她忘了带的东西,足以让她搭不上这班飞机。
小雨摇摇头,当她接触到我的目光时,却把头低了下去。
然後咬了咬下唇,像是鼓起勇气般地说出:
「阿智,我送你一样东西。」
小雨很快地从她的红色背包 ,拿出一件包装好的礼物。
「阿智,请笑纳,Do…Zo。」
我接过了这件礼物,掂了掂重量,大概是衣服之类的东西吧!
『小雨,现在送〃束修〃不会太晚吗?』
我故作轻松地开个玩笑,但小雨并没有回答我。
我发觉她眼角有着若隐若现的泪滴。
在泪滴还来不及滑落至脸颊前,小雨转身迅速地跑进了登机门,
然後又回头跟我挥手道别。
「阿智!——Sa…Yo…Na…Ra!——Sa…Yo…Na…Ra!——」
『Sa——』Sa一出口,我发觉我根本无法说出Yo…Na…Ra。
小雨的〃Sa…Yo…Na…Ra!〃声音,在空荡荡的中正机场大厅中回响着——
我回到家 ,打开这件礼物一看,
才知道是陪伴着小雨成长多年的那件紫红色雨衣。
雨衣的扣子上,别了那个明治神宫的平安符。
平成7年的5月13日,母亲节的前一天。
灰暗已久的台南天空,终於下起了雨。
这是AmeKo离开台湾後的第一场雨。
大坂现在也在下雨吗?我很想知道。
更想知道她过得好吗?
是否也同样会想起远在台南的我呢?
打起雨伞,走到东宁路的那家丹比饼店。
雨下得真大,即使打了伞,左肩仍然被雨湿透。
妈妈喜欢吃芋头,所以我挑个芋头口味的蛋糕。
好久没回家了,正好趁此机会跟家人团聚一下。
提着蛋糕,踩着满地积水,慢慢走回去。
咦?信箱 竟然多出一封被雨水溅湿的信。
我太粗心了,刚刚出门时,怎麽没注意到呢?
我从积了一些雨水的信箱 ,拿出这封来自大坂的信。
歪歪斜斜的字迹,一看就知道是AmeKo寄来的。
雨子写的信,看来一定得淋些雨才会名符其实。
收起了伞,握着AmeKo寄来的信,直奔上楼。
却把芋头蛋糕遗忘在楼下。
在震天价响的雨声中,我小心翼翼地拆开了这封信——
蔡桑敬启
今晚大坂下起了雨,下得好像是我们在台南共穿雨衣的那场雨。
是你坚持的那一次。
我不禁又想到了你,O…Gan…Ki…De…Su…Ka?你好吗?
回到日本,已经快两个月了。
其实早就想写封信给你,尤其是四月初,那时大坂的樱花正落落大方地绽放。
但我总是提不起笔,常常写到一半就无法继续。
大概是少了点气氛吧!
或者应该说是少了点勇气。
直到今晚,大坂的夜空下起了这场我回到日本後的第一场雨。
我突然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那时你手忙脚乱的样子,我现在仍然觉得很好笑。
蔡桑,行鞠躬礼时,膝盖是不能弯的。懂吗?我可爱的乖学生。
如果膝盖弯曲,就会像你教我的那句中文成语:〃卑躬屈膝〃。
这句成语用得对吗?我亲爱的好老师。
原来只要是雨,在日本或是在台湾,都会让人的思念更加清晰。
你收到信时,台南的天空会不会也下起雨?
而你,会不会也同样想念起我这个笨日本女孩呢?
如果台南也下雨,那麽我送给你的雨衣,你穿上了吗?
还有,你一定要记得把明治神宫的平安符绑在书包上哦!
我好怀念那段在你书桌旁的日子。
那时我既是你的老师,又是你的学生,在角色转换间,想必闹了不少笑话吧!
蔡桑,我们一起上课的那个书桌,现在你做何用途呢?
听谢桑说,你们最近都用它来打麻将,我想说的是:
你有蠃钱吗?
我也忘不了在机场分别时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当然更忘不了元宵节那天,你教我的那首词: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後。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蔡桑,明年元宵节时,我们还能一起去看满天的烟火雨吗?
你能不能帮我再次去求妈祖娘娘呢?
现在已是春末夏初的五月,樱花也已落尽。
六月底我即将成为东京石原桑的新娘。
我们日本女孩子相信六月新娘是最幸福的,我也不例外。
所以过了六月,我就改名叫石原雨子,而不再是板仓雨子。
但我坚持,你仍然应该叫我小雨。
当然,你也可以叫我雨姬,只要你仍是加藤智的话。
你会来日本为我祝福吗?虽然我很希望你来,但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你说是吗?
我很想带你去看看我的家乡,顺便去加藤和雨姬殉情的悬崖。
但我们毕竟只是师生关系,所以即使我们真的到了那个悬崖,
我们也没有理由一起跳下去。对吗?
所以你不来也好。
连绵细雨有终时。细雨再怎麽连绵,也还是会有雨停的时候。不是吗?
我好像又回到在阳台上听雨声的那个夜晚。
你听到雨声了吗?
蔡桑,你一定很好奇为什麽我会送你那件雨衣,是吧?
其实在2月27那天,好来坞KTV外的雨势滂沱,那时我就想送你了。
可是还是让你冒着大雨跑回家。
你走後,我一个人不禁重复吟唱着〃大坂季雨〃的最後几句:
「让他在雨中归去,是我的错。雨啊!请把那个人送还给我吧。啊!大坂季雨——」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在我家乡的浪漫传说吗?
我那时只告诉你,男孩若要向女孩表达爱意时,可以在下雨天里,
邀女孩共穿一件雨衣。
但我却一直没有告诉你,当她接受他的爱意或要向他表达爱意时,
则会送他一件她穿过的雨衣。
所以,请你务必好好保存这件雨衣。A…Ri…Ga…Do…Go…Zai…Ma…Su。
那麽,加藤智,阿智A…Na…Da,Sa…Yo…Na…Ra了!
板仓雨子
平成7年5月6日
信纸已被湿透,
是大坂的雨造成的?还是台南的雨?
或是AmeKo的泪水呢?
窗外的雨已经转小,
打开窗户,雨滴轻触树叶,彷佛为刚刚粗暴的行为道歉。
而模糊在书桌上的那一滩水,不知何时,竟已模糊在我的眼睛。
为了让愿望实现,我始终没有告诉AmeKo,平成7年的元宵夜我在土城圣母庙许的愿望。其实我跟她一样,对於许愿的技巧,都很笨拙。
我也是祈求妈祖保佑,希望明年元宵节,还能让我和AmeKo一起来看烟火雨。不过我比较贪心,连後年的元宵节,也先预了约。只可惜平成8年的元宵夜,我变成独自逛花市的欧阳修。後来每年的元宵节,我都会躲在家里看电视猜灯谜。
屈指一算,今年已经是平成11年了。
这几年的改变是很大的,信杰毕业後继续念博士班,仍然单身。
陈盈彰当兵时结了婚,新娘是他的台南女友,结婚6个月後孩子就出生了。
虞姬的婚期在今年7月,如果6月的新娘最幸福,那7月呢?
虞姬的男友偷偷告诉我,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