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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爱情-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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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过去,张坤说,是我,你过来好吗? 
你看,我在艺术学院,唐安说。 
你和你女朋友在忙,是吧?张坤问。 
不,我女朋友不在学院,他说。 
张坤觉得唐安讲话有问题,明明小敏不在艺院,那你呆在那干什么? 
我们要好好谈一谈。 
唐安听张坤说话如此严肃,浑身浮起冷意,他想拒绝,但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张坤接着在电话中以一种怪异的声音,向他很轻地说,对你有好处。 
他觉得自己被别人看出了破绽,然而,自己是有破绽的吗? 
他在心里跟自己强调,是初恋。 
他看了看表,下午四点半,应该回公司一趟,张坤在电话另一头不耐烦地说,晚上一定要到。 
我们在外边找个地方,他说。但又立即改口,晚饭时有事,吃过晚饭,八点吧,在绣球公园,就是我们公司边上,你到我公司来过的,从后门那边往前,穿过一个塑料棚,边上有门。 
他骑上车,本准备即时回公司,还是忍不住到教学楼一趟,在走廊里偷看大阶梯教室里上课的小敏。 
他想自己没有办法来改变小敏的情况。 
小戚的男朋友中午到公司来过,李刚跟唐安说,小戚的男朋友单位分了鱼,给公司带了些过来,问唐安,明天中午是否让门卫老师傅把鱼煮掉。 
唐安说,你去问方进吧。 
楼旭峰不在办公室,手机在里边响,小桐到处找钥匙,怎么也找不到,正好撞着在院子里抽烟的唐安。 
你有楼经理的钥匙吗?她问。 
我什么都没有,他生气地说。 
小桐听办公室里的手机已经不响了,就在他边上站住,要跟他好好说话。 
你搬只凳子来,他说。小桐没有反应,他意识到自己太过份了,小桐是个好女子,怎能这样不礼貌? 
小桐反应过来时,出乎他的意料,他到她和小戚的办公室搬出了那把铁椅子,很重,她搬过来时在喘气。她的毛衣很薄,在这昏黄的院子里,从侧面看去,乳房特别圆,由于出奇的圆,他就认真地看。小桐发现他这样看,也不另作姿态,而且站得近一点。 
你找我的中指,小桐说。 
小桐的右手捏着左手的五根手指,让唐安找,唐安看她的样子,心中浮起暖意,小桐啊,他说,这几盆花,该浇浇水了。 
小桐去浇水。 
小桐弯腰浇水,踮着脚,脚在黑裤子里绷得很紧。李刚在办公室看着院中的两个人。 
他看小桐的小腿。 
你蹦一蹦给我看,他说。 
小桐没有蹦,倒是把腿拎起来,在空中轻轻地扭着。小桐的脸在发黄的光线中飘游,那蜜意浓浓的唾液跟随舌头的翻动,偶有一小股水汪在嘴角。 
李刚先走,他最近要到吕雅的门市部去,吕雅从厂里被抽出来搞那个门市部,他早下班,可以帮她搬搬东西。方进喊唐安,小唐,楼经理刚才跟我说,明天要你带几个人到建宁路工地去。 
路上?他问。 
是讲建宁路,那个地址,桌子上有。 
小桐撇过脸,不理会方进。 
下班是不是又要我骑车带你,他问。 
小桐跳过来,给他一块口香糖,我可以坐在你后边。 
小桐温柔地蹲下来,他从上边看她开领毛衣乍开时所袒露的锁骨下边的一小块空的地方,由于背着光,看不清楚。 
跟我讲讲小敏学院的事情,她问。 
不是小敏的问题,他说。 
怎么有问题了? 
我要到绣球公园去。 
小桐走了。她说她就是想坐他的车,坐不上,也好,她就坐公交了。小桐临走时拍他的后背,说,明天要去管那些墙。 
不用刷的,但要看看。 
6 
在那一小片竹林的上方,沿着砌有巨石的坡地,新近挖出了一个平台,正对着绣球湖突然凸出来的那一汪发黑的深水,属于湖的偏东北侧的方向,在身后是高大的挹江门城墙,他把张坤带到这么个黑虚虚的地方,自己也很难为情,好在竹林边上的空地上,有四个人在打羽毛球。而且可以看到远处那亮着吊灯的塑胶棚下的 
台球厅。 
竹制的小桌子,还有砌成树根样的水泥凳在晚上很凉,坐在上边自然是不舒服的。 
你看,我现在的公司就这样子,他指着侧前方远处的那栋小楼。 
可你还是要为它忙啊忙的,张坤说。 
两人把刚才从小店买的瓜子袋子掰开,放到桌面上,一人抓了一把,吃了起来。 
两人都知道事情不好讲,于是都在岔话题。 
唐安问,你现在单位好吧。 
张坤说,在县水利局,协助搞工程。 
什么叫协助,堂堂工业大学的本科生,应该很顺手吧。 
张坤把瓜子壳拢在他自己的面前,又抓了捧瓜子,清清嗓子,唐安想他是否要把这件事情的好处告诉我了? 
四个打羽毛球的人在公园的路灯下,一成不变。 
羽毛球是非常难打的东西。 
张坤在空中做了手势,说,主要要借助整体的腕力,而不是拍头,仅仅靠拍头,球会飞得很低,球只有飞行得平而快,才能给对方的回球造成困难。 
城墙上种了树,并不能看清上边是否有恋爱者。唐安在张坤说球时回想当初刚刚和晴恋爱,他们曾多次在城墙上做那种事情。 
张坤说他可能要先回去,局里多次在电话中催他,又接到一个护坡工程,要他回去搞技术,不能老在南京呆着,再说程君可能也要回去的。 
程君是否回去其实对唐安的影响都不大,关键要看他内心的转变,就目前来讲,心理压力是无形的,他自己无法解释这些压力,也不仅仅是初恋问题,至于疼痛或病的方面,他更加的迟钝,然而,他内心在陷落,向一个没有尽头的地方下坠。 
张坤指着唐安一直在注意的那个女人对他说,你看,现在我们根本看不到她在干什么了,你能说她在打球吗,每一个球要么不过网,要么干脆打得老高飞出底线,但她还在打,我操。 
我是说她真可怜。 
我不知道可怜在哪?唐安说。 
张坤说,因为她尽在想别的事情。 
想别的事情?唐安顿了一小会,接着说,那是,人总是这样,想心事,想往事,除此之外,能不能想点别的? 
张坤说,告诉你,程君现在这样子,就跟她想得太多有关系。 
她想什么了? 
她想到了许多东西。 
当然,也许她会。 
张坤说,她想到了就不能放弃,就认定了,所以她现在的精神,你也看了几次,这样子叫人放心不下啊。 
唐安想,也许张坤要扯到正题上来了。 
张坤说,她想到了,或者讲,她回忆到了,回忆过去那些东西,一边说,一边回忆,她告诉我们那条狗。 
张坤停止讲话,明明是可以讲下去的,唐安觉得他是在寻找措辞并观看他的。唐安把脸凑过去,对着张坤的耳朵说,请你讲吧。 
张坤说,程君讲那条狗长得像你唐安的样子。 
唐安被这句话刺激得太过份,以至他无法作出反应,真不知这是怎么了,好在张坤这么讲倒给他以真正内心的触动,也能理解他最近恍惚的神情。 
双方都不讲话。 
嗑瓜子的声音很细小。那四个打球者何时走的,两人都没注意。小竹林传着嗖嗖的冷风声。绣球湖水面波纹轻漾,那微弱的岸边的小灯投到湖面的光亮被细波轻轻地摇碎。 
就这么回事?他问。 
张坤说,就这么回事。 
很肯定的,他自言自语。 
张坤本来不想再讲了,但此情此景使他必须作进一步的略显多余的解释,他说程君如果不这样想,或许她的病不会让人这样的担忧,她和我们一样,才二十几岁的人啊。 
他没有反驳张坤的话。 
这有好处吗?他想。 
想了很久,他认为,是啊,这是好处。 
不知道是因为害怕了,还是某种内心的不安,他最后掏出钱包,数了五百块钱,让张坤给程君带去。张坤双手推绝,说,不是钱的问题,钱也缺,上次你拿了三百块了,今天别拿钱,我跟你讲程君的想法,是让你明白程君她需要帮助,需要把问题弄清楚。 
他想,她心里有多苦啊,是我咬了她? 
严格地说,是长得像你那样的一条狗咬伤了她,使她至今没有康复,伤口不能愈合。 
五百元远远不够的,他对张坤说。别人说了狗像他,他马上就掏钱,这里边的逻辑令人不能忍受,那还有意思吗?可他觉得他只有这样的反应,至于下一步该怎么办,他要认真地考虑考虑。 
我先走了,他对张坤说。 
张坤感到太突然了,他说,我对南京不熟,还是我们一块走吧。 
不,他一边向前急速地走,一边指着张坤,让我先走,我说了,我必须先走,现在我就走了。 
他跑出绣球湖。 
7 
建宁路。10路车总站边上的那栋破楼,他很早就从外边见过,想不到这栋破楼的重新 
装修落到了旭峰公司的手里。楼经理派他去负责看管刷墙工作。 
从公司里拉来一大车乳胶漆。 
这栋楼从里边看才知道是空的,时间肯定很长了。顶棚很高。中间没有落脚柱,是一个大型的仓库。 
起初他觉得到这来看工人们刷墙是件不错的事儿,但刚蹲了几天,他发现他也只能蹲在这了。他特地把小桐带来和他一起看管现场。 
小桐说,这几天你怎么瘟成这样。 
他坐在那张摆着废漆桶的桌边,捏着楼经理刚刚发给他的那种大砖头手机。四周空空荡荡,工人们踩着贴墙的脚手架趴在墙边,用巨大的刷面在墙上抹着。 
他抽烟,把烟从嘴中抽出,喷出烟雾时,他嘴角的形状会往里吸,嘴呈一种迟钝的锥形,他摸了摸,感到很危险,我的嘴,假如真的像一条狗呢。 
他本想到程君那去,可又没有勇气,他要先把自己的问题搞清楚,于是他反复地盯着那正在粉刷的巨大墙面想,狗是什么样儿的。 
我们每个人都见过无数只狗,这是与人类最近的动物,在任何场合任何地方在任何时间,狗都存在,而且狗的数量大得惊人,我们无法统计。 
小桐玩他的手机,给她的朋友们打电话。他偏爱小桐,觉得小桐比小戚更懂为人处世。小桐问她,中午我们吃盒饭,还是到外边吃小炒? 
剩饭,他说。 
吃剩饭,她笑着问。 
他想他是想到狗的问题上去了。由于他表现得极其温和,小桐认为他像是换了个人。 
他说,这些味道真闷人。 
小桐说,我想这比公司还好,天天憋在那,这多好,房子又大,又自由,只要让工人们好好刷墙就行了。 
四周都是墙。 
而四周也都有门。 
中午出去端的炒菜,小桐点的菜有酱爆茄子,蕃茄炒鸡蛋,还有腰花,他们把菜放到大桌上,那些工人们在外边店里吃。吃饭时,他故意吃得慢,免得小桐笑他。 
你怎么吃饭也不出声啊,她问。 
我在想心事呢,他说。 
唐安,跟你讲实话,我们都担心你,最近你简直换了个人,成什么了,一天到晚,反正跟以前是不一样了。 
他冷冷地问,你说我换了个人,我跟谁换? 
小桐给他夹腰花,说多吃腰花是补的。 
对面的那堵墙,工人们从上往下刷。他问小桐,为什么要从上往下刷呢。 
因为,她想了想说,因为从上边往下,刷了上边,就不用想上边了,漆流到下边,也不怕,因为下边没刷,要是从下往上,那就不行了。 
有几个中午上学提早的学生到仓库里玩,小桐端着饭去吆喝他们。屋内光线充足,他看见青春萌动的小桐,他想她的肉一定香。太香了,太香了。 
里边的墙从上往下刷,纯白的乳胶漆一天比一天延伸得快,那纯白的印象统治着这个屋子,也使他们的头脑显得空白,他盼望纯净,空远,只有这样,才能把张坤说的事情弄清楚。 
他发现即使别人不说,或许他自己迟早也会异想天开地碰到这个问题,他想这么多年了,我到底有什么?我到底又是什么? 
小桐每天都跟他讲新鲜的事情,也时常从家里给他带好玩的东西,他知道小桐想引他开心,就两个人在这越来越白的大仓库里,当然要相互关心对方了。 
小桐使他悄悄感到了人之间的真实情味,他在一天一天地推捱时间,不敢到医院见程君。但墙很快就会刷完了,当四周都一片纯白时,这儿会成什么样?他想,到那时,我就看程君去。     
《南京爱情》 第二部分   
《南京爱情》 第五章(1)   
第五章 
1 
唐安和小桐在弄完那个大仓库的白墙之后,又重新接到白下区那边一个礼堂的刷墙订单,从此,楼经理专门让唐安负责刷墙的业务。李刚试图说服楼经理让唐安多在公司帮忙出策,但楼经理很坚决,非让他刷墙不可。如果不是公司答应把小桐分配给他做帮手,唐安就不准备再干下去了。没完没了的墙壁,笼罩在身体的四周,每次都一样,都是在屋中支一张大大的木桌,桌面上又放漆桶,又放饭盒。 
刷完白下区的礼堂,又去刷中央门车站边上的一家商场,在刷那商场时,唐安明显觉得冬天到了,好多天没跟张坤联系了。他跟小桐说,我要不要去看看那个病人。 
小桐建议他去,那个叫程君的是吧。 
刚刚入冬,他去鼓楼 
医院,心情反而跟以前不同,既不为自己的行动而担忧,也无法表达初恋的那种缅怀,他认为事情迟早该弄清楚的。 
张坤刚好在。他对唐安说,我就要回去了,程林留在这,这一次如果能把伤口再打开,弄清楚,程君和程林月底也回去,既然你来了,我看,你还是当面跟程君说说。 
张坤在医生办公室抽烟。医生不知道唐安是什么人,不跟他讲程君的伤病。不过,唐安也从没有想过医生跟他和程君有什么关系。 
我不仅是来看她,我既然来,就想把事情弄清楚。 
怎么了?张坤问。 
我不是开玩笑,张坤,你听着,是程君说的,我是那条狗? 
张坤见他引到狗的问题上,就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冲动,事实上,程君只是说那条狗长得像你,显然,这是一种印象吧,顶多也只是一种幻觉,如果你留心此事,你就跟程君说去,你知道她是多想谈谈心啊。 
我现在跟以前不同了,唐安说。 
医生在那排柜子旁,扭头看讲话的唐安,眼神中留露出不屑。 
张坤跟医生去讲治疗上的事情,单从治疗上讲,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仅仅就出在伤口的愈合上。也许永远不能愈合了,可原因在哪? 
我不是兽医,医生对张坤说。 
也许你是,唐安说。 
兽医也是医生。 
张坤还在红着脸跟医生说话。唐安到病房去。程君躺在床上。 
我让你不要来的,她说。 
我当然要来了,他说。 
程林用那只茶缸给唐安倒了一杯水,水面上漾着一层油。 
你出去一下,唐安对程林说。 
程林望了望她的姐姐。程君叫她出去。 
我想看一看你的伤口,唐安说。 
程君的身体在被窝里动了一下,想侧过身,但唐安压了压她的胳膊,他想把她腿上的被子拿开,程君不让。 
你还是不要看吧。 
为什么。 
因为没有什么好看的。 
他看着她的脸,她的脸朝着正上方。再看看她的眼睛,她就闭上了。并且,真正闭上,任凭他观察她。 
你在想什么?他问。 
我什么都在想。 
他说,那天早晨,我也在想当年我们的事呢。 
是84年。 
对84年,85年。 
你看,张坤说你看到那条咬你的狗长得像我。他说。 
程君没有特别的反应。但显然她已经作好了准备。她轻轻地说,你挨我近点。 
唐安低头靠在她边上。 
她说,是这样的。 
这一次,唐安没有掏钱,他仰起身子,伸出双手,因为亲自听程君这么讲,他反而觉得压力减小了。 
你怎么就觉得像我呢?我问你不是说这条狗像我有什么,而是想弄清楚你怎么能这么明确地认定是我? 
我记得你的眼睛,从眼睛往整个脸上看,现在我回忆那一天,狗咬我的那一天,我可以确定,她说。 
他没有欲望再去看她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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