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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时,看那手心,上边的手纹是黑色的,再仔细看,手纹却已不够分明,只是纵横的密密麻麻的线条交织着,在掌上使力的部分渗满了小口子。
这些小口子往外涌着一种真实的呼吸似的。
他放下这手。
他并没有去看肚子,因为他知道孩子还特别小,但终归是自己的。
他为她盖好被子。
夏天的早晨,太阳还在东边的云中,他步行到解放路那儿,那儿有许多人在晨练,他站在这些人中间,没有人看见他。
他趴在石沿上,按按腿,低下头,看见了远处拐角有一只狗。
他很惊奇。就过去了。狗也往前,他就跟着,他想看一看这狗,当然他知道这是没有意思的,但还是忍不住跟着它。走了好长一段。狗又不在了。
他去买了些菜。特别是买了鸡蛋。
3
下关法院的调解员亲自来找唐安三次,唐安就是不肯轻易在协议书上签字,因为他觉得小敏跟他
离婚是很无聊的事情,当然小敏在他劳教结束时跟他结婚也是无聊的,而现在他拒绝法院的理由是他不想无聊了。调解员是个秃子,那人告诉唐安无聊是一回事,但手续却是另一回事。
五月中旬的一个星期二,法庭的人开车子到了公司,他们找李刚谈话,李刚也来劝唐安,说如果再不上法庭,恐怕会惹出事情的。那天当着法院来人的面,小戚讲了唐安的经历。法院的人听着直摇头,他听到别人说,这个人简直不是人。
到了下关法院的民事庭。小敏已经坐到原告席上,他看下边的位子上坐着少数几个人,高个子男生也在,在屋子里还戴着幅墨镜。
那个法官唐安以前为公司的事情曾和他打过交道,他觉得这法官还不错。调解员没有露面。在场的人都还没有为离婚跟他有过什么争执。他发现自己是一个人来的,而听众都是小敏那一方的。
他决定快点解决问题。
他在下边说,快开始吧。
法官对他笑了笑,你不要慌,我们会做一些寻问,然后,可以辩护的。
他说,我不辩护。
书记员坐在边上。小敏旁边有个律师,是个很严肃的人。
对方的律师讲了话,他几乎没有听清楚,全是废话。
律师讲话时法官一直看着他。他在中间打断了律师的话,法官问他有什么要求,他说,请求你让那个听众席里的高个子把墨镜取掉。
法官看着律师。
法官没有同意。他自己回头跟那个高个子喊道,你把那破镜子给我取了。
小敏用她的左手摸她的额头,律师的陈述未免太长了点。
他想走,这个愿望很强烈。他累,就趴在桌子上。法官让他把头抬起来。他说,我累,我不起来。
律师在陈述完之后,法官问唐安要讲什么。
唐安说,还是让小敏讲吧。
法官说,她有律师帮她说。
唐安发怒了,叫道,不,难道
离婚这种事也要别人说,她一定得自己说。
法官边上的人对唐安说,请注意法庭的严肃性,她不必说的。
小敏把手从额头那儿拿下来。她看了看头顶上的吊扇,那飞行的叶片形成一片朦胧的界域,灰白地旋着。她张开嘴,却说不出来。她看见她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在这过程中,从后门那儿又过来一些旁听的人,他们围在高个子后边,偶尔会挣直了身体,朝唐安这边愤怒地望着。
你有什么要辩护的吗?别人问。
唐安说,没有。
小敏揉了揉眼睛,对着唐安这个方向摇了摇头。他向前倾身子,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法庭里的气氛顿时不谐调了,旁听者和法官们都很迷惑。
对方律师想站起来,到他身边发问。
他对法庭的人说,她最好自己说说理由。
法庭里沉默了一小会。高个子这时突然站起来,喊,他是条狗。
他听高个子这么说既没有兴奋,也不愤怒,另几个人也都在下边向法官喊。
小敏站了起来,律师又把他按回座位上。
很快就结束了。在出口那儿,他接到一张交费单,是对方的律师费。他掏钱时,高个子站在他边上。
他问,高个子,你想死了吗?
小敏和律师在下关法院外边的水泥台阶上等他,律师可能要跟他握手。
他没有跟律师握手。他觉得自己的手毛绒绒的。阳光温情而又漂亮。地面也在发亮。他的身体又松又轻,然而速度仍是缓慢的。
高个子把墨镜卡在唐安的眼睛上,颜色很深,他一下子还不适应,有人打了一拳,镜片扎到眉毛上,划了道口子,他揉揉眼睛,眼睛还没坏,但看那阳光,已十分的摇晃了。
98年的秋天,小芳的肚子已经特别大了,预产期在农历十月。小敏时常在傍晚时来陪小芳散步。唐安跟在她们后边,从后边看,小敏和小芳似乎又很相像。怀孕以后,小芳的脸显得更嫩,里边充满了水似的。
小敏挽着小芳的手。怀孕了,所以她的衣服反倒比小敏的更大些。
小敏和小芳坐到路边的石凳子上。唐安站在远一些的地方,看着她们。
小敏摸着小芳的肚子,说,他在动呢。
小芳说,在动。
他走过去,小敏看着他,小芳看着自己的肚子。他问她们,你们在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