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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起的寒意。
甘原向他介绍了来意。他本来认为如果见了甘原,他会动手去打的,但甘原是那种很理智很有分量的男人。甘原的嘴唇上长了不少泡泡,他对那些泡泡很仇恨。他不想跟甘原谈心。
甘原从他的皮包里掏出一些纸。他不知道对方的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从劳教所出来之后,他对谈话已经有经验了,他等对方先开口。
他让小戚给甘原倒茶。小戚虽不乐意,但还是倒了水,之后,她站在走廊上听他俩的谈话。
李刚到唐安办公室来找唐安,继续把中午的工作做完,一看到有个陌生人坐在那儿,他很不客气地对甘原说,如果有什么事请下班之后找他谈,现在公司要上班呢。
甘原站起来,向李刚哈了个腰。唐安对甘原说,这是我们的李经理。
甘原看见李刚无名指上的那颗并不发亮的奇特的戒指,他自称他久闻李刚之大名。
李刚很反感,唐安只得跟他说,甘原是小敏的朋友。
甘原对这种说法不满意,他说我主要是为小敏做些工作。
唐安最讨厌他说这种话,他看看对方的公文包,再看那些肮脏的卷角的白纸,想把他赶出去。
甘原说,我是受小敏的委托来找唐安的,小敏她现在状态很不好,你看,我既然承蒙她的信任,那么我就有义务把工作做好,我把对事情的意见指出来,建议你做些调整。
甘原很严肃地开始讲程君和唐安的事情。
李刚把小戚喊到另一间办公室。李刚抱着头,他觉得唐安身下边的那个漩涡越来越不像样。是的,已令人恶心了。
甘原的牙齿咬着茶叶梗子。
甘原说,小敏收了信,不拿给你,那是因为她不想回避问题,她跟你在一起,要承受很多磨难和压力。
唐安抖动他手上的圆珠笔。
甘原说,小敏问过我狗是什么样的,狗的脸是什么样的,眼睛是什么样的,你想想她这么问就说明她一直在思考,她知道到底仍是有狗存在的,无论在哪,都是有狗的。
唐安把脸向甘原贴近些,很气愤地说,现在变啦,我跟小敏说过,我是自己的狗了。
甘原冲他直摆手说,没意思,没意思,还是感情上的。
甘原乘唐安有点分心,跟唐安谈起了感情,他说,每个人都会有初恋,但初恋对每个人意义不一样。程君在这点上,就是个很典型的例子,她能没有你吗?她能不去回忆那些往事?
唐安站起来,眼珠子往外挣,怒声喝道,你别跟我卖弄,讲这些话,我他妈的才不管什么初恋呢,那是我自己以前的事,现在我有自己的分寸。
甘原在急匆匆地收拾那些白纸。公司另一间房子的王强和一个同事在拼命地摇头。
其实,唐安骂了几句之后,又软弱了。他还是给甘原递了一枝烟,甘原夹烟的手势像个女人似的。
甘原深情地望着这个人,他这时宁愿对方是一条狗,那样就好办多了,甚至可以把他当成狗一样来杀掉了。
甘原劝唐安,你要考虑小敏的处境,我之所以强调初恋,那是因为我们必须回到问题的本质上来,感情占了上风,程君就会那么说,是她说你是狗,对吧?
唐安说,第一,程君只是说咬她的狗像我,第二,她没说我是狗,她跟我本来就没有关系,我现在什么初恋的回忆也没有,我只想保持这个样子,尽量真实一些。
甘原已把那些白纸放到包里,唐安猜不出那是干什么用的。他跟唐安说,对程君来说,初恋恐怕是她的全部。
秋日的阳光射到甘原那起泡的嘴唇上,甘原显得特别的困难。
甘原问唐安,你难道不再爱程君了,不再有过去的一点点了。
唐安很吃惊对方这样问话,他说,我和她没有关系,是的,绝对没有关系。
甘原在分手时,对唐安说,人可以失态,但不可以绝情。
唐安抓住他的西装袖子,扯住他。唐安很笨很慢,把他往湖边挤。甘原背后是那深蓝色的凹陷的湖水。唐安一直推他。他跌到地上,唐安弯下腰,他机灵地躲开,抓住包,仓惶地逃了。
唐安望着水,头脑晕玄。他向前勾了勾头。
头在水面里变形了,嘴也整个向前凸出来,他吐了口唾沫。
在右手,有一个妇女,很年轻,却皮肤干躁,背上背一个孩子,正在给两个男人秤秸子,那满满一板车桔子,在秋阳下像一团团凝起来的火焰。他不由自主地向他们走去。
6
钟教官在冬天那段时间,每逢周六的晚上都要给唐安打电话,询问他生活上的情况。当然,钟教官主要是想了解他内心的变化。然而,她发现他的变化相当缓慢。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完全疲惫了。重阳节过后,她见过唐安一面,唐安请她吃了顿饭,在座的还有劳教所的另两个教官。他觉得劳教所的人对他确实是有感情的。
他经常想他跟钟教官散步的情形。
钟教官喜欢玄武湖,他却特别不喜欢,而且玄武湖离他住家的挹江门一带实在太远了,但他每次都坚持陪她去玄武湖,有一次在傍晚时分,他跟她一起划船。
他想,南京就像被江风鼓起来的一块大布,这玄武湖和钟教官都是这块布上的虫子,咬在空虚的布面上,自己呢,倒是悬挂在空洞中的长着眼睛的动物,厌恶而悲冷地望着这个城市,望着长江,望着玄武湖,望着身边的所有人。
他们面对面坐着。钟教官总是穿那种到膝盖那么长的裙子,只不过冬天是那种很厚的军黄色的呢子裙,在他们中间的横木上,放着瓜子和她的背包,包平放着时,他能看见膝盖往里的深处。
钟教官让他从心里边跟过去绝裂,只有这样才能振作起来。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过去是什么。
钟教官的丈夫是个干部。他见过她的女儿一面,女儿很漂亮,有两个酒窝。
钟教官也见过小敏,但她对小敏很看不上,她觉得那是个很怪异的女孩子。唐安想钟教官这话就说得不对了。
那个冬天结束,转到春暖花开时,钟教官不再来关心他了,也基本上不打电话,她认为他就是这种人了。因为他对钟教官说过,或许我没有思想,所以别跟我谈那思想了。我不就是不能做一条狗吗?钟教官也许是极度失望,反正,她是没有办法的了。
小敏和他在床上仍然只偶尔有接触,大部分时候各人做各人的事情。后来,他也不跟她说程君的事,看起来,狗已似乎不存在了。但直到有一天,唐安从她包中掏出了程林寄给小敏的信,他才发觉原来小敏一直还咬在狗这件事上。
他很在意这一点,明明是自己的事,却被抛开了。
他飞速地读完全信,内容很简单,程林跟小敏说,小敏,你好。愿唐安和你都很好,你的来信我们已收到了,甘原寄来的一些安慰信,我们也收到了。由于我姐身体不好,所以和她交流起来有困难,97年她回安阳县城住了段时间,防疫站是无能为力的,现在她又回到官亭来了,经常在学校的院子里走走,腿有点跛,似乎也没有致命的危险,只是你所问的狗的事情,她讲起来已很吃力。
88年,夏季快转到秋天时,地点是在鸡痞岭边上,鸡痞岭这个地方唐安应该知道。
唐安想鸡痞岭是在东河口与毛坦场之间的一道大坡。地势险要,算是个有名的地方,他到过。
他接着往下看。
那天,是个阴天,准确的已不重要了,姐姐说,在鸡痞岭那块,本来狗是少的,但她去种疫苗的那只狗完全是掩饰住了,没有什么特殊的,但它咬了她,她怎么回忆都是这样,那是唐安的脸,请见谅,她回忆这么多年了,十多年下来,她没有改过口,也没有怀疑过,只是说,那是跟唐安一样的眼睛、脸,只像唐安了。
小敏,我只能从她那讲出这么多了,她也只有讲这些,感谢你和唐安的关心,她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希望能活着,能在以后的某一天好起来,假如现在就好起来,那更好,但现在呢,她坐在街后,久久地望着远处,或许她早就不该思念唐安了。
唐安看信以后,整个胸膛都软掉了,但他很不服,觉得有些东西他本来可以接受,也乐于面对,但他又总觉得别人强加了一些东西给他。
唐安把信撕碎,敲着腿,等小敏回来。
小敏看见地上的碎片,知道唐安已经看了信。
他瞪着她。她拿扫帚扫地。她穿了双白色的靴子,梳了只拴满彩色绳的辫子。
她没有靠近他。
小敏坐下来说,我还是没有弄清楚她当时到底看清了什么样的狗,狗的面容、神态、总该是狗那样的狗吧?小敏是不满意的。
唐安的嘴角汪着唾沫,他用餐巾纸擦了擦,他对小敏说,你再管程君的事情我就杀了你。
小敏的两只白靴子搭在一起。
她低着头,脸特别的红。
7
98年的春天,唐安疲软的身体似乎长出了许多芽,他感到在皮肤的下边有许多小虫子在咬,一种总是被掩饰在身体里的疯狂情绪催生着他的每一处末端。小敏和唐安为程君的事情发生激烈的争执之后,两人相对就沉默了。小敏还是跟以往一样保持她那种很独立的心态,她按她自己的方式行事。
他已明显地感到把身体完全恢复到二十岁的状态已经不可能了。无论他如何去面对,小敏仍是冷漠的,而她越去接受这种冷漠,就越是会阻碍他保持那种很微弱的自我优势。偶尔当他坐在床头,向烟灰缸弹烟时,从侧面看她那丰满的上身,他的头部就会轰鸣。里边装满了狗的叫声。
小敏的穿着很美丽,她现在从外边接的演出任务不多,团里也很清闲,傍晚时会在鸳鸯池边练习她的舞蹈,对于她的动作,他已经陌生了。李刚掌管公司,唐安在经济上灵活了许多,他已适应了这种状态,平时也很少跟别人说话。他无法对自己的玩笑作出评价,从某个方面讲,没有去评价和估计的必要,因为现实的发展总是很快的。
春天身体里萌动的那些隐约的激情令他难受,他知道即使完全长成了狗的样子,那他与人之间仍然很近,作为一个人他不需要恢复,因为他仍在工作生活和做爱。但是,那些激情无法释放。他注意她的表现,然而她并不改变,她已不再向他提任何要求。
他只能自己解释自己,也得解释她。
春天的黄昏,吹着街角的和风,白天那温暖的阳光,似乎还能从面西的墙壁上流露出来。那个高个子男生在这些春天的傍晚总是亲自把小敏送到鸳鸯池来。徐阿姨已经见到过几次,后来她就暗示唐安,但唐安没有去管,对于他来讲,她有权利这么做。徐阿姨觉得唐安已经不可救药。后来李刚也跟他说过,说小敏常和别人在一起。
他想不就是张结婚证的问题吗?
四月份,小敏主动提出来跟唐安一起到浦口镇去玩。唐安想到他们刚谈恋爱时,他们到浦口背后的铁轨上玩过。
这一次,当他和她重新走在铁轨上,满地的芋苗把他们包围时,他又回想最早自己和晴在这儿躺着的情形。
他把她搂到铁轨旁的山坡上,地很干,杂草高高的,他躺着,太阳晃着眼睛。她摸着他,可他浑身的激情一旦试图去抓住时,就悄悄地消逝。他烦躁地推开她的手。
两人从浦口码头遥望下关这个方向,城市的灯火细碎而又斑驳。一艘接一艘的轮渡相互对开,划一个很大的抛物线,江水浩荡。轮渡上灯火通明,似能看到渺小的人头。
她的乳房抵在栏杆上,高高的,随着江水,身体在波动。
他想激情对于他来讲,是没法向她传递了。他知道她不幸福,尤其是他不能给她幸福。
身体蜷着,那么思想呢,假如有的话,也得蜷着的,再也说不清楚了。
他对着长江,张大嘴巴。
她搀着他的胳膊,跟他买票,坐船,到了下关。从下关又上了中巴,从31路换到热河路支线,一路摇晃,回到戴家巷时,他看到了站在那个转角空地上的高个子男生。
他发现那地方没有草了,那是他往常解小便的地方。
他的手一松,小敏晃了一下。小敏还没看见那个高个子。
唐安说,你看看我的脸。
小敏看了一下。
他说,你一直看着,直到进院门。
小敏扭着头。
到了水泥路中间,唐安问她,看见了么,眼睛?
小敏的下巴向上挺,眼睛闪着动人的光,他看到那种令他温暖的爱情,使他更加渺茫,空虚,他扶住边上的花台,弯下腰。
高个子男生在他们这条直路的尽头。
他叹气,小敏望着他。他说,小敏,你看我这脸,你绝对不要再去打听和瞎猜所谓的狗了。你有空就来看我吧。
到了楼上,小敏把破书橱里的笔记本找出来,她说,你看,你以前是怎么生活的,看看你自己以前的东西吧。
我操,他骂道,别他妈跟我讲这些鸟话。
小敏下了楼。他站在阳台里边的纱窗里,高个子男生接到了她,两个人拐过弯下了坡,他也走出去,在那片空地上,他解了小手,之后,经过三个持怀疑目光的散步者身旁,他盯在他们后边。
8
他一直跟着小敏和高个子男生。他和他们俩个人形成了一个三人行。只不过他俩现在是一组,他倒成了一个另类的人。也许他俩发现了他,但他俩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他们允许他这样,他这样做是对他自己负责任的。他无法去揭示小敏和高个子男生的秘密,但他决定去接近这种秘密,一如接近他内心那些黑暗的部分。
在后边那辆
出租车上,司机很奇怪,问他,为什么要咬住前边这一辆呢?
唐安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上边。
司机哈哈大笑。
在新街口,小敏和高个子男生下了出租车,两个人在每个店铺前都要停下,然后到里边转悠,唐安就站在店外边几米的地方等他们,他越来越觉得别人的秘密是有些无聊的,这哪是什么秘密呢?
他俩进了戴安芬专卖店。
唐安还是有些紧张。他害怕她要高个子帮她买蓝色内衣。
当然,这只是一种无谓的担心,事实上,她没有买,出来之后,她伸头朝这边望了一下,唐安在暗处,无法判断她是否看见了他。
在一盏很亮的灯下,六只手在空中划着,小敏捧着爆米花,并往高个子嘴里塞了几颗。空气中飘散着黄油的味道,唐安在他们转身后,自己也买了一包。
她每吃一颗,他也吃一颗。
他发现黄油根本就不香。
他们还买了一东西,最后,她买了鞋,高个子付的钱。那是一双平跟的黑色鞋帮的进口休闲鞋。她在地上试了试,大概是在考验它的弹性。
弹性很好。
他听不见他们的谈话。
走到经贸大厦那个岔口,就是新街口会堂所在地,那是他工作了近一年的工地,会堂的使用快有两年了,从外边看有些宏伟。
他们似乎对会堂毫不关心,至少小敏没有去留神看它。唐安更加灰心了。
他喜欢这种尾随别人的感觉,他们缓缓地步行,也使他得以受益,生活一下子轻松起来了。他想也许那些激情是假的,是特别想强求点什么的,但还有什么值得强求呢?
小敏的肩膀平平的,高个子男生搂着她。他跟他们来到察哈尔路上的一条小路。进了一条限制车辆进入的更冷僻的路,他都有些不认识了。这儿路灯不太亮,路边树也很齐,他估计这是高个子住家的地方。
到了这路上,就能听见他们说话中的响亮的部分了。
高个子的嗓音居然很雄浑,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路不宽,也没车子,梧桐树一株连着一株,春天夜晚的气息有些潮湿,他的呼吸也湿润了,他觉得通畅。
他们在两条小径交叉的地方,上了直伸进去的一个小台阶。那座二层楼的底层有五个铺面。一个铺面亮着灯,往里纵深的地方,有许多人在跳着,舞曲很低沉。隔壁那间用卷帘门锁着。高个子在掏钥匙。
他俩进了那间很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