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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缘误今生-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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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蠡断病

她并不晓得:“古宝斋”以四百两实价卖给了东宫内监,内监们又从中赚了一手,以八百两向东宫太子报价。

暴利之下,人人争夺“云南行旅图”其它的画作,以求讨好太子。

另一幅‘翠湖秋色’以五十两卖出时,明月也大感诧异;她知道自己的丹青绘法不俗,可是也没好到“一炮而红”的地步……。

天晓得又是哪一个冤大头前辈子欠她的债,这辈子来还的?!明月耸肩丢过,打铁趁热吧!这些王金贵族的“艺术眼光”不会维持太久的!不趁炙手可热之际加紧作画,那就是不识时务的傻瓜!

连夜挑灯作画,累得腰酸背痛的明月作梦也不会想到:那个前辈子欠她的‘冤大头’正在西平侯宅邸中成日对着她的画长吁短叹、黯然怀想……。

 ※  ※ ※

一同被拘来京里的景春并不像父亲那样不得自由,有东宫太子撑腰,三不五时遣人来接他进宫玩耍,童心未泯的景春很快就和嫡皇太孙允攸——也就是后来的惠帝,混成一团,玩疯了。

比他小六岁的允攸对景春的仰慕有如高山翰洋,以他为马首是瞻,终日缠着景春津津有味地听他吹擂‘以前’征讨吐番、渡流沙、越贺兰山的功绩,以及云南的热带风情,百蛮文物,南诏古国。

这些经历是娇养在深宫大内的允攸所羡赞的。

爱屋及乌,况且景春还是老皇帝登基那年所生的第一个孙儿,龙心大悦的皇帝早疼入心坎里;几年不见生疏了点,也在频繁亲近下重新唤回了老皇帝的回忆。“咳!”老皇帝在没有通报的情况下,悄然来看望孙儿,正好看见景春挑起了允攸扛在肩上玩骑马打仗,急得众内侍跳脚。“小祖宗!别玩了!小心磕到头,咱们一班下人吃不完兜着走!”内侍只差没跪下哀求。

允攸咯咯直笑,手舞足蹈。

老皇帝泛起了笑意——君为上,臣为犬马;这是一个好兆头哪!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允攸别淘气!小心碰伤了。”

太祖皇帝虽然对待臣下严酷残忍,但是在孙儿心目中可是最宠溺他的慈祥爷爷,因此,被景春放下地的皇太孙眉开眼笑地奔入老皇帝怀里,撒娇叫道“万岁爷爷!”

景春赶紧跪下行礼,两个孩子左一句“万岁爷爷”、右一句“万岁爷爷”叫得太祖皇帝心花怒放。

由老皇帝对待景春的和霭态度,宫人内侍们纷纷揣测:西平侯沐刚已经转危为安了。

果不其然,当皇太孙允攸被内侍请去午歇时,老皇帝摒退了左右,和沐景春私下密谈了许久……。

 ※  ※ ※

“听说,你父亲最近得了几张好画,几时也让朕鉴赏鉴赏?!”老皇帝开门见山问。

早已安排耳目在府邸里的老皇帝岂有不知道那是‘云南行旅图’的道理?!

粗中带细的景春极清楚“万岁爷爷”的脾气,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实话实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名画,不过是几张云南景罢了!我也看不出有什么好处?!”

老皇帝对这个答案显得很满意,似笑非笑问:“想回云南吗?!——正是‘直把他乡当故乡’了。”

“那倒未必!”察言观色的景春坦率直言:“依我看是‘见昼思其景,思景忆其人’。”

“怎么了?!”老皇帝挑起了好奇心,“你父亲在云南有了得意人吗?”

老人家对儿孙辈的情感之事总是兴味浓厚,关切得紧。尤其是沐刚,从少年时期就一副冷静肃穆的模样,似乎未曾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眼见再一、两年就可能升格当祖父了才闹绯闻?!唔!有趣。

景春在心中暗念‘阿弥陀佛’才决定爆出内幕——反正他觉得坦白招出来比被奸人中伤来得有益……。

于是他一五一十地招了,从两年前奉父令去请‘隐鸿先生’出芦讲起,到两人细故决裂都说了。

老皇帝听得有趣,咧嘴而笑:“你是说:这欧阳氏胆识过人,还串通了歌伎骗过了子毅?!呵!”

听到沐刚以番酒灌醉了她,老皇帝又是笑又是摇头,“原以为子毅是实心眼的孩子,没想到也会这种伎俩……真不含糊。”

如此佳人,难怪男子为之心动。

老皇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既然是女人,怎么有办法骑马射箭,还通武艺呢?!”

“因为……”景春吞吞吐吐不敢说欧阳明月有双大脚——已故的马皇后也是一双大脚,因自幼贫苦未曾缠足;给郭子兴当养女时也受尽虐待,像个小女仆似地做活。——曾有一年元宵,京城里一群贫嘴缺德的人们在灯笼上画一个骑驴的大脚丑妇怀抱西瓜,写着“淮西妇人好大脚”嘲讽马皇后,令龙颜大怒的朱元璋亲自下令杀光那几条街坊的人,不分老幼无人幸免。

为此吞吐不敢言的景春在老皇帝叠声催促下才拐弯抹角道:“我猜:是因为这位姨小时候母亲死得早,未及将她缠足……”

霍然明白的老皇帝点头,过了好半晌才说:“大脚有什么不好?旺夫兴家全在妇人的勤俭操作哩!可笑的是:世人胡涂,以人力强揉造作,偏说小脚命好!兵荒马乱时逃命还来不及呢!背着、挑着箩筐里的幼女走不上数里便得丢弃;再不然一家大小都得陪着被虏、送死!有什么‘命好’来着?!下辈子罢!”

“万岁爷爷说得是。”景春恭敬道。心底晓得父亲的安全无虞了。

老皇帝又问起了争执的原因,这下子景春就算打死也不敢透露“苦肉计”的真相;一口咬定是父亲负心、有了新欢。

心底有数的老皇帝不再追究,只是微笑问道:“像欧阳氏这样的女子若做你的继母,你可心服?!”

“服是服啦!”景春眼珠咕噜直转:“可是这位姨管我好严呢!每日尽逼我读书写字。”

一听此言,看皇帝更是高兴:频频点头道:“读书好!读书好!”

当‘古宝斋’再次透过莫小三向明月购画时,深觉诧异的明月借口亡夫手泽所剩不多,硬是将“银苍玉洱”这幅画作的价钱提高到二百两银子,坚决不肯降价。

利之所图,“古宝斋”勉强应允了;由于金额实在非同小可,老实的莫小三不敢居中传递,一定要明月亲身去交割明白。

“这么多钱,我要是弄丢了,做上十年白工也赔不起呵!”莫小三说。

于是青帕包头的“吴寡妇”只得拋头露面,雇了莫小三的驴儿,畏缩垂头地到“古宝斋”去交涉。

“若要俏,三份孝。”这是一些浮滥浪子常挂在嘴边的嘲谑风月行话,意指打扮素净的年轻寡妇特别俊俏,动人邪念。

也是明月合该倒霉,正好碰上了一个该死的淫滥纨裤子弟——锦衣卫谢指挥使的内侄谢复仁,人称谢七公子。

正在“古宝斋”内间雅室“赏鉴”据说是元顺帝曾赏玩过的春宫本儿,也不晓得是真是假,谢七正看得嘴角流涎,眼中冒火,偏在议定价钱后转身欲走时看见了一个低头垂睫的俏寡妇正和“古宝斋”的三朝奉说话。虽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强抢良家妇女,色欲熏心的谢七公子还是派人打听明月,须臾便得知了“俏寡妇”的来历。

形只影单又无亲无故,这样的俏寡妇收来当第九房小妾还算抬举了她呢!

至于那个小拖油瓶——就丢给“养生堂”——即古时公立孤儿院,去收养吧!

谢七自鸣得意地想。

猴急的谢七甚至等不到翌日再做打算,马上派了一个专门贩卖人口的牙婆去跟明月讲。

原本不欲声张的明月客气婉拒,最后忍耐不住牙婆的纠缠,沉下了脸色厉声道:“‘再嫁由身’,大明朝律法有哪条不准妇人守贞守寡的吗?我也不认得什么‘谢七’、‘王八’公子!请你回去!”

臊了一鼻子灰的牙婆羞惭而退,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谢七公子。

“这婆娘居然胆敢不识好歹!”恶向胆边生的谢七自恃权威,仅带了两个为虎作伥的恶仆便往明月住处而去。“非好好作践这个小娼妇不可!看谁为她立贞节牌坊!”

正一肚子火气的明月看见了谢七淫亵猥琐的模样更是火上加油,发出了冷笑。

不过略施拳脚便把谢七打得头破血流,哀哀而号。

“小娘子!小娘子手下留情!我再也不敢了!”眼泪、鼻血齐出的谢七和恶仆忙不迭讨饶,明月才放过他们。

“滚!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一待他们狼狈而逃后,怕事的邻居紧锁大门,只有一、两个胆大心热的人向她提出警告,脸色犹是煞白:“天哪!吴大嫂!你这下可闯了大祸!那个谢七不是别人,正是锦衣卫谢指挥的内侄!一大家子都仗着锦衣卫势力横行霸道;

一被扳指满门抄斩是常有的事,你还是趁早快逃罢!”

好汉不吃眼前亏!心头一凛的明月正欲躲避,没想到胡嬷嬷却嚎啕大哭:“你这样一走了事,可是害死了老身一条命呵!那谢公子如狼似虎,怎肯善罢干休?!我看,我还是上吊自尽,免得落得冤死狱中的下场……呜……呜……

呜!”

不忍连累他人的明月默然停驻,将婴儿背在胸前,收拾了细软包袱后安慰胡嬷嬷:“您别怕!我不走就是了!待在这儿等官差来。”

等是等了,也得他们有本事捉得住人!明月冷笑,一身黑色劲装、青帕里头的俐落打扮,等候官差来捉。

她所失算的是:颜面尽失的谢七加油添醋地向伯父哭诉,把明月的武功形容成妖术,令不敢掉以轻心的指挥使号令锦衣卫倾巢出动,抓拿“妖教余孽吴江秋月”!

 ※  ※ ※

马蹄如雷,大批锦衣卫策马急驰不知道撞倒了多少平民百姓和摊贩小卖:

所经之处一遍呻吟哀嚎,情况狼狈惨然。

远驻北京回来面圣的燕王正微服出游,一脸嫌恶地看着锦衣卫肆虐过境道:

“这些恶狗又闻到了血腥味了吗?”

他正是朱元璋的四子,蒙古妃所生的棣,也许是混血儿的原故,他的形貌奇伟,英姿焕发;一身华丽服饰做商人打扮的燕王仍掩不住天生的王者风范。

“听说:是要拘捕一个女贼……有妖术的!”侍从打听明白后回禀道。

“妖术?!”燕王棣朗声而笑:“这可奇了!我倒要去开开眼界。”

“王……!”被主子瞪了一眼的侍从急忙吞下底下的字眼,“少爷,不行吶!您可是万金之躯……”

“少啰嗦!我偏要去看看!一大群恶狗出动就只为了捉一个妇道人家?这种笑话可是千古难闻了!”燕王语带讥讪道。

打定主意的燕王不顾侍从劝说,径自往骚动的现场走去。拗不过主人的侍从低声叹气,也只好牵着主子的骏马尾随在后。

刀光剑影,迸出金石相击的声音。

锦衣卫中不乏百里选一的高手,只可惜利禄熏心的这些人并没有什么操守,也不觉得围攻一个妇人有什么羞耻。

且战且退的明月惊觉不妙,毫不恋战地纵身跃土屋顶,只求脱身。哪能让这妖妇逃脱?!谢指挥使横了心。

“放箭!”他下达命令道:“捉不到活的,也要见尸才罢!”

箭雨密密麻麻地射向屋顶,街坊紧闭的门窗内,不时传来孩童受惊哭泣,又旋即被大人捂住嘴巴的模糊声音。

飞箭射中了明月,强大的冲击力道使她仰首向后坠落,就像被猎人射穿羽翼的飞鸟缓缓掉下……。

善良的街坊邻居发出了悲叹,掩面不忍瘁看。

狐假虎威的狗东西……

仆跌在地面上的明月口吐鲜血,极不甘心地抬头含恨怒视高踞在马背上的指挥官。

“狗官!”她虚弱咒骂道。

虽然明月已经极小心地侧身闪避,以免伤到里在胸前的旭儿,但是由屋顶跌落地面的冲击力,仍然让他儿涨红了小脸呱呱而哭。

长箭射穿了她的左肩胛骨,鲜血汨汨流出,瞬间便染红了尘土。剧烈的痛楚几乎令明月晕厥过去,意识浑沌的她隐约听见了邻居妇人家的低泣声……。

谢指挥的笑容是踌躇满志的,“哼!哼!哼!我就不信制服不了你这妖妇!

好大的胆哪!居然敢打伤我谢家人?”

脸色惨白的明月只能稍微挪移她的手指,就连想要自刎的力气也没有了….…她闭上了双眼,并不后悔自己怕连累街坊的一念之仁害她丧命,唯一的遗憾是未能保护襁褓中的幼儿,冤枉丧命在这群猪狼鹰犬之手,这才让她死不瞑目!

如果能当场被格杀倒还是她的幸运!若是这样被擒获,结局一定是生不如死!心酸泪流的众人心中如此为她祈祷。老天爷呵!您得张开眼睛啊!

锦衣卫的爪牙之一狰狞发话:“将这目无王法的妖妇带回去审问!走!”

“天大的冤枉呵……”一个微胖的妇人拭泪低声道:“秋月是为了维护自己清白,又怕连累街坊才遭到这种下场……这一去……还能活吗!”。

“只怕现在死了还比较痛快……”

“住手!”低沈威严的男声阻止了锦衣卫欲拖曳明月的举动,满腔盛气的燕王决定插手管这档子闲事。

鹰犬、良民全掉头看这位胆敢干涉锦衣卫办案的奇人,令人略感失望的是通身富贵气派的燕王,看起来不是什么戴冠着袍的“大官员”,不知哪有什么戏唱?!

一只华丽金印在指挥使面前一晃即过,众人还弄不清来龙去脉时,谢指挥使已神色大变急急下马请安。

“免礼。”年约三十的男子双目炯炯有神,语带讥刺,“什么时候在天子脚下聚集了成千成百的江洋大盗了?!还是这里有个‘占地为寨’的土匪窝?!

不然怎么劳动了诸位大人倾巢而出?!”

谢指挥使为之汗颜,嗫嚅难以辩白,“……是……为了捉女贼……。”

他遇上了一个令人头疼的难缠人物——燕王棣,在诸亲王中武功谋略最是刚强骠悍,长年镇守在北平的他怎会如此凑巧碰上了这淌浑水?!

“抓女贼?!”燕王扬眉嘲弄道:“负责京城治安的按察可全死光了吗?

区区一个女贼居然劳动锦衣卫指挥使亲率大批人马来抓?!未免太委屈尊驾了罢?”

“不……不敢。”谢指挥使连大气也不敢喘。在燕王当机立断的裁决下,明月暂时逃过了锦衣卫的魔爪,而被送到了按察司审问。

血,一点一滴地滴落地面,令燕王为之皱眉,沙场骋将的他和沐刚有一处最大的不同——出身尊贵的他视平民性命如草芥,连年征战也使他对“死亡”的感受早已麻痹,与其说他的拔刀相助是因为“仁慈”,倒不如说是“好奇”混杂着一丝对这些芝麻小官仗势作威作福的“不满”才出手的。

“帮她找个医生。”燕王冷冷吩咐,“孤会派人去查看——你最好打点仔细,该如何在圣上面前解释清楚:‘放纵内侄,强抢民妇’的罪名。”

一帮鹰犬脸上浮现的恐惧令燕王颇为满意,转身跃上玉花骢,潇洒急驰而去。

只有随侍燕王多年的近恃才明白:主子的心性,对任何事物的兴趣,都来得急去得快,唯一悬念多年的事物却足以令他人头落地——王想戴上一顶白帽子——这种事岂可轻言叫(注:王十白等于皇,指燕王有纂位野心,即是后来“靖难之役”夺得皇位的明成祖。)

三天了……

不由分说被掷入这暗无天日的女牢已经三天了,时间的流逝对意识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明月毫无意义。

一时好管闲事的燕王并没有实现他的金言派人来查看,而负责诊治的老迈医官也不敢为她医治,只是把箭头尾两端露在体外的部份给锯掉,撒上一点药粉末就算治疗了事,一边摇头叹息:“伤得太重,没指望了。”

同狱的女囚大都有着可怜的遭遇,有些是丈夫缴不出税,被押坐牢,有些是父兄犯法被抄家,母女一行皆被官卖,中国的律法以此为酷烈,男人家一旦触法,妻女也得遭殃被政府拍卖;就算妇人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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