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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再说了!”明月霍然站起,痛到极点时真的流不出半滴眼泪。
“好……好!好!”炽热的双眸中充满了狂乱和绝望的锋芒,明月只能点头接受了真相,语气悲愤地承认:“沐子毅,我总算认清你了!”
这种“雨露均沾”的恩宠,她不稀罕。
明月用力扯下了身上的绮罗裙袍,露出了昨夜换穿在女装内的男式衣裤,一身劲装打扮。
已有心理准备的沐刚并不觉得意外——依她的贞烈性子啊!怎么可能容忍得下他的负心、风流?!
拔下了头上的金玉钏簪、翡翠明珰,明月全掷在波斯地毯上,“还你。这些珠宝桾锁……我不需要!”
一头青丝披散在黑衣之上,更显得她的苍白与荏弱。
明月转身跃下了无人看守的楼梯,两、三个腾身起落,人已奔出了“揽月楼”外的庭园。
这一次,沐刚不再拦阻她,任由她跃上了白马奔出府邸。
“父亲……”不明究理的景春张口欲言,这样逼走了她,未免太不厚道。
“住口!”沐刚咆哮如雷,额头上青筋暴露,“别说了!”
什么都不要再说!趁现在仍然来得及的时候……
“王爷……”已知内情的张恩神色黯然,来到他面前单膝跪禀:“钦差大人的车驾已经到了宁县,大约还有一日光景就来了。”
沐刚微微颔首,“吩咐下去——将圣上御赐的珍宝财帛写出清单,所赐的男丁女婢记入名册,庄园田地的籍契打点仔细,别慌张惊乱。”
走……走得愈远愈好!只希望你能生出双翼,飞出这什罗网!明月……他闭上了双眼旋即睁开,注视着辽阔无垠的天际;如果苍天见怜,或许此生还能再相见:若不能遂人心愿……。
往后,了解我一片苦心的你,会怨我吗?!
※ ※ ※
带着太祖皇帝圣旨,雷厉风行而来的御使大人在第二日晌午来到西平侯宅邸。
备妥香案大开仪门,西平侯沐刚换上蟒袍冠带,手执朝笏跪接圣旨。
御使朗读的内容,正是东宫太子——标冒着大不讳罪名,紧急通知亲如手足的义兄沐刚的密函内容——大意是:西平侯沐刚在云南独尊妄大、肆行威权,骄奢僭越有谋反嫌疑,自接圣旨起,即刻夺其虎符、将印,押解回京面圣裁夺;若有反抗当庭格杀无赦。
叩首谢恩接旨,沐刚才站起身来束手就缚;反而让御使过意不去,低声温言劝勉道:“圣上只是一时误听谗言,才这么风云电掣地拘令王爷回京面圣,只要王爷坦然解释,必定无妨。”
“多谢大人!”沐刚拱手为礼。
祸至无日。唯一可堪告慰的是明月没有受到波及。
默然无语的沐刚父子换上了一身素服,随御使入京面圣。
而远在京师辅佐父皇朝政的东宫太子正为沐刚的清白和蓝玉力辩,“义兄不可能阴谋谋反!”
“太子宅心仁厚,才会被蒙蔽。”蓝玉从容而道。
这句话深深触动老皇帝的内心——嫡长子标,心地仁慈,对臣下太过宽厚,连二弟心怀不轨,多次僭越也容忍下来,还为之求情——这样的心肠怎么担得起重任?!压得住满朝权贵?!
沐刚的前途险恶,吉凶未卜。
※ ※ ※
见到了睽违了三年的义父,沐刚忍不住泛起悲戚;失去爱妻支持的太祖皇帝只是一个终日操劳、忧慎戒惧的孤独老人。
满朝文武,如云妃嫔皆无一个是他所能信赖的心腹,东宫太子虽贤,却太过温厚,国事如麻、朝廷大臣派系林立,逼得老皇帝不得不施铁腕镇压,血腥杀戮自有其因。
在朝廷上公然明辩后,老皇帝的脸色稍露,退朝后召宣沐刚父子入宫以家礼觐见。
也许是景春含泪叫了一声:“万岁爷爷!”令老皇帝为之动容。也许是赶来相见的东宫太子蓄意问起沐刚乍听母丧吐血的伤势可有妨碍,软化了老皇帝的心。
沐刚父子总算没有被打入天牢,而是被命令移居旧宅邸施以软禁。
东宫太子犹不死心,谆谆哀求父皇道:“父皇明鉴,不看别的,也请看九泉之下母后的情面——子毅秉性纯良刚直,乍闻母后病薨还哭至吐血,还夷皆知,颂其仁孝,他岂有造反的道理?”
阴鸷沈默的老皇帝不置可否,就这样把沐刚父子软禁在京师中,不杀也不放。
※ ※ ※
十个月后。
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妇怀抱襁褓幼儿来到了京师,单薄的行李包袱令赶驴的脚夫忍不住探问,担心她一个外地来的妇道人家会受到歹人拐骗。
“这位好心的小哥,不瞒你说。”青帕包头的少妇年约二十多岁,她低声而道,自称和丈夫远道来京投靠亲戚,没想到途中丈夫却因水土不服而一病不起,撇下了她们孤儿寡妇好不凄凉,没奈何只好在郊外就地报官相验,费了些许银两安葬。
“没想到进得京来,大伯一房早迁移他省,这下子真的是求助无门了。”
她黯然说道。
“这……这该如何是好?!”年经心热的脚夫替她干著急。
碰上这种情况大抵只有三条路好走:“一是胡涂嫁个老光棍,小门小户过活也算是后半辈子有靠。二是签卖身契当大户人家的佣妇,服侍主人一家大小,任劳任骂。三是凭着几分姿色倚门卖笑。
“看这位大嫂的朴素忠厚,还抱个奶娃儿,三条路都非良策。”
“小哥,若您是一位热心人,地头又熟,不知可否请教您一件事?”少妇低声询问。“你问,只要我莫小三知道的,绝对清楚告诉你!”年轻的脚夫说。
“您可晓得这附近有什么守寡、有志气的妇人,家里有清净的房间可以租给我的吗?彼此处境相同有个照应也不怕人家说闲话,至于日常用度、房租等钱额,我可以拿活计卖钱、帮人家浆洗衣物来养活这个孩子,不愁冻馁——若能如此,也算是小哥您救人阴德!”
一语点醒梦中人,莫小三翘起了大拇指称赞少妇道:“这样听来,这位大嫂也是一个极有志气和见识的贤德人,这种小事就包在我身上吧!”
问过了几家守寡的妇人,不是家居浅陋,就是子媳作主不得自由;也有品行不好专做些勾引光棍的桃色勾当;直到日薄西山,莫小三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家。
“这位胡嬷嬷已经六十多岁了,膝下没有一男半女,只剩老公遗留下这间房子,多年为人缝补衣裳赚些零钱用度,现在眼睛也差了做不了细活,全靠一班邻居街坊照应,如果这位大嫂愿意帮忙照料她又给她一些房租就成了。”莫小三说。
少妇谢过了脚夫付了银两后,便央及邻居代写租契,立契人上写的名字是“江秋月”。
旅途疲惫的秋月安顿好了随身行李后,亲自汲水、劈柴、升起了灶火烧水,为自己和婴儿洗去一路上的风尘劳累。
看似纤细却极有力气的秋月做起粗活来毫不含糊,令一些三姑六婆颇为惊异,私下玩笑说道:“咦!果真是大脚婆娘才做得了活儿!”
※ ※ ※
躺在陈旧的被褥中,明月百般感慨难以入眠。
心底有一个细微的声音要她亲自来京师寻求答案,拖着这个孩子绊累,使得她无法再以男装示人——化名为‘江秋月’,吃尽了千辛万苦,千里迢迢入京,眼见一切的解答都在眼前了,却又呎尺天涯难以前进。回想这十个月来的遭遇,明月不禁有恍然隔世之感。起初,她由震惊、心碎,感慨自己薄命不幸被弃;到发现自己已有三个月身孕时,才听见沐刚父子被降旨召回京师审问的消息。
那时候,原本痛不欲生的明月才考量到另一种可能性——沐刚为了维护她,才施展“苦肉计”,逼走心高气傲的她!
可能吗?微乎其微的希望在她心中燃起,沐刚有可能如此做吗?!如果不是如此,那么就是她恬不知耻、自作多情。相反的,若真是如此,那么她一定要好好跟他算一算这笔帐——他居然这样看轻她,以为她是只能同享富贵不能共度患难的女子吗?!
他欠她一个解释,也欠这个刚满两个月的孩子一个名份……这笔债,他一辈子也还不清!
为母则强,现在的她已经不是昔日的欧阳明月,决心为自己、为所爱的人争取契机、讨响应该属于她的珍贵物品——一颗爱人和被爱的心!
春华正浓,静夜仍长;要如何辨到扭转乾坤,转危为安,总会让她想到办法的,不是吗?!
※ ※ ※
早该知道“京师居,大不易”的。
接连几天,她四处询问有没有帮人缝补、浆洗衣裳的工作都吃了闭门羹。
大户人家多的是仆妇婢女,哪里缺缝补的人?!而小门小户的妇女们多是勤俭算计的,除非是生产坐月子时,做不了活了,不然哪有请人缝补浆洗的闲钱——
想要以劳力清清白白赚几文钱实在是不容易呵!
人离乡贱,尤其是在天子脚下,没有几分真才实学是站不住的!也难怪高傲自负香山居士会在受到轻嘲时愤而将自己改名为‘居易’。反讽一班势利文人——只是,拖着一个娃娃的“吴寡妇”就算再有满腹经纶、雄才大略也无法高傲得起来。明月悒然叹息,说来惭愧!她身上仅剩的这些银两,还是卖了他所送的白马才得来的盘缠;悲恨交集的她那时一心只想离得他愈远愈好,掷还了所有身外之物;却忘了连这匹白马也是他所馈赠的。
也幸好如此,她们母子二人暂时还不致于饿死——而今之计,就是得想个法子度日,以免坐吃山空。
※ ※ ※
排笔、染笔、着色、须眉……红珠、南赭、石黄、石青、广花、铅粉……
明月吐了口气,仔细检查画具、颜料可有缺漏;谢过了为她跑腿的莫小三,心底盘算着该画些什么?!写意?!抑或是美人?!还是南宗山水?!
将微微倾斜的饭桌垫得稳定了,铺上毯子,明月闭目构思。
浮现在她脑海的不是西施、贵妃,不是南宗山水,而是四季常春、天然秀丽的云南。
帆影潋、雁鸭成群的滇池……
幽篁睛翠、杉松涛鸣的西山……
名山古剎、宝殿林宇,繁花清岚,在在令她魂牵梦系。
苍山雪,洱海月,水天相连一色的清灵空逸已难再见……
眨去了眼眶中的泪水,她延纸沾笔,画下了云南风景的点点滴滴。
陋室匹空,一灯如豆,俯身作画的明月收摄全部心神专注其上,浑然不觉时间流逝。
鹤啼,窗明。明月才放下了手中的笔,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伸伸懒腰驱走俯身一夜的不适酸疼,满意地审视尚未完成的作品。
摇篮里的旭儿也在这时醒了过来,一双明亮眸子转来转去,既不哭也不闹——感谢老天!给了这孩子体贴、乖巧的好脾气,除了肚子饿以外鲜少哭闹;
让明月不致于太过劳累。
“旭儿好乖……”,将所有愁苦全拋在脑后,明月抱起了这个小小儿人柔声说话,满怀喜悦看着他认出母亲的懵懂笑容。
解开衣襟哺乳,略显疲惫的明月已决定了画作的题跋——“云南行旅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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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琦缘前缘误今生第十章
第十章
京师西平侯府。
匆匆又过了一个寒暑……形成被软禁的沐刚默然感慨,去年夏末,他被从云南召回,转眼间又到了夏初。
已经快一年了,这种漫无止境的幽禁生活不知何时才会停止?!
和明月踏青赏花、月下竞驰正是去年此时,遥忆云南风光如今也该是奼紫嫣红开遍吧?!物是人已非……。
想到被他略施小计所逼走的明月,他的心就隐隐作痛;一班心腹部属皆留在云南,无法互通消息,张恩、胡海等人就算寻得她的下落,也无法告知沐刚——他只有想象明月又回到了蜀中,继续以男装示人,扮演“隐鸿先生”过她闲云野鹤、与世无争的隐居生活。
也只有如此,他的心里才能觉得平静好过一点。
就是因为爱她,才舍不得让她同陷罗网,更何况还是这种朝不保夕,随时可能送命的危险情况。郁郁寡欢的沐刚暗想。
练武、习帖、看书、静坐……这些日子以来,他尝试着以不致于触怒义父的方式排遣寂寥;也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皆在义父的耳目掌握中,稍一不慎便是抄家灭门的大祸。
惧怕池鱼之殃的公侯士卿们都不敢来探望,顶多只是送些不着痛痒的礼物,西平侯府邸可以说是“门前冷落车马稀”。
因此,当东宫太子的车驾前导急报皇太子来访时,西平侯的宅邸上下简直人仰马翻。
换上了正式古服迎接贵客,皇太子标笑吟吟地挽住了沐刚的双手,阻止他大礼参拜。
“岂有令寿星行礼的道理?!义兄别折煞了标。”皇太子说。
沐刚讶然想起,是了!今日正是他的生辰……太子的一番好意令他感动莫名——现在的他人见人怕,鬼见鬼嫌,也只有宅心仁厚的太子肯雪中送炭。
黄门飞鞍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
心思细密的皇太子为了不落人口实和避免沐刚的麻烦,还吩咐了御厨飞骑送来御席,以特制的保温漆盒盛装,热腾腾的御膳送上时全然不减色香。
皇太子标不仅人品纯直,就连喝酒也是极为斯文尔雅,绝对不会有划拳、喧闹的场面发生,算得上好酒品,虽然气氛沉闷了点却正恰合心事重重的沐刚。
直到接近散席时,皇太子标才不经意提起他所送的贺仪中有一幅画轴,希望可供沐刚在闲暇时消遣赏玩之用。
横竖不过是些名家写意、山水之类,满纸乌云浊雾、水墨晕染罢了;像他这样的“俗人”哪里懂得?!无情无绪的沐刚想。
诚心道谢后,皇太子的话引起了他的兴趣——
“说起这幅画得来偶然,画风也颇具新意,虽然不是出自名家手笔,却自有一派豪宕气势令人称奇,愚弟一见立刻便想到请义兄赏鉴——不知云南风景是否果真如此秀丽?!若真是如此,只有‘天上人间’可形容。”
“云南?!”沐刚讶异:“是……滇南山水吗?”
皇太子不觉好笑:“正是。难道天下还有第二个云南吗?”他转首令内侍打开昼轴呈上。
画的是‘云南行旅图——西山春晓’,清新不俗的笔触全不似那些所谓‘名家’的匠气样板,青山碧水、桃红灿漫,彷佛流泻一室春光。
某种不知名的情愫撞击沐刚的胸膛——这景致!正是他所见过的景观!
只是一同赏花的伊人已不知身在何方!
沐刚的情绪翻腾,喉间为之紧缩难言。
皇太子犹未察觉他的异状,径自说道:“人言:云岭之南皆瘴疠之地,不晓得这位画者是真的亲眼所见呢?还是自行想象妆点?!云南有西山吗?”
脸色苍白的沐刚悠然开口:“有。名唤‘碧鸡山’,因多彩雉、孔雀而得名……当地人直接叫它做‘西山’。”
“是吗?”皇太子讶然问:“那么这幅画的确‘信有所征’了?!”
沐刚只能点头,无法做出评论——这幅画的作者画得何其传神!简直像是画下了沐刚以往眼前所见的真实景像。
“兄长可喜欢吗?”皇太子试探,询问沐刚的赏评意见。
“好画。”沐刚点头,言简意赅道。双眸恋恋不舍地望着图画,沉入回忆之中。
皇太子看在眼底,笑逐颜开。义兄能喜爱这幅画实在太好了!也不枉他费了八百两银子搜购而来。
既然如此,等他回宫后就叫内监再去“古宝斋”中购下其它的作品,好送给义兄解闷……皇太子标暗自想道。
※ ※ ※
顺利地卖出“西山春晓”这幅画,明月对自己的经济问题便不再那么担心——“古宝斋”给了这幅画二十两的价钱够她省吃俭用花上三、四个月——谢过了为她居中跑腿的莫小三,明月送给了这个老实的年轻人二两银子,皆大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