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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雨三天没来。丰格捧着手机没有任何理由打,也没有任何理由不打。三天的沉默对丰格如同一场廉耻的审判。
三天后的黄昏,时雨的身影从院门飘进来,两个人的眼光碰在一起,她的脸上挂上一块轻红的纱幔,她装不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炎热包围着她,使她烦躁不安浑身不爽。
她给他泡了一杯茶,坐在旁边。时雨说:“我以后就是来做客。”
她沉静地说:“屋里的主人是谁呢?”
他笑着说:“当然是你。”
她冷着脸说:“你是客人,我是主人。就是说,你再也不做主?”
时雨不知怎么回答她。他的一句不关痛痒的话引来她铮铮地质怨。
平房不同楼房的光亮,临近傍晚就暗淡下来。他们的眼睛在暗中对望,她噗嗤笑了。
他也跟着笑。他说:“你没喝酒吧?”
她笑睨着他说:“还说。三天没来不知道人家心里没底儿!”
他说:“你现在让我一个手托两个底儿,我的情形你该知道,你以为我不想来吗?”
她幽幽地说:“我知道,就是有些话急着问你,想跟你说……。”
时雨看她楚楚的样子,有些不忍。他说:“我在你跟前了,你问吧。”
她说:“看着你又不想问了。”
他对她一脸坏笑:“你知道这叫什么?”
她红着脸说:“闭嘴!”伸出小手要捶他。
他抓住她的手腕轻轻往怀里一带,她顺势倒在他身上。她把脸朝他肩膀上摩挲着,用极小的声音说:“真想天天见到你。”她的前胸抵在他身上,两团软绵绵的肉热乎乎地顶着他。他支撑不住自己,异常尖锐的欲望呼啸奔腾着。他把手搭在她的后腰上,把她抖动的身子猛地往下摁,她就闭上了眼睛。
他衔着她的嘴唇,引逗她的舌尖,一只手去捏她的乳……那手又伸下去隔着南韩丝的小底裤试出湿掉的一大片。
她摇摇欲坠,一伸手拉他往里走,那门嘭地一声,在黑暗里不同凡响。她把身子靠在床上,拔下发夹松开头发,剩下的就全交给他了……
今天他像换了一个人,他的舌尖伶俐地跟他的手指一样;她的小脚趾他也吃!
她的手挡不住他的嘴!他哪里都要吻!吻得她全身血液鼓胀,使她浑身没有劲;她只好捂住嘴,抑忍不住地叫出声……
他与她每次都能做到完全以她为主,就像一场双人芭蕾;前面跳着的那个人,她的身形在舒展、回旋和腾挪之间,根本就是另一个人的杰作。她的感觉完全由他控制着,他扶她走过穹空的独木桥,如历一场死亡的快乐。
这生命之舞常常使他奄奄一息,虚脱地全身汗水淋漓;她感激他的优秀作风,她把他偎在自己的怀里,抚摸着他,望着他疲惫不堪的样子,于深厚中感受到他的一双手把她的灵与肉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他从不戴保险,感觉虽好每次都让她害怕一阵儿。她问过他。原来,他的妻子戴环。她也只好悄悄去医院戴上了……
她还很年轻,长得娇嫩,给他的光鲜的感觉是强烈地。丰格的小腹远比他妻子的平整,腰身充满青春的活力。但她终究没有婚姻的保护;男人对女人久了总会厌烦,她的可爱之处能抓住他多久呢?
女人一辈子只有这十年的好光景,跟他红颜知己的路程要走多远?
她走得太远。他们早晚要崩溃。但丰格保持着她的锐气;她不会幻化他的股票变成她的房子,更不去幻化做他的妻子。她对他的感情动了真格,她俗不给他添烦,雅不给他解闷。
她有她倚窗读美文、月下赏花的情味,跟他不闹、不骄,温凉有度。
他有他的趣味作风,虽对她是一种刺激,但她终究不是外面的阳光女人,她紧省着他的花销。她秉性不张,给她添了不少可爱。
他们从春末直到夏末安安静静。
青岛的夏末是秋老虎,海水全刮到陆地上,空气又湿又闷。
周末,他回去为家庭休大礼拜,她寂寞也寂静。她跟苏醒分开后就一头扎在时雨这里。没有去电脑城上班,借机歇伏,整夏没挪动。她感受到了时雨的关爱,可她骰子里不是一个被人清养的女人;要去做事的想法始终没有间断过。
时雨说,秋天的时候他要让她去上学……她不敢相信,往下不敢想。背地里她很苦恼。跟时雨到底能走到哪一天……
初秋这场雨像女人的私语,淅淅沥沥地说了三天三夜。
院里的桃花树弯着腰,叶梢沾满了晶亮的水珠,叶面发着光,反映着天空的灰暗;一阵风吹过,像是疼痛一样浑身抖动……
丰格从自己的女红里找出一根红丝带,也不撑伞,走过去心疼地把桃枝扶正,找来一根木棍摽住。自言自语地说:“这会不疼了吧!”
低头一看,脚却弄脏了;细带的小拖鞋沾上了泥巴,白生生的脚丫里泛出黑泥垢。她在屋檐下搁置了二个洗衣盆,接了三天的雨水,清凉的雨水照出自己的影子,随着檐下的滴水,影子不停地晃动;盆底下是瓦上流下的泥尘,黑皲皲的一层,泥水分明,难得不污不染。
她坐在雨水的水泥地上,竟然如此畅快!
四周静悄悄。一只鸟儿几天没有找到食物了,一头扎在院里,簌簌身子机灵地看着她,往前蹦几下,再瞅瞅她,感觉没危险了,这才歪着脑门开始找食儿……
丰格说:“真对不起……”
这个院子她每天都打扫,哪里有食物。她站起来,攉出盆里的雨水把脚洗干净,回屋换下衣服。外面传来屋檐的滴水声,静心去听,动人的金属声像是音乐,于寂静中衬托出天簌的情味。
她穿一条碎花连衣裙,双手把下摆一兜,在镜子前面端详自己。不着边际地想着他如何在家里跟老婆团圆,晚上怎么亲热……她一会儿就把脸憋红了,浑身燥热,搞得自己晕颤颤的。
点燃一支象藏香,拿出纸和笔坐在书桌前,手托下巴凝眉望着窗外。
院里没有景致,不过有两根小草从墙根里生长出来,碧绿的叶儿上沾着毛茸茸的水珠……闻着檀香沁肺的香气,还真有些诗情画意。她摹仿着竹枝词的调儿往纸上填,末了,看看填得有点香闺味……小指头按着纸,朝边上一滑,从牙缝里发出“噫呀”,纸“嗤啦”就飞一边去了。
她看看挑山上有幅山水画,上下黑桃木的轴子。似乎也不觉诗意。倒是当门墙上姜宏钧的书法,惹她注意。上写:
书当快意读易尽,客有可人期不来。
她玩味着“可人”与“快意”忽发感慨,无头无绪地写起了散文……
越写越得意,写完了悄声地朗诵一遍。心里想,明天给时雨看看。
在镜子前妆扮了一下,穿上一双俏亮的凉拖,撑一把透明的小雨仐,挎着黑色的水晶皮的小坤包,锁门往街上悠逛。
雨天里的行人都是急匆匆低头走路。不留神,六角石的缝隙里会“扑嗤”冒出一股黑泥汤,溅不着是万幸;溅上了,恼怒又无奈,发了恨也不敢再跺它一脚。
丰格登上一辆去东部的车,小雨仐收起来巴掌大小,水淋淋地滴着水。她靠窗坐着,望着窗外的影子,把眼睛定住,仿佛电影里演得生死时速。雨织出得斑斑点点,淅沥沙啦横着扫进眼帘。从游动的影子里矇眬地见着了自己的影子,恍惚在梦中,像生命里的一幅画卷,拉长了痛苦的脸型——
旁边一个男人把腿往她腿上紧贴着,她的腿一定传给他一些温热,他的目光隐藏着残喜的幻想。丰格叹口气,真是多余!把腿往里收。
她来到“佳世客”。
在门口,她被一个推销洗发水的中年男人吸引住;他的眉毛挑着往上长,眼睛不停地眨巴;这个不经意的表情,跟他这个年龄十分不相衬,如同他本身不相衬他手里的洗发水,那上面印着红唇女郎。
“先生我给你介绍一下洗发水……”
穿西服的先生礼貌地摇摇头,近似卑微一点地拒绝于他。
“小姐我给你介绍一下……。”他眨巴着眼,躬下身子。
小姐摆摆手,带走了他的希望……他努力要把希望留住,希望却并不选择他。
丰格走过去,他朝她躬身,“小姐……。”丰格对他微笑着说:“给我一瓶——”
中年男子反而不舒服,就像吃甘庶一次吃不到中段一样地难过。
他说:“我给你介绍——”
丰格闭上眼睛,说:“不要,求你!”从他手里近似抢夺一样拿过一瓶,把钱塞在他手里:
“够吗?”
中年男子的眼睛没有眨巴。
丰格很满意他的眼睛不眨了,立刻转身往里走……
她认为这也许是多余,可有多少多余的东西不多余,又有多少多余的东西实在是多余!
有些多余是让人无可奈何,就像给现在的小青年讲“新婚启蒙”一样,不但多余而且装模作样。
丰格什么东西也不买。女人逛商场都是幻觉里买东西,留点惊喜,留点买的感觉。实在的买东西,早已失去买前的刺激。她就是让这种感觉刺激着,东走西逛。后来,就坐在超市里看人家买东西,这似乎也是一种乐趣。
美女们买东西全拿捏着,一半做了给别人看。她们眼梢往上吊,看似目不斜视,其实也斜视,往更有钱的女人身上瞅,就像她一样。
她拎一小筐,在超市里买了点菜,拣他爱吃的买;拿眼瞅着的都是买不起,真想买得捏起来就扔筐里了。
雨的节奏令人心烦,又烦得让人宁静。
天色有点暗,她找到一个不用着急回去的理由——不知为谁找的。回家也是自己一个人,不如在外面吃一点。她于闹哄哄的排挡里远远地找一个僻静之处坐下,在热闹的地方自己有点韵致会被吸走。丰格要了一包炸柳条、一碗薰鱼面,她捏着一双筷子,手指有点滑,却不腻;一根一根用舌尖接,小嘴巴一收……吃的东西到口里美,吃得姿式看着美。
她睃一眼坤包;伸手拿出手机给电脑城的老板打电话。
老板一听是丰格,他在电话里愣了一下。显然,丰格打电话是有目的的,临走之前她跟老板说是去济南。
她赶紧解释说走了好长时间没回个音儿了……
老板说:“我不惊奇你打电话,我奇怪你怎么还很平静。”
丰格说:“我为什么要不平静?”
老板说:“从昨天开始你对象那边一直有人打电话找你,我跟他们说你已经不在我这里了,有事打你手机。对方说你的电话关机,我给你打也是关机。”
丰格一听有点难堪。
他们分开后,苏醒再也没有与她通过电话,丰格这里还以为他已经想开了,也许他自卑大于理解,两人到此为止;她心里多少还有点内疚。从平庸的角度看,他们互不相欠、互不伤害,似乎是很好的结局。内心失落的感觉会随着时间的流失而渐渐平淡的……为什么把电话打到电脑城?苏醒没有急事不会这么荒唐……
丰格说:“我手机从昨天确实一直关机,刚刚才打开,所以不知道……我跟我对象已经散了,他的事我最近不清楚……”
老板恍然大悟,说:“难怪,既然这样,我从他们那里听说的事不知该不该跟你说。”
丰格说:“还是烦请老板跟我说一下吧。”
老板说:“他可能受伤了,伤得不轻,具体情况不了解……”
丰格听了,心就揪了起来……
老板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劝丰格打电话问一下,尽了心就行了。又说电脑城这边还缺丰格这么一人,什么时候来都行。丰格说:“那感情好,说不准我就要过去。”
她也没心思说下去,就挂了电话。
她一头雾水,脑子里堵了个大棉团。如果是朋友受伤,只是着急罢了。可是,她的心怦怦直跳,有点慌神。感觉像是自己的一个家人出了什么事似的。这样的感觉挺奇怪,其实,已与他分开了,可是……两年的同居生活不是说忘就忘的。说不好听的,苏醒就像自己身上的一件衣服,不想要了,扔在家里不心疼,可是,当看到它在马路上被人踩过来踩过去,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
她毫不犹豫地给苏醒打电话,可他的手机也像是受伤似的,奄奄一息地“吱呃、吱呃”怎么也给她接不上。她打了七八遍,急出一身细汗,也没心情吃下去,忧心忡忡地坐车回来。
进门后坐立不安,崴困在床上迷登登地梦见苏醒掉到井里,他怎么也爬不上来;她在井上急得团团转,往下一伸手……醒过来,一身冷汗。
她心里七上八下,有些慌乱起来。锁门出去,打的去了原来的住处,上楼后一摸身上没带钥匙……其实屋里根本没人。一头又回来,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进门洗了脚,上床把身上包一条毛巾被,心里有些失落……手机放在枕边。
外面的雨好像停了,一丝风都没有,檐下的滴水声越来越轻,后来就消失了……
她一宿都没睡好,迷迷糊糊的,以为睡着了,一翻身就醒了。把自己逼到了下半夜才疲惫地睡去。
第二天,天气清朗,太阳火烘烘地上来。屋后的那棵梧桐树上,知了响亮地叫了起来。丰格吃了点东西,锁着眉头想心事,手机就响了。
果然是有关苏醒受伤的电话,对方称自己是苏醒单位的,说苏醒受了伤,在胶卅某医院里。他身边没有人,叫他快去。末了加一句:“身上带点钱。”
丰格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能在电话里多问,她除了着急什么也没想。
苏醒在青岛找不到第二个亲人。她总归是得去趟,问好地址、病房号,拿了点钱,穿着条碎花连衣裙,撑一把遮阳伞。坐车奔胶卅来了。
十四
十四
丰格满脸汗津津地走进病房,迎面扑来一股恶腐气味。天花板上,一个吊扇“嘎吱、嘎吱”地响,奇形怪状的病号堆了满屋子,两个窗子也不透风;地上满是污秽,棉花球、火柴杆脚踩脚蹍;紫药水、红汞、碘酒遗痕顽固地嵌在水泥地面上。
丰格扫视了一圈险些遗漏了苏醒,好像他们的模样都是乌七八糟、乱蓬蓬地一团……
苏醒躺在右边二床上。丰格见他的左腿上从膝盖至脚,包着厚厚的绷带,比大腿还粗一圈;绷带里浸出黑色的血浆,表面早已僵硬,几支苍蝇趴在黑浆的边缘一动不动。
丰格第一次看到血的颜色可以变黑,她原来认为血应该是鲜红的、到处流动,至少也是活泼不僵硬……
她瞪大了眼睛仔细看,那黑色原来是黑与红的组合,并非纯黑色。红色的浆液在僵硬的下层继续往外渗着,找不到泄流的地方,从腿弯的部位往下滴……
丰格仿佛听到天外送来一种声音,这是一种裂开的、带着水淋淋的声音,就像一根木棒在水的深处断裂,振激着传出水面;这声音把丰格震得天旋地转,一颗心从喉咙里往外揪,双腿发软,身子摇晃二下……被站在身后的两个人抢先扶住,险些瘫倒在地。
她紧闭双眼,立刻又一个血肉断体的形象浮现在眼前:锯齿般刺出皮肉、带着白冻子的裂骨,它不同于肉摊上摆着的剔骨,而是不整齐的、带着碎碴子生生挫断的一堆……
丰格的小脸儿本来就白,这会已经变成灰青色。她被眼前的场面吓晕,一双眼睛呆瞪着床上的人。他的面目十分可怜,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