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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格的小脸儿本来就白,这会已经变成灰青色。她被眼前的场面吓晕,一双眼睛呆瞪着床上的人。他的面目十分可怜,眼神孤独而无助。她浑身抖动望着他惨白的面孔,看到他的天空塌陷了;灾难如一个倒过来的黑洞,忽地把他罩在里面。她惊恐万分地伸出双手要把这个巨大的黑洞掀开,那个黑洞化做无形早已附在苏醒的身上。
她朝他喊了一声:“苏醒……”双手捧住他的脸……她替他悲悯,他的灾难太重。她脑子先是一片空白,随即想到他往下怎样生活,甚至都有理由想象他拖着一条断腿沿街乞讨。
她说:“苏醒……我来了……你不要害怕。”
这是苏醒几天来听到的最温柔的声音,她的这双手真实地抚摸着他的脸,他于孤独、恐惧中见到了希望。他委曲地流泪了……
丰格感到,她在一个弱者面前变得强大了,天生的锐气与同情心在她身上扩散。她不由地伸手把他的眼泪挘ァ
丰格问苏醒:“你这是怎么了?”
看看他的腿,觉着问得多余。
她不关心怎么伤得腿,总归是伤着了,她迫切想知道他伤得程度到底怎样。看看他虚弱的样子,已经被痛苦折磨得没有人形,再让他叙述自己的遭遇太近残酷了。
她问他:“为什么你一人在这里?你们单位的人呐?”忽然想起刚才在她身后扶了她一把的两个人,回头见他俩都是三十几岁的汉子;一个面目温柔敦厚,身膀胖一点;另一个是个长脸儿,肤色黑,眼睛细眯。
俩人见丰格端详他们,脸上拘谨地挤出点细微地笑。被漂亮的女人打量一番,虽然浑身舒服,多少也紧张点。丰格看他们是当地人,拿不准是不是该问他们。
她问苏醒:“他们是谁?”
那个长脸儿主动跟丰格开腔。他说他们是当地饲料厂的。他们是苏醒的业务客户,苏醒押送设备来他们厂时,天正下大雨;找来吊车要把设备往地基里落,苏醒就帮着安装工做准备工作……
丰格望着他,心惊胆颤。其实结果已经摆在面前,但心理上不经历这个过程就不愿接受这个结果。叙述,嘎然停止……丰格从他踌躇不述的表情里感到一丝好意。
果然,他变了种低沉的声调,说:“其实,不必他插手,因为那个安装工是个新手,诸般干得不顺利。苏醒也是好意,自己下了基础坑;人人都看着他应该抽身出来……可就那么一滑……那设备的重量可是十几吨重……”
天花板上的吊扇“嘎吱……嘎吱”地响。
丰格觉着这嘎吱声是从她的心里发出的……
“你俩谁能告诉我,他的腿伤成什么样?”
她的声音充满极深地哀痛。她站在那里仿佛是一根纤细的草,形单影只的样子让人心酸。敦厚人狠狠盯了长脸儿一眼。长脸儿垂了头,好像丰格的要求并不高,但于他们却是极其残忍的末尾叙述。
丰格说:“我总归要知道……”
他说:“从拍片看,骨头断成六节……这里不能治;如果回青岛再治不了,就得锯掉。”
屋里异常闷热,吊扇搧出的风也是热风。窗下的半堵墙好像挂了一条绿绒毯,斑斑点点的墙垢吊着尘穗子。丰格闭上眼睛,尘穗子在脑子里无限扩散。她浑身冰凉,手扶病床支持住身子。长脸儿往前跨一步,又停下。
他说:“你得挺住,有些事还得你拿主意,我们只能做到这一些了……”
敦厚人这会说话了:“别指望他们单位,打电话叫他们来人,人倒是来了两个,可一点人性味都没有。说苏醒雨天落设备是违规操作,不是他份内的工作他插手,出了问题与单位无关,要他自己负责……还说事故出在我们这儿叫我们负责。扔下一千元钱就走了,连我俩垫上的二千元都不给……这都是小事,他眼巴巴地在这里两天没人作主,腿骨定型失了治疗期可是大事儿;天又热,身边儿没个人管,发了炎症可就要烂掉。好不容易从他口里问出你的电话……”
敦厚人眼里泪濛濛,“依着他……他要死哪……。”
丰格听了感到自己的喉管被噎住,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医院方面听说苏醒的家属来了,就把丰格叫到办公室。
这个办公室其实是个诊疗所,办公桌上的白漆脱落的就像鳞片,看一眼都恕R话颜鄱系囊巫油龋孟柑繐可弦豢槟景濉W郎希谧帕礁龅葡洌耐贾骄驮谡馊榘咨牡葡渖霞ǎ岣窀芯跽饫镉刖龆说牡胤绞植幌喑啤
医生很和蔼,大热天坚持戴着绿色的卫生帽,胸前暧昧地挂着口罩。他见到丰格后浑身都是语言,看她一付疲惫的样子,立即拖把椅子叫她坐下;知道她受了惊吓和刺激,让她静一下神,拿出几张底片,朝灯箱上“啪”地一插,伸手拧亮灯管,周围立刻变成绿灰色,给人沟母芯酢
在医生这里,这些底片都是要欣赏的作品,他津津有味地讲解着;丰格不敢看,她怕看了晚上做梦。两眼瞅着医生,听他说话。
医生受了这种鼓励后,更是眉飞色舞,什么胫骨下方、腓骨上方……最后,总算点了主题,说病人的腿骨被击碎六处,加外伤共十三处。现在仅为病人做了部分外伤处理……然后摇头,说:“遗憾的是本院做不了整骨手术,立刻转院到青岛大医院去吧。”
他皱着眉头又说:“病人在当地白白担搁了两天,转院是事不宜迟。”叫丰格赶快办出院手续,开具转院证明,交结本院的治疗费……说完拿出一叠单据、病历。
丰格看不了这一大堆东西。她问大夫:“我现在做什么?”
大夫说:“交费、结算。”
丰格手里带得二千元刚好结算本院的治疗费。她跟长脸商量说:“我现在只能结算医院的治疗费,你们为苏醒垫的钱到不了黑影里,你们还得帮我把苏醒送到青岛,我一人弄不了他。到了那边我一并把钱还你们。”
二人点头答应。看看眼前的女人,他们主动提出帮她把转院的事办一办,腾出点时间让她去陪苏醒。
长脸儿和敦厚人帮了丰格的大忙,他们东跑西颠、上下楼跑得满头大汗。
丰格被一种黑沉沉的气氛包围着,精神有点恍惚。
回到病房,望着苏醒不知怎么安慰他。
他的表情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而虚弱中又流露着对自身地恐惧;他很久没有受到她长时间的凝注了,心里的感觉酸滋滋的,同时有种痛苦地喜悦。
然而,他流泪了。
两天来,他受到了死一般地威胁,他被无望笼罩着,放弃了活的勇气;他觉着活着的痛苦远大于死去的痛苦。
他对丰格说:“我活成这个样子,不如死去……”
丰格说:“说什么呐,家里还有老娘,只你一人活吗?”
他说:“怎么活?一条命不如钱重,活下去了,后半辈子不死也就拖死了。”
她望着这个苏北的男人,心头掠过与他在一起的景象,他从来没有难为过她;也许,他平常对她无语地表达她并没有注意。她相信,他受得煎熬是双重的,她隐约地感到有一层是她给他的。
她瞬间产生了对他的悔意与怜悯;她说:“别难过,还有我哪……你这会可要坚强点,怎么也要活下去。”
苏醒听了,淌下眼泪。
他说:“我忘不了你今天说得话,有你这句话,我这辈子已经够了。”
他不敢看她,抽噎着说:“你别认我,你快走吧。我已经是这样了,你认了我是往身上背石头!”
她把这个无助的、受伤的男人揽在怀里,自己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她觉着自己的肩膀压上了从天而降的一副担子,头顶上飘来一块黑云;她秀丽的脸庞笼罩上一片无限的迷茫……
她跌跌撞撞地上街为苏醒去买点吃得,这个可怜的人两天没人管,只吃了护士给他买得二个棕子……
有了家属,医院里就另眼相看病号,给苏醒换了换药,又给青岛的医院打电话……
送病号的车停在楼下,两个护理工和长脸儿他们一起用担架把苏醒往楼下抬。
丰格跟在后面拿着水和另碎东西。
长脸儿和敦厚人忙前忙后,满头大汗。丰格有点过意不去,买了几支冰棒和几瓶矿泉水塞给他们。她望着他们觉着人的善良有时是无意间迸发的,在升华中得到的快慰是无尚的美丽。
他们往车上放下苏醒的一瞬间,她看到苏醒的眼里流露出惶恐的神色,唯恐她把他丢下。
他的一只手朝她伸着,她紧走两步把手让他握住;她跟着他一齐上了车箱。
车上不太干净,可她一直坐在他身旁;他感到很宽慰……
车里憋闷的如同蒸笼,她身上的汗早就浸到了腰下,乳罩里都存一窝汗水,伸手掀开闻到自己身上的一股酸味,手帕用手一攒汗水从指缝里往外流。
一路上,为了让他凉快点,她不停地为他搧风、擦汗;胳膊累得酸痛,可怕的两小时路程,仿佛走了一个世纪。
到了青岛,她下车后腿都不会挪步,喝的水全变成汗,上厕所时小便火辣辣地疼……
她用滚烫的手机给时雨打电话,把苏醒受伤的事断断续续地告诉他,中间夹杂着她的抽泣。
时雨在脑子里好不容易给她拼凑完整了这些场面后,对她的处境立刻有了一种预感。
他为她闭了会眼睛。
他迅速地理清思绪,知道自己的角色是什么……
那时,梅正从楼下上来,她当胸抱着母亲给她的一块花布,脸上欣悦的表情如她手中的花布。
时雨坐在书房里发呆,脑子里却横云渡岭;觑人不见把写字台里的一个存折鬼鬼祟祟地揣在后裤兜里,脸色煞白,样子有些狼狈,仿佛他已不是个男人,连隔壁家的猫都比他可爱。
梅见他要出门,问他:“这么热的天不在家里休息又要去哪里?”
他说:“去看望一个住院的朋友。”
他觉着自己龌龊的不耐烦,有一点壮举也带着卑鄙的味道。
丰格在医院的大门外见到时雨,时雨身穿黑色冰丝衫,抖擞着,看上去就凉快,一条黑色绦棉休闲裤,脚上黑皮鞋……她一把抱住他,感到有了靠山似的。
天公就像把脸划破一道口子,把天上的毒火全投在人身上。时雨顾不得细看她,拉着她一溜烟就朝有空调的大厅里钻。进了大厅回头看,她浑身黏糊糊,脸蛋儿热得冒红;后脑勺上的发绾一进凉飕飕的大厅立刻生烟。
他把鼻子往她脖颈上闻……说不出的怪味。
丰格一脸狼狈相,来不及跟他细说,只把诸般明显的事跟他说明白了。
她咬紧牙,跟他不提一个钱字……丰格早已想好了,如果看错了他那是自己的悲哀,如果在她跟前是条汉子那是苏醒的福气。
丰格从来没有跟他说起苏醒,苏醒很自卑,他也不跟朋友谈家事。丰格说起苏醒就像从柳条箱里拿出了一本旧杂志,她要让时雨了解苏醒——他无父,有母亲,母亲无文化,年近古昔;他有一个姐姐,早已远嫁新疆;有一个妹妹过继给了叔父,结婚三头跑着照顾老人,而苏醒毕业后孤身一人来青打工……
丰格给苏醒办理入院手续。入院有一些条件,先交四万元押金;要住院,这是谁都逃不过去的事。出了事才想起,苏醒跟他单位连一张合同都没有,老板一分钱的保险也没有给他投!他是黑影里干活白影里给钱、一个没身份的打工者。他这样的人在大青岛的街面上就跟蛆虫一样多。人人张着嘴吃饭,一杯残羹十个人抢,哪里敢讲合同与保险!他万幸不死……在青岛他除了丰格,一个亲人也没有。让家里的老娘知道了也徒然伤悲,一点法子也没有呀……
丰格的折上还有二千元,一半是时雨给的……她又从苏醒那里要来他的存折,上面也只有四千元……他想跟她结婚可能也就只这些钱。
丰格把这些钱都提出来,先还了两位好人的,千恩万谢地打发他们回去了,剩下的钱哪里去凑四万元……
本来就指望时雨,他不会不明白。
她的眼睛朝他望去。
女人最惨的眼光不是流泪,而是无语地求!
她哀戚地注视着他,把全部的希望投在他的身上。好一会,她低下头……
时雨微闭了一下眼睛,抬起两根手指,轻轻地敲着额头,像要敲出点思想。
他问她:“尽管问起来难堪,我还是要问你,你想怎么办?”
丰格仰着头,一绺头发在额头上飘荡,空调的凉风把脸上最后一点微红吹散,一双极深的眸子映出他的影子,眼角带出一丝苦笑。她说:“如果是你,你能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时雨点头,说:“我明白了……”
他说,他能帮她的也就在钱上了,他俩到了今天他不能不说透了话,她跟他这段时间全是小漂小染,没有大事。她不能一辈子跟他这样,站在她面前的时雨是枉为男人的男人。他也知道她对他动了真心,他没有什么好结果给她,他曾说要准备让她秋天再去上学,准备“考研”,将来有一个好地位,离开他后找个好点的男人,别跟他这么窝囊。不枉她跟他相识一场,有这么一段往事回忆着,一辈子就够了。而现在看来……可就全变了。他从裤兜里抽出那个绛色的存折,递给她,说:
“依你的名字,先只有三万元。其它的在老婆手里,我动不了。”
丰格看他,他的面孔又回到了初次相识时那本书的背景里了,只是这本书没有反光;她自己的眼里反光了,泪水使他的影子变得越来越大……
因为押金还差一万元,时雨在医院的办公室里跟医生发生了口角;他本来就挺古怪,这会真的毛躁起来,他把他的不满发泄在医生头上,说医疗行业这种行径是以病诈病,医院生财旺相的背后是医生的手术诈财;有多少医生诈病卖药,医院成了门诊租赁处,那些江湖郎中和医院串通一气,诊病不治病、开药不治症……你们的行径就像一块腐肉,臭味早已散发,乘早打扫自己的肠子,再把心安正了……他对着那位秃顶的主任医师慢条斯理地说,你们挂医德的招牌,一切为病人着想,缺一万元的住院押金就忘了医德、也不给病人着想了……又说,一个病人的手术,从诊病开始送礼,中间又有请客;上手术台前又有送红色,做完手术还得请客……这生命在你们的手里是造财的机器!明天送你们一块“招财进宝”的匾额,就压在那块医德的招牌上最合适不过。
院长出面了。这个小老头肥头大耳、满脸和蔼可亲,一看就是个“小财神”。时雨把刚刚考出的记者证给他看了。
院长说,你把话说得难听点了,大不了的一点事,却让我们回不了脖子,硬是闹僵,这得怪你……说到底还是要为病人着想,该手术还得手术;实在有困难就暂且先收这些押金……但治疗期间一旦超费要立刻补交。
时雨回过头来又感谢起院长,他说有院长您这样的领导,是病人家属的福气。然后,回身鼓动着看热闹的人为他鼓掌……
这些手续挺多,交完押金又要签字。病人家属栏里得由丰格来签。这是戏剧性的场景,她捏着签字笔,仿佛要签得不是为苏醒治疗,像是要卖掉自己一般。担保人一栏自然是由时雨签字……
时雨对她说:“你坐在这里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