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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妹洗了手后,两人坐到梅树下,各自拿出针线来忙活,一边闲话。
刘小妹且不答她的问题,只说道:“我晌午要在这吃饭哩,你可要做点好吃的招待我才成。”
菊花诧异道:“这可新鲜了,往常留你也留不住,今儿倒要饭吃了。成,待会你帮我,咱俩做些好吃的,也让娃儿们解馋。”
刘小妹抿嘴一笑,用针在头上划了两下,眼瞅着槐子安排好了几个小的,又交代了葡萄几句。方跟她打了声招呼,往后院去了,这才对菊花道:“还能有啥事?我爹娘早就带信让我家来,为了上回我三嫂跟你家吵架的事。怕你心里不痛快,让我给说合。”
菊花听了一愣,旋即笑道:“这都过了这么些天了,谁会老记着,忙都忙不过来哩。”
怪不得今儿她娘家几个哥哥也不喊她吃饭了,原来是带着任务,专门来找她的。
刘小妹撇撇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再说。怕你不痛快,让三嫂上门赔礼不就完了,我来还能代替三嫂不成?挺简单的事儿,愣是弄得一家人不安宁。”
菊花更纳闷了。
刘小妹见她一头雾水的样子,叹了口气道:“菊花,你说吧,往常我觉得大嫂真倔,性子还拧。可我跟你说,如今还就我大哥家安生,我二哥家。我三哥家,都有事儿。想想当年也真好笑:我娘因为大嫂是个孤拐的性子,就娶了活泼的二嫂,后来又娶了温柔的三嫂。我觉得这几个嫂子里面,就数三嫂最好,谁知竟然看错了。”
菊花不想扯她家的闲话,更不想听小秀的闲话,便嗤笑道:“你不是来帮我说合、开解我的么,咋跟我诉苦起来?”
刘小妹白了她一眼道:“我跟你还有啥不能说的?难不成还要装模作样地扯那些假情面的话。我今儿家来,劝了三嫂几句。让她跟我一块来给你赔个小情,她就掉眼泪。我瞧见她掉泪就泄气,谁又没欺负她,咋这样哩?我是觉得挺简单的事儿,弄成这样,实在让人气闷。”
菊花笑道:“她怕是觉得你向着我。所以帮我说话,不就伤心了。”
刘小妹气道:“凭她咋说,打人、推姑妈和表嫂就是不对。来喜可生气了。又怕姑妈跟我娘家闹生分了,回头我俩夹在中间难做人,也叫我回来劝劝。”
菊花宽慰她道:“你想哪去了,刘叔和刘婶可是都跟我爹娘赔过礼了,哪能跟他们生分哩。就是小秀……”
她想了想,下定决心道:“小秀也不光是为了泥鳅的事,她心里膈应,怕是因为你三哥喝醉了,说了几句胡话,牵扯到我才这样的。”说着将槐子告诉她的周小满成亲那天的事说了。
刘小妹很不雅地翻了翻白眼道:“我早晓得了,我三哥跟我说的。我三哥还说了,他没干亏心事,要是三嫂老是这样心里梗着一根刺,那还是不要过了——他最受不了这样的。他让我三嫂好好想想,不成就和离。”
菊花大吃一惊,呆呆地看着刘小妹。
刘小妹见她发呆的样子,悻悻地说道:“你听了都这么吃惊,你想我三嫂听了是个啥情形?我先头劝她也是为了她好:她不清楚我三哥的脾气——那是出名的犟种,我们家的人没人能拗得过他的,不过三哥也讲理的很。我就想跟她说,她这样疑心三哥,实在太伤三哥的心了。她不知好歹,还以为我帮你说话。你说这人咋钻了死胡同哩?”
菊花叹了口气道:“这不是闹大了?她不是更恨我了?”
刘小妹手一顿,道:“不就是这个话。所以三哥让我跟你说对不住了,就算拉她来赔小情,也是口不对心,不定让你瞧了还添堵哩。他慢慢地教导她,她要是一直转不过来弯,那也没法了。”
菊花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她是从未想过这事会闹大的。
刘小妹见她不痛快,晓得她心里膈应,这么平白无辜地被人嫉恨,任谁也不会痛快的。
她嘟着嘴道:“我也生气了,没给她好脸,甩了几句话给她就过来你这了。我说:‘你在这揪心抓肝地难受,人家菊花跟槐子过得不晓得多快活,她压根就没想过这回事,说出去真是笑死人了。偏你翻过来掉过去地掂量那几句醉话,自己难受不说,还害得三哥跟着不好过。三哥是对你不好了,还是有事没事就去找菊花了,值当你这么折腾?再说,这是一件事,打人又是一回事,咱家人都是实诚惯了的,你做错了事还不肯认错,也难让三哥喜欢你。’”
刘小妹呱啦呱啦对菊花叨咕着,全不知她临走时说的这番话砸在小秀心上,把她砸醒了,惊出了一身冷汗。
“菊花跟槐子过得不晓得多快活”。这话让小秀想起那个雾气蒙蒙的春日清晨,她们一起去下塘集时,菊花跟槐子满含情义地同吃着一个鸡蛋,那时他们刚定亲。那个场景像刻入她的脑子一样,一直记忆犹新,让她害羞的同时,又羡慕不已。
她嫁给三顺后,总是喜欢喂鸡蛋给他吃,又喜欢帮他搛菜,三顺都笑眯眯地接着。那眼里也是满满的幸福,绝不是装的,可是,她近些日子都干了啥?
小秀惊恐地发现,她跟魔怔了似的,本来好好的日子被她搅得一团糟。想起三顺失望恼怒的神情,她慌张不已,她不要跟三顺和离。
她呆呆地起身。四处转悠,忽地心里一哆嗦:泥鳅哩?
无头苍蝇似的在屋里屋外转了两圈后,才停下脚步。手扶着门框,心里想道,是了,泥鳅去他奶奶那玩了,因为小姑家来了哩。
她虽然神思有些恍惚,心中有个念头却十分坚定:她要去找三顺,跟他说,她不会再瞎想了,她一定跟他好好过日子,她去跟菊花赔小情。
掩上大门。她就出去了。
这些日子,她跟三顺憋着气,又是委屈又是伤心,也没好生吃过一顿饭,人早瘦了一圈。飘飘荡荡跟游魂似的,在田畈里转悠。不知何往。
走了好久,心里疑惑,想着三顺去哪了哩?
凝神细想,这才想起如今已是深秋了,三顺没在田里,肯定是在麦地里哩,她察看了下方位,认准方向,往山边旱地走来。
她急急忙忙地走着,“望山跑死马”,心想咋还有这么远哩,殊不知她先前是往田畈中央去的,当然离山边远了。
她只顾着往前走,眼望着小青山上已经全部变红的橡树叶子,如同火焰一般,忽然就微笑起来,想着回头跟三顺说,他们也搬到山边来住。
正想着,却觉得脚底下一空,“扑通”一声,她就掉进了冰冷的水中,那浸骨的凉意袭卷过来,包围了她,口鼻都被冷水灌满,立时窒息起来。
她惊恐万状,这是咋回事?
拼命地扑腾了几下,却越陷越深,凉水呛入鼻管、喉咙、肺部,那辛辣的感觉难受无比,渐渐手脚都酸软无力,意识也模糊起来。
最后,她恍惚听见菊花道:“……有些人就是喜欢多想……回头人家一个想不开,气不过,家去上吊投河,那咱们不是又要被人堵住大门?……”
她想说:“我没想投河……没想投……”
却张不开嘴,也没有人听见她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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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妹跟菊花抱怨了一番她三嫂的死脑筋,又带上拿来的几样礼,跟菊花一块送去郑家,看望杨氏和刘云岚。礼品是她亲手做的小娃儿衣物和鞋袜,还有些点心,居然还有一只小小的人参。
杨氏打开看了后,摸着那衣物和鞋袜赞叹一回她的针线活计,也没注意其他。
菊花见了那人参,责备她道:“你做的是小本生意,一年也赚不多少银子,买这贵东西干啥?”
杨氏急忙问这是啥,菊花跟她说了,于是也责备刘小妹,说她不该花这钱,“你还不如逮一只鸡来给大姑吃,大姑心里还踏实些哩。”
刘小妹一边逗着青山,一边笑道:“这人参才一点粗,不是好的,没花多少银子,是来喜托人从清辉带来的。大姑自己家有那么多鸡,我再逮鸡来,也不稀罕。”
杨氏笑道:“那也不用买人参,你做的这些衣裳鞋袜,大姑喜欢的很,瞧这针脚多匀净。”
刘小妹听了笑起来,说她回头再做些,给表弟当满月礼。
杨氏嗔怪地说道:“这不就算满月礼了?还要送好几回,哪来那么些工夫哩,你铺子里也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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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八章 救不救?
说笑一会,菊花又陪刘小妹去看了刘云岚,然后才转头回张家,并未在郑家吃饭,省得给那边添乱。
难得刘小妹在这吃饭,菊花叫了梅子过来陪她。
梅子听了十分开心,做好了晌午饭,跟她婆婆说了一声,也没带娃儿,就自个过来了。见了刘小妹,自然有许多新鲜事谈讲,许多八卦话要问,两人呱啦不停嘴。
菊花从厨房出来,看着二人笑道:“说啥这么热闹?吃饭了。”
刘小妹忙拉她在廊檐下坐下,道:“张叔还没家来哩,咱们等等。肚子也不大饿的。”
梅子嗑着瓜子,对菊花道:“刚说小秀的事儿。菊花,你别跟小秀一般见识,我娘说,有些人要是犯起拧来,死活不开窍。”
菊花失笑道:“我都没见过她了,哪里会想那些?”
小妹道:“她问我干啥来了,我也没瞒她,就跟她说了。她不过是顺便劝你一句罢了。我说,梅子,你可别回家说,要是你婆婆听见了,往外一传,说不定就传变了样。”
梅子对着竹篓吐瓜子皮儿,一边道:“我哪会跟她说这个,整天忙还忙不过来哩。再说,你不说,人家就不晓得了?这个村就没人不晓得的事儿,一丁点的事被人传得有鼻子有眼。矮子叔罚小秀娘的事全村人都晓得了,小秀娘哭骂他惦记人家寡妇,害得我二婶(李长星娘)跟着倒霉,被人闲话。”
小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又纳闷地问道:“小秀娘往常不是最怕矮子叔么,咋这回闹个没完哩?上次是泥鳅丢了,她借着这事对矮子叔发脾气还说得过去,眼下都没啥事了,咋还揪着那件事不放哩?”
菊花心道,你懂啥,女人嫉妒起来。是最可怕的。
梅子摇头,说了句话菊花听了深以为然:“管那么多干啥,横竖这村里一年到头都是热热闹闹的,事儿不断。咱们也别想那么多。合得来就多来往些,合不来就少来往些。”
又说笑一会,等张大栓家来,刚要吃饭,却听见外面一叠声地叫嚷起来,嘈杂的叫喊声不断。
几人奇怪地对视一眼,均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槐子和刘黑子一路说着话。从后院出来,菊花道:“槐子哥,你去瞧瞧,外边出啥事了?”可别跟她家有关才好。
不等槐子回答,刘小妹二嫂从院外猛冲进来,神色慌张,跨过门槛的时候差点绊了跟头,对着她大喊道:“小妹。不……不得了了,小秀跳湖了哩。”
说完转身又往外跑,跑到院门口。又止住脚步回头对着发呆的刘小妹催促道:“你还愣着干啥哩,快点!”接着又往外跑。
刘小妹一瞬间脸就拉了下来,冲菊花道:“帮我瞧着锁儿。”抬脚就撵着她二嫂出去了。
菊花勃然大怒,满面寒霜地咬牙道:“她想死,就让她死好了。”说完对槐子道,“咱们吃饭。甭管她,死了就死了。如今,人命不值钱的很。”
她忽地就漠然起来,心坚似铁。
泥鳅丢的那天,她虽然也生气。却没太放在心上,不过是体谅她丢了儿子失态,如今,这个女人竟然跳湖了,真真是岂有此理,她当时竟然一语成籖!
这种人。如此想不开,作践生命,她才没那心情同情她哩。
梅子也呆了,看着菊花刚刚还笑意盈盈的脸,陡然变得冰冷,心里也气,暗道这个小秀真能折腾,可是她真的死了么?
槐子大步走过来,对菊花微微一笑,顺势牵起她手,一块进屋,淡淡地说道:“吃饭。吃完了饭你去睡一觉。我就在家等着,看谁敢上门。”
梅子木木地跟着走进来,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忽然对菊花道:“菊花,我不在这吃饭了,我要去瞧瞧。我瞧了等会来告诉你,你不要着急。”说完转身就跑了。
菊花看着她的背影对槐子苦笑了一下,单纯的梅子以为自己还是关心小秀的,不过不好出面,所以帮她去探消息了,殊不知她是真的对这事漠不关心。
虽说很不耻小秀的做法,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但也不可能兴高采烈就是了,因此这顿饭吃得甚是无味。
何氏跟张大栓气坏了,想要说啥,被槐子制止,道:“爹,娘,人家想干啥是人家的事,咱‘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还没跟她计较哩,她倒去寻死。死了也好,说明她是个没福气的人。咱甭说她了,省得坏了胃口。”
说着帮菊花搛了一筷子干茄子焖肉搁她碗里,轻声道:“吃了去歇会儿。”
菊花点头,笑道:“这么些好菜,刚才梅子还说要吃两大碗,可惜又没吃成。”
她扒拉了几口饭后,起身舀了一碗青菜烧豆腐,挨个地给坐在一溜小凳子上的几个娃儿都添了些,叮嘱道:“这个青菜一定要吃了,吃了就能长高高的。冷天的青菜最甜了,小葱先尝。”
几个娃儿吃得“天一半地一半”,板凳上,地上,全是饭粒。板栗抬起拿勺子的手,在头上挠了挠,小竹勺上的饭粒就掉到脑壳顶上,落在杩子盖的中心。
何氏看得嘴角直抽,强忍着要上去帮孙子喂饭的冲动,瞄了一眼菊花,就听菊花道:“谁先吃完,洒的饭最少,娘就帮他做个小老鼠,还讲个故事给他听。”
板栗听了慌忙舀一勺鸡蛋拌饭塞进嘴里,一不小心,漏了一半在板凳上,他急得用另一只手抓起那团饭糊糊,喂进嘴里,小手掌覆在嘴巴上,一边还抬眼瞅菊花,看娘是啥反应。
菊花装作没看见,自顾吃饭。这小子方才放心,低头继续对付碗里的饭菜,只是那头上、脸上、手上、胸前,就没一块地方是干净的。
几个娃儿飞快地抢吃起来,连小锁儿也吃得欢畅不已,并没有因为刘小妹不在而闹脾气。
等他们吃完,何氏才长舒了口气,拿了手巾将他们嘴巴和手擦干净,葡萄则上来收拾那些洒落的饭菜,用撮箕撮出去喂鸡。
何氏嘀咕道:“顿顿饭都这么漏,跟漏下巴似的。要闹多久才拿得稳勺子?”
菊花忍笑道:“娘,你没见他们比先前好多了?葫芦吃饭根本不用人喂的,还不是因为从会拿勺子开始就自个吃饭,锻炼出来的。”
就听葫芦道:“姑姑,我先吃完。”
菊花笑道:“好,待会姑姑就拿老鼠给你。再讲个故事跟你听。”
娃们都开心地蹦跳,板栗忽地咧嘴笑了起来,他发现娘真笨,他跟妹妹没先吃好,还不是一样能听故事?小老鼠是不要想了,不过葫芦哥哥的东西他一样能玩。
菊花就见儿子笑得满脸灿烂,有些莫名其妙,全不知自己被儿子评价为“笨蛋”。她抱着闺女,一边轻轻拍着她,一边给几个娃儿说故事。
葡萄又打了水来帮他们洗脸,一会工夫几个小娃儿就眼皮耷拉,菊花将他们安置在小床上,自己也上床眯眼午睡。
厅堂里,槐子坐在小凳子上,手里握着一个四方小木块,一边刻字,一边心下奇怪:咋饭都吃好了,也没人上门来闹哩?
张大栓皱着眉头,心不在焉地望着门外——他到底不如儿子儿媳妇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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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站在镜湖边的水田埂上查看晚稻,清沟沥水,准备两天后安排人收割。
将十亩水田都检查了一遍,他扛起锄头正要回家,忽见小秀从田畈中间过来,直直地往前走,也不低头瞧脚底下,有时绊一下,扭一下,也没见她停下来,暗自奇怪:前面就是镜湖了,她丝毫没有拐弯的意思,这是要干啥?
见她两眼直直地盯着前方,青木顺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