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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转眼之间,再见到从内室走出来的楚倾,海棠的情绪已经变得平稳无波,眼底不见一丝一毫的异样。
可,越是如此,楚倾心中的疑惑便越深。
纵然心知海棠在宫中时日已久,早已见惯了这宫中的阴谋诡计、尔虞我诈,然她这般转瞬便可收敛起多余情绪与表情的功夫,还是不能小觑。
“太后娘娘有心了。”楚倾垂首微微一笑,摇摇头道:“今日一早珏王殿下也命人送了些东西来,已经够齐全的了。”
说着似是无意地垂眸朝着身边的东西瞥了一眼,又蓦地回身,果见海棠脸色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姑娘与珏王殿下交情颇深,王爷惦记着姑娘也是理所应当。”海棠淡淡说着,突然对着楚倾慰然一笑,道:“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有这么多人关心姑娘,姑娘也就不要再为过去的事伤心了,逝者已矣,海棠相信,傅将军和姑娘的未婚夫婿在天有灵,定也不希望看到姑娘念念不忘往日悲伤。”
闻及“未婚夫婿”四个字,楚倾的脸色没由来地沉了沉,果然听海棠继续道:“关于太子殿下求旨赐婚一事,海棠也略有耳闻,如太后娘娘所言,姑娘蕙质兰心,这一生定能觅得良婿,所以姑娘切莫将太子殿下的事放在心上,殿下素来就是这般洒脱不羁的性子,闹了便罢了,也多亏有在当初有珏王出面阻止,这件事终未闹大,让姑娘难堪。”
楚倾低头浅笑着微微点头,海棠字字为她忧虑,似是劝慰,然楚倾却听得明白,说是萧珩性情不羁,便是说他求旨赐婚不过是一时兴起冲动为之罢了,再者,当初萧珏说服萧琏回绝萧珩的理由便是,傅宁是丧父丧夫之人,不宜嫁入东宫。
照此推算,自然也就不宜嫁入珏王府为正妃,那萧珏府中留下的正妃位子究竟花落谁家,就更加悬乎难测了。
想到这里,楚倾连连点头道:“多谢海棠姐姐提醒,傅宁谨记在心。”
闻言,海棠连连摆手道:“傅姑娘叫奴婢海棠就罢,海棠身份低位,‘姐姐’二字实在担不起。”
楚倾忙道:“岂会?刚刚进宫便得知海棠之名,听闻这雍华宫中,太后娘娘身边的宫人嬷嬷走的走,老的老,如今就剩下你还陪在太后娘娘身边,正也因此,太后娘娘待你亲切备至,不逊于二公主,既如此,你又何必如此自谦?”
海棠只涩涩一笑,眼底有一丝为难,丝毫没有解释之一,长长一叹,道:“说来,我在太后娘娘身边待了亦有十四年之久,来年?来年入夏便是十五年了,时间过得真快,一晃,这十五年就过去了。”
楚倾不由凝眉细细想了想,像是有什么疑惑,皱眉道:“海棠姐姐在太后娘娘身边待了这么久,可曾见过宸妃娘娘?”
海棠蓦地一惊,顿然拧了拧眉,在与楚倾四目相对的时候顿然察觉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又淡淡笑了笑道:“傅姑娘怎的突然提起宸妃娘娘?”
楚倾低头笑道:“说来海棠姐姐恐会笑话,傅家得王爷大恩,无以为报,听闻当年宸妃娘娘抑郁而终,至死都留有心结,这些年王爷也一直在找娘娘藏在心中的郁结,傅宁便想着能打听一些关于宸妃娘娘的事,看看能否从其中找出缘由,也好让王爷安心。”
说到底,终究还是为了萧珏。
海棠转过身去,凄冷一笑,再回过身时已是一脸悲恸,连连摇了摇头道:“非我不愿帮助姑娘,而是实在不知该怎么帮。我确曾见过宸妃娘娘,但也只是寥寥数面。我初到雍华宫的时候,只是个没有任何身份地位的小丫头,且年纪又小,只能待在后院做些烧火拾柴的粗鄙活儿,蒙太后娘娘不嫌,怜我幼儿,将我召到前殿伺候,却不想,我刚刚到前殿没多久,宸妃娘娘就因为被传在太后娘娘的药里下动手脚,而被王禁足寝宫,直至抑郁而终。”
楚倾不由蹙起秀眉微微侧过身去,海棠所言并非虚言,然却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并没有什么可用之处。
难道,她的猜想错了?
见楚倾面露异色,海棠不由出声问道:“傅姑娘在想什么?”
楚倾回神,摇了摇头,太息道:“我本想着这雍华宫里除了那些老嬷嬷,便是海棠姐姐的资历最老,能知道一些别人所不知道的事,也好探得当年宸妃娘娘究竟是因为何故而被禁足,其中又可曾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难言之隐,却是不想,连姐姐都不知晓。”
闻言,海棠的脸上也拂过一抹凄然,点点头道:“实不相瞒,我也很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其实这些年来,我心里一直都有一个梗儿,总觉得好像是我的出现而害得宸妃娘娘至此,害得王爷和公主……”
她话没有说完,脸色却黯淡了下去,眼底有一丝悲伤隐隐闪过,顿了顿才继续道:“当年王爷尚且年幼,看着他被接进雍华宫中却依旧终日闷闷不乐,我的心里也很愧疚。相书上说,世间万事万物皆有牵连,一物的出现、消亡或是改变,都会影响另一物。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我的出现,是不是宸妃娘娘就不会至此……”
楚倾侧目,看到那双闪烁星眸背后隐藏着难以言喻的悲痛与愧疚,她知,那是出自真心,不掺虚假。
“姐姐多虑了。”楚倾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世间万事万物皆有牵连不假,却也有自己的命数,我虽不能说宸妃娘娘命当如此,可是却知这些与海棠姐姐无关。”
海棠顿觉鼻子一酸,反手抓住楚倾,“真的吗?”
“嗯。”楚倾用力点点头,“这些年来姐姐尽心尽力照顾太后娘娘,忠心可表,又怎会是害了宸妃娘娘之人?今日是傅宁莽撞,提及当年之事惹得姐姐伤心,回报王爷之恩,也并非只有这一个办法,傅宁会再想他法。”
海棠难得破涕为笑,“傅姑娘果然是玲珑巧心,比花解语,不禁才艺高绝,貌比天下,最重要的是,有一颗仁善之心。谁若能娶你,当真是前世积德,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说罢,抿唇轻叹两声,松开楚倾的手朝着门外走去,“时辰不早了,海棠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姑娘今日奔波劳累,早些睡下吧。”
见楚倾点了点头,突然又像是察觉了什么,问道:“对了,怎么不见宋盈那个丫头?”
楚倾道:“宋盈近来伤了手,我便让她休息去了,反正也没什么粗重活儿。”
海棠并未作他想,毕竟在这个皇宫里,这样的事也只有特立独行的傅宁做得出来,当即颔首致意,领着在门外守候的众人离去。
看着那道背影,楚倾眼底疑惑重重,渐渐收敛笑意,转身进了内室,瞥了一眼岸上的香炉。
清香袅袅,闻之众人都觉得这香气似有似无,似浓似淡,若即若离,根本捕捉不到,而越是捕捉不到,就越发想要追寻着不放。
爱之人很多,知之人却甚少——白石香,这种香早已从中原消失十多年。
“姑娘。”不知何时,只觉四下已经一片寂静,入了深夜,一道黑色人影从开着的后窗轻轻掠入屋内,对着楚倾微微行礼。
见她回来,楚倾悄悄松了口气放了心,“可有人察觉?”
黑衣人走到屏风后,利落地褪下夜行衣,换上早已准备好的衣衫,再出来时,赫然正是宋盈。
“姑娘放心,所有的东西我检查了之后,全都放回了原处,并未带走。只是……”她拧了拧眉,有些为难,“出了姑娘所料,我却没有查到任何可疑之处。”
“呵!”楚倾却不由轻轻一笑,替她倒了杯水,“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才正是最大的可疑之处,身为雍华宫资历最老却最年轻的掌事宫女、得太后娘娘如此重用与青睐,平日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疏忽,更不曾与任何其他人有过甚的往来,那就只能说明一点。”
宋盈想了想,突然吃了一惊道:“心里有鬼!”
楚倾颔首道:“换个思绪再想,如果她当真只是一心想效忠萧氏,伺候好太后娘娘,如我这般一个搅乱后宫之人,她又何须突然言和讨好,刻意靠近?我无权无势,有什么是只得她企图的?”
宋盈凝眉想了想道:“那……会不会是因为她只是个心地善良之人,只是觉得与姑娘投缘,所以才想要亲近姑娘?”
“会吗?”楚倾突然清冷一笑,起身走到门前,“她既能以如此稚龄在这深宫之中安然无恙、风风光光地活了这么久,心思与手段自然非寻常人所能及,你以为,如她这般聪明之人,会愿意想要亲近我这样一个众矢之的之人?”
若真如此,那她眼底一次次闪现的杀意,却又是为何?
为何?
楚倾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仔细沉思半晌,突然轻呵一声,点点头道:“是因为他吗?”
宋盈下意识地脱口问道:“谁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 除夕
楚倾道:“海棠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几乎寸步不离,其余时间还要照顾打理雍华宫上上下下诸事。虽然听闻碍于年龄和资历问题,包括萧珩在内的几位王爷皆与她交好,然若要相交甚深,此人就必然是常在雍华宫走动、甚至是曾久居雍华宫之人。”
宋盈的心底顿然狠狠一颤,疑惑地瞥了楚倾一眼,“姑娘的意思是……那个人是王爷?”
见楚倾点头,她不由得缓缓背过身去咬了咬嘴唇,“想来确实如此,王爷与她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了,两人交情非同寻常,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说罢,淡淡一笑,复又回身看着楚倾道:“姑娘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查出她的底,我也觉得这个人身上有太多可疑之处,不查清楚,心中难安。”
正要转身离去,却被楚倾一把抓住,执起一件貂皮斗篷给她披上,方才随着她一起走到门前,“擅自冒险行动之事下不为例,这些事我自己可以做,而且远比你要稳妥。”
宋盈撅了撅嘴,“我只是……想要帮姑娘做些事。我知道姑娘若是事先知晓我要去夜探她的房间,你定是不允许我去,所以只能先斩后奏了。”
楚倾无奈摇头轻叹,拍拍她的手背,轻声道:“回去歇着吧。”
宋盈便轻轻应了一声,出了门去。
她们又岂会不明白彼此的心思?楚倾道宋盈学习武功与兵法,日后可以为她办事,是以宋盈今晚擅作主张,偷偷离开沉香殿为楚倾办事去,却不知楚倾根本无意让她去做任何事,而只是希望宋盈可以保护好自己。
还有几步就到自己的房门前,宋盈突然停下脚步回身看了一眼,只见楚倾依旧立在门前,看着门外的积雪,无声沉默。
“姑娘,宋盈明白你的心思,不管你待别人如何,你于宋盈而言都是无人可比的,任何想要伤害姑娘、对姑娘不利之人,宋盈都会帮你一一除掉!”
蓦地,她紧紧握了握拳,脸色渐冷?
??面上杀意凛冽。
转眼,除夕已至,大月城内欢腾一片。
前几日月妃有了身孕的消息传入宫中,可算乐坏了一众长辈,一方面云皇后欲程贵妃又不禁着急起来。
萧珩的脾性众人皆知,想要勉强他实在太难,当初娶了孟馨为良娣,本就只是想让她能为萧氏开枝散叶,然萧珩却始终一笑置之,并不放在心上。
至于萧珝,年刚十八,碍于有几位兄长的照顾,自幼娇生惯养,最不喜欢被人束缚,若是这个时候让他娶妻生子,他当真会像那日所言,离家出走。
为此,程贵妃可也真是操碎了心。
麟德殿阵阵喧闹声传来,楚倾却不以为意,侧耳听了听,很快便又恢复一脸静淡笑意。
“为何不去?”祁硕从身后走来,与她并肩而立,“若是没有记错,自从回到京中之后,你与王爷……”
“祁老,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解王的头疼症吧。”楚倾将手中的一本古籍交到祁硕手中,“《医经》有云:克己克彼,无从解也。祁老以为如何?”
“唔……”祁硕接过书翻了翻,继而下意识地拧眉,看了院内正端坐的那人一眼,“这可当真为难了老夫,《医经》已有定论只说,莫说是老夫,就算是天下第一神医来了,也未见得能解。”
“第一神医?”
祁硕道:“便是那个医毒兼修、医术冠绝天下、却来无影去无踪的天禅老人。”
闻言,楚倾脸色微微一变,眼底升起一层寒雾,怔怔地看着门外堆积在枝头的雪,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向李夙。
祁硕轻声问道:“你认识天禅老人?”
楚倾愣了愣,继而浅笑着摇摇头,“世间学医之人,谁人不知天禅老人?他与李老同出天玉门,看来这天玉门的人,果真人人都是难得的高人。”
“他也算是高人?”祁硕伸手指了指李夙,正好遇上李夙回身冷身冷眼扫来,便又忙收回手,嘿嘿一笑道:“也就丫头你这么看重他。”
“怎会?”楚倾挑眉,轻快一笑,“我可是听说,这段日子李老已经成了天策府的常客了。”
说到这里,李夙已经起了身,缓缓朝着两人走来,脸色平静却不随和,“傅丫头,老夫虽医术不精,但也曾听师兄说起不少这世间轶事,璃王这毒不是你想解就能解的,早些言明放弃,王定不会为难于你,毕竟,若是那么容易解,也不至于拖了这么多年,其实他自己心中早已有了思量,只不过是故意想要试探你一番罢了。”
楚倾颔首浅笑,道:“没有试一试,又怎知不可?傅宁才浅,但也难保不会瞎猫撞上死耗子。”
话音刚落,祁硕在一旁就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丫头,以你之言,那谁是瞎猫,谁是死耗子?”
宋盈领着丁香和豆蔻端着一只只盘子走来,听了二人谈话,不由撅嘴道:“大过年的说什么死耗子,多不吉利。”
祁硕忙道:“这可不是老夫说的,要找就找你家姑娘。”
宋盈抿唇笑了笑,将众人请进屋内,呈上新做的糕点。
李夙尝了一口,闭上眼睛品了品,继而连连点头道:“宋盈这丫头当真是练了一手好厨艺,难怪傅丫头终日守在这沉香殿内,连除夕晚宴都推掉了,那些琳琅满目的山珍海味,又如何比得上宋盈的手艺?看来老夫假扮成祁老头的随侍进宫来,不虚此行。”
闻言,众人朗声而笑,只是刚笑了两声,殿外便传来沉沉的脚步声,继而一队宫人入内,奉上萧琏送来的赏赐,转眼便将整个外厅摆满。
随即常林匆匆而来,神色略有些焦躁不安。
见他一人独自前来,楚倾心下了然,屏退众人,命宋盈收好殿门,这才听常林沉声道:“贵妃娘娘在席间提出为十王爷赐婚一事,太后娘娘和王都已经同意,将……将苏家二小姐许配给十王爷,眼下就等着过两日找苏家二老商议此事了。”
几人豁然一惊,顿觉不妙,萧琏等人不明情况,不知真正的苏家二小姐已经嫁入了珏王府,更不知留在府中的那个苏家小姐是断然不会答应嫁给萧珝,到时候不知还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王爷和苏大人都在尽力推搪此事,然很明显,这件事怕是很难搪塞过去,王要给十王爷赐婚已是势在必行。王爷在席间不便走开,让我来找姑娘,问姑娘可有什么好的法子,既能让王收回此意,又能不降罪于苏家。”
李夙和祁硕沉沉地看了楚倾一眼,神色怪异,不明白萧珏此举何意,这件事说起来与楚倾毫无瓜葛,为何要将她牵扯进来?
楚倾却笑得冷冽,挑了挑眉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直迎而上,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常林不解地看了她两眼,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话。
楚倾问道:“尧将军可在?”
常林点点头道:“在,尧将军和尧老将军走在,王爷、苏王妃以及苏大人都在,独独缺了苏家二小姐。”
楚倾颔首,沉吟片刻,走到案前写了几行字塞进信封里交给宋盈,“你随常林出府一趟,将这封信送到苏府,交给苏二小姐,若是可以,且在外暂住一宿,明日一早,她若随你一起入宫便罢,若是不愿,那你便自己回宫。”
宋盈一脸茫然,不明所以,然楚倾既然吩咐了,那她便照做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