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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一争辩起来,还真没人能争得过沈端言,少年们都以为她的辩经之能是师承沈观潮,压根都没有要赢过她的念头,沈观潮之辩才无碍,举世皆知。朝中多少能言善辩之辈,多半都倒在沈观潮长袍之下,少年们在心里估量一下后,索性都不再抗争。
“若有人私自贩卖又当如何?”
“不开边市、海市就没有人私自贩卖了么,那夷狄各国的制器从哪里来的。历来堵不如疏,加以管制约束,比没有管制约束要好。”一个规范的市场,比一个天天派城管去骚扰的市场要来得有条不紊得多,虽然不免还有占道的,但那也在可控范围内。沈端言说完疑惑地看向面前的几个少年,总觉得不对劲:“刚才谁问的。”
她身后,顾凛川悠悠然道:“是我。”
一下子沈端言就哑下声来,正主真不是那种学识广博的,顾凛川要是识破她,她会不会有危险。转着眼珠子看向顾凛川,沈端言的沉默让少年们也跟着哑然——要不怎么是姐夫呢,一物降一物,嗯,以后扛不住端端姐了,可以叫姐夫来救急。
“若有人私自贩卖如何惩处。”顾凛川把问题再问一遍。
沈端言压根就不想答他的话,按她的想法,干嘛让商人私下贩卖,不如天子家自己来干这桩大买卖。卖给诸国,再挑得诸国互相打仗,这样本朝可暂且得一段时间喘息。别以为这种想法太天真,现代各国都没少用这手段,四大流氓哪一个也没少干东家添柴,西家点火,再给东西二家各卖军火的勾当,只是怎么去挑得诸国打仗,需要土著们自个儿细细推敲。
她毕竟才来不久,且天下大势,她从闺阁的书本里看不到最新的变化。
不过,为自己得修养生息,挑拨别人打得热火朝天,这种流氓败类的手段确实很没人性。而且,沈端言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成为陷无数人于战火之中的元凶,但若真是宋明二代,她不觉得自己会有这副心肠,那俩朝代,真不是讲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的时候。
但,对顾凛川的问题,沈端言只有干干脆脆的三个字:“没想过。”
端端姐,你就算说谎也说得实诚点好不好,明摆着是在敷衍过去,连我们都看出来了。鸡腿少年在心里嚎着,再去看顾凛川,少年以为顾凛川还会继续问下去,没曾想顾凛川更干脆,他就一个字回:“嗯。”
……
待顾凛川转身走后,萧霄问她:“端端姐,你真没想过?”
“什么都要我来想,要你们做什么,你端端姐我不是万能的,别什么都指着从我这里找到答案。”沈端言死不承认,她认为这个时代应该有属于这个时代的解决方法,她不是上帝,没资格替真正属于这个时代的他们作任何选择。
这是你们的时代啊,少年人,当然要用你们自身的力量与智慧去搞定他!
端端姐果然没诚意,看她那样儿就知道她有答案,一副“我就不告诉你们,怎么着”的表情。少年们继续细细看着豫文公的手稿,半懂半不懂地琢磨,实在很不明白的地方几个人就讨论一下,再不明白就问问沈端言。
小园里盈盈佳树泛起一层幽幽青光,返照在美少年们身上,愈发衬得少年们不可方物,沈端言既获得了视觉上的满足,也从“毁人不倦”中找到了精神上的满足。当然,如果顾凛川不远远在一边坐着的话,她会觉得人生更加圆满美好。
小池边草亭里,顾凛川正洗净双手,温杯烫盏手起汤开,淡淡茶香不消片刻便弥漫开来,红茶的香气温软醇厚,在雨后的阳光下热气氤氲,更添几分清香曼妙之感。美少年们看向沈端言,再看向自斟自饮的顾凛川,少年们果断决定投奔顾凛川去,能偷一会儿懒是一会儿:“端端姐,我渴了,跟姐夫讨杯茶喝去。”
晏修棠的话招了另外四名少年的附和,五个人不等她点头答应,就已经溜开了。顾凛川则看着凑到桌边来的五个人,既不招呼,也不起身行礼让坐,而是默默地从茶海里夹出五个小杯来一一烫过后摆开,又一一满上茶汤。少年们赶紧上前,这时丫头们已搬了圆凳来,他们坐下端起茶盏呼呼地喝着,至于茶什么味儿,有能尝出好来的,也有牛嚼牡丹的。
见沈端言没过来,萧霄压低声音问道:“顾大哥,我端端姐这么厉害的人,你怎么受得了呀。”
“就是就是。”晏修棠连连点头,把茶汤吸溜下肚后接着说道:“什么时候说话都是温温软软的,偏偏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让我觉得应该听她的。顾大哥,你怎么让端端姐听你的的,怎么端端姐见了你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顾大哥,你平时不欺负我端端姐吧,要不然她怎么这么怕你。”顾汝中说这话时眼睛一眯,他这一句话把几个少年的视线都给凝住了,齐齐看向顾凛川,大有敢欺负我们端端姐,看我们不收拾你的架势。
不等顾凛川回答,萧霄又最先摇头:“端端姐这样儿的,能让谁欺负她呀,她不欺负别人就阿弥陀佛了。”
这话恰被耳朵尖尖的沈端言听在耳里,眯着眼缝作四处张望状,不经意扫到萧霄时狠狠一眼盯住他,话外音——少年,你死定了。
萧霄被这一眼盯着,整个人抖了一下,然后更加肯定,这世上,只有被端端姐欺负的,没有能欺负端端姐的。瞧端端姐平时装得多怵顾凛川呀,其实真相是相反的吧……端端姐难道是在向他们展示她“温柔贤淑”的一面么,要这么说的话端端姐实在太失败了。温柔贤淑的女子应该是像他亲姐萧雯那样儿的,端端姐装都装得不像,看来顾姐夫在家里夫纲非常不振。
顾姐夫,我同情你!唔,萧霄少年琢磨着,日后娶妻万不能找她这样连装温柔都不会的。
给少年们添上茶汤的顾凛川难得笑得灿烂,如同冬日里从高处远眺泛起点点金粼的河水,一时间倒使少年们看得花了眼,连带在一边暗中偷窥加窃听的沈端言都不由得看得发懵。
怪不得正主那么沉迷其中呢,顾毒草要是常常展露如此笑容,她也会迷的。幸好顾凛川成天冷清清,她对冷酷羁傲什么的天生免疫。
少年们喝罢茶迅速撤退,虽然蛮想顺带蹭个晚饭吃吃,但顾凛川和沈端言在一块儿气氛怎么都不对劲,少年们不想吃个饭都吃不舒坦,果断决定走人,把这地方留给他们端端姐和顾姐夫打擂台去。
管他们俩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总之是他们夫妻俩的事。
第十四章 山高月小,树茂林深
更新时间2014…7…27 7:59:36 字数:3067
少年们一走,顾凛川便在草亭里收拾茶具,凡事不多假手他人,不好用人伺候,这是沈端言觉得顾凛川比较可取的地方。就拿几个少年来说,他们就鲜少动手做什么,真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虽没养出一副坏习性来,但那不用端着都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高高在上很让人想伸手揍他们。
谁让她在现代不是什么特权阶层呢,对她来说,那群少年都是阶级敌人,不怪她那么热衷把少年们支使得团团转。
此际,斜阳渐沉,天际浓云卷起一片金光,遂将天地遍染成昏昏暖暖的色调,极目而望,如同从旧书里翻出来的老照片,令人不自觉地追思往事。沈端言支着下巴,在芙蓉花下坐成黄昏里一抹线条起伏的剪影,在青山起伏绵延的峰峦间,静谥无声得如同一支曲调温婉柔软的歌谣。
收妥茶具的顾凛川不经意一眼便定住脚步,静静无声地看着,脑海里却依然是那染血的画面,记得那时她眼角有一滴仿若朱砂痣的血滴,笑得极妖冶,近若能勾人魂魄。可眼前,她静静坐着,如诗无声,如画无言。
他近着她,固然有几个少年的原因在,但更多的却是无法表达的惊诧,以及说不出口,甚至只能深深埋藏的怜惜。都说大梦无痕,那些画面却一直反反复在梦中出现,愈来愈清晰,愈来愈真实,清晰到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一一呈现,真实到呼吸可闻,冷暖可触。
“端言。”他莫名一动,便出声喊了她。
只见她从黄昏夕照里侧脸而望,嘴角微微有笑,如天际乍现的弦月,若隐若现于云霞里:“是,夫君何事?”
“无事,回屋用饭。”他本想说,天晚风寒,湿意深重,早些进屋,到嘴边却只有不冷不热的六个字。想想又暗暗摇头,既然已经到这个地步,又何必再重起波澜,如眼下这般相处未尝便不好。
沈端言“噢”地应一声,暮色渐浓,顾凛川站得有些远,她看不清神色,他的语气和平时没有区别,她当然不会得知就这短短六个字里包含着多少意思。
召来青茶摆饭,两人默默无言地吃罢饭各自回屋,沈端言虽然觉得顾凛川今天的神态和平时有些差别,却也没深究,她现在对顾凛川就一个念头——这个人不管怎么样都不关我的事,我什么样也跟他没关系。
今夜月明风清,蝉语虫鸣阵阵,正是好困觉的天气。
保养妥当后,沈端言就要爬进被窝里,美美地去赴与周公他老人家每晚一次的约会。可她才进被窝,都还没躺下就被屋外头的吵吵声给折腾了起来:“花茶,外边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着有人咒我下十八层地狱不得好死呢?”
“太太,是方姨娘,方姨娘落了胎,却不知为何怪到太太头上。真是笑也好笑死了,太太人都不在府里,方姨娘落胎跟太太有什么干系。”花茶只在门边听了几句,所以不是很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这会儿院子里其他几盏茶正在拦着人,庄子上的婆子也都出来了。
“真要赖到我头上来,我就躲到天边去她们也有由头。爷那边可使人去请了,现在可有什么动静?”按照约定,这后院起火的事,该着顾凛川去处理,所以沈端言就有些不愿意起来。暖被窝多好,干嘛顶着夜里凉嗖嗖的山风去跟个半疯半清醒的女人掐架,她真没这闲情。
“没使人去请,不过动静这么大,该也听着了。”花茶想说,这事就该太太您去管,但想想自家太太和爷之间那相处的情形,她又把话给咽回肚子里去。
既然听着了,那她就不管了,拎着被子就要盖上躺下去,忽听得方妍华在外边问候起沈观潮和王婉芫来,也就这会儿沈端言才知道,这王婉芫是正主的生母。听到这里,沈端言要还坐得住,只怕几盏茶都要拿异样的眼神看待她了,这生母可是正主触不得的逆鳞。
“花茶,取披风来。”
披上撒花披风,里层是一层薄软的绒毛,出将门去便一点也不冷,反倒十分暖和,沈端言感觉自己的脸都被暖气薰得有些发汗。晚风吹来,便又有几分凉意钻进来,猛地止不住咳嗽两声,一抬头还没完全止住,就看到顾凛川在昏昏灯火下神色莫明地看向她。
院中有仆婢,沈端言既然约法三章,就会给顾凛川面子,便自己先开了口:“夫君。”
灯下这张脸,方才在他梦境里那般暴戾乖张,狰狞无比,但此时灯下,落满昏黄柔光的脸,宁静得仿若无月的夜空,只群星在天际隐现微光闪闪。顾凛川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又知她生来便畏寒怕冷,便满腔温和,开口却只吐出几个干涩的字眼来:“我去,你回吧。”
嗯,果然是毒草中的君子,沈端言倒是很愿意从善如流,可外边一声一声问候着她爹妈兄长呢,那一家子可都是原主的逆鳞:“既然出来了,便去看看,到底是在指着我骂父母兄长,我蔫能出来听了满耳朵还就这么折返回去。”
顾凛川听出话来音来了:骂我爹我妈我兄长,那是我的事,至于其他的,干我屁事。
院门外,方妍华着一身深粉披风,立在风中,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仿如一束玫瑰上沾着的白露,美极,也柔弱哀凄至极。一见到顾凛川,方妍华就跪倒在地,重重磕头,青砖上传来闷闷的声响,只磕一下便头破血流:“爷,您要为奴作主,您要为咱们的孩儿作主。原以为再过得几月,爷便要为人父,哪曾想太太如此歹毒,竟使计害了我腹中孩儿……爷,你要为奴,为那不曾来世上的孩儿作主啊……”
沈端言皱眉,方妍华种种言行看来,这女人是真以为这事是她干的。于是沈端言觉得自己不需要多说什么,只要看着方妍华,再轻飘飘地给她一句话就足够:“若是我做的,合礼法规矩,若不是我做的,便是你愚蠢。”
话外音:连自己孩子都保不住,你还活个什么劲,趁早死去。
说完,沈端言就往回走,花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剩下的满院子人也没反应过来,一个个都怔怔愣愣地,所有人脑子里现在都同样一个想法——这就完了,没别的了?
直到几盏茶朝沈端言快步追去,其他人才各自有了反应,仆从仆妇们低下头不语,方姨娘则思索片刻后,复抬头看向顾凛川,仍是那句话:“爷,请您作主,还奴一个明白,还孩儿一个公道。”
方姨娘不蠢,沈端言固然有几分道理,但就算这样沈端言的嫌疑也洗不清,但此外,府里那三个女人也很有嫌疑。毕竟她怀的是顾凛川的第一个孩子,长子长女就是庶出的也有一定地位,从这方面来说,沈端言的嫌疑反而要小一些,毕竟嫡子女的地位是庶子女望尘莫及的。但沈端言的嫌疑在于,她完全可以这么做引起几个姨娘内斗,她们斗来斗去,笑到最后的肯定是沈端言——如果沈端言有这心计的话。
凭着沈端言从前那些没脑子的行为,方姨娘这时倒觉得沈端言的嫌疑反而是最低的了。这么一想,当然只能寄望顾凛川,谁也都不是瞎子,在府里就算是后院,最高的掌控者也只有顾凛川,从来不是沈端言,更不是后院中哪一个妾室。
天忽然下起雨来,微微几丝凉意渗人,只一见雨,整个院场都无比清冷,青石板上寒气直可从脚底逼入心窝。顾凛川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云层十分厚重,夜里定有大雨:“无报备不得出府,规矩全忘了?何况夜里城门已关,谁许你用我的官凭。山脚下有个小院子,你今晚便安置在那里,明日一早自行回城。你刚落胎,先锁了院门反省几个月,余下的先记着,待养好再说。”
这时方姨娘却不敢多言了,今夜的事她也知道坏了规矩,而顾凛川又是个极讲究规矩的人。但不管怎么罚,方姨娘都不后悔,如果不趁热打铁,只怕她这回的苦就白受了。说是宠妾,其实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顾凛川是什么样的人呢,她在府里已经十年了,顾凛川何等凉薄,方妍华比沈端言清楚得多。
心寒?不,丰衣足食有人伺候,还能关照着娘家,与她同龄的小姐妹里,方妍华是“嫁”得好的代表。至于爱恋……走在下山路上的方妍华心中冷笑,也只有沈端言这样出身的娇小姐才会求情索爱要唯一。
山高月小,树茂林深,方妍华忽然想到了沈端言今日的面容,静水无波,似乎那个愚蠢的女人在彻底绝望之后,也觉悟了。原来,高高在上的沈观潮之女,也最终要走上如她一样,绝情弃爱,怪不得如今能沉得住气。
又想起失去的孩子,是了,娇女就是娇女,就算一世无子无宠,也照样能活得风生水起,而她不能,她必需有个孩子傍身,否则一世都要生活在顾凛川的无边阴影之下。
第十五章 出身决定地位,礼法确定待遇
更新时间2014…7…28 9:54:34 字数:3442
说起来,方妍华并不妒忌沈端言高居正室之位,要说羡慕,那也只羡慕沈端言在投胎这项技术活上的超高等级。投胎到沈家这样的人家,就是一世享用不尽的富贵荣华,所以,顾凛川她沈端言可以想放手就彻底放开手,压根不用管日后生活如何,更不用去想下半生倚仗着什么而活。
而她方妍华则不可以,前半生她必需倚仗顾凛川,后半生她必需有个孩子,这样才有未来可期。方妍华和沈端言闹将起来,也只这一次,只为这孩子,而沈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