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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五章 萝卜章 传国玉玺
所谓述职,乃三品及以上官员才有资格的,主要内容为回长安向皇帝陛下报告这一年来地方上的事务,官员优劣,秋收多寡,礼乐教化,乡梓风气等等等乖不一而足。但大部分情况下,他们是回去抱大腿表忠心的,主要内容为——陛下,臣在外边虽然是极好极好的,但是哪如在陛下您身边想见就能见着那么好呢,陛下,臣想您想得吃不下睡不着,诸如此类。
别觉得这夸张,事实上,比这要肉麻得多,皇帝陛下则是每年一边肉麻一边说着更肉麻的话,其实君臣奏对间,心里都挺恶心的。
十二月一过,远点的就该启程,近点的则要推迟到初十至十五,袁州离长安不远,但陈遇崇这么个好基友,当然盼着早早到长安进宫拜见。是以,初二一大早陈遇崇就上船往长安去,离道台衙门时还送出去几封书信,其中就有一封是给顾凛川的。
顾凛川接到的书信内容在沈端言看来,可以这么着翻译:“本道台这个镇道吉祥物要回长安给陛下当年兽去,老子不在的时候,你可以跟他们好好玩玩哟,亲!家长不在的时候,你们小孩子之间的玩闹完全可以不当回事嘛,不用放在心上哒。再说哒,年轻人,做点什么不靠谱的事,也是可以理解的嘛,毕竟你还年轻!”
毕竟你还年轻可真是个犯错的好借口,还年轻嘛,谁年轻不犯点错是吧。
龙山寨那边,十一月二十九发动进攻,十二月初三就顺利完成权利交接。龙山寨的新龙头魏四爷马不停蹄地派人把“不小心”搜出来的,原本该待在宫里,皇帝陛下御案上的东西给送到鳌州府衙来。
顾凛川:……
都说皇帝陛下丢东西了,去你个天老爷的,谁他妈知道是这东西,要早知道宁可什么也不知道!谁来告诉我。传国玉玺怎么会在这里,谁来告诉我内阁拟出的条陈上,盖的印戳又到底是怎么盖出来的,萝卜章吗?还有。在梦境里,老子被派来剿匪,之所以背那么大黑锅,是不是该有个人来告诉告诉我,是不是因为这要命的玩意儿。
龙山寨土匪那边什么也不知道,人家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因为传国玉玺的盒子其他人压根没法打开。所以顾凛川不用看里边是什么,光看盒子就知道里边是传国玉玺,自然,他还是打开确定了一下。毕竟是日后做过内阁首铺的男人,传国玉玺盒子的打开方法他还是知道的。
打开盒子后,看着里边温润剔透,青碧如淡色草,亮光闪闪的传国玉玺。顾凛川好半晌脑子里都全是洞,每一个洞似乎都需要补很多东西进去才能填满。比如皇帝陛下日常用的到底是什么,这印是真是假,为什么在梦境中,他完全没感觉到应该有这么一件东西。
其实,皇帝陛下也完全不知道这东西在哪儿,如果皇帝陛下看到。只能拍着顾凛川的肩说:“朕什么也不知道!”
宫里的传国玉玺是假的这事,是本朝三位皇帝的秘密啊,从高祖高宗到今上,真正的传国玉玺怎么遗失的,只有高祖才知道。也就是说,这东西是皇帝他爷爷给弄丢的。皇帝他爹没办法,只能给当爹的遮掩,于是保守了这个秘密。皇帝陛下也没办法,只能替他爹和他爹的爹兜着。
所以,今上被打劫走的绝对。完全,彻底不可能是传国玉玺。因为这东西打着御印,虽不外层的大箱子不知积了多少灰,但还是被和许多打着御制印记的箱子一起送过来。
顾凛川独自在库房里开箱,一一对单子,哪里能想到会开出这么个大礼包来,他第一反就就是看身边有没有其他人,第二就是去关门,关完门开半天脑洞都没什么结果。就在他要盖上盖时,门“吱呀”一声从外边打开,冬日雪白的阳光从外边照进来,就恰恰照在那传国玉玺上,刹那间满室青碧如淡草色的幽光如水波一般投照于四壁……
“呀……”小红姑娘无比激动,好神奇,好好玩,好有趣,好梦幻,爹,留给我玩!
与小红姑娘激动地伸手不同,沈端言再没常识也知道这东西不凡,顾凛川说他开箱验赃,结果开出这么件东西来,怎么看着都有点诡异:“这是什么?”
顾凛川快走两步,把沈端言和小红拉进来,重又把门关上。
看着暗下来的屋子,沈端言:……
小红:“爹,爹,抱,抱……”
顾凛川手上满是尘土,自然不会答应,况且,他被震撼得够呛,这时候也没心思抱闺女哄闺女。
“顾凛川?”
“传……传国玉玺。”顾凛川声音有点沉,表情却发飘,活像白天见了鬼,那鬼还是熟人似的。
“哪一朝的玉玺?”沈端言可是从有着几千年历史的现代来的,故宫里的玺印不要太多。当然,她不知道,传说中的传国玉玺,中国古代也是有的,只是在朝代更迭中遗失了而已。
“哪一朝都是,包括本朝。”顾凛川连多碰一下都不能,只觉得手指都是僵的。
待到过得两刻钟,沈端言粗线条地观赏够时,顾凛川才回魂,回魂后应当想的是——怎么办?有好多选择,最好的选择只有两个,一是当什么也不知道,找个地方妥妥地安置起来,永远不要让人找到,二是快马加鞭连盒子带玉玺送到长安,送到皇帝陛下的御案上。
第一个选择只有一个问题,万一被人找到呢?第二个选择也只有一个问题,你怎么就知道这里边的东西重要得需要立刻送到长安,送进宫,送到今上面前?
顾凛川不免叹口气,现在有点能明白自己在梦境里为什么这么惨了,身为一个臣子,沾上这东西真不是福分,哪怕是你找回来,光明正大送到御案上,那也别想好!现在他是既想好,又想什么也都光明正大,至于找回来的功劳,谢谢,陛下,臣真不用。
最后,顾凛川问了沈端言,把事大致解释给沈端言听,然后问:“言言以为,该当如何选择?”
我去,沈端言心想:这还能怎么选择,怎么选择都是错的,你怎么解释这东西的存在,你怎么解释你上哪儿知道开盒子方法的,你怎么解释你一到鳌州就得到玉玺,这可是三代陛下都没找回来的。不送回长安,你作死吧,这世上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没有绝对保密的地方,万一被找到,哪怕是一点点可能的蛛丝马迹,都会被查出来。宫里头,皇帝陛下的私卫们,那可是循着一根线头子,能把全世界都给拽出来的主。
“这十几箱东西全一起送回长安,一并送回长安的,还有给父亲的节礼。别人不知道,我觉得父亲是应该知道的,毕竟父亲和陛下一世相得,且陛下总会需要个人来揽着这事是吧。”父亲不就是这时候拿来用的,哪怕只是便宜爹也一样,有困难找爸爸!
想法倒确实不错,这样一来他们只是连节礼一起顺路把陛下的东西物归原主,并没有什么错。东西要先经过沈府,沈观潮但凡多看几眼,就能把那盒子给看出来。刚才没注意,现在注意到了,这箱子上打了个印记,却是八十多年前的宫中御印,上边有高祖早年的年号。
“这也是个办法,我去安排一下,只是又要烦劳岳父了。”嘴上这么说,但转身就去安排,一点也不觉得麻烦沈观潮有什么心理负担。
沈端言则继续留在屋里看传国玉玺,还伸手拿起来看了看底下的印文,虽然年示懂,不过不妨碍她欣赏那陈泥满满的线条所带来的历史沧桑感。仿佛是个历经时光却风采依旧的中年,每一道皱纹都写满着岁月的厚赠与时光的厚爱,美得厚重而雍容。
顾凛川很快折反,把传国玉玺深深锁好,再放入刻有高祖年号的大箱子里。年礼备得很快,次日下午备妥,顾凛川一一装箱,然后找来条大船,又逮着个过路的道台相托,求搭个顺风船给京中岳父送节礼,顺便给陛下也送点。
就这么着,好歹是把东西送出去,至于结果会怎么样,顾凛川也没把握。好在是一路上顺风顺水到长安,什么也也没出,毕竟就是些节礼,谁没事翻女婿给岳父的节礼,何况是沈观潮的,那位的东西,不动为好。
沈观潮收到节礼时,自然还是该出来看一眼,起先还真没看到,待到管家收好礼单,一行人正要抬东西进去时,沈观潮的视线忽然一转,落到那堆从山匪那里取回,要送进宫还给陛下的箱子上:“嗯?这箱子不对劲。”
顾凛川办事,沈观潮是知道的,如果不是非必要,不可能会刻意一起送,毕竟这些东西才收缴回来,按说明春结案后送还才合理。但现在不但早送还,还和节礼一起送到他面前,他肯定会多留意看几眼,而且,那箱子上怎么看都像不小心粘过去的红纸怎么看怎么明显,是生怕他忽略过去吧!
#外公,你女儿女婿不靠谱,你还有我嘛#
#玉玺玉玺,你愿意跟我混不#
#真想把它留下来,反正皇帝爷爷有萝卜章,他又不急#
#萝卜章,你值得拥有#
正文 第九十六章 昊天受命,皇帝寿昌
纵然沈观潮有心理准备,看到那被皇帝陛下形容过无数次的盒子,还是一样万分想跳起脚来骂女婿。就算他跟皇帝陛下再一世相得,这东西也挺要命的,哪怕皇帝陛下天年不久,想在这时候发动一场大清洗也跟玩似的。
别说什么这东西都丢几十上百年,就是丢三五百年,出现在沈家这样的千载世家里,要往歪处想,真能说一句“其心可诛”。不怪他们反应夸张,这东西从天下一统以来,就是天命的象征,传国玉玺阳刻“昊天受命,皇帝寿昌”八个字。
有传国玉玺,就意味着气运在你身上,天下的正统在你身上,没传国玉玺只能算虚君,是白版皇帝。也就是说,现在如果有有心人,拿着这传国玉玺去选择,十有*是要成功的。陛下老了,后辈难以为继,这时候夺位,算算真是天时地利,独却个人和,毕竟皇帝陛下是活着就已享有“圣主”美称的君王。
沈观潮拿到这东西,当然十分烫手,一分一秒也不能多留在手上,立马叫人赶来马车,抱着装有玉玺的盒子,也顾不上恭敬什么的,着便服就往宫里赶,一边赶一边在马车上暗骂着他那女婿:“有种别回来,回来老子弄死你。”
嗯,不回来也能整死你,陈遇崇跟老子关系也十分铁。
宫里头,皇帝陛下听到太监报“沈观潮求见”,心说怎么上午才见过,下午还来,嘲讽还没开够?不管怎么觉得闹心吧,皇帝陛下还是召沈观潮进殿来见,结果沈观潮进来,礼也不行,话也不说,就直棱棱站那儿。皇帝陛下哪顾得上看沈观潮抱着什么。光顾着把上午被开的嘲讽都还回去:“怎么,爱卿深刻地反省过错误了?”
忘了说,上午这对儿“好朋友”为说儿女教没教好的事差点往死里掐,偏谁也不敢管这二位掐架。皇帝陛下现在脸上还青着一块呢。要搁别人,真不知道死多少回了,偏沈观潮,他没办法,有办法能忍他一辈子,早坟头树长几人高。
沈观潮:陛下,我不就看您唉声叹气,故意招您么,您要不要这么记仇。
“陛下,您可记得您曾与臣说过一件挺重要的……”沈观潮话没说完。手上就微微往前递,余下的话也就不必再说了。
皇帝陛下盯着那盒子,打小听着他父皇描述过千万遍的花纹,打小就熟悉的材质和色泽,无一不透露着一个讯息——这就是传国玉玺!皇帝陛下没来得及想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先想到的是“死了也有脸跟列祖列宗显摆了”。比起他不着调的爹,从来不在谱上的祖父,皇帝陛下觉得,他大可到列祖列宗面前指着那父子俩训上一顿,包管列祖列宗还得拍着手叫好。
“快呈上来,我打开瞧瞧,看看里边到底是不是。”装玉玺的盒子是木头千年不腐千年不朽。水浸不透,火烧不坏,这种木料已经绝迹,唯宫中还有一些散料,熟悉这种质地的皇帝陛下第一时间就确定,就这是装传国玉玺的盒子。
打开盒子的方法历代帝王口口相传。不以文字记载,一般来说内阁首辅会知道,托孤之臣会知道。所以,没错,沈观潮肯定知道。但是皇帝陛下连看沈观潮一眼,先抖抖心计的想法都没有,只想着赶紧打开确定了,以后到地下也好去见祖宗们。
研着花纹取下一枚枚铜楔,需要严格按照顺序,错哪一步都打不开盒子,所有的铜楔下出来后,盒子盖轻轻一揭就看到躺在略显陈旧的丝绒布上,那妥妥当当被安置着的青碧玉玺。龙首钮,“昊天授命,皇帝寿昌”的阳刻大篆,皇帝陛下都不是很认得这几个字,不过看印文猜也能猜得出来。
“果然是,果然是……”皇帝陛下压根没想要去问怎么找来的,从哪里找到的,他没几年好活了,他这辈子得意的就这么几个既友又臣的基友,他绝对不想为这件事而闹出满城风雨来。
若早几年,就算是沈观潮呈上来的,他也不免心生疑问,但此时此刻,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终于完成了少年时,长辈交代的任务。虽然晚一点,但绝对不算迟到,所以,皇帝陛下不打算追根究底。
总有些东西,是一旦回到你手上后,它曾经经历过什么,你一点也不感兴趣的,对它的失而复得,你唯想做唯能做的,只是感谢上苍的厚爱。而在皇帝陛下这里,这份失而复得是在他以为自己永远也看不到传国玉玺回归的时候,重又得到。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永嘉皇帝,将不再是白版皇帝,当传国玉玺到他手上的这一刻,不管来得多晚,不管他只剩下多少年,这都意味着天命。而且传国玉玺的回归,能让他的继位者更名正言顺,他也更好面对他的继位者,而不是再把传国玉玺的那些破事说一遍。
“朕承昊天受命,承昊昊受命……”皇帝陛下低喃两声,笑出声来,瞬间又仿若重新活过来一般,整个人从内到外焕发出勃勃生机。胸中原本已渐熄的火焰,如今仿佛续上了炭一般,又开始雄雄燃烧。
“贺陛下。”沈观潮其实也盼着皇帝多活几年,教萧霄这样的孩子成为一个不错的皇帝固然不难,可却也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且,有些帝王教育,只能靠皇帝陛下亲自教导,毕竟他再如何也只是臣,而不是君。
视角不一样,眼界就不一样,眼不一样,心不一样,手自然也就不一样。所以,萧霄最后的教育,必需由皇帝陛下来完成,他纵再得世人认可,也无法替代皇帝陛下去做完这件事。
“朕应谢卿,年少时相伴,年轻时相助,中年时相策,暮年时相携,与卿一世相得,乃朕之幸。”皇帝陛下捧着传国玉玺,看着已经老去的小伙伴。再想起年少时他们之间的种种,禁不住有些被从前和现在感动着,眼眶都有染上些许湿意。
“亦臣之幸。”沈观潮心中长出一口气,也感激着皇帝陛下的这份不疑。沈观潮何尝不知道。如果早几年,不会这样,正因为这几年什么也都看在眼里,他才会毫不犹豫进宫来。
好罢,替自己感激完,还得替女儿女婿在皇帝陛下面前过过明路,他固然想整死女婿,可绝对不是这么死。虽然顾凛川一个字没写过来,但沈观潮看到这些东西和缴获的物品一道送来,就知道这些东西的来路了。而装玉玺盒子的木箱上积的灰和潮气都证明这东西在那里已经很久,边边角角都有些腐蚀的迹象。
沈观潮说完,皇帝陛下不知道是该立刻发兵去把鳌州的匪都给平了,还是给鳌州的土匪们送上金漆牌匾以示谢意,再赏他们个奉旨打劫什么的……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