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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端言这会儿倒能接受这味道,淡苦微香,喝到腹内暖融成一片,很是舒服。黄茶见她喝得多,脸上的笑意都深了几分。待喝完艾草茶,福妈妈便来了:“太太,园子里的人也太欺人了,这几盆子菊花竟都是几房姨娘挑剩下的。若不是老奴去要,只怕连这几盆子都不肯给,府里上下未免太过分了些。”
又来了,福妈妈是隔三岔五就挑拨一回,黄绿二茶听罢,脸色难看得很,却只按着沈端言的吩咐低头不语。沈端言呵呵一笑,微眯着眼睛道:“明年福妈妈就不必为这些许小事着恼了,让他们移些月季、紫薇、夹竹桃和天竺葵种下来,既热闹还省了事儿。福妈妈,差人办事便塞些个银钱罢,如此他们拿人手短自不能不办事儿。”
土著正主的观念就是——什么事儿只要砸钱下去都能办到,这倒也符合原主的一贯行事作风。
福妈妈脸色又是一僵,虽然这符合太太往日行事,但却少了一分盛气凌人的跋扈姿态:“是,太太说得是,只这群眼高手低的到底需要教训,太太是府里的主子,他们为太太当差本就是应当的。”
“唔,这些我懒得管,日后福妈妈看着办便是,只记得多多撒钱,就不信这府里还有不爱银钱的。”沈端言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就算是出嫁了,那位继母也要针对她。要是继母有个女儿,她倒是能理解,可继母连个孩子都没有,她这样营营汲汲为哪般。
这福妈妈的目换倒是很明显,只是要坐实了她的恶妇名声,只是她嫁也都嫁了,还怕这点名声不成,横竖顾凛川也不能休妻。
福妈妈见计不成,便也没再多说,这些日子太太似是明白了些什么,不管怎么拿话拿事激她,都跟泥捏的人一样没脾气:“这几日阴雨不断,太太身子骨看着倒是好些了,待过几日放晴,不若去跟爷说一声,出去走走散散心,老这么闷在园子里也不是个事儿。”
关于出去走走这个话题,黄茶也提过,主要是沈端言这身子需要多动弹,让气血畅通,这样冬天也能好过一些。只是顾凛川这人,除非他乐意见你,否则你去见是见不着他的,是此以前都是往死里折腾才能见上一面,每一见面都得吵个昏天黑地:“咱们出门关他什么事,不必问他,他若是有意见自会来说,我要是出门想来这府里也没人敢挡着。”
也是,府里上下谁没见识过正主儿的脾气,除了顾凛川,这府里上下还真没人敢拦她,更没人能拦得住她。福妈妈听着眼珠子一转,脸上顿生笑意,连语调都硬气起来:“说得是,太太行事,阖府上下谁也没资格置喙。”
说出门就要好好先计划着,正主儿记忆里长安城里景致好的地方多不胜数。春日里游百花湖,四面环山处处山花烂漫;夏日里去青松潭,山青景幽恬静清凉,正主儿在青松潭还有个别院,每到夏日都会过去住上一段时日;到得秋日便去十里亭外雁鸣山摘果子,橙黄橘绿瓜果飘香;冬日里就上白门洞的温泉庄子上猫着,庄子上还辟着几陇菜畦子,这独一份的爽口鲜蔬,顾凛川这样的草根得再攒个百八十年才能享受得到。
前两年,沈端言把这些出游活动多半都停了,瓜果菜蔬一率送到府里来,顾凛川连个好脸色都没有,沈端言决定把这块福利停掉。她气虚体寒还送青蟹来,这么个渣男,不值当这么好的受享。
“着人去雁鸣山的庄子先拾掇一番,过几日我便过去,果子也不必往府里送,我上庄子里住一段时间,吃好了再回府。”反正府里上下没一件事需要她过问的,她也不必假惺惺惦记着,自然是哪里舒服去哪里窝着。雁鸣山和白门洞那几处庄子都是沈端方的嫁妆,天也是她的地也是她的,顾凛川都管不上。
她一番打算安排吩咐下去,福妈妈满脸喜色,倒像是真心为沈端言能出去散心而开怀似的。安排福妈妈出去置办差事后,黄绿二茶一左一右站着,二茶皆是面红肚子粗地梗着:“太太,她分明是想挑拨您,好让爷恼了您,您怎么好应她。”
“是啊,太太,要婢子说,还是早些想法把她打发了吧。”其实黄茶有更直接的方法,给福妈妈下药便是,恶疾不能侍主,自然只能赶到庄子上。到了庄子上那就是自家太太说了算,是一直养着还是打发回原籍,不过是太太一句话的事儿。
“留着她自有留着她的道理,别多问。”福妈妈这么热心地在她和渣男之间挖沟,她高兴还来不及,干嘛要把福妈妈赶走。恶妇这种不痛不痒的名声,她倒真是一点儿也不介意的。
隔两日天便晴了,雨珠儿还颤颤地从花瓣上打着滚滴下来时,沈端言就已经上了马车。顾凛川白日里要上衙门去,她领着六盏茶一干小丫头去雁鸣山,却把福妈妈留了下来。名义上是留福妈妈看着院儿里的丫头,别再丢东丢西,也趁便好好教教规矩,论起教规矩来没有人福妈妈您更合适。
福妈妈自然高高兴兴领了差事,她自然还另有打算。
六盏茶却不明白沈端言的用意,沈端言也不说,由着她们几个胡思乱想去。说起来,六盏茶各有千秋,青茶有股子书卷气,红茶温雅知礼做事不紧不慢,白茶爽利嘴皮子溜,黄茶婉约恬静,绿茶是个天真的小姑娘,说话做事再可爱不过,到花茶就是小萝莉的痴憨娇软,笑容都是嫩嫩甜甜的。
青茶拢总,红茶管着满园子的小丫头,白茶管着衣裳首饰,黄茶管着腾食进补,绿茶管理起居用度,到花茶就纯粹是陪太子读书。
虽然未曾谋面,也不可能再谋面,但土著正主的亲妈选这六盏茶是真正费足了思量,为女儿把一辈子都给布置安排好了。这六盏茶又忠心耿耿,眼界儿开阔——再直白点,六盏茶就没一个对顾凛川瞧上眼的。倒不是顾凛川出身草根,也不是品性样貌逊色于谁,而是六盏茶打小就被洗脑了,宁为寒门妻,莫作朱门妾。
沈妈妈深谋远虑呀!
第五章 我死后甘受业火,我生时绝不认命
更新时间2014…7…18 8:04:01 字数:3043
雁鸣山位于长安城西郊,山势平整,整条山脉绵延数十里,有大大小小山峰百十来座。这里山低林秀,水质清澈兼之土地肥沃,栽果树的年头已十分长远,沈端言的嫁妆庄子小丰庄位于其中一处小山,据地契上写的这处山大约八十余亩,秋日里成熟的有粟、桔、柿,还有苹果、水梨等,其他三季还各有产出。
从雁鸣山脉主山雁栖山往左,沿着车马道再行一刻钟便到了小丰庄,小丰庄的管事早早就在外边侯着,见马车来赶紧迎上前致礼。管事叫孙家富,孙家富媳妇早年侍候过沈妈妈,后来便嫁了外庄管事,做了管事娘子。待仆从散去,只留丫头婆子后,孙氏才请了沈端言下马车。
“早前几日得了消息知道太太要来,奴和当家的喜得跟什么似的,总盼着早些儿停了雨把太太迎来。太太瞧瞧。今岁是个大丰年,果子把枝子都压得低了几分,清早打的果子这会儿还带着露水儿,太太待会儿拣喜欢的尝尝。”孙氏扶着沈端言进了庄子,六盏茶紧随其后,余下的小丫头负责搬东西。
孙氏这会儿又回头看了眼六盏茶,笑道:“几位姑娘如今出落得愈发水灵了,也是该说人家了,太太心里可有谱?”
诶,从前正主儿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哪还顾得上几盏茶。至于现在的沈端言,瞧着几盏茶配管事似乎都可惜了些,但除了黄茶和花茶,其余四个都是家生子,要脱籍也不是易事,配管事才是正途。黄茶和花茶一个出身杏林世家,是因着人情才过来的,花茶则是沈妈妈一个落魄亲戚家的孩子,说是大丫头其实就是个玩伴:“还没呢,她们几个伴我经年,总要寻好的才是,不急,慢慢寻着便是。”
孙氏点头,心中一动,说道:“太太要是不嫌弃,抽个空我把自家小子领来您见一见,若是瞅着人品德行还成,几位姑娘又有哪位能看得上眼,还请太太牵个线才是。”
在正主儿记忆里孙氏是个和气干练的,依稀听人说过孙氏的儿子读过几年书,如今也在小丰庄办差,管着漫山果子的买卖,倒是个能办事的。沈端言看了看身边几盏茶,见几盏茶都不动声色,便想着见一见也无妨,看不看中的另说:“也好,回头喊来看上一看。只是她们几个素来气性大,个个在我身边养得跟娇小姐一般,到底还是要看她们几个中意不中意。”
进了屋里,一通进进出出拾掇后,沈端言把孙氏打发了出去,坐在罗汉榻上一边剥着桔瓣儿往嘴里送,一边眉眼也不抬地问道:“孙妈妈说的事你们上上心,我从前是个不长眼的,你们可要自个儿睁大眼睛瞧。若是看得中就处处,看不中便罢了。”
她话音一落,青红二茶上前来,原来这二人都有婚约在身,至于剩下的四茶,黄茶说家里会有安排,花茶的身份到底不能算是丫头,自不能只配个管事。于是只有绿白二茶能相看,白茶爽爽快快地答应下来,绿茶则一下儿就羞红了脸,捏着衣角的小模样端是可爱得很。
这边小丰庄进行着热热闹闹的相亲大业,城中顾府书房里,顾凛川在一室清清寂寂里坐着。府中总管事已是满头大汗,却不敢伸手去抹,他方才不过是把太太去雁鸣山小丰庄休养几日的消息禀告给爷,没料想爷沉着脸到现在都没句话。
“派些人手过去。”顾凛川短短六个字,把管事从严重脱水的危机中拯救出来。
不过管事又不由得颇费思量,派人过去是继续看管着太太,还是派过去让太太使,又或是派人手过去保护太太的安危?从来上意难猜,有这么个事事都需要人费尽心思琢磨的爷,管事表示日子真的相当艰辛,更何况还有个不让人省心的太太,和四个更不省心的姨娘,管事难为呀!
“是,爷,小的这就去办。”最终管事决定派几个会工夫的护院过去,既可以看管着太太,还可以任太太使,顺便还能保护太太。不管自家爷是什么意思,他都算照顾到了。
“上同安堂找个大夫过去。”顾凛川又发下话来。
管事又得琢磨这到底什么意思,绝对不可能是为了太太的健康担忧,自家爷和太太不睦已久。不过太太这番病了许久,也是到该派个大夫好好瞧瞧的时候,府里这个三脚猫大夫实在不顶事,再病下去让沈家老爷子知道了,只怕爷也要吃排头:“是。”
“岳丈寿辰将近,备厚礼。”
瞬间管事悟了,请大夫去小丰庄是为了治好太太的病,治好太太的病是为了下个月月中沈老爷子的寿辰。做为独女和独女的夫婿,自然不能缺席,爷也不能让太太带着病去给沈老爷子贺寿:“是,小的明白。”
“嗯。”听到这个“嗯”字,管事如蒙大赦,躬身一句“小的告退”,然后麻溜地开门关门把自己关到了外边儿,总算不用对着自家爷那张被冰冻过的脸。
管事一走,书房便静得可怕,顾凛川望着不住跳跃的烛火,想起刚成婚那一段时间来。他与沈端言也曾有过几日甜蜜时光,她娇嫩得像一枝带着露珠的野蔷薇,香气浓烈,颜色艳丽不可方物。只她性子烈如火,目下不容纤尘,更何况府中四个通房。她一听说他有四个通房,便是一肚子可以烧尽一切的怒火,立刻便要冲过去把那几个通房打杀了。
其实,对顾凛川来说,那四个通房无足轻重,沈端言的身份背景在那儿,能好言好语说说未尝不会如她所愿。但她张口便是“我沈家如何如何,你顾凛川如何如何,我父亲如何如何,你顾家如何如何”,这些话顾凛川像刀子扎在软处,顾凛川二话不说,春节一过就把那四个通房接回府,又半哄半胁迫地让沈端言升了那四个通房做妾。
自此府中再无宁日,却全是沈端言一个人挑起来的,隔三五日便是一通大闹,顾凛川从不是有耐性的人。起先沈端言把那四个妾收拾得不成人形,后来或许是明白过来,她越收拾他便越不待见她。她一转身竟开始跟他闹起来,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
说厌恶?或许并不至于,只是如今沈端言于他而言不过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她病了,他送青蟹,也无非是指着她多病些时日,好让他有清清静静的日子可过。
最后一次吵闹,沈端言说“你顾凛川就是个负心薄幸小人,娶我时言道要待我一世好,如今娶过门得了我深家的势便过河拆桥。顾凛川,你且看着,如你这般反复小人,当横遭天理报应,死后也必将下十八层地狱业火焚身”。这不是沈端言最恶毒的诅咒,但说这句话时,她已近绝望,神情麻木,整个人仿如行尸走肉,竟无半点生机。
过后,她病了几日,待好起来到如今也没再吵闹过,那……就是绝望了吧。绝望吞噬了她,而他因为不肯死心,依旧被叫绝望的情绪一点点如虫蚁般啃噬着。沈端言,你到底只是个被宠爱着长大的娇小姐,这便能让你绝望,你还是趁早死了心罢。
“我死后甘受业火,我生时绝不认命。”男儿不可一日无权,被支配的滋味他已尝够。
他负心薄幸么,是的,他承认,他反复小人么,是的,他也承认,他会遭报应下地狱业火焚身么,不知道,他只管生时哪管死后。一个是火,一个是冰,要么一个烧干另一个,要么一个熄灭另一个,他们终了怕也不过两败俱伤的四个字。
若是个多情儿郎,或许有耐心陪着她,一点点温和圆融下来,但他顾凛川从来不是。如此,趁早各自为政,也是甚好。
为了权势找种种借口的毒草啊!如果沈端言知道顾凛川这时想的这些,只怕唯一的评价就是这句话。你为要死要活是你的事,把一个无辜的女子拖入沼泽,还看着她一点点被淹没,这算是什么事儿。再多的借口,也没能掩盖你顾凛川是株毒草的事实。
渣男如果是化学武器,毒草就是生物武器,都是被联合国明令禁止的存在。可能生物武器还更麻烦一些,化学武器不能自行繁衍传播,但生物武器可以,致命菌还能自我进化。
“正所谓渣男不可治也,毒草不可教也,睡觉!白茶,明日早些儿喊我起来打粟子。”人生就应当是吃喝玩乐,睡好觉养好身体,其他的一概不重要,沈端言不觉得自己有义务去改善她与顾凛川之间的关系。
第二天一早醒来,青茶说府里派了护院来,沈端言就恼火了,你丫自个儿玩你的权势爆你的菊花去,管我这么多做什么:“让他们回去……算了,留着还能当苦力使使。”
山上的果子要人摘,山里还有野味儿等着人去猎,这些个有功夫的护院正好出工出力,如此她也就不再嫌弃!
第六章 山楂惹祸,好比砒霜
更新时间2014…7…19 8:04:00 字数:3129
顾凛川是永嘉四十八年的榜眼,如今在翰林院任编修,是个清贵又清贫的地儿。胜在顾凛川家中虽是草根,钱财却不缺,因而倒不怕在翰林院熬资历。一甲三名状元榜眼探花,多都是经由翰林院出六部,再外放后归六部,能到哪个份上就得各凭本事。
如果顾凛川没能攀上沈家这棵通天大树,不知道得熬多少年才能出六部任职,因有沈家这大树在,熬个五年七年也就成了。金榜折桂时娶亲,如今在翰林院正是第三年,一应事物都已了然于胸。
沈端言掐指算了算,如果没沈家,顾凛川至少要在翰林院熬个十年八年,没门路的熬十年八年后自己放弃,也可得个外放,只是品阶比出六部再外放要低上许多。这是个绝对不能容许自己在翰林院熬那么长久的时光,还无法出头的人,所以他果断选了原本就恶名在外的沈家独女为妻。
为前程,对自己都那么毒的人,真正值得敬佩,当然,必需敬而远之。
早晨被几只山鸟叽叽喳喳吵醒后,沈端言就想了这么一茬子事儿,然后黄茶和白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