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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暖眯眯眼,忽而弯了弯嘴角:“表姐说什么呢?我是一番好意,你怎么把我当坏人了?!”见她气的瞪眼,又叹气道:“我劝表姐一句,我也是为了你好,湘王世子的那位正妃可是京都出了名厉害的角色,你要是到了她跟前,不等你想法子对付她,她就先整死你了,这又何苦?你现在好歹还能过日子,还是忍忍吧?”
林元柔又惊又怒:“你胡说!”
欧阳暖重重叹息一声,“是不是胡说,表姐自己心里有数就是,唉,我也是好心,你若不肯听,我也是没法子的。”
林元柔气得浑身发抖,欧阳暖好整以暇地回头:“红玉,咱们快走吧,林妃应该到了吧。”
红玉立刻应了一声“是。”
欧阳暖再也不看气的脸都歪了的林元柔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喜堂上热热闹闹的观礼,欧阳暖站在林元馨旁边,就清楚地看到那位新娘的身形,的确是很胖,却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的地步,在欧阳暖看来,姑娘家生的如何倒不是最要紧,要紧的是如何做人,所以在别人的窃笑中,她的表情却一直很平静。
观完礼,新郎新娘被送入了洞房,宾客们被引入席,很快新郎官喝完了合卷酒,便又出来宴客。
宾客的宴席开在露天中庭,首座上坐着太子肖衍和太子妃周芷君,只是周芷君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厚厚的香粉也遮不住脸上可怕的疤痕。
欧阳暖的发上亦只髻了一朵水晶莲花,手中执了一把雪香扇,身上的衣裙光泽润滑如春日柳芽般的绿色,她缓缓走过众人眼前,向坐在主位的太子和太子妃淡淡行礼,然后直接坐在了林元馨的下首。
一时间席上交头接耳,四周窃窃之声起伏,却又能让欧阳暖恰好听闻。
“都说永安郡主清丽无匹,今天一看果真如此啊!”
“原先太子妃也是个大美人呢,可惜这张脸算是毁了!”
“听说太子妃被太子禁足了好些日子,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失宠了呗,你没看林妃娘娘怀着身孕呢!这可是第二个了,她地位越是稳当,太子妃越是难过啊!”
“就是就是,这下镇国候府可就更威风了啊!”
“这可不一定,各大世家的美人儿都往太子府里头送呢!光是这两个月来,太子就不得不纳了两个侧妃!和林妃平起平坐呢!”
谈话间,各人的眼神皆汇作一股股含义不明的箭,毫不留情地掷向上位者,嫉恨有之,艳羡有之。
欧阳暖并不理会众人,只垂目而坐,手中香雪扇轻摇,倒是她身旁的林元柔听在耳中,唇际隐隐绽出一抹冷笑。
主位上的太子,眼睛总是不知不觉滑过欧阳暖的身上,不时举杯与众人共饮,林文渊也是一副殷勤到了极点的模样,不时长篇大论地对太子和太子妃的亲自驾临表示感谢。
“林大人不必客气,你是林妃的舅父,我总是要亲自来道贺的。”这不过是一个姿态罢了,林文渊虽然有大罪,却是亲手将秦王头颅奉上来的人,皇帝既然宽恕了他的罪过,当然要让众人都知道。
林文渊笑的更高兴了:“殿下说的极是,皇家对我天高地厚之恩,我粉身碎骨无以为报,日前还恩赐了这门婚事,真是一想起来就感念陛下,太子的无量功德啊!”如跳梁小丑卖力迎奉说完了一袭歌功颂德的话,林文渊竟掩面啜泣起来。
肖衍举杯含笑,眼底却带着一抹得意的轻鄙的神色。身旁的周芷君噙着酒杯亦是淡淡笑意,一转眼,朝着欧阳暖露出刻薄残忍的笑容来:“明郡王妃,怎么不对你舅舅说一声恭喜?”
欧阳暖握扇的手摇了摇,浅淡一笑:“太子妃说的是,这样的大好日子,我自然要恭喜舅舅的。”
恭喜?林文渊可是曾经帮着林氏设下埋伏要将自己置于死地,更亲手杀了林文龙,害的外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逼得表哥表姐被迫选择并不如意的婚姻,这样的男人,欧阳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又有什么恭喜可言!
一转眼,肖衍似乎瞧见了她的笑意,眼中异光一闪。
周芷君犹不肯放过她,步步紧逼道:“听说刚才郡王妃可是来迟了,可有什么缘故?”
欧阳暖笑意浅浅,优雅而自若,款款顾盼间,眸中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光盈彻,脸不红气不喘地道:“在路上遇到了一只疯狗挡道,倒也无事。”
对面下首的林元柔脸色变得铁青。
周芷君冷冷一笑,对林元馨道:“林妃,明郡王妃还真是有趣呢!”
林元馨淡淡一笑,并不理她。
一时觥筹交错,酒至半酣,肖衍仿佛微有了醉意,谈笑也肆意了起来。
欧阳暖只是低头喝自己的玫瑰花露,不时偏过头和林元馨说话,却经常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一抬头,却看到肖衍的目光如鹰阜般森然,偏要掩蔽在暗潭之下。而那隐隐显现的幽光,让欧阳暖有了种被寒刃剖开的错觉。
欧阳暖的乌色眸子一瞬不瞬望定肖衍,半晌终于露出一个笑容,眼中仿佛有一种光丽艳逸,又有一种说不清的复杂,让肖衍不知不觉便被她盅惑。欧阳暖见他神情恍惚,便又微笑着转过头去。
林文渊这次的酒席办得很尽心,林元馨面前的菜色均是她素日爱吃的,多以清淡为主,色香味俱佳,有一道樱桃肉,做得香浓而不腻,林元馨便多吃了几筷子,欧阳暖见她食欲很好,知道是因为怀孕的缘故,便也替她觉得欢喜,可是隐隐的,又有一个念头不断的冒出来,若是她的孩子还在,她是不是也能尝到做母亲的喜悦了呢?
“太子?”林文渊讨好地道,“您看哪出戏最好?”
“这出凤求凰吧。”肖衍微微含笑着道。
凤求凰么,欧阳暖一笑,与一旁的林元馨道:“这出戏倒是极好的。”
林元馨一愣,随即看向上位的肖衍,转头看着眉眼恣意流淌着妩媚的欧阳暖,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暖儿,好像整个人都变了呢,自从那件事情以后……想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
戏台上,锣鼓丝竹就嘈嘈切切的响了起来,一副热闹之极的模样。
秦王倒台之后,林文渊跟着他一起逃亡,眼看逃不出去,他索性杀了旧日主子来讨好肖衍,可是就算如此,也不过是勉强保住了这条性命。这些日子以来,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排挤,但他却有苦说不出,谁让他当初投错了主子呢。但处处被排挤的艰辛实在是苦不堪言,所以他想方设法让儿子娶了那个嫁不出去的胖郡主,有了蜀王的支持,再通过这次联姻,可以向当今的太子,再一次地赔罪认错,以求谋到一个出路。于是他在蜀王的安排下,带着厚礼小心翼翼地先去拜见了肖衍,在痛哭流涕历数自己诸多不是之后,希望太子能来参加他儿子的婚宴,给一个机会,让他谢往日之罪……
这份厚礼,几乎用了他三分之一的家财。原本他还以为,林元馨会借机会来踩他一脚,谁知道这次她竟然陪着肖衍一起来了,林文渊看到这样的场景,才觉得松了口气。
过了今天,所有人就会知道,自己已经翻身了,再也不会有人敢随便嘲讽讥笑。
一边用膳,一边听戏,再加上肖衍十分随和,席间充满欢声笑语。林文渊不时举起酒杯,像真的一家人一样,因林文龙是死在他手上,他有点抵触,便跳过林元馨,对欧阳暖道:“暖儿还记得吧,你小时候最喜欢舅舅做的竹蜻蜓,当时柔儿有一个,你非要闹着让舅舅给你也做一个。”
那是五岁时候的事情了,现在想起来,几乎是恍若隔世,当时他还真的做了一个蜻蜓,却不知为什么忘记了削平竹蔑,把她的手划得鲜血淋漓,亏得他还能拿出来做谈资。欧阳暖笑笑:“是啊,我还记得,永远也不会忘的。”
林文渊笑道:“是啊,你当时可是很喜欢呢!是不是柔儿?”
林元柔冷笑,却被自己父亲狠狠瞪了一眼,不得已,无奈道:“是。”
林文渊恨女儿不上道,对旁边的儿子道:“还不去敬你表妹一杯,感谢她的大驾光临。”
林之郁便满脸笑着上来敬酒,欧阳暖对这个人其实没有什么厌恶感,因为林之郁一直是个很模糊的人,对她而来,不具备任何意义。所以她只是淡淡笑了笑,便道:“多谢。”
退一步说,欧阳暖心中不是不佩服的,林文渊能下得了手杀自己的大哥,又能对自己的旧日主子举起屠刀,这样一个无比狠毒的男人,现在却对她叙着温馨的家常,好像他们彼此之间从未相互伤害过、敌视过。
就在这一家人虚虚实实一困和气的氛围中,一旁的丫头给林文渊斟满了酒,他起身,再次向太子和太子妃敬道:“两位的恩德,下官感激不尽,先干为敬。”说着,他便一饮而尽。
肖衍笑着喝掉了杯中的酒,刚刚说了句“林大人,不必客气。”坐在他身边的周芷君忽然面色发白,抱紧胸口,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就“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肖衍一愣,随即站起来,赶紧把抽搐不已的周芷君抱起来,周芷君依然紧抱着胸口,整个人都在抽搐着,呻吟着。她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整张脸因疼痛而扭曲变形。
所有人都神色慌张地站起来,他们还没意识到,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肖衍大声地叫着快派人去请太医来,可是还没等丫头跑出去,周芷君突然爆发出一声可怕的尖叫,嘴角缓缓地流下了一股黑血,整个人就已经昏迷过去,在旁伺候的丫头尖叫一声:“黑血!啊!太子妃是中毒了!”
在这个时候,一旁不知是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厉声道:“林文渊,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鸩杀太子妃!”
林文渊顿时慌张起来,他还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连声道:“没有,我没有!”
所有人都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林文渊,继而那眼神变成了怀疑、猜忌,
林文渊面对着这样的目光,不由瞪着急的发红的眼珠子:“殿下,我与太子妃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毒杀她呢?殿下,您千万别相信这样的谣言啊!”
“林尚书,太子妃是在你家的宴会上中毒的,难不成还是旁人不成?”林元馨在最初的震惊之后,慢慢站了起来,近乎冷酷地道。
欧阳暖看着林元馨,不由自主微微抿紧了唇。
林文渊死死瞪着林元馨,根本没想到她居然会狠毒到这种地步,这不是摆明了要借刀杀人,将自己置诸死地吗?不用想这伴事一定是林元馨所为,因为不管如何应对,她只有坏处没有半分好处:周芷君死了,那么宴会的主人当然是最大的嫌疑人——不管自己说什么,林元馨只要撩拨两句就能让人相信这件事是自己所为。既除掉了周芷君,又除掉了自己,是真正的一箭双雕。不但把肖衍的怒火都转到自己的身上,也不会担心周家为周芷君出头,这真是太可怕了!
他正要反驳,却看到肖衍猛地回头,眼睛眯了起来,冷冷的崩出了几个字:“绑起来!”
林文渊还要狡辩,一群侍卫如狼似虎地扑过来,林文渊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五花大绑了起来。他周身都在发抖,脸色也变得铁青。原本站在他身边的林之郁脸色刷地一下子白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殿下,我父亲怎么敢毒杀太子妃!殿下!这一定是有人从中做鬼,请您千万不要误信了谗言!”
林元柔也是吓得魂飞魄散,泪水涟涟地求情道:“殿下,求您彻查此事——”
在场的客人中便也有觉得奇怪的,林尚书为什么要毒杀太子妃呢?!
“舅舅,”欧阳暖看了一眼旁边面色冷凝的林元馨,“我没想到你真是本性难移,竟然利用了太子的一番好意来毒杀他,如今定然是放错了药才害得太子妃为殿下抵命,你实在是太残忍了,真是人面兽心!”
“你胡说!”林元柔几乎气得发狂,站起来想要扑上来却被人牢牢抓住。
“我没有!我是无辜的!殿下!我是无辜的……”林文渊瞪大双目,紧握拳头想要抬起身子,却被护卫压了下去!
肖衍目光如箭,声色俱厉地道:“林文渊,太子妃不能白死,你要以命抵命!来人!把他带出去吧!把林之郁也一并带走!交由三司会审!”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有别于前面的声色俱厉,语气异常和缓与镇定,但听在人耳中,却是格外的令人胆寒。
“不,不是我们。我们不敢。我们冤枉啊!”林之郁怎样高喊冤枉,怎样跪地求饶都没有用,肖衍心意一定,便驷马难追。转瞬之间,侍卫们就将两人押走了。
这一幕发生的十分突然,又结束的太快,几乎让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林文渊父子就被押走了。林元柔的神情有一种逐渐陷入疯魔的癫狂,使她原本娇艳的脸庞呈现出一种行将崩溃的凄厉,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失声道:“怎么会……我大哥是蜀王的女婿……”
肖衍面沉似水,已是怒不可遏:“这样的乱臣贼子,怎么配做蜀王叔的女婿!”说着,他的目光定在林元柔的身上,林元柔被那样可怕的目光惊地倒退了半步,竟然顾不得贵夫人的风范,一下子挥倒在地。
众人或惊惧或嘲讽的目光落在林元柔的身上,欧阳暖却没有看她,而是看向面色惨白已然失去意识的周芷君,在这种时候,本该是她丈夫的人却没有顾得上她,只是将她交给赶到的太医,便匆匆带着护卫离去了。
欧阳暖知道肖衍是要干什么去,带着郡主去蜀王府上谢罪。
刚才还欢欣愉悦的宴会,转瞬间人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杯盘狼藉。
林元馨还一直默默站着,目光留在仍旧跌坐在地上没有人去搀扶的林元柔身上,眼中似乎有一丝哀伤闪过,这样的情绪,让欧阳暖觉得奇怪,她以为,表姐会这么做,一定是早已下定了决心。她所憎恨的两个敌人,太子妃和林文渊,以一种荒诞却仓促的方式落下了帷幕,很快都会从这个世上消失。
“暖儿,你这次为什么事先没有和我商量?”马车里,一直安静的林元馨突然低声地道。
“商量?”欧阳暖一愣。
“你该先告诉我的,我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林元馨慢慢道,抬起眼睛看着欧阳暖。
欧阳暖一震,有一种冰凉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表姐,我以为,是你。”
这一刻,林元馨眼底的惊讶远超过欧阳暖,她近乎失语,过了许久才喃喃道:“怎么会?”
“表姐,真的不是我。”欧阳暖见她神色异常,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只觉得林元馨的手上有冰冷潮腻的汗水,仿佛生了一场大病,唯有手心还是暖的。
林元馨牢牢握住她的手,“暖儿,你真的没有骗我?!”
欧阳暖反握她的手,温然道:“表姐,我可曾对你说过一句谎话?我能在宫中向孙氏下手,是因为有母亲的帮忙,可是尚书府毕竟不同,林文渊又多么防备我们,就算能安排人混进去,众目睽睽之下我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得手?更何况,他虽然恶毒,林之郁却是无辜的,我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赶在他成亲这天下手?这根本没有道理!”
林元馨见欧阳暖如此郑重,心中更加疑惑:“不是你,不是我,那又是谁?”
有短暂的沉默,寂静的马车中唯有两人的呼吸声,像是谁的心跳凌乱。
欧阳暖低低的吐了一口气,她的头脑不由得怀疑每一个到来的客人。然而都不对,和林文渊有仇的人自然很多,可是周芷君呢?难道这个杀了太子妃的人,和她们一样都对周芷君充满愤怒么?欧阳暖觉得很奇怪,若非利益之争,有什么理由非要杀人不可呢?
就在这时候,她猛地想起,自己曾经对肖衍说过的那句话,突然想起,却仿佛是一把开启谜门的钥匙。
茫茫迷雾间,欧阳暖跳过所有假象,一下子捉住了最深处的那抹寒光。
她低低吐出两字,“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