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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转纱窗晓-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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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家围场,规矩森严,外人不得随意出入。大雪封路,好几日都不曾见过外人。已是大年三十,我们仨围着炭炉吃火锅,新鲜的牛羊肉,爽脆的冬笋,也堵不住托雅唠叨的嘴:〃薇薇,想好了没有嘛?过了年你就21了,可不小了啊,你若想好了,明儿我就派人去禀告父汗,让他老人家向皇上请旨指婚。我打心底里愿意你和咱们一块儿生活!〃
      我狠瞪一眼老莫,示意他解围,老莫摇头晃脑:〃薇薇,难得托雅这么大度,我也愿意坐享齐人之福,你干脆利落点得了!〃
      他们两口子一个真心,另一个假意,合着伙拿我开涮。我气呼呼:〃老莫,你私下里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你说了什么可别忘了!〃
      老莫夹起一大串羊肉就往嘴里送:〃你不是说过么,我是妻管严,我的终生大事,托雅说了算!〃
      托雅得意瞟我一眼,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我实在好笑,若说古人封建吧,他们在妻妾之事上如此大而化之,居然当着我的面想要左右我的终身大事。看来,我们实在是熟过了头。另一个事实就是我与老莫绝无半点暧昧之情,否则不可能如此落落大方把这事儿提到餐桌上来谈。不觉尴尬,只觉好笑。
      我笑得暗怀鬼胎,挨挨挤挤蹭着托雅:〃托雅,你不知道吧?我喜欢的是女人,我对老莫没有意思,倒是对你有几分好感,要不咱俩单过,你把老莫甩了?〃
      托雅瞪着我,一副惊为天人的表情,〃薇,你有这嗜好?〃我点点头,托雅把我推离开一点,不再说话,开始双目放空,心不在焉。托雅虽已为人母,却依旧是天真烂漫的小女人性子,她也不过才19岁,一帆风顺的人生更是让她有几分难得的纯真。我估计她是想起与我〃坦诚相见〃,鸳鸯戏水的情景了。她对我的话信以为真了!
      他们是我心中最绮丽的梦,我绝不能亲手打碎。我更不能为了逃避某些情感,而不负责任地将情怀寄托到另一个人身上。
      老莫一脸好笑,看着我们对擂唱戏。我恍惚间有一种感觉,仿佛他们是自己多年的亲人,一切都如此自然和谐,温馨甜蜜。
      托雅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为难又为难:〃薇,不成,我还是喜欢老莫多一些,不能甩了他!〃我与老莫相对大笑,托雅反应过来,羞恼交加,掐着我的脸蛋不肯松手。幸好外面来人通报替我解围:〃主子,围场入口来了一个人,指名道姓要见采薇姑娘!〃
      我与老莫对望一眼,心中暗惊:难不成某个冤家找上门来了?老莫吩咐道:〃领他到采薇的布城处,事情不可张扬出去!〃
      因不知来者何人,奶娘与彩薇没有与我同回去,老莫只送我到帐前。我有些提心吊胆,掀帘而望,榻上盘腿坐着一人,一身灰色僧袍,拈须微笑,慈和的目光暖暖掠过我。我惊呼道:〃阿玛!〃六年不见的阿玛。
      阿玛伸手拉着我,〃孩子,过来让阿玛瞧瞧,这许多年不见,我心中着实惦念你呢。〃
      阿玛老了许多,原本方正的脸庞,略显瘦削,岁月烙刻下深深的粗砺和沧桑感。他也是为了我而受苦的人,背井离乡,饱经风霜。
      鼻子一酸,眼泪就涌了出来,〃阿玛,您可安好?女儿不孝,不能让您安养天年,却害得您颠沛流离,吃了许多苦头。。。。。。您怎的还出家了呢?〃
      阿玛轻抚着我的头,〃别这么说,阿玛知道你的苦心,你是不愿牵连阿玛。云游四方,参惮悟道也很好,阿玛在官场混迹多年,早就乏了,现如今能够出世避俗,是阿玛的造化。〃
      我伏在他膝上,心中酸楚,哽咽不能言。阿玛说:〃采薇,阿玛今日前来是向你告别,你我父女情缘已尽,日后世上再无瓜尔佳•;阿克敦此人,只有云游僧人〃释缘〃。你我日后是否能再相见,只看天缘,不可再强求。〃
      我泪眼模糊地望着阿玛,他也颇为动容:〃采薇,阿玛还有几句话要交待你。三年前,我在峨嵋山遇见一位得道高僧,言谈颇为投机。阿玛想着你出生以来劫难颇多,遂求他替你占卜解签,他留下两句谒语:〃一世命,两世为人。〃〃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以是因缘,转世轮回,常在缠缚。〃你可听得明白?〃
      我听到〃一世命,两世为人〃这一句脑中轰然一响,忙问道:〃阿玛,这位高僧人在何处?〃阿玛叹气道:〃替你解签第二日便圆寂了,临终前告诉我,你前世因缘未了,百劫千难今生要还。你若欲保一生平安无事,安宁度日,惟有断情绝爱,弃七情六欲,青灯古佛独守一生。若不然,则要受那百千劫、轮回难之苦。阿玛佛道尚浅,尚未能悟明个中玄机。你好生揣摩第二句。〃
      我怔怔入神地想着,汝负我命,我还汝债。这个〃汝〃 
      是谁?〃我〃又是谁?谁欠谁的债?我向来不信神佛之说,可他所说的一世命,两世为人,明明白白指出我的来历。这位高僧难道真能堪破天机?
      阿玛拍拍我的手,站起身便向外走,叹息道:〃雍亲王遣人告诉我你在此处,阿玛心想着终得见你一面才能放得下心。这便要走了,今日一见已是犯了痴罪,阿玛终是不能全然尽弃私情。〃
      四阿哥为何会告知阿玛我的消息?以示关怀?别有用心?我希望是前者。
      我忙拉住他:〃阿玛,外面风雪大,您明儿一早再走不成么?〃
      阿玛淡然一笑:〃痴儿,今日与明日有甚分别?迟早要走!阿玛云游修行,只盼能解你孽债,你是阿玛与你额娘留在世上的惟一血脉,我们的精血魂魄会陪着你,佑你平安,你要替我们好好活着!万事随缘,不可强求,切记切记!〃
      我还待再劝,阿玛已轻轻挣开我的手,大步走出帐外,口中高声吟诵:〃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声音越来越弱,渐渐隐于风雪中,一身灰色僧袍风中飘然出尘,留给我一个离尘出世,仙风道骨的背影,两行脚印迤俪着渐行渐远,很快就被风雪淹没,了无痕迹。
      我跪在雪中,目送他远行:阿玛,舍弃红尘俗念,甘心苦行为僧,您说是自己的造化,我却知道您是为我消除孽债,无论我是哪个采薇,我都会好好活下去。
      连着好几天,心中只是悒郁难欢。这谒语,暗合我的命数。难道我真的要从此清心寡欲,跳脱红尘,离世避俗?我从来都是俗人一个,迷恋红尘,沉溺在这花花绿绿的世界中。什么人能够无欲无求?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若果真如此,不如去死,死了才能真正的四大皆空。
      我想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即使果真要历尽磨难,我依然期待终有一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天空终于放晴,冬日暖阳下,小倔、我、老莫,我们踏风追日,马蹄下怒涛卷雪,笑声一串串洒在身后,爽不可言。小倔忽然停下脚步,哞哞地叫唤。我定睛细瞧,竟是枫叶湾,不再绿波荡漾,却是冰封湖面,蒙着一层霜冷的薄雾,如百顷琉璃,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泽。
      我淡淡瞥了一眼,调转马头,令小倔绕道前行,却见老莫若有所思望着我,微微一笑:〃薇薇,你还要皱着眉头烦恼多久?这一次,你为什么烦恼连我也不肯告诉了么?〃
      我摇头:〃没有什么事可烦恼的,你多心了!〃被弃,始终不是光彩的一件事。何足向外人道?
      老莫也摇头:〃你撒谎!你喜欢草原,留了下来,不是奇怪的一件事。奇怪的是,你从前喜欢做的事,现在都不肯做了。你不肯喝酒,不再吹笛子,不再去你那个望星坡,也不再来枫叶湾,你在躲避什么?〃
      我叹气,知己有的时候是一个天大的麻烦,不好糊弄。是的,草原上也有太多他的痕迹,我曾经快乐而美丽的回忆都与他有关,如影随行。我只能避之不及。
      我娓娓道来,老莫听得很认真,说得也很认真:〃薇薇,你们都是懦夫!他不敢告诉你真相,而你不敢追问真相!〃
      我无奈苦笑:〃明知不可能的事情,怎么能勇敢的一往无前?他只不过是用一个拙劣的借口,阻止我追问真相。过程不尽相同,结局却毫无二致。〃
      其实,我是懂他的,他或许对我也颇为了解,言谈甚欢,好聚好散,不是他的个性。他怎么可能自认怯懦?于是,他找了那样一个理由,伤人伤己,果断而无情。他知道,以我的心高气傲,绝对不会低三下四追问真相。他不了解的是,其实我与他一样,不会继续这段无望的情缘。
      我与他分明就是,懂事之前,情动之后,流年已过。
      老莫叹气:〃误会是你们自己造成的,心结也是自己结下的,旁人帮不上忙。〃
      老莫跃下马,拉我下马,走到湖畔,指着湖面的凝冰:〃薇薇,你知不知道,这湖面下其实没有冻结,仍然水波荡漾,暗流涌动。就像你,也许他也是如此,你们用外表的冷漠掩盖了心中的感情。至少现在来说,你还没有忘记,你不应该去逃避,禁锢自己。否则你的心也会如外表一样冻住。春天到来的时候,阳光温暖,湖面会化冰。你也会,你应该放开怀抱,像湖水一样等待下一个春天和阳光,你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是不是?你还有我们,托雅、彩薇、采霞,我们是一家人。〃
      我微笑:〃是。我明白。给我时间,我一定可以。我早该告诉你就好,现在心中舒服许多。〃
      知易而行难。这是我的困扰。
      老莫明净的眼神,洁白的牙齿,在阳光映耀下熠熠闪亮,令人温暖而舒心。我常在想,他会不会是上帝派来解救我的天使。
      是啊,凝冰过后,融冰还会远吗?
      皆不是
      六个月大的彩薇,会坐会爬,一对小下牙胚稚嫩地萌出尖尖儿,她常常咧着嘴笑,口水滴滴答答顺着胖嘟嘟的脸蛋向下淌,可爱趣致之极,我对她简直是爱不释手,怎么都亲不够。
      她有一个和小倔如出一辙的爱好,喜欢蹭我的咪咪。我骇笑,怎么都是些从小缺爱,长大缺钙,四处寻奶的家伙?明明乳娘供货充足,或许,是亲昵的表达方式?我怎么就没有人可以蹭?
      在她呢呢喃喃、咿咿呀呀,谁也听不懂的童声中,春天以它明快的节奏,编织出一片锦绣浪漫。绿色是主旋律,处处草长莺飞,乱花迷人眼。心情也如春风般,悠闲明媚。
      最近帐外常常有一阵马头琴在清晨时响起。我暗想,是老莫?这家伙闲来无事,吟风弄月?可他也忒不识趣了,好容易我有机会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如此扰人清梦,实在可恶。我披上外衣,蓬头垢面冲了出去,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受了惊吓同样目瞪口呆的蓝袍少年。布和,托雅的堂弟。
      我诧异地盯着他:〃布和,你大清早地不睡觉在这儿做什么?〃他涨红着脸说不出话,半天才嗫嚅道:〃姐姐说你喜欢听曲,我以为你喜欢,吵到你了吗?〃
      我心中立即有几分明白,点头无比认真说:〃很好听的,谢谢你。只是我喜欢睡懒觉,你以后别麻烦了!〃他咬咬唇:〃那我以后傍晚来!〃我还来不及叫住他,他已飞也似的跑了,脸上透着几分青葱少年独有的拘谨喜悦。
      我胡乱梳洗一番,匆匆冲进老莫家,托雅和老莫正用早膳,见我此般恼羞成怒的模样,忙拉着我坐下,两人面上都带着几分鬼祟笑意。我气笑道:〃你俩是不是嫌弃我,碍了你俩的眼?非得把我推出去嫁人了才好?我要25岁才能真正出宫,现下可没有自由,你俩这是害我哪?〃
      托雅眨眨眼,一脸促狭:〃你和布和不熟悉,先培养感情也好呀!〃
      我驳回她:〃布和才18岁,我都21了,根本就不般配,你们不要胡闹了,再说了,你们有没有问过人家布和的心思?怎么能这么拉郎配?〃老牛吃嫩草,我怕消化不良。
      老莫故作一本正经:〃女大三,抱金砖!再说了,布和就是对你有意,我们才从中撮合。〃
      我气得直跺脚:〃老莫,这一准是托雅的主意,你只会帮着她,为什么不想想我是不是愿意?〃
      托雅看我真恼了,忙不迭劝道:〃好了,别恼了,咱们也是给你一个机会而已,如果没有缘份,咱们不会强求你。布和是我弟弟,我了解他,他和老莫一样是个真性情的男子汉。况且,他没有什么尊贵的背景身份,不会有那些烦人的勾心斗角,你若和他彼此有情,将来可以平平静静过幸福的日子。薇薇,我和老莫只是盼你好。〃
      老莫跟着点头不已,我无言以对,用心良苦的他们,我无力拒绝。
      我和布和开始约会,如果这也算的话。我抱着彩薇,他带着马头琴,有时会去溪边坐坐。他不仅仅拉琴,还会唱歌,他的歌声像草原一样辽远,荡气回肠,豪迈又细腻。我常常听得心神俱醉,忘记身处何方,就连彩薇也会停下欢闹,安静地听着。
      我们交谈不多,我总是别扭,他总是拘谨;我不会蒙古语,他汉语不好;常常大眼瞪小眼。通过眼神无法交流,他和我,来自两个世界。他单纯,我复杂,他有一颗年轻完整的心,我曾经沧海难为水。
      我终于忍不住问他:〃布和,你喜欢我?〃他又红了脸:〃嗯,喜欢。〃
      我含笑问道:〃为什么?〃他温柔微笑:〃你很美,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姑娘。而且,姐姐说你心地很好。〃
      我释然,原来如此。那个人,我与他也言谈甚少,基本上在吵架。然而他赞我坚强果敢,傲雪凌霜。他吹奏的那一曲,没有歌词,我却知道是《摸鱼儿》。我们心灵相通。我相信他喜欢的一定不是采薇,而是美丽外表下的那颗灵魂。我想要的,不过是心灵的契合。
      我微笑道:〃布和,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的曲很好听,可是,我还是喜欢我们汉族的箫曲。〃
      我真的想试着去接受布和,以最初单纯的心,无畏的勇气,无可浇灭的热情。然而,有些事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布和有些手足无措,沉静半晌,缓缓说:〃你喜欢的那个人一定很好,他吹的箫曲也一定很动听。我。。。。。。我。。。。。。祝你们幸福。〃
      草原上的儿女,果真胸怀宽广。我笑得很是灿烂:〃布和,谢谢你。你一定也会找到喜欢听你马头琴的美丽姑娘,我也祝你们幸福。〃
      布和的笑容像蓝天一般纯净,用力点点头,〃一定会的!〃他或许也会惆怅几日,可是很快就会忘记,这不过是一份少年情怀,对美丽的倾慕而已,浅尝辄止。
      刻骨铭心,是另外一件事。
      我又多了一位朋友,布和,他每天教我拉马头琴。然而,我其实对许多事情毫无天份,譬如书法、譬如射箭,马头琴也是如此。
      但凡我一拉琴,方圆数里内的牛羊牲畜纷纷逃窜,甚少啼哭的彩薇会放声大哭,控诉我惨不忍听的琴声,小倔会飞蹄摞橛子。一时间愁云散雾,乌云蔽日,鸡飞狗跳。
      布和是个憨厚人儿,一面搓着手,一面急红了眼:〃采薇姐,你怎么就像在拉锯呢?应该疾缓有度,不能这么蛮干。〃我傻眼,拉锯?
      我还就不信邪,想我当年也是响当当一个文娱委员,怎么就沦落成伐木工了呢?最后,我还是得信这个邪。乳娘告诉我,彩薇不肯好好吃奶,莫雅警告我,要把彩薇收回去。我一想,还是闺女要紧,谁爱锯谁锯去吧,姑娘我不玩儿了。有些事,不是勉力就能为的。
      九个月的时光,弹指一挥间,时间来到康熙四十九年六月。他们没有爽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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