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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被一个柔和的温度覆上,顾疏淡淡的嗓音在他下前方响起,“怎么不走了?”
“我看不清楚。”
顾疏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追问,而是暗暗加大手上力度,语气也有着小小的缓和,“我牵着你,慢慢走下来,还有8级台阶就到了。”他停了停,又加了一句,“慢点走,不用急。”
殷朝暮此刻已经缓慢地能看到大概轮廓,相信只要再等半分钟自己就能下去,却不自觉还是跟着顾疏的手。
“好了,我能看见了。刚才谢谢你。”
顾疏一笑,却没有放手,带着他七绕八绕走到前台,一个上半身穿着白衬衫酒红马甲的服务生正站在那里。
“我带你,待会儿还有一段儿路,你似乎很容易摔跤。”
……你才容易摔跤……殷朝暮克制半天,气得牙痒痒,这家伙怎么说话的?
“欢迎两位,请问是要包房还是……”
“刚刚我们有个同伴已经进去了,麻烦带我们找到他就好。”
服务生点点头,“这样么,那好,我带两位过去。(。dukankan。百度搜索)”他低下头开了张什么条子,扫过两人牵着的手以及顾疏隐隐挡在前面的维护姿态,狡黠一笑,有些诧异地打趣儿道:“冒昧问下,你们是恋人么?”
看见殷朝暮脸上变色,又慌忙道,“请别误会,我们这里并不排斥同性恋人,如果两位是的话,可以去情侣桌,有五折优惠,还有玫瑰花相送。”
顾疏不愧久经阵仗,淡定地向后凑过头来耳语:“殷师弟,我该怎么说?”
殷朝暮对付别人不成,对上顾疏,什么离谱的没见过?当下呼出一口气,将手抽出来仔细用手绢擦了擦,“不用去情侣桌,普通桌就行,我们要找刚才的同伴。”
那服务生像是没看到新奇动物一样失落,语气惋惜,“啊,知道了,跟我来吧。”
顾疏完全不受打击,表情不变。那小哥儿带着两人穿过长长走廊,来到一扇玻璃门前站定。
“两位,您的朋友刚刚进去,你们到左边找找看,应该在那里。”
等他一走,殷朝暮就甩了脸色,走到门前,隐隐听到有个女歌手的声音靡靡传来。他双手一推,登时震天响的嘶吼争先恐后挤进他两耳,脑仁儿都被震得生疼生疼。顾疏轻笑一声,率先踏进舞池。
这家酒吧既然号称“新锐”,设计倒是别具一格。沙发疏松宽大,既让客人看得到舞台,又围着桌子营造出一个相对私密的小空间。顶上垂下一个个磨砂灯,灯光是深紫色或淡蓝色,就像是夜晚星光趁着深蓝的天,有种神秘而诱引人纵情恣意的独特味道。
在里面做客的有不少学生,但更多则是社会上的人,男的轻狂放浪,女的卖弄风骚。这家店卖的是文艺风,走的是暧昧向,几个来玩儿的也都不是什么不入流的人物,倒还没有出现不堪入目的景象。不过暗处一对对男女相互搂抱拥吻,台上歌手唱的又是低沉暗哑,听得人心里一阵阵泛软。
两人进去的时候,有几个客人转过头,在顾疏身上扫了几眼,继续回过头缓缓拥吻。殷朝暮对这样的气氛不大在行,有些心惊,倒是顾疏还算镇定,领着他眼明手快捕捉到陆维,穿了舞池走过去。
这时,一名穿着暴露的大波浪卷发美女放开身边的舞伴,转身拦下殷朝暮。光裸的胳膊搭上他的肩,另一只手轻轻在他锁骨上款款一捏,□而魅惑,“哟,大学生啊~”殷朝暮细细的眉一紧,将自己肩上的手拿下来。那女人也不以为意,撩了撩V字领上的碎边儿说:“会跳舞么……要不要陪姐姐跳一曲?”
殷朝暮没说话,他挺喜欢这样狂放而自由的舞步,不像他曾经学的那些,高贵典雅,但他不喜欢。
“不好意思,他有同伴了。”顾疏手上一紧,捉起他腕子,冲那女人歉然地点点头,便带着他快步走到陆维那张桌子。
“放手。”
“你喜欢跳舞?”
“嗯。”
“我可以教你,不要轻易答应这里面的人,会很麻烦。”
殷朝暮默默点了点头,认可了顾疏刚才的行为。原来是为了他好,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以为顾疏刻意破坏那个女人的邀约。
然后他才注意到陆维脸上有些憨的笑意以及……一桌子未开封的冰啤酒。
“殷少?副会?来,这家的酒确实不错,说好了的,不醉不归!”
伸手过去拿起一瓶酒,冰凉的温度刺得他手心小小的麻了一下。
“太冰了,喝着对胃不好,我让人换常温的来。”
他抬手就要叫酒保,却被脸红红的陆维整个人抱住脖子拦了下来。
“别……别,殷少,冰的刺激。就这一回,今天说好了的,按我的意思来好不?”
十八岁的少年因为酒气熏红了小半张脸庞,碎碎的发丝散乱地披在额头上,一双亮晶晶的眼里有着真切的渴盼——就像是最初在公交车上一样朝气、美好。
顾疏拉他坐下,取过一瓶酒温和地笑着说,“好,殷师弟不陪你,今天我陪你喝个痛快。”
陆维立马像是遇到知己,放开缠着的殷朝暮,小巴狗一样与顾疏碰了一杯,“副会,有你的!够哥们儿……咱俩喝。”
殷朝暮扶额,这两只……陆维不知道酒量如何,看样子也是上脸的,顾疏就更不用说了,他那点儿酒量还好意思跟人玩儿不醉不归呢!哪个也不是能喝的,反倒一个个都比他这真正的高手有气场有胆量,真不知该说什么。
尤其是顾疏,殷朝暮想劝他别喝,喝了会做奇怪的事,顾疏就无辜地用眼神问做了什么事,殷朝暮想起之前那场乌龙初吻,反而不好说出口。他是看明白了,顾疏大概也有什么心事,竟陪着陆维发泄,两人都踏了心要醉死在这里。
要看一个人会不会喝酒,从一些小动作就看得出,比如陆维这样不管不顾只知道灌死自己的,就是明摆着门外汉,喝的要死要活,两三杯下去就东倒西歪,嘴里还嘀嘀咕咕。顾疏乍一看挺吓人,默默往下灌,脸上半点儿表情也无,其实仔细瞧就能发现他双眼呆滞,早就醉了。殷朝暮不去管他们,给自己倒了一杯尝了一口。
这酒劲头儿足,上头快,年轻人就喜欢这样来劲儿迅速的,刺激!但殷朝暮知道这种酒度数太高,对不能喝的尤其不好,晃晃玻璃杯,顾疏他不管,但陆维显然不能再喝下去。
他走到吧台,将杯子一放,酒保正在切柠檬角,手法利落,旁边的杯子里金酒冒着细细密密的小泡,颜色亮得梦幻。殷朝暮有些兴奋,没有想到这个地方竟然有调酒师选这种作品。
酒色烧人眼,调酒师噙着笑,手腕儿一扬,晶莹的冰块儿划过半空,像是带着一串儿星光沉入坦布勒杯,苏打水被注满,悠扬的动作,“刺啦”一声溢满的泡沫,搭上金色的蛋黄,柠檬角被卡在杯子边缘。
“啪啪啪——”
比一般男人略显柔和的嗓音引得刚刚表演完的调酒师与持着酒杯的客人都看过来,“金菲士,想不到在内陆也能看到这种日本作品。”
酒师的脸色稍稍有些难看,国家和日本的恩怨,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尤其这种充满愤青的地方,更是忌讳。殷朝暮拿过那杯金菲士凑到耳边听了听,惋惜地说:“没有其他意思,单纯感慨而已。可惜这份作品漂亮是漂亮,却不够完美。”
买酒的客人听他说不好,下意识就先皱了眉头。酒师被人侮辱职业修养,本身就有气,再看殷朝暮一张生面孔,绝不像常来玩儿的人,更加确定这人信口开河。他是先爱先醉排名第一的调酒师,京都都数得上字号,年纪轻轻已然眼高于顶,当下阴阳怪气冷笑一声。
“这位先生莫非还懂调酒?我们这里调酒的,都至少学习过三年,先生就说说,我这杯酒,哪里不好?”
一句话明着谦虚,暗含为难,殷朝暮却不甚在意。
“Gin Fizz,日本名品金菲士鸡尾酒,看这一杯色泽匀称,手法漂亮,确实是难得的佳品,不过……”殷朝暮略带歉意地笑笑,“菲士酒是因何得名,想必师傅专业人士,一定比我更清楚。”
苏打水加进去后,碳酸气溢出而发出“滋滋”的响声,响声持续越久,酒的评价越高。
“洗耳恭听……”
殷朝暮的眼神慢慢迷离。
“……你会听到杯中‘菲士、菲士’的合唱……”
洗耳恭听,你会听到杯中“菲士、菲士”的合唱。这一句,正是Fizz酒名之由来。
酒师的眼亮了起来。
这一个外表甚至称得上漂亮的年轻人,竟是同道高手?!
殷朝暮并不是高手,只是这类讨人喜欢又能体现风度的手艺,他身为一个合格的花瓶二世祖,看得多、学得多。见酒保误会也不解释,他有意亲自调一杯给陆维解酒,要知道有些鸡尾酒本身虽然也含有酒精,但如果调得好,不仅不会使人醉,更能起到凝神解酒的功效。
“你这里有龙舌兰和白甘香么?”
酒师一愣,知道他要露手艺,忙点了点头。“有,不过年份不足,可以么?”
年份不足正好,他也没有太多的钱付酒资,龙舌兰不足年份的不过千把块,但他相信这些标榜追求理想的文艺人,不会在钱上难为他。
“OK,青柠汁、盐。”
周围已有不少客人被他们这里吸引过来,远处顾疏黑色的眼珠,也停在殷朝暮的身上。
透明的白色酒液倾入调酒壶,没有丝毫颤抖的手像是穿花蝴蝶,白生生的腕子在蓝紫色灯光下,美得不可思议。
二分之一龙舌兰,四分之一白色柑香,四分之一青柠汁……
他简单的掂了一下手中酒壶的重量,向后微微退出半步。下一秒,雪克杯被抛起在半空,划过一条奇特的曲线,殷朝暮一扯领口,指尖衣扣跳跃崩开,澄澈的汗珠在反身甩手间滑落——
杯子在他两手中如陀螺般旋转,上下舞动的虚影,趁着那一双修长美丽的手,黏住所有不经意投过来的眼。殷朝暮额上渗出淡淡的汗,但他神情轻松、嘴角甚至携着浅浅的笑意。杯中液体震荡,“叮叮咚咚”的声响,就像新年最后的钟声一样悦耳,人们的眼前,似乎飘起一片片雪花。
眉眼宛然的少年,似乎天生就适合这样受人瞩目的、高雅自持的场合。摇动的手腕,发丝划过的细小气流,以及那双美好得令人沉迷的眼,都在这一刻将那消瘦身躯里掩藏的美好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天生的贵族。
惊心动魄地吸引着窥伺者的目光。
顾疏默默喝着酒,恍惚间觉得极其危险,越是注视这人,他像看得到前面那张猎人的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却偏偏停不下脚步。
唯有束手就缚。
“咣当——”
雪特杯落在吧台,扬起一串儿激荡的水花。白色的酒液绽开在半空,似极了钟声落下时,那仍飘在半空的雪花。
——汗滴“啪嗒”一声摔碎在地。
“Margartia Cocktail。”
新年之夜,在大雪钟声里死在雷沙怀中的恋人Margartia Cocktail,以此命名。
醇美的酒被倒入沾了盐边的香槟酒杯中,殷朝暮手腕一翻,轻巧地送给之前搭讪的那位美女,执起他的手,印下一吻。
“玛格丽特,送给永远无法拥有的恋人。”
他抬眼,眉稍弯弯。
这一刻,角落里的顾疏听到网子收拢的声音,就似饮下那一杯玛格丽特的不是什么不知名的女人,而是他。
就像殷朝暮吻的不是别人,是他。
先爱先醉。
这一刻,谁清醒着?谁已醉?
小露一手(四)
“哟!”
有谁轻佻地吹了个长长的口哨儿,围观的人开始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殷朝暮矜持地点头致谢,顺便用手帕擦了擦手。():e that more in love with you。
‘我就越来越爱你’
……
重生之后,如果说他最大的愿望一个是为了那些他爱的人,也为了他自己而打败顾疏,那么另一个愿望,或者说他自己还有些矛盾而隐秘的念想,就是不要再遇见曾经心爱的女孩儿。这些天来的发展,都似乎表明命运的轨迹已发生细小的偏离,而最令他欣慰却又暗暗失落的,就是前世的恋人并没有再次出现。
loving you
……
这首曲子,是个纪念。纪念随着他重获新生,而彻底死亡的爱情。
动听的调子,专注的演出,比起刚刚随意而精彩的调酒,这一首Loving you,由于演奏者的不熟练而略显失色,但那份专注于乐曲背后投注的深情,令听到的人动容。
顾疏捏着酒杯的手寸寸攥紧,神色清冷。
曲毕,台上台下都舒了口气,零零落落的掌声送给这一场并不成功的演出,胖子带着遗憾的表情步入灯下。
“啊呀呀~我该说什么?其实你很认真了,只是需要练习,嗯,就是这样,再熟练熟练。那么,谢谢我们的帅小伙儿,老实说,你还是做调酒师更有前途,别怪我直白。”
殷朝暮并不放在心上,不出意外,这首曲子将是他最后一次弹奏,“我也这么觉得。”
胖子和蔼地拍拍他的肩,殷朝暮整整袖口,快步走下舞台。
人们纷纷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毫不掩饰失望的神色。
顾疏坐在沙发上,微笑。而陆维已经两眼迷蒙摊在一旁,占据了半条沙发。
“他醉了?”
“嗯,”顾疏漫不经心地为他倒上酒,顿了顿,“爱过的朋友……很有意思的形容。”
殷朝暮一笑,并不打算解释。
“抱歉,打扰两位,我是酒吧的负责人,请问您有没有意愿在闲暇时间来先爱先醉调酒呢?不会花费您很多时间。”
之前为二人引路的服务生引着一个秃顶男人过来,殷朝暮刚刚想起前世憾事,心情并不好,便想敷衍几句打发掉。他身为名门之后,调酒这种活计,偶一为之可以当做情调,若作为职业,却是极不妥当。
“不了,谢谢,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负责人微微流露出失望的表情,“这样啊,那请您一定收下这张名片,如果改变主意的话,欢迎加入先爱先醉。”
“好,我会考虑。”
名片是浅蓝色底子,印着先爱先醉的LOGO,以及刚刚那位负责人的联系方式。殷朝暮饶有兴趣地翻过背面,一句鎏金花体映入眼中:先爱的人先醉,你有没有胆量,陪我喝这一杯?
勉强称得上匠心独具。
这时,头顶上传来主持人胖子浑厚戏谑的声音:“刚刚,我们新鲜出炉的梦幻调酒师侥幸避过一劫,那么下一位,让我来看看,哪个倒霉鬼将会被选中!灯光——”
舞池里尖叫起来,大灯全部熄灭,追光灯开始在黑暗的人群中扫射。
“喔~这次换个花样,啊!不,我要收回之前的话,被挑中的一定是个幸运儿,因为……他将会同我们最美丽的姚小姐合作一曲!”说到这里,他装作控制不住情绪地骂了句娘,“擦他奶奶,这样的艳遇,我都要嫉妒了。那么——我数三二一。”
人群彻底陷入疯狂,顾疏所有的清醒似乎都在刚刚那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问话中消耗掉,此刻正垂头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儿。
“三!”
灯光飞速掠过,殷朝暮叹口气,开始发愁一会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