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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新年将近;大炎飞;街道上闲逛的人烟渐渐稀少了;许多人开始回乡;而到了岁末又都是最忙碌的时候;皇上的病情已经越来越恶化;到了十二月中的时候;已是连续几次昏厥;口几乎不能言了。
现在在宫里头;不只是太医院要轮流当值;便是内阁也必须派个人去轮替伺候;皇上若是要什么;有什么吩咐都要随时记录存档;以备不时之需。
柳乘风也已经进宫三天;每日清早进去;到了宫门要落钥才怏怏而回。
现在所有人都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唯独不接受的便是张皇后;张皇后显得越来越阴郁;时而出神发呆;连和人话都会突然戛然而止;随即一动不动。
因此太康公主不得不入住坤宁宫;与张皇后朝夕相伴在一起;所有人都怕有个闪失。
就在昨日;张皇后突然请了许多道士入宫;这事儿内阁有反对的意思;还是柳乘风亲自去了内阁斡旋;才把事情压下。
其实大家都知道;张皇后请术士;并非是对这什么长生之术;又或对那所谓的妖术感什么兴趣;无非是寻个慰藉而已。
内阁虽然不快;却也无可奈何。
十二月十六。
东宫那边已经忙活开了;圣旨传来;请太子殿下立即去正心殿;朱厚照昨夜陪着张皇后一直在为皇上祈福;所以起的较迟;此时被人唤醒。听到正心殿有急传去正心殿;整个人的脸色顿时煞白起来;呆呆的一句话都不出口。
太监们立即给他洗簌更衣;几个伴伴不敢表露出丝毫的喜悦;一个个低着头一副难受的样子;随即便送朱厚照离开东宫;而来接朱厚照的乃是秉笔太监萧敬。萧敬微颤颤的看了朱厚照一眼;双膝跪倒;道:“殿下。”
朱厚照什么也没有。默默无言。
萧敬站起来;便领着朱厚照直接往正心殿去;到了正心殿。这里已经有不少大臣在候命了。
楚王柳乘风;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兵部尚书刘大夏;吏部尚书马文升;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皇亲都在正心殿的正殿里跪着。
所有人都显得很是沮丧;便是连刘酵谢迁二人都是满眼的泪花闪烁;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朱厚照心里七上八下;经过了正殿穿过一个耳房便是寝殿;那厚实的毡布将正殿与寝殿隔开;里头的太监听到了动静。掀开了帘子请朱厚照进去;朱厚照快步跟上去;寝殿里除了几个太监和御医之外;便只剩下病榻上的皇上和张皇后以及太康公主了。
张皇后这时候居然还能镇定;只是头上的云鬓有些松散。以至于有几丝乱发斜在额头也顾不得去梳拢;她抬眼看了朱厚照一眼;立即从榻上站起来;把最靠近病榻的位置留给朱厚照。
至于太康公主;已是眼眶通红;贝齿死咬着唇。唇上已清晰可见到牙印的痕迹;她便是再胡闹;也知道这个时候绝不是自己宣泄的时候。
此时此刻;朱佑樘的精神居然好转了许多;许是回光返照的缘故;那苍白的脸色居然都染了一曾红润;他张开眼;看到了来的太子;随即不由笑了。
从前他看到朱厚照的时候;只是觉得他是个孩子;满是慈爱。
可是现在;在朱佑樘的眼中朱厚照的形象大不相同;这个人是朕血脉的延续;朕行将就木;可是只要厚照还在;那么祖宗的宗庙才能永存万世之远;自己依然活着;自己的血液依然还在流淌;朱佑樘看到;朱厚照就是十几年前的自己;自己那时候;也是在这里;也是在这里悲伤的不能克制……
世事就是这么奇妙;这便是传承;朱佑樘的血液里流淌着先帝的血脉;现在这血脉又流淌在朱厚照身上;朱佑樘传承的是先帝的基业;可是接下来在同样一个地方;同样的场景里;朱佑樘终于要卸下这个担子了。
传承是多么奇妙的东西;正是因为传承;人才得以不畏死亡;因为有人接受你的一切;而这个人将会取代你继续存活于世。
“来……来了好;都来了;一家四口聚在一起;朕……朕很高兴。”
朱佑樘勉强道。
“来;厚照;到朕身边来话;方才朕和你的母后;和太康公主了邪;可是现在;朕也有邪要和你。”
朱厚照垂泪;道:“儿臣在听呢;在听呢。”
朱佑樘微微一笑;微颤颤的伸出手去摸朱厚照的头;可惜手不能及;朱厚照见状;连忙把头纳入朱佑樘的怀里;朱佑樘断断续续的道:“朕……朕只怕要走了;朕这一生;并无遗憾;朕贵为天子;又有你母后朝夕为伴;生了你们这一子一女;朕看着你们长大;朕看着你们成人;朕……朕很高兴……”
朱厚照哽咽不能言;泪水把朱佑樘的胸襟都沾湿了。
朱佑樘喘了几口粗气;继续道:“朕走了之后;丧事一切从简;不要糜费人力;也不要惊动天下;你是太子;异日登基之后;朕不求你做什么圣君;不要学朕;不要像朕一样整日劳碌;要节制有度;该做的事要去做;可是一些不必做的;去交给别人;朕只求你能守成;这便足够了。”
“儿……儿臣知道了。”
朱佑樘又笑;道:“为政之道;在于一个稳字;做任何事都不要操之过急;先徐徐图之;你越是急;最后越是背道而驰;记住朕的话。”
朱厚照垂泪点头。
朱佑樘又道:“朕托付的几个大臣;刘瑾为人稳重;理政滴水不漏;谢迁能言善辩;李东阳韬略过人;这三人;你都可以倚仗;若是不懂的地方;尽可以去问他们。秉笔太监萧敬;也是宫中老人;历经数朝;如今虽然老迈;可是对朕忠心耿耿;宫中不决之事;可以召他来问话。”
朱佑樘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成国公朱辅;其祖乃是靖难之臣;功勋甚大;他是我大明朝的栋梁;又久在南京;有他在;江南必能平安无事;你要好好善待他。”
朱佑樘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朕原本还想留柳乘风在你身边;可是现在却也是无可奈何了;柳乘风和宫里是一条心;他这些年处处都为宫里着想;又是你的姐夫;本来朕是想;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待朕一走;这世上除了你的母后;就剩下你的姐姐和这姐夫了;可是他们也即将就藩;再留在京师只怕也是不妥;可是若是朝中出了什么大事;定要求教于他;他虽然年轻;可是为人机警;有他在;朕就没什么担心的了。”
朱厚照道:“柳师傅也;若是遇到什么事;他便是舍了性命也会来帮助我的。”
朱佑樘欣慰的点头:“这才是兄弟;他帮你;你帮他;他楚国地域狭;虽然称王;定也有许多不便之处;你要多给他些便利;若是朝中有人攻讦他;你不要受人蛊惑;不要相信;知道了吗?”
朱佑樘亲眷不多;尤其是近亲更是少的可怜;虽然有个兄弟在安陆做藩王;可是几乎没有多少接触;所以对于亲情格外看重;他一番嘱咐;朱厚照自然只有点头的份。
朱佑樘又继续道:“现在天下经商做生意的人多了;大臣们心怀不满;认为这是乱政;朕一走;到时定有人攻讦;你记着;商贾有私心;大臣也有私心;天下人没有不怀私心之人;你不能偏听偏信;要不偏不倚。好了;该的也了;朕的这邪;你记着就是;去;把大臣们叫进来。”
朱厚照还要呜咽;朱佑樘抬头看了他一眼;正色道:“不要做这女儿姿态;大臣们要进来了;不要让他们看到你这哭哭啼啼的样子。”
朱佑樘勉强忍住呜咽;擦干了眼泪;站到了一边去。
已经有太监领着一干大臣进来;众人脸色凝重的进了寝殿;随即一齐拜倒;口称道:“吾皇万岁。”
朱佑樘默不作声;沉默了良久才道:“都起来吧;所有人都赐坐;今日唤你们来是有些事要交代;大家不要拘谨。”
太监们给大家纷纷搬了座椅;众人依次坐下;刘健沉痛的道:“陛下身体可觉得好些了吗?”
朱佑樘笑道:“好;好的很;昨个儿的时候;朕还觉得挺不过去;可是现在不还是好好的吗?连身上的病痛都减轻了许多;所以朕才趁着这个机会;来给你们交代一些事;朕为政多年;虽不见太多成效;却也还算对得起祖宗社稷;这几年也幸赖诸位齐心协力;才总算没有出什么大乱子;治大国难啊;尤其是内阁那边;总有忙不完的事;总有处置不完的问题;可是就算如此;诸位与朕都挺了过来;这既赖祖宗之灵;也赖大家勤恳用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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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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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章 :三道圣旨
朱佑樘话到这里;已是气喘吁吁;他虚抬起手;慢慢道:“朕为政多年;这些年来;国库丰盈;军备也渐渐充实;百姓们安居乐业;这是善政。”
“可是呢;朕也有许多失政之处;弘治七年;广西民变;虽这是因为当地土官官逼民反;可是到底;可是朝廷识人不明;是朝廷的过失;也是朕的过失。弘治九年的时候;淮河大患;沿岸十几县受害;也是因为朝廷赈济不及时;以至生灵涂炭;这……”
朱佑樘语气显得很是平淡;继续道:“这也是朕的过失;这些过失;哪一次不是伤亡数百数千;朕有大过啊。朝廷清明;天下太平是诸公的功劳;为政有失是朕的过错;朕有大过;就必须罪己;来人;把那份旨意先念出来。”
一个太监心翼翼的站出来;拿出一份中旨展开;随即道:“朕以幼冲;奉承洪业;不能宣流风化;而感逆阴阳;弘治七年;广西民变;官府进剿;兵民死伤千人;此朕罪其一。弘治九年;淮水破堤;百姓饥荒;更相啖食;此朕之罪二也。弘治十五年;宁王反;江西动荡;祸及者不计其数;宁王心怀不轨;朕竟不能察;以至生灵涂炭;此朕之罪三。此三罪祸及者不计其数;朕德不类;不能上全三光之明;下遂群生永怀悼叹;若附渊水。咎在朕助不逮;朕甚愧之……”
众人听了;哪里还坐得住。纷纷从座椅上起来;道:“君辱臣死;陛下罪己;臣等万死莫赎。”
朱佑樘神色越来越疲惫;慢吞吞的道:“和你们无干;这是朕的过失;朕有失德之处。因此才有上天警示;才至下罚无辜百姓;是朕误了他们。这是朕的过失。”
“朕有功也有过;功过不能相抵;因此朕的丧事一切从简。不可奢靡无度;朕此去心中总是放心不下;皇后乃妇人;太子又尚属幼冲;还需诸公竭力辅佐;以事朕之心事太子;诸公可愿受朕之所托吗?”
刘健老泪纵横;率先道:“老臣敢不竭力用命。”
李东阳和谢迁道:“微臣接旨。”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
朱佑樘才恋恋不舍的看着朱厚照;一字一句的道:“那么;太子朱厚照。你跪下来;接旨意吧。”
朱厚照呜咽抽搐着拜倒在地;哽咽的道:“儿臣接旨。”
方才那宣旨的太监又拿出一份圣旨来;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大行皇帝之遗命;属以伦序;入奉宗祧。朕享国十五年。政有得失;而今亦见崩兆;行将就木;于弘治十五年十二月十六颁诏;曰:太子朱厚照虽以幼冲;且恭且顺;为人纯孝;深肖朕躬;必能克继大统;扬祖宗宏;敕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度;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太监将圣旨的颁布时间念完;随即拜倒在地;双手将圣旨高高拱起;等候朱厚照接旨。
可惜这时候朱厚照已经泣不成声;趴在地上哭的死去活来;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觉得有些不妙;这是传位的诏书;按理太子必要速接的;圣旨到手;太子殿下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了;可是太子这个样子;似乎大为不妥;于是刘健不禁咳嗽一声;道:“殿下节哀。”
朱厚照此时再也忍不住;只顾的大哭;眼泪流了一地;哪里听得见什么。
柳乘风见不是办法;连忙站起来;去将朱厚照扶起;道:“殿下请接旨意。”
柳乘风话的功夫;轻轻的掐了朱厚照一把;朱厚照才不得不回过神来;满面泪痕的去将太监手中的圣旨接过;口里却不知该什么。
原本这个时候;太子应当儿臣接旨意;儿臣必如何如何之类;可是太子不吭声;柳乘风于是忙道:“太子接旨意了;殿下纯孝;必能承大统;归心四海;吾皇万岁;殿下千岁。”
他这一喊;众人只能跟着喊;大家都知道这么做有点坏了规矩;可是现在柳乘风找了个台阶;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是计较的时候;所以索性借坡下驴。
躺在榻上的朱佑樘凝视着朱厚照;勉强笑了笑;道:“太子好好用命吧;不要愧对祖宗;不要愧对朕。”
他沉默良久;又道:“朕封楚国;可是楚地非蛮荒之地;其民亦是我大明百姓;楚王更是宗室近亲;楚王也听旨吧。”
柳乘风呆了一下;此时也不知如何是好;皇上这个样子;临末了居然还有第三道旨意;他此时心里本来就阴郁;可是长久以来已经养成了、不被情绪影响自己的克制;连忙道:“儿臣接旨。”
那太监拿出第三份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楚王柳乘风亦宗室亲近;侍奉朕虽短促六年;劳苦功高;克己守礼;乃朕只腹心也。楚地虽远;然其国王亲近于朕;朕思虑再三;敕其为楚亲王;楚亦为大明血脉一体之国;楚之兵戈事;亦大明兵戈事;命柳乘风世镇南藩;永葆大明南疆;南洋诸政;皆归其国署理;不得有误。”
这份诏书;实在是打了所有人措手不及;因为在此之前;所有人只是以为皇上只会有一道诏书;而这份诏书几乎所有人都能猜度出内容;无非是传位而已。
可是一开始先是颁了一道罪己诏;其后又是一道针对楚国的诏书;实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诏书里的内容其实很简单;无非是给了楚国一个身份;即血脉一体之国;这名字看上去似乎玄乎;其实里头的玄机却是不少;在大明的藩国里头;大多都有两个待遇;一种是朝鲜、安南这样的;大明敕其为永不征伐之国;即只要他们不脑子发热想要拔胡须;大明是绝不可能对它们动刀兵的;在法理上;大明朝给了他们这个待遇。
还有一种藩国;则只是敕其国王;赠其金印;这种藩国如倭国还有真腊之类;属于最疏远的岁贡国了;大明朝对他们没有义务也没有权利;他们自己管自己;只要年年岁贡;朝廷也没兴趣搭理他们。
可是现在这个血脉一体之国却还是第一次出现;到底是什么待遇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其实也未必摸不着头脑;因为在圣旨的后头已经写明了;即所谓楚之兵戈;亦大明兵戈;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永不征伐了;而是一种类似于攻守同盟的合同;楚国如果认为谁是敌人;那么大明朝廷的敌人也就多了一个;楚国在南疆若是与谁开战;那么大明朝有应尽的协助义务;楚国的安全完全得到大明的保证。
更重要的是;大明朝还给了楚国一个任务;那便是世镇南疆;这里头的猫腻可就更大了;也就是;楚国成为了大明在南洋的代表;南洋各国要和大明打交道;就必须经过楚王;楚王成了大明朝在南洋的代理人。
其实刘健这些人一猜就能猜中这其中的猫腻;皇上还是放心不下;楚国是封了;可是不要忘了;楚国是真正的国寡民;其疆域不过三个府;所辖的县也不过十几个;人口至多也不过六七十万户;再加上柳乘风这家伙横行惯了的;在大明朝廷里头就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到处的得罪人;这么一个人去了楚国就藩;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把南洋诸国得罪个遍;到时候惹恼了那鞋人;人家可不会和你讲道理的;这一点朝廷深有体会;到时候这柳家只怕非完蛋不可了。
所以皇上才鼓捣出这么个东西来;给楚国一个血脉一体的名号;算是在名义上给了楚国一个保护;而让楚国作为大明朝在南洋的代理人;其实就是给了楚国一个特权;至少各藩国们多多少少得巴结一下这柳家才是。这柳乘风张狂一些;有了这道圣旨;多半南洋诸国也不得不包涵。
柳乘风仔细把这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