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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华琅玉-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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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
祢媃在桃花林开得最盛的树下,为他立了一个衣冠冢,望着突起小土包,她流下了细细的涓泪,事情发生得太过仓促,她甚至还未在欢愉中清醒,便跌入了一个难以挽回的深渊。
在此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悉数不知,在成蛟死去一月,秦王却突然下诏临幸于她。这第二次的召幸,距上次已一月有余,而上次召幸的那一日,却正好是成蛟的祭日。
这一夜,她花了很大的心思打扮自己的妆容,描绘得精致的五官,挑的是最奢华艳丽的绫罗缎衣,用的是极致华贵的行头,待到宫车停到大门外,她暗自在袖中藏匿了一把匕首,便推开门任凭宫娥将其搀扶而出。
***
大殿内依旧肃穆宁静,她踏过冰凉漆黑的地面,裙摆随着风飘飘摇摇,他仍是倚在案前,手中执着书简,黑亮的睫毛低垂,默默地在看,唯独不同的是,这一次在见到她到来后,他挥手退去了左右侍从,令她来至他身侧坐下。
她矜持一笑,同时将手探进了袖中,摸到了一股冰凉,凉得令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若无其事地屈膝坐下,捻起桌上的茶杯倾满,慢慢地递给他道:“陛下,请用。”
他接过来,却没喝下,随手在茶杯放在了案上,以往神采奕奕的脸颊憔悴而深邃,从她的角度看去,他的脸容有一半是深陷在黑暗的阴影里,看不清是何表情。
他叹息一声,低沉而嘶哑的男音里带着难以描摹的沧桑和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和悲痛,她这才注意到了,他的玄色黑衣十分不修边幅,连披散下来的黑发都是凌乱地披在肩上。
他不过是个连弱冠成人之礼都还未行过的君王,而此时此刻,在她眼中,他便仿佛瞬间苍老。成蛟之死,对他的打击似是并不小,难道错怪他了吗?难道不是他下得格杀勿论的命令么?她有些无措,将匕首匿好,又悄悄将手自袖中取出,安稳地端坐好,方抬眸便对上了他犀利的黑眸。
他冷酷的眸光微微闪动,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袖下有什么,冷漠的唇角微微一勾,便攥住了她纤细柔弱的手腕,可在祢媃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他却又松开了束缚她的力道,冷笑道:“那种东西,伤不了我。”
她一时惊恐涌上心头,却又听闻他冷言冷语道:“若是再有下一次,寡人决不轻饶你。”心中怖惧心寒的冷意更深了一层。
一阵毛骨悚然的沉默,她被他冷冷地逼视着,紧张得快要窒息,身子本就羸弱,经不起摧残折腾,这会儿便不止地咳喘起来,喉间难受异常。俯□微微咳着的间隙,耳畔却传来他淡淡地说话声,那声音仿佛是在叹息:“成蛟,要我把你赐给他。”
不知是谁漏关了一扇开窗,凉风习习,平日里十分凉爽的清风,却在她的肌肤上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沉默不言,不敢言,只静静地听他说完:“寡人,答应他了。”
她有些诧异,却始终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直觉告诉自己,他的神色一定十分悲伤,可她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犀利幽深的黑眸,仿佛万年不见底的深潭,有着洞穿一切的可怕力量,只对上一眼,便无处遁形。
她只听他慢慢道:“寡人清楚得很月前召幸的女子,是成蛟的挚爱,寡人与他有约在先,不夺人所好,故那夜寡人不曾碰过你一分。”他踱到开窗边,敛眸视着屯留的方向,复道:“我对成蛟许下诺言,只要他立下战功,便将你作为奖赏赐予他。”
“所以……所以他率兵攻赵,是吗?”祢媃的声音很微弱,却是她第一次认真地与他交流对答。他淡漠地瞥了眼她,半晌,轻声吐出了一个:“是。”
“可是他死了,是你金口玉言下令格杀勿论,这是事实。”她说得很小声,小得虚无缥缈,小得她虚弱的身子都有了微微的颤抖,不知是冷,还是在害怕。
“前提是他密谋造反!”他单手狠狠地砸在窗棂上,难以控制地暴怒,他冷冷地笑出了声,转身回去捏起了她的下巴,孤傲的眼神里更多的是在自嘲:“你可知道他为何造反?!”
他的眼中尽是悲痛,“他以为召幸那夜,我上了你,你成了我的女人,于是他就起兵造反!我与他十几年兄弟的相守信任,竟然抵不过一个女人,你说可笑不可笑?!”
那一刻,祢媃忽而凛然,才发现,高高在上的王,原来竟是如斯寂寞。寂寞得连一个知心人都无。他一直以为王弟是他的知心人,到最后才发现其实谁也不是。
高处不胜寒,此话不假。
当成蛟向他要这个女人时,他只问了他一个问题:在此之前,是否与她做了不洁之事。成蛟的回答是否定,他信了;成蛟要他在凯旋而归前保护好她,他允了。他不曾想过那夜侍寝的女子,与成蛟一心想要的人竟是同一人,故他以腕血假作落红,得以欺瞒过众,打算再飞鸽传书告知成蛟,前线却突然传来了他兵罢谋反的消息,他是如此信任成蛟,可他最后又是如何报答他的。
更何况,即便那夜他真的让祢媃臣服在他的□,作为臣子的他,又可有何异议。这个女人本就是他的妃子,如何处置对待她,他又有何权利干涉。
他今日召她前来,本就是打算将事由始末说清楚,该说的都说了,信或者不信,接来的道路该怎样选择,那是她一个人的事了。他摇摇头喊来太监,以她身体不适无法侍寝为由,开了偏殿的门不动声势地将其送了回去。
他重新坐回案前,整了整凌乱的上衣,扬唇冷笑,若是思维严密谨慎的祢祯在此定是会问他,短短一夜,远在咸阳以外的成蛟怎会知道祢媃被其召幸,又是受了谁的挑拨,才会起兵反对他,有内奸,自然是,但却绝非是好对付的角色。
祢祯,他忽而有些想念她,轻轻地念着这个名字,深邃地凝望东方的天空,满天星斗,冷酷犀利的黑眸中不觉化开了淡淡的温情,不知她在何方?可好?
一个时辰后,有一个朝服人影慢慢地走近他,来人是冠貌端正、略带威严的中年男子,嬴政抬眸,却冷冷地在笑:“仲父,成蛟谋反,是你一手挑拨。”这是一句不容置疑的陈述语句。
吕不韦并未否认,将今次成蛟讨伐嬴政的檄文置于案上,慢慢推到他眼前道:“为了大秦江山大业着想,成蛟这人不得久留。”
他冷眼瞥向书简,檄文上写着:
长安君成蛟布告中外臣民知悉——传国之义,嫡统为尊,覆宗之恶,阴谋为甚。文信侯吕不韦者,以阳翟之贾人,窥咸阳之主器。今王政实非先王之嗣,乃不韦之子也。朝岂真王,阴已易嬴而为吕,尊居假父,终当以臣而篡君。社稷将危,神人胥怒,某叨为嫡嗣,欲岂天诛!我的军队,乃正义之师,士气高昂;秦国宗室臣民,当思念先君之仁德,戮力同心,共讨逆贼。见此檄文之日,即准备兵刃,随我讨逆;大军进击之时,黎庶秋毫无犯,民心勿恐。 
看完这些,他苦然一笑,对此并无发表任何看法,挥挥手令吕不韦退下,他吹熄了火烛,置身于黑暗里,静静沉思。
他陷入黑暗中的眼眸,幽亮得仿佛深潭井水,深邃得变幻莫测、不可捉摸。
在他很小的时候,吕不韦对他说过,陛下,权臣不可尽信,对于亲密之人也要保持一定的戒备,你身居高位,兄长姊妹,爱人恋人,皆不可轻易流露感情,因为潜在的危机,更有可能令你随时送命。
他全都照做,唯有一个人例外,那便是成蛟。他此生都难以忘却与成蛟质于赵时,那段苦难的日子是怎样煎熬过来的,无米下咽,衣不袂体,身单力薄,苦练武艺,与如今的生活有着难以想象的天壤之别。他以为同甘共苦,兄弟便会相知,没想到事态发展至最后,亲手果决掉他生命的,还是自己。
他想,自己今后不会再信任谁,永远不会。他无法再历经承受这样背叛的痛苦,两次。
***
祢媃下了大殿,孤弱的身影缓缓走在回去的路上,她屏退公公,只想自己独自一人,好好静一静。与成蛟认识两年以来,皆以君子之交相待,凭心而论,她与他的确未做过对不起嬴政之事,甚至连亲吻都是以物相隔。
成蛟的死太过突然,她甚至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却凌空飞来一块大石,将她压得喘不过气。不过当她知晓是他起兵反对嬴政时,却也没有多大的惊讶,他是个能将野心勃勃匿于胸间的隐忍的男人,他温和谦逊的外表看起来虽不如嬴政的霸气逼人,可是不论是政治手腕还是阴谋诡计,他都决不逊色于嬴政。
既生峤,何生政。他时常这样感慨,他也曾对她说过,祢媃,我手里掌握着颠覆当今王权的证据,不如即刻起兵罢,这样你便可以彻彻底底做我的女人。
她问他,那证据是何?他答道,嬴政乃吕不韦之子也,非大宗王室的血脉。我才是大秦正统,指点江山,俯瞰天下之人。
她沉眸一笑,并未对此表态,在她看来,嬴政是个理智到可怕地步,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六亲不认的男人;而成蛟,虽不及他那般狠厉冷酷,但重情重义这般词汇,是绝无可能用于形容他的,此二兄弟皆是野心与实力并存之人,足够冷血无情,若真斗起来,非两败俱伤不可。
是故,成蛟一发布檄文举兵造反,很快便被嬴政派兵镇压下去,速战速决,当场处死,冷漠得甚至不给他一个翻身认罪的机会。呵呵,这就是兄弟。
深夜的寒冷将她的睡意驱散走了大半,无心睡眠,便循着流水月光去了桃花林,衣冠冢。
祢媃坐于小土包前,抱着膝盖安静地说着话,眼睛弯成月牙,轻轻地微笑着,是说给远在天上的成蛟听,说着说着,眼睛里又流出了细细的涓流。于是,她守着他的坟冢整整一夜。
又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嬴政亲身到了桃花林里寻她,那对一个地位不甚高的嫔妃而言,是莫大的荣宠,她却只是对他淡淡一笑,算作回应。
他一身冰冷的玄色黑衣,柔亮长长的黑发垂落在腰际,抬头遥望着东方湛蓝的天空,侧脸冷酷僵硬的线条都变得柔软,轻轻地叹息说:“她要回来了。”
她清楚他口中的“她”指得是谁,淡淡地点头应了一声。
他问:“你要与我一道去雍地见她么?”
她说:“好。”
大殿外是高大华贵的马车,黑色金丝垂帘,上面精雕细琢着王室尊贵的图腾,她被视为上宾由公公搀拥上了马车,大秦朝乃至东方六国的规定,嫔妃随帝王出征巡视,那是无上的荣幸和宠爱。她苦然笑了笑,这一切是拜祢祯所赐,掀帘入内,在嬴政侧边的锦垫上中规中矩地屈膝端坐下,沉默不言。
一路上,皆无言。
他英俊的脸面总是视着窗外,素来冷漠的黑眸中闪烁着些许激动的光辉,修长的手指紧紧有力地握在一起,冷静得调整呼吸,却有些无法抑制,或许是太久都未见过她了吧。她有了微微的动容,斟了两杯茶,将一杯递给他,自己端起另一杯慢慢喝着,依旧不语。
他沉容凝视着玩弄指间的瓷杯,饮了一口,淡淡道:“你与她给寡人的感觉,一点也不相同。可有的时候,却又觉得你们相似得可怕,寡人有时几欲以为你即是她,会情不自禁地迷醉。”他将杯中茶水悉数饮尽,敛眸看向她:“特别是你们沉默的时候,最会蛊惑寡人的心。”
祢媃的心猛地一惊,差点惊出了声响,却又见他淡若清风地一笑,心里默默想,难道他也是时常与祢祯开这样的玩笑么?
车窗开得最大,马车又行驶得极快,大风撩起他轻盈的黑色长发,他一袭金线暗纹的华丽深衣,有着一双深黑色的瞳孔,狭长而忧郁的眼眸,在阳光下散发着淡淡迷人的光晕,鼻梁高挺,一抹唇角孤傲地抿成一条直线,衬着一张英挺逼人的俊容,更加得英俊而魅惑人心。
他冷冷地转过头平视着她,深邃的眸光忽闪不定,幽幽地道:“祢祯与你有一点十分不同,她坚强固执得不似一个女子,在她软弱无助的时候,让人找不到一丝理由去抚慰她。寡人可以给你温柔,却无法给予她什么,因为她坚强得简直比顽石还要坚固,那样的固执有时甚至会激怒得你,恨不得再添上更多痛楚加于她身,才得以泄心头怨恨。”他说这话时,语气是十分温柔的。
她扑哧笑出了声,那是成蛟死后,她当着外人的面第一次微笑,是啊,祢祯,自小便是那样倔强不可一世的孩子,可是眼前的男人,他是秦国的大王,心里容得下除了庞大的野心与天下大业,竟还存有儿女私情的温柔,他却对她的品性了如指掌,她想,他是真的很爱她的吧。
思及此,她沉下眼睫,联想至自身的下场,眼底有了几分凄厉的怨念,待祢祯入宫后,她的地位会从此平步青云,日子也会比几欲被置于冷宫中的自己好过得多吧,毕竟是秦王甚宠的女子啊。

他们比预期得更早便到了雍地,承载祢祯的马车未及时到达,在城门外她转过身便看到了他冷冷地玉立在大风中,黑色的衣袂随风乱舞,身后是大片黄土的荒原,他侧目视着东边祢祯将要来的方向,眼底一片失望的落寞,稍纵即逝。
她随他入住了雍地的宫殿,居雍宫。雍地,是秦早期政治中心,旧时国都,繁华一时,秦献公时将都城由雍地迁往别处,但依据习俗惯例,天子祭祖与盛大典礼,皆要回到雍地举行,嬴政的弱冠亲政之礼,便是遂了先辈的礼数。
祢媃在居雍宫里可以自主走动,不受限制,嬴政一到行宫便开始着手处理十几日后的祭天大典,半刻阖眼的时间也无,更也无心牵挂他事,比如儿女私情。
几日相处下来,她无法恨得起嬴政,但也谈不上喜(3UWW…提供下载)欢。他给人的感觉是那样的强势霸道,不容人辩驳,但就是那样一个人,在心里想念着深爱的女子时,孤傲的眼神里却又是那么的温柔体贴。
居雍宫的后花园,桃花依然开得灼灼美艳,雍地居于咸阳的西北边,气候更比严寒,花期也要来得晚,故咸阳盛放的桃花已是末期了,在雍地却依然璀璨夺目,十分好看。白日的时光,她几欲都是漫步在落花瓣里,踏着细碎的落叶枯枝声响,迎着耀眼的光,回忆着成蛟的音容笑貌。
找了块冰冷大石坐下,搓了搓手掌,祢媃冲着发凉的手心里呼了呼暖气,忽而忆起十几日之前,成蛟还用他那双温暖有力的大手握过她纤细的手,口中轻而温柔地呼着温热的气息,做过相同的暖手动作,如今却已天人永别。恍如隔世啊。她低低地哽咽了一声,尽量不使自己哭出声来。
她站立起身,强制分开心思,不去追忆往昔,心里念着其他,沿着一条小径出了后花园,独自走在雍地的行宫里。比起咸阳宫,居雍宫的摆设和装潢都显得陈旧发黄,许是并不大有人居住,连刚刷上不久的红漆,都风干皱巴了,轻轻一碰便会剥落,露出树干的轮廓。
北边转角那栋偌大阴深的宫殿,大门一直洞开,里面漆黑幽深,看不清是否有人在内,静得仿佛灵堂,家私摆设寥寥无几,人烟飘渺。她的脑海里飘过冷宫一词,那是王宫里积聚阴气与怨念极重之地,常有人白日黑日里会看见死得不明不白的弃妃游荡的鬼魂,她的背脊一凉,不由得畏缩地退回脚步,朝着有人的地方疾步走过去。
她向着西面走,满头大汗,一直走到了另一处大殿。殿内仍无人,悄无声息,黑亮光滑的地面映出她清丽的倩影,她凝视着自己的身形,微微一怔,便抬步慢慢地往里去了。这座宫殿是赵太后赵姬,即是嬴政的母亲静养安修之地,她本是居于咸阳甘泉宫,前些日子却因清心寡欲为由,迁来雍地独居,这会清闲之人都被调去分派祭典任务,余下的人不多,手头也没什么差事,只管在寝中浅谈,故殿上也无什么人走动。
她一步一步往深处走去,越往里女子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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