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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停在一边。
长长的赫彰队伍中,一架马车里,一个人不经意地回过头来,四目相对,似齐赴了万世千生的劫难,却相逢不相识,冷漠相对。明宬,为什么!
前进的队伍慢慢缓了下来,队伍前方,一个人调转方向,骑着马向我们走了过来。
“你不是想见他吗?”顾展延对我的却步不理解,“犹豫只会留给你一辈子的遗憾你知道吗!”
索历来到面前,说:“顾世子,我想和乱红姑娘单独谈谈。”
和索历走到路边,寒风吹过,我看见他脸上刀刻似的痕迹。忽然想起,亭中那个白衣胜雪的公子,寂寞入骨,上天入地无可替代的人。
“宬皇子不想见你。”他边说边递过一个信封,“这是他给你的。”我接了过来,看了一眼,是明宬的笔迹。索历说,要向我道歉,我确实不是米亚,之前他的冒犯,请我一一谅解。他细细了解了我从小到大的事情,说之前对我的强求反而是看低了我。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我手上的红颜泪,他一定会用一个平等的身份来争取我……诸如此类,还说六皇子对我的情意让他十分感动,他以太子的身份向我保证,在赫彰,明宬绝不会受半分委屈。至于我,他也要我小心红颜泪,一旦被有心人知道红颜泪的现世,后果之严重,会在任何人的想象之外。朝廷,江湖,都会卷入一场腥风血雨。而我,也会至死难休……
队伍渐渐地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我看着明宬留下的“珍重”二字,抱膝蹲在了寒风凛冽的大路边,酸涩从鼻尖一直蔓延至心里,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长发乱舞,将我整个人都包围了起来。
“在去赫彰的路上,他不会有事的。”顾展延站着我身边说,不知道是安慰我还是怎么。我拨开一头青丝,站起来看着他,我不知道他如何作此保证,但我知道他此举的意义;不是为我,不是为明宬,而是作为守护家族,天仪和赫彰的仗无论如何都不能打起来。
回到宫里,皇帝没再让我回到牢里。而那个假扮狱卒的杀手,趁人不备,服毒自尽了。我没有直接回千仪宫,我去了林泉斋。
林婕妤没有去送明宬。我到林泉斋的时候,她在林泉斋的佛堂里静坐着,浑身上下散发着淡淡的祥和气息,看不出半分伤怀或悲愤。她祥和的气息感染着我,她对我说,不要自责不要愧疚,明宬不是为我而去的,让我以后好好生活。我听完忧伤不减,却也慢慢平静下来。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一切,都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来到明宬的书房,一切整整齐齐,仿佛主人未曾离开。陈旧的琴静静地卧在琴案上,一尘不染。我抚过琴弦,清越的弦音响起。墙上挂了一幅写意山水画,画上映入眼帘的是不可丈量的悬崖绝壁,悬崖中段,却有一道银白色缎带似的的瀑布飞流直下,水雾迷茫飞散;悬崖下是一条奔流的河,两岸边是细细的石子……我越看越惊,这,这分明是我坠崖那个地方!画的左下方盖有“行云”朱色印章。行云是明宬的字!
突然想起我撞见他画的那幅画,他当时说是为朋友画的,可是后来他看见我的真颜时,却无半分惊讶。此事因为我在牢里,一直没弄明白,现在他又远去赫彰了。明宬,你究竟是不是暗中救我的人?你和觉情宫有关系吗?云影究竟又为什么出现在你身边?
对了!云影!我一瞬间觉得眼前的浓雾重重散开!
第35章年年岁岁花相似(1)
天仪承和二十五年,春节的热情终于消弭在阵阵春风中。
这是我看过的最热闹的新年,天仪和赫彰的联姻圆满成功,皇帝龙颜大喜,大肆操办春节。可于我而言,却是最清冷的一年。按日子算,我来这个十一年有余,活了那么久,什么也没留住。
赫彰来的王子,娶了颐宁公主,颐宁公主是清扬王的郡主,因为皇帝没有适婚的女儿,就拿过来凑数了。而明宬,我在宫里听到的,赫彰传回来的消息是,他和赫彰四公主两人相敬如宾、伉俪情深;只是听说六皇子水土不服,身子羸弱,但赫彰王和王后对这个女婿十分照料。
想起明宬离开那天,我回到林泉斋看到的一切,后来我也没查出任何实质性的东西,云影确实有入宫的记录,并且也是乐然王府推荐进来的女大夫,而看完病后也离宫了。但是顾展延查到了,云影是觉情宫的人!
觉情宫在江湖上兴起不过四年的时间,没人知道他们的觉情宫主是谁,据说甚至他们内部的一般人都不得而知。据顾展延的调查,大部分委托人说,和他们接头的,都是惊为天人的人物,男的俊女的俏。没人知道他们的据点在哪儿,在京城,若是想查点什么,都是去天然居把一个拜帖交给掌柜的,就会有人和委托人联系了。有人又猜天然居的掌柜的是头目,可是掌柜的只是一个什么武功都不会的老人。去年他还被吏部侍郎的公子打得老骨头都散了,休息了几个月才缓过劲来。
所以,线索到云影这儿又断了。
这些日子,我总觉得心神不宁,心脏偶尔还会痉挛似的痛一下。想起那次琴声带给我的痛楚,至今没有弄明白。我躲在房间里,一件一件地收拾明宬送给我的东西,独独缺了今年的。对他,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我只知道,今年没收到他送的小玩意,心里空空落落的。
“乱红姐姐。”洁儿站在门口叫我,“公主让你午膳后跟她一起去看太后娘娘。”自从我从大内监牢出来,洁儿一直怕着我躲着我,其实我并没有生她的气,换作我,父母被挟持了,我和洁儿一样选择的。
“嗯,我知道了。”我冲洁儿笑笑,她吓得却缩了一下,这丫头,被翩婕妤吓得不轻。我朝她招招手,“洁儿你过来。”她挪着步子过来了,我轻轻地拉起她的手,“洁儿,我是你的乱红姐姐,虽然我的模样变了,但是我的人没变。你明白吗?”
洁儿看着我,眼睛亮闪闪的,犹豫地点了点头,过了几秒,又冲我坚定地笑了。
宫里的生活我已经彻底厌倦了。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在此时离开。太后已经病入膏肓了,大家心里都清楚,她时日无多了。不管她曾经怎么设计过我,可我还是不得不感激她,如果没有她,我必定不能在宫里好好活到今天。
此时,我正和千仪在祥僖宫陪太后在院子里晒太阳。千仪天天陪着太后,希望多尽孝心。她对自己的身世,知道的是全宫人知道的版本,不是顾展延告诉我的版本。
太后靠在软榻上,眼睛骨碌碌地到处看着。“母后,您快看,那双蝴蝶,多好看呀,千仪给您抓起来好不好。”千仪笑着要太后看。
“这丫头啊,都要出阁的姑娘了,还那么顽皮,我就怕展延治不了你啊。”太后慢悠悠地说着。
“母后……”千仪假装不高兴地喊着,“是莫君锐,不是顾展延。当初女儿要选顾展延的时候,您又不答应,现在又来刺激女儿。”
“呵呵呵……老糊涂了,”太后讪讪地笑着,“这丫头,不满意哀家这红娘呢。乱红,来啊,给哀家拟旨,把莫君锐那孩子的名字改一改……”
“母后——”千仪拖着长长的尾音撒娇,太后乐呵呵地笑了。“千仪啊,等你嫁过去的时候,别忘了让君锐也给乱红也寻摸一个好人家。哀家看他那个副将就不错,叫什么来着?上次说的左相公子就算了,哀家听说了,他家里都有好几个妾室了,不能让乱红受委屈了。”
“太后娘娘,奴婢不嫁,奴婢跟着公主就好了,一辈子都跟着,像弥月姑姑一样。”我无奈,笑着跟太后说。她都这样了,还不忘把我安排了。
“不成不成,”太后说,“哀家就是耽误了弥月,千仪丫头可不能这样了。”弥月在一边听到这话,神色凝重。
千仪握着太后的手,“母后,女儿知道了。”
太后常犯迷糊了。但是清醒时,她没忘下了懿旨,千仪长公主和骁骥大将军莫君锐在五月初十五完婚,离这个时间还有一个多月,但整座皇宫已经为长公主的婚事忙起来了。
我懂太后的意思,她要在自己还能庇佑千仪的时候将她安排妥当,因为她已经信不过自己的皇帝儿子了。
皇帝变了,现在脾气暴戾,常常会责罚宫人。可幸的是,他还不至于做出人神共愤的事。后宫除了舞蝶轩,他再没去哪儿过夜,但常去看潇淑妃和十二皇子,偶尔也会去看看瑜贵妃和林婕妤,对林婕妤,他应该有几分歉疚的。还有上早朝时,他竟然常常打瞌睡,有点事就叫乐然王给解决,而乐然王呢,这老狐狸!处事公正严明滴水不漏,十分令人满意,朝中大臣一点错处也挑不出来,他如今的威望,哼,蒸蒸日上了。
“千仪丫头,你跟弥月进去给哀家把药膳端出来吧,哀家想吃千仪丫头亲自送过来的。”太后支开千仪和弥月,又吩咐我道:“乱红,你给哀家倒杯参茶。”
我将参茶递给她,又站到一边给她捶背,“娘娘,这力道可以吗?”
“哎,好好。”太后笑了笑,“乱红啊。”我知道她一定是想跟我说什么的。“你这孩子,哀家看着你长大,没想到还是被你蒙了啊。”
“太后娘娘,奴婢……”我慌忙想解释。
她伸手拍拍我的手,“别怕,哀家没有怪你。只是,那么多年委屈你了,你别说话,你听哀家把话说完。”她阻止我出声,“这些年,其实你在背后帮千仪的事哀家都知道一些,像用铜镜反射烛光,像春江花月夜那个曲子……千仪是个聪慧的丫头,但是她还没到这个份上,哀家很清楚。你不以真面示人的缘由,哀家也猜到一二。而宬儿对你的痴哀家也知道,哀家对你,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把你托付给宬儿,没将宬儿留下来。虽然你不喜欢哀家这孙儿,但他会对你情有独钟,这不正是你费尽心神掩盖容貌想要的生活吗?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娘娘,”我不知道她心里那么清楚,可她一直容我这样的小聪明,实属难得,“乱红明白,也对娘娘这么多年来的照顾铭记在心。”
“哀家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如果你不是对哀家对千仪有情的话,你不会在坠崖后归来。”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此时的她,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平凡的孤独老人,在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无助地感慨着人生。“哀家命不久矣,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千仪丫头。至于皇帝,哀家对不起先皇啊,”说到这儿,太后流泪了,“你知道吗,天仪,要变天了,哀家岂有脸面去见泉下的先皇啊,呜呜……”太后抑制不住,掩面哭泣。
我心中怆然,一个曾经光华无限的女人,垂垂老矣之际发现自己对一切都无能为力了,这会是如何的痛心!原来她什么都清楚,那她知道是乐然王吗?她年轻时和乐太妃必有一番争斗,这是我不知道。想必,乐然王在此时高调现世,她心里都明明白白的。
“乱红,哀家知道这个要求对你来说很过分,但是……”这个曾经统领后宫的无助的老人,此时正低声下气地跟我说着话,我知道她要说什么。“娘娘,乱红明白,乱红会陪着公主的。”既然与明宬有缘无分,与顾展延有分无缘,那么只要离了皇宫,一切都好,在将军府终老一生,也无妨。
太后将我拉到面前,像母亲抱女儿一样抱紧了我,我心中一片温暖,无论她出于什么动机,现在的她,都是一个疼我爱我的长辈。太后低沉着哭泣过后的声音,说起顾展延曾经对我说过的,千仪的身世。
从当事人口中道来,听在耳中,更是凄凉。太后、先皇、千仪生父,这三个人都抱憾终身。这世间,到底需要多少的错失,才能成就有情人的情深似海。我不懂,心微微痛着。
远远看见千仪急急地奔了过来,太后擦干眼泪,挤出了微笑。
走近了,发现她满脸泪痕,哭得气都喘不过来了,“母后,乱红,赫彰来……来消息,明宬,明宬……哇……”千仪哭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心中的不安蓦地无限度膨胀了,明宬怎么了!
“明宬殁了!”千仪哭着喊了出来。
我望着千仪的泪眼,天地瞬间失却一切色彩。
第35章年年岁岁花相似(2)
慢慢的,明宬淡淡的笑容出现在我眼前。
明宬死了?哈哈,开什么玩笑!我扭过头,冲千仪笑了笑,公主,您别拿六皇子开玩笑了,他是好人。
“宬儿……”太后喊了一声,晕厥了过去,身边的人乱成一团。我机械地转过身,走出了祥僖宫。
我要去哪儿?我不知道,我没地方去了,明宬,你怨我是吗?临别时,你不肯见我,只是远远地看着我,只给了我更胜寒冰的一瞥,你是怨我的。不然不会给我这样的痛。
心里的痛在不断地蔓延,无边的痛楚如饕餮啃噬着我的灵魂。我想哭,眼泪逼在喉上,眼睛干涩,我又想把眼泪咽回去,可泪水将伤痕累累的心浸染得鲜血淋漓。我捂着胸口,通体冰凉,踉跄地向前走,这是去哪儿的路?如果我一直走,可以找到你的方向吗?
走进一道大门,入目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四周有一些熟悉的脸,都挂上了泪痕,我认不清谁是谁。转过几道回廊,看见一片平静的湖,走上迂回曲折的木桥,沉重的步子踩得木桥踢踏作响。远远看见一个亭子,亭前水色轻纱在风里翻飞。
我在亭前站定,耳边仿佛隐约响起了《凤求凰》的曲调,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原来竟是如此清晰地刻在了我的心里。
“无欲自然心如水。你可知道,这曲子,还有一个故事?”你一心一意“凤求凰”。
“天冷,要多穿衣裳……”你替我挡去严寒。
“你想都不想,就肯定是我做?我在你心底,真是如此不堪吗?”婵儿自杀,我不分青红皂白指责你,你痛心疾首。
“我一想到她竟然对你用杖刑,我就恨不得……”你褪去与世无争的面具,为我愤怒。
“别动。”你纡尊降贵,替我揉捏跪麻了的膝盖。
“我是希望你能学会保护自己,不要总为别人着想……”你希望我好好爱自己,你却不爱你自己。
“……你不属于这皇宫的,也不属于任何一个人,总有一天,你会离开你现在所有的生活的,对不对……”你对我的了解,更甚于我自己。
“你何时在意过他人的想法了?为何独独对我,又变得如此……”对于我对你的拒之千里,你岂止是无奈。
“乱红,不管我藏得多深,你只需记着,我不会害你一分一毫。”你对我的隐忍,超越了无数。
“相信我,我一定救你出来。”这是你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没错,你是从牢里救我出来了,却在心里囚了我一生。
明宬,你给我的温暖,是我前世今生都未曾得到过的;而我给你的,除了犹豫拒绝误解指责,别无他物。你就此离开,连一个弥补机会都不曾留给我。你岂能狠心至此!
老天爷你为什么如此不公!明宬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待他!你让我穿越时空而来,却不清空我前世的记忆,却让我遇见他,让我如此折磨于他。你要我来这儿,就是当刽子手的吗!隐冥,你出来,你告诉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我遭遇这一切!我的变数又是什么,明宬因我而去,即使真有那个变数,我还有把握的必要吗,我还有脸苟活于世吗!
我跌坐在玉阶上,感知着周围的一切,静谧,安详……湖中碧绿的莲叶铺在水面上,偶尔几只青蛙欢快地跳跃而过,水中成群的鱼儿嬉戏追逐,湖边枝头上的鸟儿唧唧喳喳,可一切,与我何干?沉浮天仪十一载,连最后的温暖也被一并夺走,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我一个,想起亭中抚琴的那个背影……明宬,你的孤独,我终于了解,只是,一切太迟了!
明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