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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请你报上姓名好吗?我现在正在工作,没有时间跟你聊天,如果你不说你是哪位,我就要挂电话了喔。我语带威胁的说。
「你不会挂我电话的,我有信心你不会挂我电话的……」
哦?是吗?那我能否请问,你有没有打错电话呢?
「我可能会打错任何人的电话……但我不会打错你的电话……」
好,OK,那请你告诉我你是哪位好吗?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有没有想过我?」
我……
我本来想说的是「我去你妈的!」,但因为我没办法对女孩子骂这种不太好听的话,所以我快速的挂了电话,而「去你妈的」四个字在挂掉电话之后才说出来。像这种没有显示号码的电话,打来了又不告诉你他是谁的,大多都是诈骗集团打来的,他们会引你说出一个名字,例如小明,然后他就会说「对,我就是小明。」,然后就会慢慢的把话题转移到他的困难,或是说他现在在医院,需要一笔钱开刀什么的,然后要你去提款机汇钱给他。
「我去你妈的!」、「干!最好是他妈的骗得到我啦!」、「所有诈骗集团最好通通都去让车子给活活撞死,或是让人抓到活活打死,或是丢到海里让鲨鱼活活咬死,啊!不不不!让鲨鱼咬的话最好不要咬死,最好是留下上半身让他活着,让他的大肠小肠胃脏肝脏都露在外面,……」
上面那一串是我在挂掉电话之后骂的,对不起,我压抑不了这种愤恨的脾气。而且这对一个晚上十点半还在公司加班,甚至连晚餐都还没吃的上班族来说真是一种污辱。
小芊打来第二通电话的时候,我刚好骂到「把诈骗集团都丢到动物园里让狮子老虎咬死,而且要从头部开始咬,让他们的脑浆都喷出来」这边,我脑袋里充满着脑浆四溢的画面,还有诈骗集团被咬的惨痛表情,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强烈快感。
「尼尔!你还真的挂我的电话!」
小芊的声音从电话那一头传来,我吓了好大一跳,因为我脑袋里那个脑浆四溢的惨痛表情突然换上了小芊的脸。
啊啊啊!我的天啊,小芊,你的头没事吧!我下意识的对着电话叫着。
「什么我的头没事吧?你说什么呀?」
啊啊啊!没什么!没什么!我深呼吸了几口气,心跳渐渐的平复中。
「你居然挂我的电话!尼尔。」
我不知道那是你啊,谁叫你不显示来电号码,我以为是诈骗集团打来的啊。而且你刚刚还故意装出那种虚弱的女鬼声,我哪认得出是你啊。
「诈骗集团里有女孩子的声音像我这么好听的吗?」
拜託,我又没听过诈骗集团里女孩子的声音,我怎么知道好不好听?
「那,你觉得我的声音好听吗?」
拜託,我们都已经认识十年了,你怎么不在十年前问我你的声音好不好听啊?你现在问我,要我怎么回答?
「很难回答吗?」
是很难啊!因为这声音我已经听了十年啦!那不我现在问你,你觉得我的声音好听吗?
「好听啊。」
啊?什么?
「我…说,你…的…声…音…一…直…都…很…好…听。」她说,而且是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
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我的声音是属於好听的那一型,这是第一次有女孩子说我的声音好听。其实,被这样讚美我是高兴的,唯一觉得奇怪的是,这讚美出自小芊的口中,我觉得有些不太自然。我说不太自然并不代表她说的不够诚恳,而是在我跟她的关系里出现这样的讚美,是一种不太自然的事情。
她说她想到高雄来找我,我说好。她说她想到高雄好玩的地方玩,我说好,她说她明天下午就会到,我说啥?不会吧!她说这事由不得我,我只能说好。
「我记得我告诫过你的,尼尔,喝太多可乐是伤身的。」她说。
我转身的时候,她已经站在我身后,我没注意到她的穿着之前,倒是先注意到她的脸和头发。她的脸消瘦到了一种让人看了会心疼的地步,她的口红衬出了她的脸有多么苍白。她的头发已经长到了接近腰的地方,我记得在半年多前最后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的头发才在肩下大约十公分的地方。她在左耳上方的部份刻意染了一搓白色,直落落的浏海铺在她有美人尖的额头上。
她夺走我的可乐,「你等很久了吗?」她说,然后很自然的喝了一口可乐。
呃!我说,轻舞飞天郭小芊,那可乐是我喝过的,上面有我的口水啊!
「你觉得有关系吗?我们都上过床了。」
她的回答让我吃惊,我以为她一点都不想再谈及有关那一夜我跟她发生关系的事情。我以为她只想再回到我跟她是「同学兼好友」的关系,而那一夜的温柔,她只想藏在很深很深的心口里。
「尼尔,真是不巧呢!我才想到高雄,高雄就为了我的到来而下雨。」她轻轻皱着眉头说。
是啊!大概高雄不欢迎你吧。
「是吗?高雄不欢迎我没关系,倒是你,你欢不欢迎我呢?」
我当然欢迎,我能不欢迎吗?
她笑着,拉着我的衬衫袖口。
我记得那是两千零五年的二月,才刚过完农历年没几天。我们走出机场门口的时候,自动门开启的那一刹那吹进了一阵风,她的长发飘起,同时也漫出了扑鼻的香味。
你的头发什么时候留得这么长呢?我问。
「你想知道吗?」她回头笑着看我。
嗯,还蛮想的。
「那……我说了,你可别吓一跳!」
喔,好。
计程车开在离开小港机场的中山路上。她说出了一个让我的心跳失去正常频率的答案。
「因为田雅容的头发,就是这么长。」
(24)
小芊在高雄待了两天,我也就吵了她两天。吵她的原因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田雅容。我拼命的问她为什么突然提起田雅容?田雅容在哪里?是不是见过田雅容?但是她总是这样回答我:「我回台北之前会告诉你的。」
在那一秒钟,我恨不得她马上回去。
这两天,她轻松惬意的在高雄市逛街闲晃买东西吃小吃看电影泡书店和网咖,还到澄清湖和西子湾找了两棵树签名,天知道她为什么随身带着立可白?又到藤井树开的咖啡馆里去吃下午茶,说是想找他签名。
不过藤井树开的咖啡馆确实不错,有特别的义大利麵和好喝的纯手工虹吸式煮法的咖啡。地址是高雄市中正二路56巷4号,在大统和平店后面的公园里。〈咦?我说这个做什么?〉终於,她无所事事的两天过去了,而我一颗心悬在田雅容三个字上面的两天也过去了。我送她到小港机场搭飞机的时候,她交给我一封信。而她在把信拿给我之前告诉我:「尼尔,这封信是雅容十年前写的,也就是她要离开台湾到德国去的前一天晚上写的。她本来想在上飞机之前交给你,但她没有勇气。」
为什么呢?我皱眉问着。
「她说,这封信代表着十年后的现在,也就是她在十年前写了一封信给十年后的你,因为不知道这十年有多大的变化,所以她不敢亲手交给你。」
你的意思是说,她早就有在德国时会跟我分手的心理准备吗?
「我想,应该是说她早就知道自己无法负荷那重重的思念,所以写了一封信埋葬自己的爱情,但却期待十年后爱情会再一次苏醒。」
爱情再一次苏醒?为什么她会这么想?
小芊看着我,浅浅的笑了一笑,「因为她告诉自己,如果十年后她依然爱你,不管你在哪里,她都要找到你。」
那,她现在在哪里?我急着,抓紧了小芊的手臂问。
小芊没有回答我,她只是伸手抚摸着我的脸,然后深深的吐了一口气,「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嗯?什么日子?
小芊的眼神由深转淡,像是对我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而失望,「你果然是一个谁都不会想念的人。」小芊说。
那瞬间,我的思绪跑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然后很快的往现在转动。那感觉像是一部电影被不断的快转、快转,那画面跳动的很快很快,我在那很快的画面当中想要寻找一个有关於「想念」的定格,但画面始终没有停止。
画面闪过了刚遇见我的田雅容,闪过了那支史奴比的雨伞,闪过了我们第一次约会的烧烤店,闪过了她要去德国的那一天,闪过了那个我哭了一个小时的机场洗手间,闪过了雅容写的最后一封分手Email。闪过了我跟柳嘉恩的相遇,闪过了她同时交往的三个男朋友,闪过了我跟柳嘉恩分手的地下室,闪过了我大学时的魔女系馆,闪过了我跟彭以芳一起喝酒买醉的那间酒吧,闪过了我跟她在第二天上床的画面,闪过了精品店,闪过了必胜客,闪过了敦化南路的斑马线,闪过了远东企业大厦,闪过了动物园,闪过了连接台北市与永和之间的福和桥,闪过了分手电话,闪过了十个月的那些「暂时需要」,闪过了那些跟我上床做爱但我却不爱的女人,闪过了天真单纯的马芸卉,闪过了我跟她第一次看的电影「A?I」,闪过了她的马自达6,闪过了她美丽的笑容,闪过了跟我大学同窗了四年的郭小芊,闪过了我跟她在她家上床的那种冲动,闪过了她不要我当他男朋友的表情,闪过了她失恋时写给我的那封信,闪过了……
太多画面闪过了,却没有任何一个画面关於想念。我像是WORD里找不到档案的精灵,要求使用者再重新输入一次关键字。
但关键字就是想念啊,为什么我从未想念过什么人呢?
看着小芊的表情,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是轻轻的说:或许吧。想念对我来说是瞬间的事情,一瞬间就佔满了脑袋,又一瞬间离开。
「那么,你想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嗯,想,而且我会永远记得了。
「今天是你跟雅容分手满十年的日子,你可要记住了。」
嗯。小芊,我能否问你,为什么你会有这封信呢?
「这是她九个月前交给我的,我跟她已经同事五年了。」小芊说。
「你想去看她吗?」
嗯,很想。
「那……你想念她吗?」
嗯……我很想念她。
「找个时间到我公司吧,我带你去见她。」
嗯,好。
我目送小芊走进候机室,手里握着她刚刚交给我的信。这封信已经黄了一块一块,信封上面写着:「给十年后的倪翗尔」。
倪翗尔是我的名字,但因为很多人都不会念「翗」字〈念音同奇〉,所以大家都乾脆叫我倪尔。叫着叫着,也就习惯了。到后来还乾脆用「尼」来代替「倪」。
我走出机场,叫了一辆计程车,跟司机说了我家的方向。然后定神看着这封信上面的笔迹。
是的,没错,这确实是雅容的笔迹,日期是一九九五年八月二十一日,她到德国去的前一天。
(25)
两个礼拜之后,台北总公司很快的把芸卉调到高雄分公司来,原因无他,因为我决定要离职了。我在接到雅容的信之后的隔天就向公司请假到台北去看她,并且在同一天决定要离职。
芸卉对於我的离职非常的震惊,她一直认为我是一个不会轻易离开工作的人。她被临时任命到高雄来接替我的工作。很久没见到她,我以为她会给我一个美丽的笑容,结果不是。
她看到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哭,而且哭的淅沥哗啦。我跟她用了两个礼拜的时间交接工作,我总看得出她想跟我说些什么,但每次话到喉头就又吞了回去。我故意恶作剧的问她:嘿!芸卉,你喜欢过我吗?
结果她看了看我,然后认真的点了点头。我惊讶,但随即继续问下去。
那么,是哪一种喜欢呢?
「是喜欢男生的那种喜欢。」她说。
喜欢男生的那种喜欢有欣赏方面的,也有爱情方面的,你是说哪一种呢?
「是想跟你在一起的那方面的。」
哦。我拉长了声调,她的答案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你觉得,我是个容易被喜欢的人吗?我问。
「我觉得,你是个容易被人喜欢,但喜欢你的人却不知道那是喜欢的人。」
你在绕口令吗?
「我是说真的。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我问你,十年后,你依然会喜欢我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是问问。
「不,我没办法回答你,因为我不知道十年后会是怎么样的。」
那如果有个女孩告诉我,她十年后会依然爱我,你觉得那个女孩怎么样?
「我不知道那个女孩怎么样,但我想,她一定非常非常爱你吧。」
我问芸卉为什么看见我的时候要哭的淅沥哗啦?她说因为她看见我的眼泪。
读完信的当晚,我跟小芊约好隔天下午在松山机场碰面。在电话中,小芊告诉了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她说八个月前的那天晚上,也就是我跟她发生类似一夜情关系的那天晚上,她其实是想跟我在一起的。把时间再往前推几年,在我退伍的那一年,我曾经跑到小芊面前告诉她我想跟她在一起,但她霹雳啪啦讲了一大堆有关於什么安全感的东西都是唬烂我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其实那时候我们最好的关系不是朋友关系,而是情人关系,是吗?
「对。」小芊说。
那为什么你当时要拒绝我呢?
「因为雅容的关系。」
因为雅容?为什么?
「因为雅容当时就已经到我们公司来工作了好几个月了。」
那为什么你当时不告诉我?
「因为她请我不要告诉你。」
她的理由是什么?
「她告诉了我有关於十年的你的事情。」
十年的我?
「对,十年的你。她是这么说的。她问我如果一个人能跟另一个人分开了十年却依然爱着对方的话,那是不是代表对方已经住在自己的灵魂里?」
她接着说:「我回答是。所以雅容就告诉我,如果她爱了分开一年不见的你,那么她可以爱分开两年不见的你,她可以爱了分开两年不见的你,就可以爱分开三年不见的你,以此类推,直到分开十年不见的你。」
听完,我静默,因为我说不出话来。因为我不知道雅容提出跟我分手的意义竟然是要证明她心里面的某种爱情真理。
「尼尔,你在听吗?」
嗯,我在。
「所以雅容对你的爱让我无法去接受你,我认为她已经不能再被伤害。」
嗯,我知道你的意思。
「你知道雅容当时在她的办公桌前贴了一张她在德国写给你的信吗?我每天都看,每天都看,看到我都会背了。」
什么信?
「她写说:「昨天晚上,我需要你。前天晚上也是,大前天晚上也是,大大前天晚上也是。可是,你只剩下一个电子邮件信箱位址,几个英文字母,几个点,一个@。这是一道一万四千公里的伤口,从飞机起飞的那一瞬间就开始被撕开……」」
嗯……我知道这封信。我打断小芊的说话。这是她写给我的分手信。最后一句是「我和你,这道伤口,就算花十年的时间,也补不回来了。」我说。
「不,不是。」小芊说。
小芊在松山机场接到我之后,便转往雅容的家。我问小芊为什么雅容没有跟她一起来,她说雅容已经在一年前离职了。
我从来没去过雅容的家,小芊告诉我雅容自从在台北工作之后,她们全家就搬到台北定居了。
车子转上高速公路,因为是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