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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现代女性恋爱婚姻观:虽然·但是-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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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温非常好,不凉不热,应当在三十五度左右。小丫一踏进浴缸就感到全身的每个毛孔都欢畅地张开了小嘴巴。她非常喜欢这种水温,这种水温非常接近人的体温,常常让她觉得她又返回了婴儿时期,又躺在了母亲怀里。
她打好浴液,躺在洁白的泡沫中,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只是那么静静地躺着。静静地,静静地。只有这时候,她才会觉得舒服些。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水温的渐渐冷却和泡沫的生生灭灭。这真像人的生命。有时候,她会忽然觉得一滴雨,一个茶杯都和人的生命之间充满了亲密的象征意味。就像刚才上厕所,用手纸的时候,纸卷突然从她手里松落了下去,幸亏她的手里还抓着这一端的纸,她便下意识地开始挽救,可是已经没有机会去抓住纸卷了,她便放出两手都去抓纸。她一圈一圈飞快地抓着,让向上的抓动力抻着纸卷下落的速度,好在剩下的纸不太多,她终于将纸一圈圈地抓在了手里。稍后一刻,她便听到了纸卷的内筒落在地上的声音。看着手里的纸,她心里并不怎样觉得安慰,反而涌起一丝惆怅。自己这么忙乱是为什么呢?她问自己,无非是怕纸落在地上,脏。可抓到手里的纸的结局还不是一样要脏?二者的不同不过是如何脏掉的问题。
这广大的世界里,她不过就是一卷手纸,那就让她脏掉吧。彻底地、纯粹地脏掉。
洗过澡,回到出租屋不久,阿美来了。小丫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阿美,阿美先是对她表示支持,夸她的第一夜卖得值,然后又开始诉说她的理论:女人的身体就是一次性包装,拆开了,就再也无法还原,不是使用就是作废。我们不想作废,我们选择了使用。既然是使用,就要最大价值地使用。如果一次能挣一千,我们为什么要挣八百?只有最大可能地掏他们的腰包,才是对男人们最好的惩罚,也是对自己最大的奖励。
阿美还说:另外,还要记住,对我们这一行来说,最没有用的东西就是尊严。首先要把尊严忘掉,应当让尊严无用这个概念像盖房子的地基一样在大脑里扎牢实,你才会真正做起来。
阿美说的时候,小丫把指甲高高举起,观察着蔻丹涂得是否均匀。
你在听吗?
听着呢。小丫说:说得真好,字字箴言。
我是为你好。许久,阿美说。
谢谢。
两个人再也不说话了。
你真的,想好了吗?临走之前,阿美又问小丫:
是。小丫说。
阿美没有回头,只是微微地站了站,然后走了出去。
小丫怔了一会儿,慢慢地开始打扮。她精心地为自己扎上一条紫色底面上落满白色圆点的宽发带。这是一种刚刚流行起来的新型发带,可以很好地突出女孩子的清纯气质。她把妆上得淡极了,几乎看不出一点儿痕迹。她知道,对于自己这种初入行的女孩子来说,并非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的。如果神情的生涩和化妆的艳丽不协调的话,也会伤害彼此的美。——不做则已,做则敬业。把妆上好也算是敬业的一项内容吧。
然后她在一只手腕上洒了一些香水,又移向另一只。手腕之后是耳后。她的动作十分轻缓。她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香水千万不能摩擦,只能这么轻轻地沾印。摩擦是会破坏香水分子的。她又把手指伸进自己的头发里,飘飘地梳了几下。头发上的香水不能直洒,要从内侧进行擦抹,这样出来的香气又柔和又均匀,绝不会凶猛。另外,最好用无名指,因为无名指的力量最温柔。
做完这一切,小丫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你真漂亮。她轻轻地对自己说。她忽然想起在老家的时候,每到县城她都必吃的一家毛豆腐。那儿的毛豆腐做得很有讲究。先把水豆腐烘干,切成小方块,弄出白茸茸的长毛,然后放在平锅里用热油去炸,炸得两面泛黄,在起锅的时候再撒上辣椒、姜、葱末儿。不但颜色好看,也香极了。
小丫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此时的自己原来很像一块毛豆腐,那张床就是装满了热油的平锅。往后,每天,她要做的,就是在平锅上把自己炸出香味,然后再把自己卖出去。
自己能把自己卖多少钱呢?这个问题让小丫疑惑,而这个夜晚也令她伤感。然而小丫摇摇头,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伤感下去。她还要出台。
伤感不能挣钱。伤感没用。
小丫第一晚的客户是个中年男人,他有一双极富魔力的手。他对小丫的抚摸几乎震撼了小丫的每一寸肌肤。进屋之后,他们几乎什么都没说。那个男人把小丫抱到床上,从脚开始,小腿、膝盖、大腿、小腹、乳房、肩胛、脊柱……他哪一点都没有放过。他像一个技艺高超的按摩师,细致地探索着小丫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在他的手下,小丫紧张的神经渐渐地松弛,全身涌起一种沉甸甸的漂浮感。慢慢地,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一汪温热的水里悠悠地摇晃着,浅浅的波浪拍打着她,无休无止。
堕落真的这么好吗?小丫想。那就让我尽情地堕落吧。
我的手好吗?男人问。
好。
许多女人都喜欢我的手。男人说:知道我是怎么练出来的吗?
你是专业按摩师?
许多女人都这么说。那人笑了:是摸麻将摸出来的。
小丫不由得笑起来。
我的舌头也很好。想试试吗?男人说着又埋下了头。小丫睁开眼睛,看见了男人腰间的赘肉和光秃的头顶,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台下的看客,而这些男人都是台上的小丑。他们为她服务,讨她欢心,最后还要付给她钱。她呢,高兴了就上台客串一把,不高兴了就无动于衷地在下面看。轻松自由,无拘无束,一点儿也没有当初想像的那么下贱。
很好。她对自己说。
她第二天接待的,是一个很帅气的年轻人。他说小丫是他在这一行里所碰到的最令他满意的姑娘。
我一定会再来的。他说。
来者不拒。小丫说。
你对每个客人都这么热情吗?
客人在我这里没什么区别。
这么说,我下次再来你也不会认识我的。
是的。小丫笑着:不过也不会很陌生。
怎样才能让你对我印象深刻?男人说:看来我似乎有必要在你的肚子上刻上我的名字。
不用刻。我知道你的名字。小丫说:你叫张学友。她觉得这个男人的鼻子确实十分像张学友。
男人大笑起来:你说得没错。我的哥儿们都叫我张学友。
那你还是天王呢。
你就是王妃。他数出一沓钞票:留这些钱给我的王妃买胸罩裤头吧。
欢迎再来。小丫说。
我会再来。再来的时候我要把你包起来。男人说。
那要花很多钱的。
我整天愁的就是怎么花钱。男人拍拍小丫的脸:我是个做大生意的人,挣的钱太多了。
简历
有一段时间,公安抓得很紧。一次,出台的时候,小丫没跑利落,被抓住了。在深圳市福田公安分局,她第一次接受了简单的讯问。
小丫的讯问笔录如下:
问:姓名?
小丫顿了顿,决定不说出自己的真名。她这才发现自己多么珍惜刘小丫这个名字。这个名字蕴涵的,曾经是一段多么干净的岁月。
答:珍珠。
问:老实点儿。要真名。蒙你们那些客人可以,别在这儿蒙。
答:刘小丫。
问:年龄?
答:二十一。
问:文化程度?
答:高中。
问:原籍?
小丫又顿了顿。在这一刻,她又发现了自己对东水县城关镇大刘庄这个地址的珍爱。这是父母存在的地方,这是她出生的地方,是她当小学生的地方,是她戴红领巾的地方……这是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家乡。她就在这种场合把它的名字吐出去吗?这似乎属于最恶劣的玷污和出卖。可她能闭口不答吗?
答:东水县城关镇大刘庄。
问:家里还有什么人?
答:父母,两个哥哥,还有嫂子。
问:鸡头叫什么名字?
小丫的心一阵战栗。她最担心他们问父母的名字,他们居然没有。她甚至因此有些感谢他们。因为一旦他们问起,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让父母的名字出口。她觉得那两个名字一旦出口,父母就是在万里之外也会听到。那她还不如杀了自己。
答:姓陈。我们都叫他陈哥。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问:他的地址在哪里?
答:不知道。
问:你能不知道吗?老实点儿!
答;我真不知道。从来都是他来找我,我从不去找他。
问:你以前是不是受过公安机关的处理?
答:没有。
问:有没有工作?
我的身体就是我的工作。小丫想。
答:没有。
问:办暂住证了吗?
小丫沉默了片刻。她从没有听说过还需要办暂住证。不过她觉得暂住证这个词挺有意思的。暂住。在这个地球上,谁不是暂住呢?
答:没有。
问:为什么不办?
答:不知道需要办。
问:知道为什么把你带到这儿来吗?
沉默。
问:做出来了,还不好意思说?
答: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问:那就是卖淫。是不是?
小丫又一次感到了自己虚伪的尊严。你难道还能指望他们用一个稍微好听的词来遮盖一下事情的性质吗?她嘲笑自己。
答:是。
问:这是在公安局,我们希望你实事求是,把自己的问题说清楚,争取政府的宽大处理。
我的问题太多了,我说得清楚吗?即使我说清楚了又能怎样?即使政府对我宽大处理了又能怎么样?那些正常生活着的人们会对我宽大处理吗?政府的姿态就是官方的姿态。官方的姿态往往是大度的,可也往往是虚无的。而民众的态度虽然常常小气,却也常常是无比真实的。小丫的内心无比清晰。
答:我知道。
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卖淫的?
那遥远的仿佛是无法触及的却又痛入骨髓的回忆。
问:你是怎么开始卖淫的?
答:我不知道。
问:自己卖的还不知道?
答:不知道。
一个人做什么事情也许应当是他自己最知道,但是,也许恰恰是他自己最不知道。小丫想。
答:今天是第一次。
问:第一次?
答:是的。
问:把过程讲一讲吧。
真实的过程太长了。长得会让你们听得打瞌睡的。小丫在心里默默地说。
答:陈哥让我见个客人,我就来了,后来就是你们看到的样子。
问:这么简单?
是的,太简单了。简单得像用一句话概括出来的世界名著。简单得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可我必须简单。有时候,简单是最好的方式。最复杂的事情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解决往往能收到最好的效果。
答:是的。
问:客人姓什么?是干什么的?
多么天真啊。这一行关心这个吗?这一行关心的只是钱数。
答:不知道。
问:多少钱?
答:不知道。我说过,什么都是陈哥说了算的。什么事情都是他做主,我什么都不知道。
问:别想这么糊弄过去。你就那么听陈哥的?
我谁也不听。我听从的是命运的安排。陈哥算什么?他也不过是命运大棋盘上一颗凌乱摆置的棋子。
答:是的。我一来到深圳就是陈哥帮衬我,我不听他的听谁的?
问:可他已经在害你了。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违法行为,你知道吗?
答:知道了。
问:以后还做吗?
小丫的眼前突然荡起一阵烟雾。她想起了妈妈。小时,每当她做错了什么事情,妈妈就会一边责骂她一边问:以后还做吗?而每次她也都会哭着回答:妈妈,我再也不做了。现在,这个熟悉的问句又来了,却是在这样一种状况之下。而儿时那个纯净的回答似乎已经被永久地封闭在了时光的水晶瓶里,再也无法成长为今天一种诚挚的反省和健壮的许诺。
小丫的泪水落了下来。
答:不做了。
问:以上说的都是事实吗?说假话要负法律责任的。
是的,这可以说是事实。不过只能算是最小最小的那一部分事实。你们今天看到的只是我人生最薄的一个横切面。我无法告诉你们全部的事实,就像你们也无法知道别人的全部事实一样。也许任何人的事实对别人来讲都只是一部分事实。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绝对的事实。没有。至于责任,我连对自己的责任都负不了,还能对法律负责吗?
答:我知道。
问: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答:没有。
问:那你看看笔录,看看有什么出入没有。如果没有,就在下面签个字。
答:好。
之后,审问民警向小丫宣读了裁决书:
深圳市公安局福田分局
治安管理处罚裁决书第114号
违反治安管理人:刘小丫,女,二十一岁,因卖淫,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三十条,决定给以治安拘留十五日,罚款两千元的处罚。
宣布裁决时间:2001年6月10日
宣布裁决地点:深圳市公安局福田分局
宣布裁决人:呼小星买波涛
接着,他们又让小丫看了《告知权利通知书》,里面写着当事人有权进行陈述和申辩。
你申辩吗?他们问小丫。
不。小丫说。
快乐老家
小丫被关在了看守所的六号囚室。这是一个过渡号,这个囚室的人呆的时间都不长。号子里共有十二个人,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干活。十二个人刚好组成一个“手工流水线”,为药厂加工注射品纸盒。一天要加工一千五百个。任务很重,有时候手脚不停也得干到晚上八九点钟。每当干完活儿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小丫就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可是,那一瞬间她又觉得舒服极了,比在洗浴中心的单间泡澡还要舒服。她忽然明白,这种劳动的目的恐怕不仅是让犯人创造社会价值,更主要的意义也许还是为了惩罚,让体力上的紧张消耗造成精神上的盲目分散。使你不想再想什么,也没有办法再想什么。她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一个寄宿学校的学生。深夜,女囚们轻微的鼾声营造出一种酷似女生宿舍的氛围。而白天,她们默默做活的神态又像极了学生们做作业的情景。
这是少有的单纯时刻,也是珍贵的单纯时刻。小丫真的喜欢这样的惩罚。这样的惩罚真适合自己。她甚至觉得十五天时间太短了——她也有些明白,为什么有的人能够从自虐中找到快乐。从某种意义上讲,她的这种心态不也是一种自虐的快乐吗?
咱们在这儿住几天了?一天,小丫问同住的阿田。
受不了了吗?阿田道:你是不是觉得熬不住了?这儿条件是太差了,好在最多呆十五天。已经五天了。再忍忍就能出去了。
不,挺好的。小丫说。
阿田笑了笑,没有说话。小丫知道她不相信自己的话,也体验不到自己现在的心情。她忽然觉得,一个人无论主观上多么想去理解别人,她所抵达的理解程度也只能是她所期望的一部分。这已经很不错了。因为在实际的生活中,一个人常常连自己对自己的理解也只能是一部分。
一天,下了雨。看守说,制作纸盒的原料短缺,暂时还运不来,休息一天。大家立时兴奋起来,都低低地唱起了歌。唱的最尽兴的是《快乐老家》:
跟我走吧
天亮就出发
梦已经醒来
心不会害怕
有一个地方
那是快乐老家
它近在心里
却远在天涯
……
唱着唱着,墙角一个女孩子的泪水流下来。
怎么了?小丫问她。
你真的那么高兴吗?那个女孩子说。
小丫沉默。她没有那么高兴,可是说老实话,她也没有那么不高兴。
姗姗,为什么要不高兴?阿田抢白道:当人活得一步不如一步的时候,是很难高兴。要想高兴,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心气儿千万别那么高。就像在里面的这些人,谁想进来呀?可一进来就由不得自己了。这时候就想着千万别挨打受气,赶快放出来。眼看着一天两天放不出来就想着多吃顿饱饭少干点儿活。最好放那么一两天假。今天果然就放假了,我为什么不高兴?我当然要高兴。阿田叹了口气:你要是老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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