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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看到头人索朗旺堆在朝自己点头,就尽其所知地把原因说了出来。
白主任听着,丢开了冈日森格咬死枣红公獒的事儿,赶紧打听那几个汉人是干什么的。齐美管家说:“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我们才要去看看嘛。”白主任说:“模样呢?他们的模样是什么?”齐美管家又回头向牧人仁钦次旦询问,然后告诉了白主任。自主任一听就明白:肯定是多猕总部的人。多猕总部的人来到了西结古草原,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会和冈日森格在一起?是不是汉扎西又回来了?因为在汉人里头只有汉扎西才能亲近冈日森格。白主任说:“那我是一定要去了,现在就去吗?可是,可是……”他没有说出李尼玛的事儿,心想就让李尼玛在牛粪碉房里呆着吧,反正他只要不出来就没有什么危险,那些领地狗又不能一直围着,围一围,觉得没意思了,就会自动散开。关键是人,只要草原上的人尤其是头人放李尼玛一马,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他寻思到了路上再说,或者见到了多猕总部的人再说,找个合适的机会,或许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行人离开了野驴河,朝着高山草场——野驴河部落祖先领地的南部边界走去。
獒王虎头雪獒远远地看见了他们。它的眼睛此刻呈现一种气腾腾的琥珀色,有点迷茫有点疑惑地把索朗旺堆头人一行一个一个研究了一遍,然后就把自己雕塑在了野驴河边的草冈上。獒王似乎对正在发生的领地狗群包围牛粪碉房的事儿并不上心,对铁包金公獒的死也无动于衷,但熟悉獒王虎头雪獒的藏獒和人都知道,领地狗群所有的集体行动都是獒王的安排,最先跑去把李尼玛撵回碉房的灰色老公獒也是獒王的分派。如果虎头雪獒真的不想给死去的铁包金公獒报仇,那它就是一个不尽心不称职的獒王,它在狗群和人群里的威信就会大打折扣,没落的日子也就为期不远了。它在草冈上一直看着索朗旺堆头人一行消失在地平线那边,突然转身,走向了牛粪碉房。
牛粪碉房的四周已经被领地狗包围得水泄不通,连通往门口的石阶和碉房的顶上都站满了复仇心切的藏獒。獒王虎头雪獒穿行在狗群里,闻闻这个,嗅嗅那个,像是在慰问,又像是在巡查。它围绕着碉房,几乎走遍了所有领地狗占领的地方,最后走上石阶来到了碉房门口灰色老公獒的身边。灰色老公獒用鼻子和尾巴恭敬地迎接着它。它们都发出了一种细微的声音,好像在悄悄商量着什么,根据接下来的情形,仿佛是这样的:獒王说我想让你负责这里的事情,你行吗?灰色老公獒说放心吧我们的獒王,我知道你要去干什么,为铁包金报仇的事儿就交给我吧,我就是饿死在这里,也要等碉房里的人出来。獒王欣赏地跟它碰了碰鼻子,很快走下了石阶。它朝着右边的狗群睃了一眼,大黑獒果日迅速闪出来跟上了它。
一公一母两只藏獒离开碉房,走向了原野。身后响起了一片狗叫声,那是众狗在给獒王和它未来的妻子送行。它们涉过野驴河,沿着索朗旺堆一行前去的路线,朝着野驴河部落祖先领地的南部边界走去。
这就是獒王,它的过人之处就在于:在它感觉不到什么的时候它能闻到什么,在它闻不到什么的时候它能感觉到什么。现在,它已经感觉到一件对领地狗和整个西结古草原来说都很重大的事情正在发生,种种不合常规的迹象正在预言着什么:各个部落的骑手怎么会满草原乱跑呢?藏扎西怎么会被强盗嘉玛措捆绑起来呢?白主任白玛乌金怎么会丢下那个杀了铁包金公獒的部下不管而跟着索朗旺堆头人走向远方呢?它忧虑深深,打算亲自去搞个明白,虽然为铁包金公獒复仇的事儿也是重大无比的,但生活中肯定有比复仇更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它作为一代獒王是不可以不知道的。
围困在牛粪碉房里的李尼玛焦急地等待着白主任的回来。他从窗户里看到,几百只大大小小的领地狗已经组成了一个层次分明的包围圈,那么多雄伟的藏獒纹丝不动地趴在地上,一眼不眨地盯着牛粪碉房的门口,一副随时准备跳起来扑向夺门而逃的杀狗人的样子。他连连打着寒颤,生怕暴烈的藏獒会用坚硬的獒头撞裂门板蜂拥而来,便使劲靠到了门板上。突然听到一板之隔的门外灰色老公獒正在粗重地呼吸,顿时吓得蹿离了门口,伸手到白主任的枕头底下一把攥住了手枪。又像被什么烫了一下似的赶快丢开了。他瞪着门板寻思:你们不会吹一口气就进来吧?白主任你赶快回来,你再不回来我可就要被吓死了。
白主任没有回来。李尼玛也没有死。灰色老公獒对关死的门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碉房原本是用来抵御来犯者的枪炮的,用半尺厚的青冈木制作的门结实得就像拦了一堵铁墙,它用利牙啃咬了好几次连一点木头屑子也没有啃下来。它心说啃不下来就不啃了,有本事你一辈子别出来。它卧了下来,甚至都有了睡觉的意思,完全是一副以这里为家的样子了。
李尼玛越来越着急,白主任白玛乌金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不敢回来了,或者是已经被藏獒咬死了?惊怕搞得他干渴难忍,似乎连肠子都干了,但水壶里的水恰好已经喝完,他必须到野驴河里去打水。他难受得走来走去,走累了,就站在窗口眼巴巴地望着外面。天黑了,他还在望,望得星星都连成一片了。银河从天上飞流而下,灌溉着他焦渴的喉咙和干旱的躯体,让他在虚幻的痛饮之后有了一种即将被淹没的恐惧。他感到一阵头晕,感到胸闷窒息,浑身虚脱得连窗户也抓不住了。他摇晃了几下,歪歪扭扭地瘫倒在地毡上,像得了羊角风一样口吐白沫,抽搐起来。
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有人敲响了牛粪碉房的门。
藏獒是由一千多万年前的喜马拉雅巨型古犬演变而来的高原犬种,是犬类世界唯一没有被时间和环境所改变的古老的活化石。它曾是青藏高原横行四方的野兽,直到六千多年前,才被驯化,开始了和人类相依为命的生活。
在杨志军的笔下,獒王虎头雪獒、冈日森格、黑色的狮头母獒那日以及它的同胞姐姐果日、以前的饮血王党项罗刹后来的多吉来吧等等在征服与被征服中,在自信豪迈与威严杀气中,在剽悍不羁与忠于规则中,用威风凛凛的刀牙、奋不顾身的抓扑,完成自己的使命。
杨志军简介
出生:1955年 籍贯:青海
代表作:《环湖崩溃》、《海昨天退去》、《苍茫唐古特》、《天荒》、《随心所欲》、《无人部落》《大祈祷》、《亡命行迹》等,最新作品《藏獒》、《敲响人头鼓》等。
主要经历
曾当兵上大学,做报社记者时常驻青藏高原牧区六年,家养藏獒多年。作品《环湖崩溃》曾获《当代》文学奖。在《藏獒》出版之前杨志军其实非常高产,出版过大量作品,但并不为大众所熟知。但其新作《藏獒》销量已经突破10万册。
☆ 藏 獒
第二十五章
吃掉了亲生儿子小白狗嘎嘎的白狮子嘎保森格在扑向雪山狮子冈日森格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这是一场自己有生以来空前残酷的恶斗,所以它并不指望速战速决。那种一扑到位,仅一口就准确咬断对方命脉的战法,用来对付冈日森格显然是不合适的。所以它的扑咬尽管也是龙腾虎跃的架势,但它明白这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能起到一点威慑与恫吓的作用就已经不错了。恰好冈日森格也抱了这样的想法,它迎扑而上,在狗头撞狗头的一瞬间,身子倏然一摆,和对方擦肩而过。它心想何必要硬碰硬呢?两败俱伤不是我的追求,我追求的是你输我赢,是胜利和荣誉,是对狼心狼肺的食子者大义凛然的惩罚。但冈日森格比谁都明白,要惩罚白狮子嘎保森格并不容易,它得百倍小心,得使出浑身解数,一丁点的疏忽大意都有可能踏入失败的陷阱。
冈日森格后退了几步,仔细研究着嘎保森格,突然四腿一弹,飞身而起。这是一次写意般的扑咬,几乎是为了表演而不是为了实现目的。嘎保森格轻松躲开了,然后是一次象征性的反扑咬。冈日森格用肩膀扛了它一下,试了试它的力量,不禁叫了一声:好硬棒的身体,简直就是铁了。
它们对峙着,都用钢锥般的眼光盯着对方的脖子。脖子是关键,脖子上氤氲着一只顶天立地的藏獒所必备的全部威仪和尊严,尊严的背后,蠕动着关乎生死的大血管,潜藏着只要撕裂就能送命的喉咙。双方共同的想法是:咬住对方的脖子和不让对方咬住自己的脖子。无论是咬住对方的脖子,还是不让对方咬住自己的脖子,都需要电光石火般的速度,需要天神的力量和魔鬼的技巧。它们沉默着,窥伺着,鸦雀无声。
观看这场厮斗的人们似乎比厮斗的双方还要紧张,直眉瞪眼地看着。包括不想让它们厮斗的麦政委和想让它们厮斗的父亲,都只用眼光交流着,谁也不说话,好像一说话局面就会改变。就必然会有一只藏獒倒在地上。
那么屁股呢?冈日森格突然想到,当你咬住对方的脖子时,对方肯定也会咬住你的脖子,但当你咬住对方的屁股时,对方就不一定能咬住你的屁股了。不致命的屁股和致命的脖子都会流出鲜血来,当皮开肉绽,当血色漫漶,对方的屁股不也一样会让对方威风扫地吗?而对藏獒来说,威风和尊严是一回事,尊严是无价的,一旦你没有了尊严,那你就完蛋了,就不是藏獒了。不是藏獒的藏獒,不死也等于死了。
冈日森格扑了过去,速度之快仅够嘎保森格张开嘴龇出牙来。它直扑对方的喉咙,对方自然早有准备,身子一掉就躲了过去。但就在这时,就在离嘎保森格很近的地方,冈日森格再一次奔跃而起,好像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逃跑,但头却朝一边歪着,飞出的牙刀丝毫不怕丢脸地扎进了对方的屁股,接着大头猛然一甩,整个身子哗的一下旋出了一个标准的半径。
人们惊叫起来。白狮子嘎保森格疼痛地抖了一下,狂吼着扭过头来咬它。冈日森格迅速摆动着,对方从右边回头咬它,它就往左边摆动,从左边回头咬它,它就往右边摆动。它始终和嘎保森格一前一后地站在一条线上,虎牙越来越深地攮在对方的屁股上,直到开裂出一个“人”字形的大口子。血流了出来,半个屁股马上红了。嘎保森格看着扭头回咬无效,便奋力朝前跳去。它跳,后面的冈日森格也跳,跳了好几下才摆脱对方的撕咬。白狮子嘎保森格愤怒地跑了一圈,才把身子转过来,对准冈日森格的喉咙扑咬过去。
冈日森格跳向了一边,又一次跳向了一边,面对嘎保森格连续不断的扑咬,它一连跳了几十次,好像它得了便宜之后已经放弃进攻,永远都要这样跳下去了。突然,就在嘎保森格似乎已经习惯了它跳来跳去的举动之后,它发动了一次伴随着啸叫的进攻,从态势上判断仍然是直指对方脖子的。白狮子嘎保森格用以牙还牙的拼命姿态迎头而上,却迎了一个空。冈日森格转向了,它冒险地用前爪蹬了一下对方的肩膀便顺利完成了空中转向的动作,然后再次扑向了嘎保森格的屁股。这一次它一口咬住了对方的尾巴,而且是硬邦邦的尾巴根部。招数跟上次是一样的,它左摆右摆始终和嘎保森格一前一后地站在一条线上,嘎保森格回头咬不着它,只好跟上次一样奋力朝前跳去,这一跳不要紧,它把自己的尾巴跳掉了。
仿佛是为了戏弄对方,也为了炫耀自己,冈日森格叼着血淋淋的白狮子的尾巴跑起来,在嘎保森格怒极恨极的咆哮声中,它扬起头,沿着一个能够让对方看见又不至于一扑就到的半圆,跑了好几个来回,然后停下,丢掉对方的尾巴,一边瞪起眼睛防备着嘎保森格的反扑,一边翘起自己的尾巴,嘲笑似的摇晃着。
父亲高兴得喊起来:“好样的,冈日森格。”麦政委拉他一把说:“你不要鼓动好不好,这是违背政策的。我们的态度要尽量中允、客观,既要尊重它们的打斗习惯,又要劝其向善,避免没必要无意义的流血事件。”
白狮子嘎保森格有点乱了,首先是心乱。它寻思冈日森格绝对不是一只发情的母獒,怎么光咬我的屁股?藏獒之间堂堂正正的打斗是不咬对方屁股的,咬屁股是丢脸的,可冈日森格居然不怕丢脸,光咬屁股而对脖子熟视无睹。既然这样,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扑咬对方的屁股呢?不,不能这样,是藏獒就必须保持藏獒的风度,坚守藏獒的风格,即使全草原的藏獒都变成下三烂,我白狮子嘎保森格也要光明磊落地打斗,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猛赳赳的藏獒就应该虎彪彪地战斗,咬人家的屁股算什么,小流氓一个。
不,不是对脖子熟视无睹,而是还没有到咬烂对方脖子的时候。不过现在已经到了,当冈日森格又一次风暴一样扑向嘎保森格的脖子,而嘎保森格以为它又要声东击西撕咬自己的屁股,赶紧掉转身子躲避时,冈日森格却丝毫没有改变方向,利牙直捣对方的喉咙。喉咙在触到利牙的一瞬间才意识到危险,赶紧朝后缩去,居然缩出了冈日森格的血盆大口。到底是了不起的白狮子嘎保森格,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保住了自己的喉咙。但喉咙旁边的粗大筋络却大受损失,冈日森格的利牙毫不留情地洞穿了它,然后撕开了一个菱形的大口子。这虽然还算不上是一次让对方必死无疑的撕咬,但却是一次决定输赢的撕咬。流血如注的时候,白狮子嘎保森格恍然醒悟:原来冈日森格不是一个只会咬对方屁股的流氓,它其实比谁都明白攻击对方的要害就是维护自己的名节,但它需要谋略,需要循序渐进,而不是鲁莽骄纵地一上来就胡冲乱撞。相比之下,自己是多么幼稚啊。霸气有余而内敛不足,表面上伟大,实际上不伟大,加上心智不够,也就是狡猾不足,失败是必然的了。冈日森格,这只来自上阿妈草原的伟大藏獒,已经迫使它白狮子嘎保森格把无边的耻辱烙印在了故乡的土地上。西结古草原自视甚高以为天下无敌的嘎保森格,野心勃勃想做一世獒王的嘎保森格,雄姿英发、神气十足的白狮子嘎保森格,突然变得没什么了不起了,用人类的话就是,外强中干啊,徒有其表啊,银样镴枪头啊,中看不中吃啊。打斗持续了这么久,它的屁股烂了,尾巴掉了,脖子上的筋络断了,而对方却毫毛未损,这就是证明。
父亲不无得意地说:“冈日森格是神仙下凡,没有谁斗得过它,狗熊老虎,狮子豹子,包括藏獒,统统都得靠边站。”麦政委瞪他一眼说:“你的看法是不对的,我们下一步的工作是团结最广大的群众,为建立新政权打好基础。在青果阿妈草原,藏獒也是群众,是最基本的群众,无论它们对我们采取什么态度,我们都要团结它们。”父亲说:“我提议将来你把冈日森格请到新政权里来,它机智勇敢、无私无畏、慈悲善良、仪表堂堂,而且它前世是阿尼玛卿的雪山狮子,是神的化身,牧民们服气啊。”麦政委沉思着说:“你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虽然藏獒不能参政,但我们决不能忽视它们的存在、它们的力量和愿望,谁对它们好,它们听谁的,谁能指挥得了它们,是不能不考虑的一个人选。”父亲说:“那就是我呀,我对它们好,它们听我的,我能代表它们的利益。”麦政委严肃地说:“你不行,你只代表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