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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阳光的人4-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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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老板撑腰,贝迪,是你的运气来了!」李妮笑笑,慢慢走回办公室。
李妮的话我不明白,也懒得去研究。老板总是老板,就算他撑腰,我这个小职员还真能当经理不成?再说,我也没那么大的野心,度过这个时期,辛回国后,我不会再来受这些闲气,更不想成为一个冷血的酒店经理!
老板出去不到五分钟又折回来,后面跟著四五个妖艳的女人,他对阿兴不知讲了些什么话,阿兴匆匆带著那几个女人走进电梯。他耸耸肩,走到我面前。
「酒家的,推不掉。」他说。
我知道他是指那几个女人说的,却不懂为什么要告诉我。他似乎把我当成一个熟朋友。
吕纬和雅莉也回来了,看见老板笑嘻嘻地和我说话,露出满脸惊讶的神色。我并不认为老板对我好些是光荣,但我喜欢看雅莉脸上又妒又羡的样子。
「露露小姐呢?」我故意搭讪著,露露是女明星。
「在楼上房里。」他笑著,「让她去对付那几个酒家小姐!」
说完又是一连串放肆的笑声,那双令我害怕的色眼不住地打转,好像要把我吃掉似的,我已开始后悔刚才的搭讪,我何必自找麻烦呢?
「你几点钟下班?」他问。
「八点!」我心中一阵乱跳,他为什么问?
「很好!」他拍拍我的手,说,「很好!」
我立刻缩回放在柜台上的手,他说很好,什么意思?他——一刹那,我的思绪变得乱七八糟,有点怕,有点惊,却又有点——喜,喜从何来?我说不出,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变了吗?
「你是只胆小的兔子!」老板指指我,大模大样地离去。
我呆怔了一阵,这不是老板对下属的态度,经理骨子里虽不是好货,表面上也装得一本正经,老板他——那么放肆,那么狂,我惊异于金钱所给予人的勇气。
「就快成凤凰了!」吕纬冷冷地在旁边说。
「哼——哼!」雅莉冷冷地哼著。
我心中升起一股无比的厌恶,一种再也无法忍耐的情绪,几乎是没经过考虑的。我转过身,面对著他们,压低了坚决得绝无退路的声音,一字字地说:「我们的合伙,到此为止!」
雅莉呆住了,吕纬呆住了,我也呆住了。看著他们变白、变青、再变白的脸,我几乎忘了自己说了什么。我已拒绝了他们,等于拒绝了自己。他们不会放过我,以雅莉和经理的关系,除掉我并不是难事。在这「利益」的圈子里,他们绝不容许有个叛逆的毒瘤,他们会除掉我。天!我将失去工作,失去这份收入,天!我这么傻,我做了什么?
我想著父母忧郁的神色,弟妹们盼望的眼睛,以及家中无法缺少的这份薪水,我的心软了,我几乎要收回我刚才的话——
「你不后悔?」雅莉狠狠地逼视著我,那神情,好像猎人对著一头被困死的野兽,她不以为我能从她掌心逃出。
我本已软弱的心又刚硬了起来,我从小就有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你逼死我远不如好言求我。我咬咬牙,甩去困扰我的忧思,毫不退缩地说:「我说话算数!」
「你以为有老板撑腰了吗?」她说,「我们走著瞧!」
老板!是呀!雅莉有经理,我也能去见老板呀!他刚才不还在说有困难找他吗?我放心一点,只要不失去这份工作,我愿意去求老板的。
但是,我的想法太天真,我的确太幼稚,太没经验!
虽然火药味弥漫在四周,我还是平静地工作了两星期。
两星期来,所有的事都是那样按部就班的,跟往常一样,一点没有变动。我仍然忙碌,柏光依然时时帮助我,每天仍有东京的来信,郑荫的谣言时有时无地传播著,只有一件事显得怪异,辛,两个星期来居然没有信!
这不能不引起我的担心,平日他总是一星期一封信,即使考试,即使功课再忙,总没间断。这次——莫非他病了,出了意外?或者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心一直不安著,预感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早晨出门,我告诉放暑假在家的弟弟,如果辛有信来,立刻打电话给我,或者送来酒店。现在已经中午,弟弟没有电话,今天,怕又是失望了!我愁眉不展地坐著,柏光走了过来。
「我们吃饭去,同时——我有些话同你说!」他说。
我点点头,随著他走出柜台。
「这两天你心事重重,愁容满面,怎么回事?」他问。
「我——唉!」我想说,止住了。
「没什么!」
「贝迪,看见你忧愁,我也不舒服!」他皱著眉,站在地下室走廊的角落上。
「柏光,谢谢你,」我苦笑著说,「有些事——我说不出,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你和吕纬他们是怎么回事?变得像仇人一样!」他问。
「我——不知道!」我不敢说,倒不是自私,怕他知道我也做这些卑鄙的事,而是怕吕纬他们对他也不利。「或者,我得罪过他们吧!」
「对他们提防些,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的!」他说。
我点点头,我何尝不知道?雅莉曾亲口警告过我。
「大家都在说,老板对你——」
「别提这个!」我摇摇头。「不可能的事!」
他想一想,似乎有话又不知怎么开口,好为难的样子,他一向爽直,今天怎么这样?
「有什么事,对吗?」我问。
「听说——郑荫和你的事——是他自己告诉大家的!」他说。
「什么?」我头都搞昏了,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那些谣言是郑荫自己造的!」他再说。
「不,不会,绝不会!」我坚决地不肯相信。「他不是那种人,他不可能这么卑鄙。」
「很难说,反正谁也没证据!」他耸耸肩。
「走吧,吃饭去,晚了菜全是凉的!」我说。
「贝迪,我——」他欲言又止。
我疑惑地看著他,他脸上有从内心挣扎的影子,我不明白,对我,还有什么难开口的事吗?
「到底要说什么事?柏光!」我问。
「我——以后再说吧!」他不看我,低著头匆匆走进饭厅。
为什么要以后再说?好吧!但愿仍有机会!
我很快吃著饭,一心想早点回柜台等弟弟的电话,完全没有注意旁边柏光的神色,他几乎是一直凝视著我,面前的餐盘根本不曾动过。
「柏光,你今天好怪,到底怎么回事?」我好奇地说。
「没事,」他支吾著,「会有什么事呢?」
「不管有没有事,现在我不问你,我得上楼等弟弟的电话,下班时再说!」我说,「我先走了!」
他点点头,我又匆匆沿著走廊走回去。
走廊的转角处有个小房间,一向是服务生休息的地方,也是是非谣言的摇篮。我走过去,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夹著一连串笑声。我好奇地停著脚步,彷佛又听见我的名字,我的眉皱紧了。
「郑荫,说说看,到底你怎么能把漂亮、骄傲又不爱钱的贝迪弄上手的!」一个声音说。
「我没弄她,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郑荫说。
什么?什么?这是什么话?我简直怀疑我听错了,不是真的吧?郑荫,那得到我同情与照顾,使我蒙受了不白之冤的郑荫,竟是——竟是——天!我不能相信!我觉得头昏昏的,摇摇欲坠。我急忙靠在墙上,竭力支撑著。我想立刻离开,我不要再听下去,我要当这事没有发生过,但我软弱的脚不听指挥,那刺耳的、低级的、伤人的话像巨浪一样涌过来。
「她不会自己送上门来吧?」第一个声音说,「为什么她不找上我?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越是外表高傲的女人越贱,她爱我爱得发狂,什么都肯给我——」郑荫的声音得意极了。
「听说她还给你钱!」第一个声音说。
「自然,要不然我可不干!」郑荫大笑。
「最近她不大理你了,是吗?」
「才怪!」郑荫「呸」了一声。「在人面前装得正经,下了班就去我家,赶都赶不走!」
「还是你有办法!」第一个声音满意地笑了。
我脸色苍白,一颗颗的冷汗由额头流下来,流过面颊,流过脖子,冷冷地钻进旗袍领里。我咬著牙,强忍住眼泪,我不能哭,也不该哭,对吗?人与人之间应该有同情,互相帮助,这原没有错,错只错在我没认清对象。我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好人,像我学校里、教会里、家里一样。但是,我错了,除了吕纬、雅莉、经理他们之外,还有一种坏得无可救药,坏得令人恨不得杀了他的,这就是郑荫!
我真傻,是吧!我总是浪费自己的感情,浪费自己的同情心,还一再为他辩护,我只是心太软,太容易相信别人的话。刚才柏光告诉我,所有的谣言都是郑荫自己编造的,我还坚决不相信,我的确太傻,傻得可怜!
我现在才知道,这个世界和世界上的人,绝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想象总是想象,不是真实的!
我现在该怎么办?打开门,当场戳穿他的谎言?哦!不,我不能这么做,我怎能忍受别人投在我身上的视线?他们会相信吗?或是相信郑荫?如果他们不相信我,我打开门,骂郑荫,也没有用,对吗?
我的心被刚才的一段对话撕成了片片,看来,今后我将永远封闭住同情心。人类的肮脏、丑陋、罪恶、卑鄙哪会是我所能想象的?我觉得冷,像置身于封闭的冰窖里,我退一步,再退一步,每一步带给我一阵惊悸,一阵颤抖,一阵恐惧,我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挣扎生存,我将怎样保护自己?
我再退一步,撞到一个人身上,我吃惊地不敢回头。我不知道,我将看到怎样的一张脸,丑恶的?美的?善良的?
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我的肩,我软弱的身体立刻振作了起来,我听见温柔的、了解的、同情的并带著些愤恨的声音,轻轻响在耳边。
「走吧!这是真正的结束,它再也伤害不到你了,对吗?」他说。他是比我后吃完饭的柏光,显然的,他也听见了所有的话,看来他相信我!
他说再也伤害不到我了,但是,他错了,那伤痕已深深地、重重地印在我心里,永远不会再脱落,谁能忘记这样一个可怕的教训呢?
我们慢慢沿著楼梯走上去,他走在我旁边,我知道他想帮助我,鼓励我。朋友,心灵的伤害,别人怎么能帮得了忙?
柜台里相当沉寂,最近总是这样,我也不以为意。我的座位上摆著封信,它静静地躺在那儿,像等待我许多时候了,是辛的信!弟弟送来的,我真傻,我为什么耽搁那么多时间才回来呢?
正预备看信,李妮的声音阻止了我。
「贝迪,经理在办公室等你!」她说。
我不得不收起信去见经理。他找我,不会有好事。好在两星期中,我已预备好接受任何事件的心理,最严重的是开除,大不了这样,而且,不会是我一个人,合伙的都应有份,对吗?
我走进经理室,他的脸色相当坏,我相信我的也不会好,刚才郑荫的事,还是没法立刻忘怀。
「我想,你该明白我为什么找你来!」他冷冷地看著我。
他的这种眼光,我已不再害怕,自从撞见他和雅莉之后,他在我心中已一个钱都不值。
「我想我明白!」我毫无表情地说。
他对我的大胆与不在乎,像有点惊奇,他自然不明白我早巳识破他和雅莉的「好事」。
「按照公司的规则,是开除!」他强调著说。我看见他说出开除两个字时,眼中闪动的得意神色!
「四个人一起吗?」我问。我自己也感到奇怪,能这样镇定。
他皱皱眉,极不满意我的态度。
「他们来自首,认错,并且愿意赔偿,只记过留任,只有你是——」他拖长声音。
我的心开始乱了,只开除我?天下没有那么不公平的事,自首认错,好阴险的计谋,他们记过留任,为什么?只因为雅莉是经理的情妇?人与人的关系原来是这样的!我被开除事小,我的家人,将怎样失望,伤心,忧愁——
也许,我所想的都在脸上表露出来,经理看著我,险恶又不怀好意地笑笑。
「可是,刚才老板才关照我,要我好好照顾你,这——使我很为难!」他说。
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抬出老板来?老板为什么要他照顾我,我只不过是个小职员,和老板非亲非故,这——我直觉的,觉得是个阴谋,是个陷阱。
我闭紧了嘴,还是不开口。
「你和老板有什么关系?」他忽然问。
「没有!」我冷冷地回答。
「那就怪了——」他故意装作沉思的样子。「或者,有人认识你又认识老板吧,你的事,我无法决定,我预备请示老板,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我神情木然地说。
「那么回去吧!」他再笑笑。「老板对你不错,你自己跟他说说,再大的错也没问题的!」
我转身就走,再也不看他一眼。
险恶的世界,险恶的人,忽然之间,我觉得被开除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充满了惨淡灯光,冷气,地板蜡味的地方,没有一丝可令我留恋的——
走过李妮的办公桌,她叫住我,堆满了一脸可怕——谄媚、笼络的笑容。
「贝迪,我知道你近来工作上很不开心。」她示意我坐下,压低声音说,「吕纬和雅莉联合起来对付你,是吗?」
我看著她,想看出她的真心,她想帮我,或是另有目的?无论如何,我得听她说下去。
「雅莉和经理的关系你知道吧!你斗不过她的!」她说。
我想告诉她我从来没想过和雅莉斗,但是,我懒得开口,我不相信李妮会好心地站在我这边,她一定有意图。
「刚才你弟弟送信来,看见吗?」我点点头。「哦!老板也来找过你两次!」
「老板?」我皱皱眉。
「可能他要带你出去吃中饭!」她说。
「什么?」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带我去吃中饭?」
「有什么奇怪的,大家都知道老板对你很好!」她说。
我冷笑一下,我情愿他不对我好。
「贝迪,别傻!」她居然劝起我来。「你想要斗垮雅莉和吕纬,就得好好抓住老板!」
好好抓住老板?这是句什么话?如何抓?唉!我太没经验,太幼稚,完全不适合在酒店工作。
「你知道,老板的弟弟,和我是好朋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助你!」李妮又说。
原来她和老板的弟弟是「好朋友」,「好朋友」代表什么呢?恐怕她自己才知道,她说如果我愿意,愿意什么呢?她又帮助什么呢?一大串事弄得我糊里糊涂,我脑筋里乱得像堆草,什么都想不出,更别想分析任何事了。回到座位上,我看到雅莉和吕纬胜利得意的笑容,我开始考虑,李妮的建议,未尝没有价值,别人能利用我,难道我就不能利用人?
我暂时抛开了一切烦恼,露出一个得意、神秘而又玄妙的微笑,如果是做戏,我相信我会做得比别人好。
果然,雅莉、吕纬的得意神色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惊异表情。我扬起嗓子问:
「柏光,老板找了我两次吗?」
柏光怀疑地看看我,自然,他不会懂我的心理。
「是的,刚才他才上楼!」他说。
「我得谢谢他,他关照经理照顾我!」我故意说。
雅莉和吕纬的脸色都变了,他们的后台不及我硬——如果老板是我后台的话。鹿死谁手还在未定之间,不要神气得太早!
柏光走过来,看看雅莉,看看吕纬,最后,有些担心地看著我,说:「贝迪,你休息一下,看你的信!」
我低下头,鼻子酸酸的,现在谁对我再坏些都无所谓,我害怕好心的安慰,那将触著我的伤痕。
拿出信,辛那刚劲的字在我眼前跳跃,我立刻得到莫大的鼓励。和辛出国时的困难比起来,我的这些根本算不得什么,我彷佛看见他神情坚毅的脸上,满布疲乏,满布汗水,但他却不屈不挠地努力下去,最后竟说动了签证的美国领事,不要他的二千四百美金保证金。这不是奇迹,是信心和勇气,辛能有,我也能有,是吗?
电梯门开处,女明星露露一摇三摆地走来,她全身都抖动著,真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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