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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才六岁的孩子压根什么都还不懂,却感觉得到眼前的危险,穿著红色绣鞋的小脚一步步往后退,然后转身使出吃奶的力气死命地跑,但一双小腿儿却远不及男人的步伐,一个不小心,小小的身子跌在泥地上。
“想跑?我看你还能跑到哪儿去!”
一双肥滋滋的胖手,毫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小挽香给抓了起来,活像拎小鸡似的吊在半空中打量。
纵使小手擦破了皮,疼得小挽香快哭出来,但仰望著头顶上巨大得像是快将她吞噬的一团黑影,她又硬生生把眼泪逼回眼眶。
“这丫头小虽小,模样倒是标致,长大定是个大美人哪,我看这回老爱挑三捡四的鸨嬷嬷还能怎么挑剔?!”胖子咂著嘴一脸兴奋。
“是啊,说不准能卖上个二十两银子,让咱们哥儿俩快活好一阵子呢!”瘦皮猴喜孜孜的盘算。
“不要,求两位好心的爷儿放了挽香,不要卖了挽香──”小挽香掉著眼泪哀求。
“放了你?那咱们哥儿俩不就要去喝西北风?小丫头,你就认命吧,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遇上咱们,若乖乖的跟我们走还能少吃些苦头。”胖子不为所动的抠著黑压压的指甲。
“阿虎,别跟她说那么多废话了,咱们赶紧带她上迎春楼去找鸨嬷嬷要钱吧,好些日子没玩两把了,手痒得紧哪!”瘦皮猴迫不及待的催促。
“没错,上回卖掉那丫头的十两银子,早在赌场输光了,这回非得再去翻本不可。”
两人正兴奋的计画著要怎么花这笔意外之财,突然间从天跃下一名白衣男子挡住三人的去路。
男子缓缓转过身,竟是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清瘦俊朗、风度翩翩,但眼神却凌厉得教人不容忽视,让人几乎要以为那张尔雅年轻的面容只是假象。
“小兔崽子,你想干嘛?”胖子眼神流露不安,却还是装腔作势的粗声咆哮。
“把人放下。”少年的嗓音冷冽,仿佛被微风拂过的翠竹。
“臭小子,老子可不是被吓大的,你最好少管闲事,否则──可别怪老子不客气!”胖子恼羞成怒的大吼。
好歹他也在城里混了好几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威胁,教他面子怎么挂得住?
“是、是啊,你最好滚回家去喝奶、别多事,惹恼老子有你瞧的。”一旁的瘦皮猴缩到胖子身边,勉强壮起胆子虚张声势。
少年冷然不语,一双犀利冷眸缓缓扫向两人。
“那你们是不交人啰?”少年轻启薄唇。
“你算哪根葱?竟敢命令老子,看我不给你一点教训,我李虎两个字就倒过来写。”胖子撩起衣袖作势就要冲过去。
“对,阿虎,给这臭小子一点颜色瞧瞧。”瘦皮猴缩在一旁敲著边鼓。
“敬酒不吃吃罚酒。”少年唇边闪过一抹冷笑。
话声方落,一道迅影朝胖子跟瘦皮猴闪去。
一切都快得来不及看清楚,小挽香回过神,两人已经躺在地上痛苦哀号。
茫然眨著眼,她抬头看著依然一派冷静从容的少年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看著地上呻吟的两人。
“还不快滚!”少年冷厉一声低吼,吓得两人差点屁滚尿流,急忙爬起身,跌跌撞撞的逃命去。
见两人走远了,少年缓缓地回过身,冷厉的眼神一见著小女孩儿,立刻转为温柔。
“你没事吧?”少年在她跟前蹲下身轻声地问。
“呜……我没事!”小挽香的声音抖得厉害,却还是强忍著不让自己哭出来。
还来不及反应,突然间她的小手就被握进一双温暖的手里。
“你受伤了。”瞧见她惊讶的表情,少年柔声说了句。
少年俐落地撕下衫摆,小心将她的手掌包扎起来,小挽香怔怔望著他俐落的动作,浑然忘了掌心的疼。
看著眼前这个看似冷峻,但举止却轻柔仔细的大哥哥,小挽香心底涌出一股奇异的感觉。
大哥哥看起来很严肃,话也不多,但小挽香却感觉得出来,他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这人的衣著打扮飘逸文雅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凭著天生敏锐的嗅觉,挽香嗅到他身上散发著一股奇异的清香,乍闻像是木麝香,再细闻却又似薰草,还隐约混和著藿香浓烈的香气。
本能的,挽香往他腰间瞧去,在他腰际发现一只湛蓝色的丝布香囊,以金线绣著精致的浮云图腾。
刹那间,这股独特的气息已经牢牢烙印在挽香的记忆中,她知道这辈子她将永远无法忘怀。
温柔包覆著她的大掌有种奇妙的温暖,一路渗进心底去,让她小小的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颤。
“疼?”冷沉的眸抬望她一眼。
“不、不疼!”小脑袋羞赧一缩,连忙摇了摇。
少年瞅她半晌,才又回头替她包扎好手掌,将布条打了结。
“好了。”少年站起身,看著眼前不到他腰际的小丫头。
小丫头的穿著看起来应该生在不虞吃穿的人家,黑亮的发束成两个俏皮的髻,白皙的皮肤、红润的小嘴,还有双黑白分明的灵巧大眼,是个漂亮的小东西。
只是经过这一番折腾,晒得红通通的粉嫩脸蛋上,布著不知滚落过多少次的泪痕,混著刚刚跌在地上的泥,被小手抹了又抹,看起来格外狼狈。
“把脸擦干净。”少年将一只白色锦帕递到她面前。
小挽香小心翼翼接过帕子,把脏兮兮的小脸擦干净。
看著手里脏兮兮的白色锦帕已经成了土黄色,小挽香又羞又急,握在手里不知该怎么办。
“大哥哥,你住哪儿?这帕子等我回家洗干净再还给你。”挽香小小声的说。
“不必了!”少年淡淡一笑。
他的笑宛如冰天雪地中忽然绽放的一抹阳光,耀眼得让人有些炫目,但才六岁的小挽香还不能明白,心口有点紧绷的感觉是什么。
看著大哥哥,挽香发现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虽然显得那样冷漠疏远不带一丝感情,却透亮深邃得像是冬日里的寒潭,散发出一股冷肃的美感。
“香儿──香儿?”突然,不远处传来爹爹焦急的呼喊。
抬头望了眼远处,少年迅速转身提气正要施展轻功离去。
“我、我叫挽香,我会再见到你吗?”看著大哥哥孤冷的背影,小挽香冲动的突然开口。
背后的声音让少年停住动作。
挽香?少年默默咀嚼这个名字。
“香儿,你在哪?香儿──”中年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近。
留下最后一瞥,少年迅速纵身一跃,瞬间消失在花田深处。
一阵狂风吹来,逼得挽香不得不闭上眼,等她再睁开眼,眼前繁花似锦的景象消失了,只剩下一面熟悉的帐顶……
茫然眨眨眼,挽香好半天才终于回神,发现自己此刻不是在花田里,而是在自己房里。
第二章
她又做梦了!
这个梦境在过去十三年来,几乎每隔一阵子就会出现,彷如昨日般历历在目。
微侧过身,从枕下拿出一方早已微微泛黄的锦帕,上头那股奇异的香气历经多年依然浓烈未散,望著帕子,仿佛看到那双深沉悒郁的眸,让挽香几乎又出了神。
不多时,窗外的天色已微微泛起鱼肚白,离平时起床还有些时辰,但挽香却已了无睡意,干脆起身。
穿妥衣裳、简单漱洗后,推开雕工精致的隔扇门,房门外的沐家大院还是一片静寂,连下人都还没起床。
沐家的宅院不算小,几代传承下来却仍保有其幽静雅致,通往内院的单卷式垂花门上的照壁题著「沐其氛、挽其香”几个大字。
这是沐家先祖创立香囊坊那年题下的字,挽香的名字就是从这里而来。
沐家是城内极为有名的制香囊世家,早从几代之前就已经开始经营,传承到了她爹这一代更是到达鼎盛,在城内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垂花门后是一落二进的四合院,正落一进大门就是门厅,东落则是挽香用来调香、制作香囊的调香房,与储放各式香花的储香房;西落则是花厅,花厅以北缀以花木山石的庭院,一进是她的寝房、书斋,二进则是下房。
沐家宅院算不上富丽气派,却不失典雅庄严的名家气势,三年前沐老爷跟夫人相继过世后,留下了当时才十六岁的挽香。
当时城里有不少人冷眼等著看一个天真不晓世事的姑娘家,怎能撑起香囊世家这么庞大的家业。
谁知道凭著一股不服输的毅力,以及对辨识香味的天赋异禀,挽香在十六岁那一年立志图强,自此之后她俨然成为沐家的主事者,把府中各种事物皆打理得有条不紊。
几年下来,硬是把沐家的家业经营得有声有色,一点也不逊于沐老爷在世时的盛况,也让城中一干等著落井下石的好事者心服口服。
如今沐家除了当家的挽香,还有六个丫头、两个家丁、厨娘嬷嬷,跟一名管事的总管,花田里也有七、八个请来的花工,负责沐家花田一年四季的草花收成与栽植工作。
尽管人口单薄了些,但挽香个性随和,完全没有半点主子派头,宅子里总是不时传来笑闹声,热闹得很。
宅内的天井廊檐下晒著各种香草,旁边的储香房则是储放了上千种的干药草、香油、香粉,一年四季总是散发著各式香气,让沐家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芳香之家”。
穿过回廊,她一路往调香房而去,准备开始每天必做的例行工作。
挽香先绕进储香房里取出几篓晒干的各类香花,然后端进调香房去。
将几篓干燥的香花放在桌上,然后坐下来专心挑拣后,将几样干燥的草花混在一起后再仔细嗅闻,然后又加入几滴香油、掺上一小撮香粉,再重新嗅过味道,重复这个动作直到找到最适合的香味为止。
挽香对香味有著非常细腻敏锐的嗅觉,这项天赋让她总是能制作出与众不同的香囊,指明要她做香囊的王公贵族络绎不绝,甚至连各地的名门巨贾都不远千里慕名而来。
香囊是在王公贵族间极为流行的配饰,就连未出阁的姑娘跟名门夫人都会在身上配戴一个,这几年来在洛阳城内蔚为风潮。
制作香囊,最重要的就是香味,尤其是在同一香囊里的各种香味都必须各自独立,却又能巧妙融合成和谐的香气,这才是制作香囊最难之处。
冬天跟夏天所做的香囊也不同,冬天讲究的是香味淡雅持久、宁神安眠,夏天则得考虑到清香、驱虫、防病和预防瘟疫等功能。
接下沐家的家业三年,对于每个客人的喜好她都一清二楚,城西的李员外有头疼的痼疾,为他做的香囊里除了一般化浊驱瘟的苍术、山奈、白芷、川芎、香附跟辛夷外,还会特别加入治疗头疼的吴茱萸,配戴在身上香味扑鼻。
至于东门城外的王老爷,平时有失眠、容易紧张的毛病,挽香特地在香囊内放入一种叫薰草的名贵香料,可以舒缓神经、安定情绪,香囊的神效让王老爷逢人便夸,让许多人也纷纷慕名而来,指名要订制跟王老爷一样的香囊。
即使如此,挽香还是会仔细的询问配戴者的习惯、身体状况,正因为挽香所制作的香囊都是独一无二的,才会声名远播,让王公贵族趋之若鹜。
凭著敏锐的嗅觉,挽香嗅闻过上千种的草花气味,看似庞杂无统的气味,挽香却能有条有理的在脑中建立起一套归类的思路,每当替人制作香囊时,总能立刻从脑中挑出符合客人身分与特别需求的草花,然后才试著将各类草花搭配,调配出最恰当的味道后,再制作出具有疗效与薰香兼具的香囊。
她对每一种花与药草气味的熟稔,全归功于小时候爹爹训练她每天一定要嗅闻上百种草花。
她爹甚至还要她记下每种香花的气味、疗效,不时还会来个临场测试,要她依照要求做出指定的香囊,每每她都能得到爹爹赞赏的微笑。
或许是因为上天赐给她与众不同的天赋,所以原本对普通孩子颇为艰难的训练,对她而言却是轻而易举、游刃有余,甚至还乐在其中。
不多时,丫鬟跟家丁陆续起身做事了,门外的脚步声来来去去,夹杂著低声谈笑吆喝声。
突然间,大门“呀”一声打开了。
锦绣一进门,见著在里头的小姐,吓了一跳。
“小姐,您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是啊,睡不著,就早些起来了。”挽香头也不回的柔声说道。
“小姐,您又做梦了?昨儿个夜里一定没睡好吧?!”快步来到主子身边,跟在挽香身边多年的锦绣,担心地瞅著主子问。
她知道主子平时老做同一个梦,每次做了梦就再也不能成眠。
“嗯,不打紧,等午膳过后我再回房歇会儿就好。”挽香摇摇头朝她一笑,继续手边的工作。
“小姐,时间也不早了,您赶紧去用早膳吧!”
“我还不饿,这些香囊杨员外急得很,得赶紧把配方调出来才行。”挽香笑著回道,忙著的葱白纤手依然没停下来。
看著小姐专注的身影,锦绣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从以前到现在,小姐从提炼香油、调香、缝制香囊,从不假人手,认真谨慎的态度就怕坏了沐家香囊世家的名声,他们这些下人顶多只能帮忙采收花田里的草花、把香草晒干、分类储藏……这类杂事罢了。
说穿了,这沐家香囊坊根本是小姐一人独撑大局。
加入最后一味,挽香总算满意的漾开了笑,只要能把香味调配出来,后续的工作就快多了。
“锦绣,照著这配方,去储香房替我把这些香料拿出来。”挽香将手边的纸交给锦绣。
“这杨员外也真是的,一口气就订了三十个,既然这么赶为什么不早些来订,匆匆忙忙的还规矩一堆,简直是忙死人嘛!”照著纸上的配方,锦绣进了储香房去拿了七、八样干燥草花、香油跟香粉,又一路叨念著回来。
前几天,杨员外一口气订了三十个香囊,说是要去拜访远亲,准备拿来送礼用的,还特别指定了香囊的样式,味道还要香而不腻、清新而不过淡,更要求五天时间就要,害得这两天来小姐每天几乎都睡不到几个时辰。
沐家香囊会如此出名,原因就在不只香囊里的干燥药草与香料的调配,就连囊袋、挂绳都极为讲究,处处皆可见其雍容与质感,才会在上流名门间如此受欢迎。
沐家的香囊外包以丝绸,再以五色的丝线弦扣成索,依照订制者的需求做成各种不同的形状,有方形、粽形,也有菱形、鸡心形,甚至十二生肖图形等,上头绣有花草虫鸟及罗汉钱等,都是挽香亲手一针一线缝上去的。
就因为一个香囊如此费工,所以才需要充裕的时间来制作,偏偏小姐心肠软,老禁不起客人再三恳托而答应下来,最后总是累坏了自己的身子,看得她这个做丫鬟的都替主子担心著急。
“小姐,您快去用早膳,剩下的让我来吧!”锦绣跟著小姐这么多年,多少也学到了些本事。
只要小姐把配方拟定,她也略懂每种草花份量多寡的拿捏,小姐还夸过她天资聪颖呢!
“好吧,那谨慎些,可别出错了!”挽香仍仔细叮咛著。
“知道了,小姐放心。”锦绣欢天喜地的接过小姐的工作。
正要步出房门,却见艾总管神色严肃的快步而来。
“小姐,府衙的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