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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笄礼过后,也差不多到了穿嫁衣的年纪,这么久以来你都没有想过这事吗?”
江鶦愣了好一会儿才“扑哧”一笑,“我当是什么呢,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江琮脸一热,“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从未考虑过!”
“这嘛……”江鶦伸指按着杯沿缓缓走了一圈,粗略想来,朝中显贵虽多,能与容王门当户对的却是寥寥无几,再剔除一些年纪过大过小的,这婚媒的人选乍一看似乎已是落定尘埃的事。
思绪就像茶叶,旋转,沉淀,静止下来后,竟逐渐映出一张清癯漠然的脸,几分沧桑、几分寂寞,想到这里心底忽然轻轻一震,记忆的水面泛起涟漪,那容颜突然消失不见。
江鶦不由莞尔,“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是这事自有父母定夺,想来以他们识人的眼光,必不会委屈了我。”
“你要共度一生的人是谁,你一点也不在意?”
“我的在意,能让他们的决定改变多少?”江鶦微微一笑,“反正世上的女子都是这样过来,我又为什么不可以?”
“那我呢,你答应过要陪我一生一世,你想食言吗?”
江鶦一怔,复而微笑,“我记得啊,不管嫁去哪里,每年春初我一样会陪你看花,你想去长暇寺还是无尘山都可以。”
“那又不一样。”
第10节:流殇曲水,云剪青山翠(3)
“怎么不一样?”
江琮来了气,不愿再说一个字,恨恨低下头去。皎洁月光中花落如雨,只见江鶦的云薄丝衣下摆在地上铺开,想到她会去与别的男人厮守,仿佛国色天香的牡丹亦在这世俗中逐渐蒙尘,心都有点微微的痛,又有点微微的恨,恨她不明白自己七拐八绕的意思,更恨自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小到大未曾有人敢逆他心意,为何偏偏就是拿她没辙。
而江鶦只是不解,看着他沉默不语,头埋下去的角度竟有说不出的委屈感觉。
“起风了。”夜风把花瓣吹到杯盘中,江鶦轻轻伸出手去放在他肩上,“回去吧。”
江琮忽然抬起头来,“你说过你会安于父母之命,他们要你嫁谁,你就嫁谁对不对?”
江鶦怔了怔,想笑却碍于他满脸正色,只得生生忍住,“你今天是怎么了,往常看到花开,总是很高兴的。”
“你只要告诉我,是或不是?”
“我是说过这话,有什么不对?”
“是就行了,我去求父王,让他把你嫁给我好不好?”
江鶦愣住,平日里伶牙俐齿惯了,此刻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突然一笑,“你啊,真是想到什么就是什么,玩笑开开也就罢了,我是你姐姐,这怎么使得?”
“怎么使不得,难道我还比不上那些素未谋面的男子?如果父亲也同意,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江鶦回过神来,微微地笑了,笑意中几分真几分假,一时难以摸清,“你就这么想跟姐姐在一起?”
“我说过的话,可曾有半个字是假的吗?”
江鶦笑着拉过他的手握住,“我也很喜欢你。喜欢到时时刻刻都会想起你。起风了,就会记挂着给你带件袍子,花开了,就会想着找你一起来看。你说得对,其实这样的一生未尝不是幸福,我也不想出阁,甚至不想长大,如果可以不用嫁人就好了,我就能永远留在你身边了。”
江琮一下子欣喜起来,交握的双手真真实实,摒除了所有虚假的可能,那指甲上鲜艳的山菰花汁,仿佛还在延续着昨天的缠绵,“那就这么说好了,一有机会我就去跟父亲说。只要我们能永远在一起,换个名头称谓也是无妨。”
江琮说走就走,留下江鶦一个人呆呆坐在亭子里,微微苦笑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这心血来潮却偏偏说一不二的脾气,细细一想,江琮她自然是很喜欢的,喜欢到相伴一生也不会腻烦,那番话更是出自真心,然而牵手也好,陪伴也好,却只是源于宠爱,再无其他。
江鶦拿起桌上残酒自斟自饮,杯中有落花的味道。突然被一个名字闯入心里挥之不去,那双沧桑的眼睛和唇边坦荡的淡笑,不知为何越是想要忘掉就记得越牢。
三月上巳,按照礼节这一天官民都要去水边饮酒,洗濯祓除不祥,渐渐牵演出登高、赶庙会、赛快船等余兴节目,上巳在古法之中原本就是个甚为看重的大日子,在容王的辖地里就显得更加热闹非凡,没到晌午港口河道已经停满了各式各样的画舫香船,街边也都是叫卖桐花和荠菜的小贩,江鶦一大清早起来便看到几个婢女抱着大把的菜花站在院子门口说笑。
“笑什么呢,这一大早的。”
“郡主。”那几个婢女转过身来行了礼,一个模样聪慧的说,“王妃吩咐我们把这些菜花插到王府各处。”
“那就去做啊,怎么杵在这儿发笑。”
第11节:流殇曲水,云剪青山翠(4)
“小王爷怕是不喜欢菜花。”那个婢女说完了又笑了。
花在江琮眼里也分三六九等,菜花属于上不得台面的,江鶦笑道:“拿来给我吧,你们去做其他事。”
那几个婢女明显想看她要怎么做,可到底还是没这个胆子,哄笑一阵,全都散了。
江鶦拿着菜花独自去了江琮的商略宫,几个人正在打扫院子,满地都是丢出来的菜花,其中一个眼角瞥到有人又拿了一把出现,头也不抬地说:“不要再拿过来了,小王爷该发火了。”
江鶦说:“有我在,他敢发火!”
那人转过头来看见是她,赶紧跪下去行礼,“郡主金安。”
其余人也都纷纷跪下。
江鶦看了一眼地上还带着露珠的花束说:“不要扔,都捡起来,原来插在哪里的还摆回去。”
那几个人不敢违抗,纷纷丢了扫帚开始理花。江鶦走进屋舍,里头两个婢女服侍着江琮把衣服穿到一半,想笑又不敢笑,很显然是听到江鶦在外头说的那番话了。
“我的好姐姐,求你快把它拿出去,我见了就心烦!你非要在我屋子里插一把草算怎么回事?”
“你自诩爱花,菜花就不是花了?!”江鶦笑着自顾自地在屋子里寻找花瓶,江琮这里花瓶其实不少,找一个空的出来易如反掌,但江鶦偏要把几枝兰花抽出来丢到一旁,改插菜花。
江琮怒起来,坐在床上喊:“你这是逼我跟你拼了!”
两个婢女刚刚颤抖着手给他系完带子,立刻跑出去吃吃地低笑。
“这花味可去头痛,在你这里摆着再合适不过。”江鶦不再笑了,满脸平静。
“反正你就是挖空心思要跟我过不去就是了。”江琮恨恨地看了一眼那只瓶子,琢磨着怎么把这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丢出去。
老实说这把菜花是有些别扭,不过江鶦管不了那么多,“父王的屋子里不是也摆着?一年也就这几天而已。我要出去了,如果回来让我看见你把它们丢出去那就不止摆几天了。”
“你要去哪?”江琮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开去。
“中丞大人的女儿今天行笄礼,母亲答应去做正宾。”
上巳节也是女儿节,容王妃受邀参加当地一位官绅家中女孩儿的笄礼,江琬江琰还不到年纪却一心想看热闹,因此就把她们也带去了。
“又到女儿节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话说回来,为什么你的笄礼我要生病,都没有看成。”
“你可以等琬儿和琰儿的笄礼,两个一起加笄,想想就很热闹。”
“那两个丫头片子的有什么好看,即使成人了也还是嘻嘻哈哈。”江琮下了地,看一眼那些荠菜花,脸上是满满的不屑,“反正闲着无事,我跟你一起去看热闹。”
江鶦笑着摇一摇头。江琮本不在筮宾名单中,不过他既然吵着要去,料想中丞全家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到了家庙外面,江琬江琰正从笄者歇息的东房里跑出来,看见江琮“呀”了一声:“琮哥哥也来了?鶦姐姐快去看吧,那位姐姐可漂亮了。”
江鶦咳嗽一声说:“怕不太方便。”
江琬说:“这有什么。”硬是拉着她往里走,边走边说,“等我和琰儿笄礼,鶦姐姐一定要做我们俩的赞者!”
江鶦笑道:“那是当然。”
那姑娘确实清秀可人,穿着采衣采履低头跪坐,江鶦不想进去,就故意岔开话题:“母亲呢?”
第12节:流殇曲水,云剪青山翠(5)
“跟主人家在一起。”
“我去找她。”江鶦转身走开两步,想到什么,匆匆回头说,“你们俩把江琮看好,别让他闯祸!”
江琬听了只是笑。
这时有人唱着曲从墙外经过,“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干,认取长干道。为报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怜人似春将老。”
听声音是个男人,走得也慢,一支曲子唱了,人还没有走远,江鶦本来要找母亲,此时却突然换了主意走到墙根下去默默听完。
这词是一位旧人所写的《上巳召亲族》,暗喻国破家亡,不知哪个有心人竟在今天拣来唱,而且还是在朝廷命官的家庙外。
回过神来笄礼已经开始,丝竹管弦声把她的思绪拉回,江鶦匆匆走入,江琮兄妹三个都在主宾席落了座,只等她一人。王妃盈盈走到笄者身前吟诵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江琮忽然轻笑一下,偏头凑到江鶦耳朵根说:“当时你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江鶦笑而不答,轻轻瞪他一眼,不含怒气的微嗔瞪得江琮格外开心。王妃梳完笄,笄赞二人回到东房更换素衣儒裙,这样的仪式要进行三轮,江鶦以为江琮会不耐烦,毕竟他在自己冠礼中还几次三番地发过牢骚,谁知江琮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啧啧声,江鶦只当他是新鲜,哪里知道他在借此遥想当年她受礼的一幕一幕。
姑娘三加之后,着钗冠和大袖长裙自东房内出来,喝罢醴酒,王妃又给她取字,终于到了揖谢参礼宾客,姑娘谢着谢着脸突然一红,江鶦一愣看向身侧,江琮果然正笑脸迎着人家,还有江琬江琰,三个人脸上笑容加在一起真是明艳照人,他们年纪相仿,有这样的表情也不足为奇,年长者都心照不宣地笑一笑,唯独江鶦比他们大不了一两岁,却始终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中午河边有规模宏大的赛船,王妃笑着说既然出了王府,就干脆都去看吧,一对双胞胎自然叫好,只有江鶦恹恹不乐,不大想去又不好挑明,那神情落在江琮眼底,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当下淡淡说:“那些地方太吵闹,我听了头疼。”
王妃一想也是,“我让马车送琮儿回去吧,江边风大,你身体不好受不住。”
江琮看一眼江鶦,“我不想一个人回去。”
江鶦说:“我跟你一起走,我也不喜欢那些地方。”
“你真的不去看竞舟吗?”一上马车江琮就问。
江鶦淡淡一笑,“我不想去。而且我去了你怎么办?”
江琮也就跟着一笑,这样的贴心又有谁不喜欢,因为关怀孕育出来的默契,似乎固若金汤,不会随时光改变,却又宛如风中蛛丝,也许哪一天关怀不再,这份温柔就会轻易逝去。
“睡一会儿吧。”看着江琮脸上有着掩不住的倦意,江鶦拉过他枕在腿上,江琮只是微微一挣,便顺从地伏下去。这条大路尚且平坦,马车稳行没有颠簸,不多会儿细匀的呼吸声就从膝头传来,不知为什么江鶦听了竟然有种放心的感觉,轻轻低下头去看了看,江琮的确睡着了,额头上一层细密的薄汗,衬得肌肤越发晶莹。
就这样跟你相伴一生吗?
日出日落,闲庭信步,就是我所要的全部吗?
江鶦揉起丝帕拭过江琮额际,娴熟轻柔的手势,一如生活惯有的轨迹。
“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干,认取长干道。”江鶦猛地抬起头,那个声音从马车旁经过,这下子倒是非常快,仿佛骑了匹马似的,一下子就过去了,江鶦赶紧撩起车帘却已经什么也看不到,只听见一句怅然的尾音,“……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怜人似春将老。”
她愣了愣,轻轻放下车帘,一回头却发现江琮醒了,慢慢从她腿上爬起来,靠着车壁双眼迷蒙地望着她。
第13节:第三章 低眉莞尔,此生欲与醉(1)
第三章 低眉莞尔,此生欲与醉
“这么快就醒了?”
江鶦欲盖弥彰的声音引不回江琮望着车帘的目光,“我好像做了个梦,你刚才在看什么?外面有什么好看?”他一点点来了精神,爬到江鶦身侧。
“有人在唱歌,我听着还不错,就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江鶦闻到一阵淡淡的合着药味儿的熏香,这香气总像是一种警醒着她的讯号,“可惜慢了一步,人已经走远了。”
“是么,那人可真太不识相了。”江琮放下帘子,忽然想到什么,转过来望着她,“迟日园的牡丹开了吧,我一直想去看可总提不起兴头。”
“你不是累了吗,牡丹又不会跑掉,哪天不能看?”
江琮大失所望,挽住江鶦胳膊,“牡丹会谢啊!”
“什么花都会谢的。”江鶦不为所动地兀自轻笑,不去看他恳求的目光,也不听他哀哀切切的声音,若换在以前江琮提出这样的要求,她是无论如何无法拒绝的,可这两天自己也奇怪,怎么老是提不起精神,像被那场邂逅勾走了魂魄,反复思量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江琮愤愤盯着江鶦半晌,突然想到什么,脸上顿时明媚起来,“好吧,那我先送你回去!”
江鶦有一丝诧异,不过很快释然。他到底是爱花成痴,和容王惜玉的程度一样,不管有没有人陪同都会去。马车在王府侧门门口停下,等江鶦进去了才走开。江鶦忽然莫名其妙地转过身,身后是一片空荡荡的春色,她心里不知怎的也开始茫然起来,不想去看赛船,也不想去赏迟日园的牡丹,更不想就这么回屋,踌躇一阵竟趁着没有家仆看到,赶紧又从侧门出去了。
出来后还是不知道要去哪里,一个人信步走着,不想骑马也不愿租轿子,到了繁华大街上,路人见她锦衣华缎仪态雍容,分明是大户人家里的小姐,却不知怎么单独一个人走了出来。
江鶦懒得管这些,自顾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茶楼,开口就要了一个楼上的雅间。掌柜没有见过这样风姿峭拔的人儿,看起来真是得罪不起,然而雅间又因为节日的关系全都满了,一时为难起来。
江鶦一路走来只看中了这一家的清净,还以为客人不多,谁知雅间都给包下了,叹一声就要走,楼上却传来一声邀请:“美人儿留步,如不嫌弃请上来歇息片刻。”
江鶦听这声音甚是熟悉,抬起头来一看,一个白衣公子探出扶栏,玉冠垂珠,拿一把扇子正朝她笑着,江鶦也是摇头一笑,拾步上了台阶。大堂的人忍不住一阵惊讶,这样也行!眼见那白衣公子搀了丽人的手一同步入雅间,底下终于发出啧啧议论声潮。
不过这些两人都是听不见的,门一合上江鶦就笑道:“不在江上待着,怎么跑到这里闲晃?”
“瞧你说的,我又不是鱼精,怎么就不能上岸走走了?”白衣公子笑呵呵地端起茶壶。
江鶦左右一望,“你那两个小丫头呢?”
第14节:第三章 低眉莞尔,此生欲与醉(2)
“看赛船去了。”
“说到赛船,你怎么不参加?你那无情画舸一开出去,夺冠怕是稳当的吧。”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大白天的,我可不想吓着人。”
江鶦笑出声来,“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