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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涂城,当涂城!陈友谅狠狠地看着地图上的这个小点。他现在已经明白了,当涂城是整个战局的关键点,谁占据当涂城谁就占据着战局的有利位置,自己只要攻取当涂,江宁就无险可守,自己的数十万大军就可直趋江宁城下,直捣江南腹地。而江宁一下,江南整个战局就会逆转,定远军会首尾难顾,而张士诚和方国珍也会趁机下手。刘浩然想来也明白这一点,所以连新式火器军队都调到当涂城来了。
但是如果自己拿不到当涂城,数十万大军就是孤军,到时江宁城城雄墙高,自己一时难以攻克,而当涂采石矶又卡在自己的后面,定远军首尾相击,自己数十万大军被变成了瓮中之鳖了。
可是当涂城真的那么好攻克吗?陈友谅有点明白了,看来刘浩然是把当涂城当成一个血肉磨房,利用城守和枪炮一点点消磨自己的有生力量和士气,然后再一举反击。退回去从池州开始,步步为营,一口一口地向前蚕食。但是陈友谅相信,江南的实力不逊自己,一旦全面开战,自己除了水师占优势之外,有什么底牌可以稳赢定远军。刘浩然这是摆明了让自己无路可走,只能往当涂城这堵墙上撞。
陈友谅一咬牙,拳头在地图狠狠一捶,好!我就啃一啃当涂这个硬骨头。
休整了两日,陈友谅全线出击,分别从西门、北门、东门围攻当涂城。赵大勇和阮智还是老套路,赵大勇守北门和东门,依靠城墙和准备充分的器械抵御汉军的进攻,阮智守最薄弱的西门,用枪炮轰击从巨舟上冲过来的汉军。
血战两日,汉军死伤超过两万,尤其是西门,整个姑孰河面上都是尸体,尽管当涂守军在夜里主动收敛尸体,但是一日激战下来的尸体依然布满了西门河面,甚至在最激烈的第二日,堆积的数千尸体居然挡住了汉军巨舟靠近当涂城。
两日血战下来,汉军不但精疲力竭,士气也非常低落,这天夜里,汉军水陆大营很快就陷入了睡梦中,疲惫的汉军将士急需恢复体力和精神。刚过午夜,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惊醒了正在晕晕欲睡的汉军哨兵,他们努力睁开犹如千斤重的眼皮,却发现数千黑影在马蹄声中疾驶而来。
汉军哨兵刚刚大叫几声,如雨的箭矢被将他们淹没。但是他们的牺牲惊醒了营里的大队人马。在一片人叫马嘶声中,这支突如其来的骑兵拉开了一段栅栏,然后直冲进去,四处放火,见人就杀。
汉军大营连绵数十里,在一片火光和慌乱中,很快就聚集了上万汉军将士,开始向夜袭的骑兵发起反击。看到势不可违,偷袭的定远军骑兵在一阵唿哨声中调头就跑。暴跳如雷的陈友谅随即下令,调集五千骑兵追击,务必将这股毛贼斩杀。
两支骑兵前后相距近一里,先后向南疾驶而去。由于汉军包围了当涂城的北门和东门,这支骑兵如果要回当涂城,必须绕道南门。可是这股定远军骑兵看来是不打算回当涂城,而是绕城别走,直接向更南处跑去。
汉军骑兵紧追不舍,陈友谅的严令不是开玩笑的,领军将军可不敢就这样回去。不一会,汉军骑兵跑到了一片空地,却发现那支定远军骑兵不见了。
领军将军王锁三挥手让部队停下来,然后坐在马背上四处看了看了,这支定远军骑兵跑到哪里去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旁边黑乎乎的有一片树林,难道他们跑到树林里去了。
当他准备叫人进去侦查一二时,突然树林里亮起了数十个小火光,不好,有埋伏,还没等王锁三反应过来,只见树林里闪过几十道巨大的火光,然后是几十声巨大的声音直冲过来。
是定远军的火炮,王锁三大叫道,但是几十个炮弹拖着凄厉的啸声直飞过来,一头扎进自己的队伍里。王锁三看得真实,在他前面不远处,一个军官连人带马被炮弹击中,一个巨大的血幕在隐隐的月光下展开,坐骑的马头和军官的上半身在血幕中化成了无数的碎屑。
接着是数千的小火光闪动,紧接而来的是连绵不绝的沉闷枪声还有如雨飞来的铅弹。在凄厉的马嘶声中,上百骑兵一头倒下了。
“冲过去!冲过去!”王锁三竭斯底里地大叫道,然后挥动马刀,催动着坐骑向树林冲过去。他身边的骑兵也催动着坐骑,准备跟在后面冲杀过去。可是他们的坐骑被巨大的枪炮声吓慌了神,站在原地直打转,任凭骑兵如何踢马刺和鞭打,就是不跑。最后只有百余人跟在王锁三的后面。
“扑通”,王锁三旁边的一个骑兵像是坐骑的四蹄突然被绳子捆住了一般,连人带马一头栽倒在地。
“草丛里有绊马索!”王锁三大叫道。草丛不但有绊马索,还有削尖的木桩,黑灯瞎火的足以让飞奔的战马吃亏。
看到战友一个接着一个被绊倒,王锁三等人不由地放慢了速度,这个时候,树林里火枪又响了,数千发铅弹齐飞过来,噼里啪啦又打倒一片骑兵。
“不要怕,冲过去!”王锁三的牙都要咬碎了,他没有想到定远军居然如此狡诈,在这个地方用枪炮设伏。他的话刚落音,突然觉得胸口一痛,低头一看,发现心口那里多了一个洞,正在不停地往外流血。
我被打中了,王锁三的脑海里刚闪过这个念头,他的全身已经失去了力气,身子一软,便向地上倒去。
追击的骑兵在枪炮和返身回来的定远骑兵夹击下损失过半,连领军的主将也死了。这个消息让陈友谅意识到,自己有水师的优势,但是在陆地上,那就是定远军的优势。当初为了避免扎营过于深入,遭到定远军的攻击,陈友谅放弃了包围当涂南门。今夜一战,让陈友谅无法确定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围城不围死是一大忌,但是一旦包围南门,营寨远离水师和江面,今夜的战事就不会这么简单了。定远军有足够的能力让自己见识他们的陆战优势。谁知道傅友德藏在什么地方?
又休整了一日,陈友谅再次驱使将士们攻打当涂城。但是结果和所有人预料的一样,他们又一次饮恨而归,只留下满地的尸体。但是定远军的夜袭骚扰却开始频繁起来,撒出去的侦骑和小部队十个有九个回不来,搞得汉军日夜都不敢出去;天天晚上不是大炮轰鸣就是骑兵火箭乱射,让你根本睡不了一个安稳觉。
无计可施的陈友谅只好再次缩小陆营的地方,将主力全部转移到水师船上,而陆营只是作为防御作用,到白天攻城的时候,大队人马再从水师的船上下来。
来回折腾了十几天,汉军已经疲惫不堪,他们除了死伤了近四万余人,几乎毫无收获。在此情况下,陈友谅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已经找借口杀了好几个近侍和偏将。所有面见陈友谅的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就让陈友谅借机发飙。
这日清晨,陈友谅走上甲板,他的脸色铁青,十几日来他承受了从未有过的煎熬。他一抬头就看到了高耸的当涂城,上面迎风飘扬着一面红色大旗。陈友谅死死地盯住那座让他吃够苦头的城池,眼神中充满了恨意,他站在那里,久久移不开目光。
“三哥,该想想办法了,将士们的士气低落,再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陈友贵在旁边低声道。
陈友谅闻声转过头,看到自己五弟那憔悴的面容。陈友贵在西门大败之后,再也不愿意率兵去那里了,虽然他带领将士们在北门打得很卖力,但是陈友谅看得出来,这位最受器重的弟弟有点气馁。定远军火器的威力,在他的心里留下极深的创伤。
“当涂城!赵大勇,阮智!”陈友谅狠狠地吐着这三个词,他知道,此役之后,当涂城和赵大勇、阮智将名扬天下,但他们是踩在自己的身上得到这份荣誉的。
“三哥,当断则断!”
陈友谅默然许久,最后开口道:“我们去采石矶!”随即他又补充了一句:“带上徐寿辉那个废物。”
陈友贵一愣,很快就明白了兄长的用意,不由一急,开口道:“三哥,这……”
说到一半,陈友贵收住了口,他明白,这是兄长没有办法的办法。
“我们需要一些东西来鼓舞士气!”陈友谅黯然地说了一句,然后无奈地看了一眼当涂,转身离开了船头。
第七十章 陈友谅称帝
三月二十六日,陈友贵攻占了采石矶。采石矶在计划中已经被刘浩然放弃了,只要当涂在手,只要陈友谅水师离开,定远军随时都可以收复采石矶,所以陈友贵不费一兵一卒就站在了采石矶上。
二十七日,陈友谅携大队人马登上了采石矶,其中包括天完帝徐寿辉。
陈友谅站在江边上,看着不远处云集的水师,正在采石矶东门围成一个庞大的水寨,几乎等于一座大城。而旁边仅有徐寿辉和陈友贵两人,左右侍卫都隔着一段距离。
“汉王,你在看什么?”长时间的静寂让徐寿辉有点沉不住气,江州事变之后,他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亲信被杀得一干二净,妻儿分散,连得宠的几个姬妾也被陈友仁抢了去。这次陈友谅东征却把他带着身边,徐寿辉也想得明白,把自己留在江州后方,难保有些人不会弄些小动作。徐寿辉也夹着尾巴做人,极力讨好陈友谅,以求自保。
“陛下,你对近日战事有何看法?”陈友谅不接徐寿辉的话茬,而是转言问道。
这些日子,陈友谅在当涂城碰得头破血流,徐寿辉看在眼里,心里是乐开了花,小样的,你也有今天,定远军是那么好打的吗?但是徐寿辉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痛心疾首,与心同戚的样子。
“当涂城守军负隅顽抗,我军虽然略受小挫,但是在汉王英明领导下,我想用不了几日定会攻克当涂,并能乘胜东进,直取江宁。”徐寿辉的脸上现出媚笑。
“是吗?”陈友谅看了看徐寿辉,不屑地哼了一声。
“陛下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们在当涂城下损失了四万好儿郎,最精锐的四万好儿郎啊,就这样折在当涂城下了。”陈友谅转过头去叹息道。
四万好儿郎,那也是你的好儿郎,与我何干,死得越多越好,等你的好儿郎都死光了,我也就有出头翻身之日了。徐寿辉心里暗自嘀咕道,嘴里却更加恭顺了。
“汉王不必烦恼,我天完朝地广人众,拥有数十万虎贲之师,更有水师雄军,只要拿下江南,这点损失也是值得的。”
“数十万虎贲之师?”陈友谅长叹了一口气道,“以前我遍观天下,以为只有刘福通和察罕帖木儿所部才勉强算是虎贲之师。定远军偏据江南锦绣之地,那温柔蚀骨之地如何出得了虎贲,却忘记了刘浩然一干人等也是从淮上出来的。淮西之地,出了多少豪杰。”
徐寿辉一时哑然,这也是事实,此时天下大乱,天下风云人物尽出于淮西之地,刘福通、刘浩然等人不必说了,就是各地混战的军队不管是元军还是义军,当打的大多是淮西民军,可见此地民风彪悍,习武之盛。
“刘浩然占据江南数年,集东南富庶之财,举淮上骁勇之武,苦心经营,才有今日之雄势,我以前都小看他了。还以为他和陛下、张九四一样,富贵之后便沉迷其中,却想不到他还有一番雄心壮志,居安却能思危。”
陈友谅这话说得有点难听了,徐寿辉心想自己的确没有什么才干,但是也没犯下什么糊涂事,只是喜欢享乐而已,但是如果不是自己这般做为,能轮到你陈友谅今日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吗?但是人在屋檐下,徐寿辉也不敢开口,只是闷头不做声。
陈友谅不以为然,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我兴军以来,从未遇到过如此对手,而当涂之战,也是我从未遇到的难题,现在破眼前困局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直趋江宁。”
徐寿辉吓了一跳,被软禁之后他便开始仔细琢磨陈友谅这个“逆贼”,得出的结论是陈友谅性雄猜,好以权术驭下,玩权谋可谓是心黑手辣,打仗却是胆大妄为,率性而为。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杀倪文俊,再进而执掌天完朝,并能席卷湖广、江西,尽领大片地盘。陈友谅此次全力东进,在徐寿辉看来又何尝不是一种胆大妄为,率性而为,江南的情况都没有摸清楚就敢带着大半家当杀上门去,你以为刘浩然还是以前无用的元军吗?
现在陈友谅打算不顾当涂,率兵直接杀到江宁去,徐寿辉不由感叹,此人的胆子的确够肥,原本大军已经是孤军深入,现在还想直捣黄龙,如此结果不是大赢就是大输。徐寿辉现在陷入一阵矛盾的状态,从心底来说,他希望陈友谅在江南输得一干二净,但是此时的陈友谅输就等于天完朝输,陈友谅的家当败光就等于天完朝家当败光,到时就算是陈友谅饮败下台,自己复起也没有什么好结果。
正当徐寿辉在心里暗自矛盾时,陈友谅突然转过头来说道:“但是直趋江宁之前我们必须要做一件事,鼓舞军心士气,还得向陛下借一样东西。”
徐寿辉的心里不由砰砰乱跳了一阵,他有点猜不透陈友谅的意思,迟疑地说道:“请汉王直说,不都是为了天完朝吗。”
陈友谅笑眯眯地看着徐寿辉,那皮笑肉不笑的阴测神态把徐寿辉看得心里直发毛。
“我想称帝,然后大赏群臣,以鼓舞士气,还请陛下让贤。”
陈友谅的话像一条毒蛇钻进了徐寿辉的心里,终于下手了,陈九四这狗日的终于下手了,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是今天。徐寿辉哀叹道,从江州事变后,他就知道会有今天,但是他心里一直在给自己留一丝希望,陈友谅虽然胆大,但是还不至于弑主篡位,自己再无用也还是块遮羞布,陈友谅还要供着自己给天下人看。可哪曾想到,陈友谅的的确确是一位胆大妄为,心黑手辣的人,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毫不犹豫地扯下来了。
徐寿辉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着,他强打着精神,低声说道:“汉王天命所归,我愿禅位于殿下,只求做个安乐公。”话语中,他的牙齿在不停地打颤。
“陛下,你觉得天下之大有你容身之处吗?”陈友谅依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徐寿辉的脑袋嗡一下炸开了,感情陈九四不但要自己的帝位,还想要自己的人头。从天完朝起事以来,徐寿辉一直是天完军民名义上的君主和领袖,数年的默化,徐寿辉的地位应该深入一部分人的心中,依照陈友谅的性格怎么能允许这么大一个定时炸弹留在世上呢?
“汉王,我只求一个富足翁。”徐寿辉几乎是哭丧着脸在恳求道。
看到陈友谅依然不为所动,徐寿辉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涕流满面地磕头道:“一介草民也无所谓,出家为僧也可,我只求苟活,请汉王开恩。”
看到这位天完朝皇帝,陈友谅不由露出厌恶之色,而旁边的陈友贵却露出一丝怜悯。陈友谅哼了一声,一挥手召来了几名侍卫,把哭叫不已的徐寿辉拖了下去。
“三哥,真的要这么做吗?”陈友贵听着徐寿辉渐渐远逝的哭喊声,不忍地问道。
“成大事必须不择手段,否则我们就和徐寿辉一样的下场。”陈友谅厉声训斥道,随即又转缓道“老五,你还记得我们祖上原本姓什么吗?”
“三哥,我听父亲说过,我们祖上原本姓谢。”陈家祖上本姓谢,为沔阳渔家世代,后来因为太穷,为求活命便入赘陈家,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