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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说再见-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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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元答:“我在三岁时已经摔破一具天文望远镜。”

李育台抚摸胸口,他的一颗心已经破碎,他深深知道,日后,天大的喜事也不会带来真正的欢乐。

这个月亮,也并非往日那个月亮。

接着一个星期,李育台办妥手头上的工作,正式向公司告假。

陈旭明是万分不愿意,“这下子累惨了我。”

“才不会,谁没有谁不行。”

“老兄,那你就太小觑自己了。”

“也许我会回来。”李育台笑。

“咄!”老陈赌气,“一个月不见你人,再回头也不要你。”

李育台微笑,“我一直希望有女人那样威胁我。”

“每到一站都留下你的电话。”

“我没有站,我甚至没有目的地,我将与纪元漫游地球表面,去到哪里是哪里。”

陈旭明挥舞双手,“滚出去。”

李育台的兴致却很高,一边吩咐伍和平办事一边岔开话题:“我们可能到澳洲去,一则看大堡礁,二则看鸭嘴兽,你可知道它是世上惟一卵生的哺乳动物?”

伍和平有点生气,“不,我不知道,你刚才说到帐单问题——”

“对,”李育台接下去,“信用卡公司会把帐单寄到此地来,请交老陈支付所有费用。”

“要不要预定飞机票及酒店?”

“不用,我们走到哪里是哪里,因为,鸭嘴兽是哺乳动物中最原始的群类,同时说明哺乳动物的祖先由古老爬行动物演化而来。”

伍和平瞪着他,“你认为纪元有足够力气跑天下吗?”

李育台抬起头,“我会租车,她不必真的运用双腿。”

和平责问:“她错过的功课会补得回来吗?”

李育台说:“也许会影响到她学业,不过,我一直都不认为李家会有人拿诺贝尔奖,没问题。”

这时陈旭明出房来拿文件,听见此话,忿然道:“和平,你还同他瞎缠,他都失心疯了。”

李育台忽然拍一下手,“哈哈哈,讲得真好,我可不就是失心疯!”

取过外套,走出写字楼。

老陈追上去,“育台,育台,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育台转过头去,“老陈,我哭又不是笑又不是,”叹口气,“故此走开一阵也是好的。”

他的伙伴低下头,“玩得开心点。”

“我会回来的。”

“我等你。”

李育台笑,“别人听到了会怎么想,对,吴景辉——”

老陈立刻答:“他休想染指。”

“我会跟你联络。”

“育台,保重。”

“你已经尽了朋友的责任。”

李育台到学校去办退学手续。

本来想带着纪元一走了之。

后来又觉得为这样小事小器实在划不来,想见到校长发几句牢骚,像“你们根本不认识天才”,或是“教育家应本着有教无类之心”……之类。

可是见了校长,李育台什么话都没有。

何必同这种人一般见识,可以走,已勿须计较,他很客气地道:“我们要移民了,下个月成行,故前来退学。”

校长好似很遗憾的样子:“呵,又流失一名学生,到哪个国家?”

“加拿大温哥华。”

“呵那边也有很好的学校。”

李育台想说天下乌鸦一样黑,不过,他笑笑,“也有很多学店。”

校长咳嗽一声,“李先生,你得正式写封信来。”

“信在这里。”

是伍和平写的,措词优美。

“那么,我祝令媛前途如锦。”

李育台微笑,“纪元,谢谢校长。”

“谢谢校长。”

父女离开校长室,经过操场,纪元忽然说:“看,那就是吴瑶瑶。”

李育台顺着女儿手指看过去,只见一个女孩容貌秀丽,身材高挑,十分讨好。

他问:“很有一点小聪明?”

纪元微笑,“老师一开口说话,她会专注地用大眼睛凝视老师的嘴巴。”

李育台也笑,“可是也许脑海中一片空白?”

纪元肯定地说:“吴瑶瑶是庸姿俗粉。”

她父亲答:“必然。”

父女上车。

纪元忽然说:“爸,妒忌及中伤都是不对的,为什么不更正我?”李育台肆无忌惮地说:“咄,连我这个成年人都办不到的事,何必勉强七岁的孩子去遵守?”

纪元笑了,“爸爸我爱你。”

“纪元我也爱你。”

“爸爸,刚才真痛快。”

“纪元,谁说不是。”

雅正在生,肯定也会这样做。

不过雅正活着的时候,女儿在功课上并无困难,成绩优异。

父女回家收拾行李。

李育台同纪元说:“旅游之道,在乎写意,少带行李,多用时间。”

可是,一定要随身带谢雅正的摄影集。

嘉敏嘉华两姐妹来喝下午茶。

嘉敏问纪元:“你们会到埃及去吗?”

纪元对天文地理相当熟稔:“也许会去开罗。”

“会游览尼罗河吗?”

“爸爸会有安排。”

“当心那里有疟蚊。”嘉华来加一句。

“我们会注射防疫针。”

李育台听得她们表姐妹唇枪舌箭,不禁好笑。

嘉敏又问:“瑞士呢?”

“肯定会到欧洲。”

嘉华她们艳羡,“会寄明信片回来吗?”

“给你们?不成问题。”

“你会看到巴黎罗浮宫内的蒙娜莉莎?”

“我妈妈说,罗浮宫内的胜利女神像更加值得欣赏。”

气氛有点紧张,故李育台提高声音:“女孩子们,茶点准备好了。”

她们立刻欢欢喜喜坐到一起。

虽云不用行李,也收拾了两只大箱子。

如果李育台一个人上路,一只背包就够,衣服穿脏了丢掉买新的,至方便不过。

可是有女儿就得替孩子着想。

表姐们走了,纪元问:“我还会回到学校吗?”已经有所怀念。

“当然,随时随地,爸爸陪你。”

“你不用上班?”纪元意外。

“我已退休。”

纪元吃一惊,“陈叔叔晓得吗?”

李育台微笑,“我相信他已心中有数。”

然后纪元想到一个最现实的问题:“我们够钱用吗?”

李育台肯定地说:“够。”

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事实上李育台此刻最后悔的是婚后用太多的时间来赚钱,时时三更半夜才自办公室回来,很多时候只能推开女儿房门看一看她睡着了的面孔。

为了使妻女生活安定舒适,他付出很大代价。

现在他愿意提早退休来陪着纪元。

在纪元有她自己的生活之前,他做此决定,未尝不是明智之举。

将来,他即便想陪她,她也会嫌他过分关怀。

纪元问及详情:“你送我上学放学?”

“这不是问题。”

“陪我看电影买衣服?”

“我可以胜任。”

小纪元欢呼一声,拍起手来,单看她这个欣喜的表情已经值得。

父女启程。

因并无通知别人,只得伍和平来送飞机。

和平替李育台打点了进关手续,看着他,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李育台问:“有什么事?”

和平忽然鼓起勇气,“我总是在这里等你的。”

李育台碰一碰她的长发尾,“别傻了,回来,我已是白须翁了。”

和平微笑,“我不怕,我照等。”

李育台无奈,“等的当地,不妨与别人出去逛逛,有适合的人,也可以订婚结婚。”

和平笑得弯下腰来。

李育台又说:“我比你大二十多岁,你等不到的。”

“才差十二年罢了,我同你一样属犬。”

李育台叹口气,“去去去,公司还有事等你做。”

“到每一站,设法给我一个消息。”

李育台说:“那就不算是云游四海了。”

这个时候,站在附近的纪元忽然大声咳嗽起来。

和平只得黯然话别。

纪元看着她背影,“她要什么?”

“别取笑她,将来,你也许会遇到与她相似的烦恼。”

纪元反问:“那是什么?”

“那叫求之不得。”

纪元毫不动容,“我会退而求其次。”

“什么?”李育台好不意外。

“那是妈妈教我的,她说:别处一样有可爱的人,好玩的事,不必老守在一处不开心。”

李育台微笑,真没想到雅正把这样的人生大道理也传授给小女儿。

他道:“妈妈讲得很对。”

纪元低下头,“妈妈能长远与我们在一起就好了。”

“不可能的事,不要去想它。”

他第一站是新加坡。

趁纪元小睡,李育台自手提行李取出雅正的摄影集,翻到第一页。

“纪元,我已与头发说再见,真叫人惊异,那么浓调的黑发,曾多次叫理发师傅抱怨厚得剪不通,会全部失落,说再见从来不是容易。”

那天下班,李育台看到雅正脸色凝重,心知不妙,“医生说什么?”

雅正忽然笑了,“育台,你可知道纪元在哪家店铺买衣服,又她在学校里,最要好的同学叫什么名字?”

李育台想到这里,不禁长叹一声,用手揉一揉面孔。

纪元醒来,“爸爸,口渴。”

李育台连忙回到现实世界,替纪元张罗果汁。

不,在这之前,李育台并不知道女儿爱喝风梨与番石榴汁,也不知她的水手装在何处添置,或是小鼻子在中午之前有点敏感,还有,脾气是那样的刁钻。

李育台也不知她正确地有多高有多重,他甚至不知道孩子跟母亲领有加拿大护照。

现在他都知道了。

侍应小姐过来笑问:“李先生李小姐,可需要些什么?”

纪元没睡醒像个婴儿那样把头埋在父亲身上,李育台只得摇摇头。

他并不是去到哪里就算哪里的人,不能叫孩子在车子里度宿,他在乌节路有一个小公寓,三年前买下,现涨价不少,一直没租出去,现在正好入住。

他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

雅正爱与女儿玩游戏。

“妈妈妈妈,这是什么?”“这是你的猪脚,这是猪脚趾,这是猪小腿,这是猪膝……”“我是谁?”“你是猪纪元,猪纪元是猪妈的猪瑰宝。”

一个那样出名的摄影师会得那般与孩子玩耍,李育台自问办不到。

当下他喃喃说:“猪纪元的猪头……”

飞机到了。

提取行李之际,李育台看见一位少妇,手牵一男孩子,单独轮候。

李有台注意到她要拿的行车已经转了一个圈,等箱子再度在轮盘出现之际,他过去一手把它提出来。

少妇抬起头来,李育台吓一跳。

那么像。

清秀的她有三分像谢雅正。

她立刻说:“谢谢你。”

李育台连忙垂下双目微笑。

再抬起头,她已经带着孩子走了。

那男孩子与纪元差不多大,回过头来看他们父女一眼,面孔圆圆,十分可爱。

纪元问父亲:“看谁?”

“萍水相逢的途人。”






如何说再见2



2

父女叫了计程车赴公寓休息。

李育台着女儿梳洗,他打了几个电话。

纪元问:“我们在全世界都有一个家吗?”

李育台笑,“全世界是一个很大的地方,不不不,我们只在伦敦与温哥华还有公寓房子。”

“纽约呢?”

“纽约没有。”

“巴黎呢?”

“巴黎也没有。”

“那真不算什么。”

“是,说得对,真不算什么。”

纪元很遗憾,“而你已经退休,再也赚不到钱了。”

李育台笑,“完全正确。”

傍晚,他带女儿与远房亲戚吃饭,一桌均是七八十岁长者,连李育台都变成年轻人,他们风趣、智慧,已经到了挥洒自如的阶段,置生死于度外。

育台愿意向他们学习。

饭余大家喝茶聊天。

他的表叔公过来说:“育台,仍然悲伤?”

育台点点头。

“人生不如意事,的确不止八九。”

“家父时常吟哦的一句话,叫作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那就要看一个人的人生观了,你是乐观,还是悲观?你是否懂得随遇而安的艺术?你是否做得到逆来顺受,自得其乐?”

“我愿意学习。”

“育台,你看见这个月亮没有?照了世人亿万年,照尽人间事,却尚能维持晶莹皎洁,多么难得。”

“是。

“你还需看小纪元长大成人呢。”

“是,好长的一条路。”

“上帝会替你安排伴侣。”

李育台连忙摇头摆手。

“怎么,”八十七岁的表叔公笑问,“你以为你的一生已经完结?”

李育台不语。

“还早着呢。”表叔公拍拍他的肩膀。

育台微微笑,“我怕叫雅正久等,我愿意早些去与她相见。”

表叔公摇摇头,“在她那里,时间与我们不同,人间数十年,只是刹那。”

育台抬起头,“表叔公,你的话如智珠。”

老人凝视他,“你听得进去吗?”

育台回答:“我还需要一段时间。”

“不要太沉迷自怨自艾自怜。”

育台只得答应,一眼看过去,只见小纪元在那里啖榴裢,吃得津津有味。

行万里路自有它的好处,书本上的知识是平面的,不比亲身体验。

父女返到家中。

他问女儿:“还高兴吗?”

“过得去,爸,与你在一起真是好。”

李育台说:“彼此彼此。”

公寓底层有一个室内泳池,清晨,育台趁女儿熟睡,留下字条,到楼下游泳。

这些年来,他被工作训练得每日睡五六小时即够,否则工夫便赶不出来。

享福也是习惯,需要时间培养。

诺大泳池只有他一个人。

当初看房子的时候,雅正说:“这敢情好,纪元可以在这里学游泳。”

楼价不便宜,他们挑了个最小的一房单位。

他怕女儿挂念,二十分钟后匆匆离水披上毛巾衣上楼。甫走进出路,见有人推门进来。

抬起头,一怔,来人是名少妇,好面善,她比他还要先点头。

在清晨的阳光下看,她又不是那么像雅正了,可是两人同样不愿挺直腰板,有双臂抱在胸前的习惯。

没想到住在同一层公寓里那么凑巧。

颔首后他回到楼上。

纪元还没睡醒。

孩子到底是孩子,再不快乐仍然爱吃,再失声痛哭也能抽噎着入眠。

公寓还是由雅正装饰的,简单实用的家具、厨房用具应有尽有。

育台过去看纪元,长长手长长腿,早不是一个婴儿,已是一个小女孩了。

雅正仍然时时抱她,在家总是拥在怀中,时时一起看纪元刚出生时的照片。

女儿一直是雅正最佳模特儿。

纪元醒了。

她说:“爸爸我听见你启门出去,那时是六时三刻,可是我知道你会回来,所以我继续睡。”

“我当然会回来。”

纪元忽然害怕了,“要是万一不回来了呢?”

“不会的,我一定会回来。”

“万一万一万一呢?”

“那以后我们父女形影不离好了。”

纪元紧紧拥抱父亲。

下午他们去逛印度街,又去牛车水,最后在莱佛士酒店喝咖啡。

这时已有朋友风闻李育台到了狮城,打电话来约会,育台并不想拒人千里,于是约好一起吃饭。

最先到的是老同学施启扬,他在国立大学做得颇有地位,但一见面便说:“育台,发了财也不提携我们,”口气不像教育界人士倒像生意人。

育台笑道:“施何必曰利,别来无恙乎?”

“我与风芝已经离婚。”口气十分豁达,实事求是,几乎有点愉快。

育台却大吃一惊,瞪着施启扬不放。

“育台,你这是干么,我脸上开了花?”

不,可是施启扬在大学里追求于风芝的情形尚历历在目,他怎么样起早落夜跑到于家楼下去等,凤芝与表哥去跳舞害得他哀哀痛哭……

忽然分手了。

施启扬嗟叹一声,搓着手,“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育台问:“你们结婚有多久?”

“六七年吧,”仍然十分轻松,“她一直不习惯星洲生活,此刻已回香港。”

雅正很喜欢凤芝,曾为她移居星洲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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