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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喜欢这些吗?”服务生的问话才使我回过神来,我看看我手里抱着的那些东西,一条黄色的蓬蓬裙,一双泡泡袜,一只毛茸茸的狸猫娃娃,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她一定会喜欢的吧!
我从包里取出钱去付帐,东西被我满满的抱在怀里。恰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了外面在大路中间奔跑的余佳的妈妈。我不知道她怎么会跑那么快,那么匆忙,那么歇斯底里。我赶紧冲出去,原来她正跟着前面的几辆马力很大的摩托车在跑。
“儿子,儿子,你等等我,等等我啊!”她跑得气喘吁吁,却还是昂起脖子来嘶喊。她甚至已经顾不了路上飞快行驶的车从她身边擦过,她什么也不管,只是义无返顾的向前面的摩托车追赶过去。路上的行人都顿住,观看这一出空前绝后的好戏。
摩托车都猛地刹住,旋过车头来,趣味盎然的摘掉头上的安全帽,我看见为首的那个人正是唐老大,在他旁边的就是小言。原来余佳妈妈所要追赶的人就是她口口声声喊着的儿子,这个叫小言的其实和她根本不相干的男孩子。
她停下来,停在离他们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她终于容光焕发,看到小言使她整个人都被幸福塞得满满的。她努力使自己平复一点,才伸出一只手对小言说:“你别去给我买水果了,我一点都不饿,只要你,只要你不离开我就好,儿子你知道,我就只有你可以依靠了啊!”
小言仿佛是震了一下,我看到他眼睛里有一种感动像雪花一样消融成清凉的水雾。他应该很少感觉到这样一种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的母爱,它那么强大。可是他并没有回应她。
“又是这疯娘儿们!”唐老大兴味的吹声口哨,扭头问小言:“你看怎么办?”
小言犹豫片刻,他发动引擎,声音粗砺浑厚,转动着手柄,一瞬不瞬的看着眼前的女人,他像是有些紧张,额上淌下来大颗大颗汗水。倏地,唐老大也发动引擎,从小言旁边向箭一样射出去,小言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唐老大骄傲的骑着他的摩托车,像一只黑色的大马蜂在余佳妈妈身边绕过来绕过去,每一次都充满危险,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擦到她的身体,将她带倒摔到地上。她虽然受到惊吓,可是她更在乎的是不远处的小言,她想向他求助,目光里有哀求。小言看着这一幕却完全没有办法,他脸上的汗越来越厚密,衣服也湿了,手将摩托车的手柄握得吱吱响,他的目光像被定了格一样凝视着前方。
“儿子救我啊!儿子救我啊!我是你妈啊!”她喊着,哭起来。
僵硬的我这时候冲了过去,穿过马路,冲到她面前,将她挡到我身体后面。这是一个可怜的母亲,她的爱竟没有在此时得到上天的体恤,她仍旧要为此而殚精竭虑。
“你撒手吧!唐老大你撒手吧!”我喊。
他停下,问:“你不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我看着他那副丑陋的嘴脸,那让人生厌的赤裸裸的眼神,恨不得像摔碎一块玻璃一样将他的目光摔碎。“我只觉得羞耻,为什么孩子会有这样一个龌龊的父亲!”
他的眼光蓦地移下去看我的肚子,再抬起眼睛来。
“你走开!”他厉声说。
我下意识的将余佳妈妈往后面挡了挡,我决然的说:“我不会让开的,我不会再让你伤害谁的,尤其是我身边的人,因为你不配!”
他恶狠狠的看着我,隐忍着,对峙着,我以为他会有一点点的良心发现,可是他没有,他突然就将摩托车开过来,很快很快,比刚才还要猛烈狂妄,那些带着机油味道的风在我们身边来来往往,还伴随着他淫亵的大笑。
风,引擎的声音,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他的笑声,这些东西混杂在一起,像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冲过来。我感觉自己是一棵被连根拔起的树,卷了进去。肚子又开始疼,我感觉这个孩子正试图从我身体里剥离,她是不是也不能再像我一样,看到她的亲生父亲是这样一个盘绕在脖子上使人窒息的毒蛇,所以她选择离去。
疼痛见缝插针,像茂盛的根须一样爬满了我身体的内壁。我再也看不到眼前的东西,所能看到只有那个被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女孩儿渐渐的飘远,从我身体里飘出去,跟一阵轻薄的烟雾一样。身体一歪,他的摩托车正好风驰电掣一样撞到了我,我感觉到自己滚到大马路中央,滚出好几米开去。被我抱在怀里的小裙子,泡泡袜,还有狸猫娃娃都抛往了湛蓝的天空。
我在那朵白色的云朵上看到我亲爱的孩子,她还是欢快的跳着舞,蓬蓬裙子被风扬起来露出她象牙色的小腿肚,我想抓住她蕾丝裙子的一条边,我想说,孩子,你别再飘了,已经那么远了呀!
23
他谋杀了孩子,是他谋杀的!我用我所有的力气来想这句话,这比任何利器都还要锋利的话,它常常从我胸口腾地飞起来,在我眼前不断不断胀大。
一直沉默,在医院里是这样,出来以后也是。他们都来了,在我耳边絮絮叨叨的说一些话,或者同我一样沉默,我此时就是一件瓷器,已经裂出来那么多那么多条缝隙了。我不能吃饭,不能喝水,不能睡眠,甚至不能好好的合上眼睛,我怕一合上眼睛,视线就断了,尽头那个人影就不见了。那是我能抓住的有关于她的最后一点印象了,像一幕电影的最后一帧画面。
倩倩终于无奈的说:“算了吧碧落,唐老大的孩子不要也没什么关系啊!”
“可她是我的孩子!”我忽然站起来吼叫。这是出事后我说的第一句话,我身边的所有人都震惊了。我想我的眼睛一定红得很吓人,我那样怒气冲冲,那样不可遏制的咆哮:“她死了你们知道吗?知道吗?我本来是要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可是我没有来得及,她被我害死了呀!”
离郊上来握住我的肩膀,他想给我一些支撑让我冷静一下,可是我做不到,我感觉这种痛苦和恼怒已经将我整个儿燃烧起来了,火势那么猛,烧红了眼睛,烧疼了喉咙,烧焦了心,烧毁了我的理智。
“你,你去帮我杀掉他!”我抓住离郊的胳膊乞求。他忧伤的看一看我,把眼睛垂下去,我再去向窦远,向倩倩乞求,他们一律是这个动作,连我最信任的余佳最后也是这样,他抿着嘴唇,像是要打消我这可怕的念头。
“碧落,我答应过你的,我不能再做那样的事情了!”他说。
我甩开他,推开他,我仇恨的扫视他们,这里的每一个人,落下一句话后我就奋力的冲了出去。
“好!好!你们都不肯帮我,我自己也能杀死他的!”
我冲下楼梯,冲出这栋黑森森的大楼,冲到楼下的园子里,余佳追了上来,他拉住我的手臂,我的全身都在颤抖他应该很明显地感觉到了。
“碧落,不要乱来,你若是与唐老大硬碰硬是要吃亏的啊!”
“你还要管我吗?你不是不肯帮我的吗?”我质问。
他烦躁的甩一甩头说:“我不是不帮你,可是你现在太不冷静了,我们得想想别的办法才行啊!”
“除此以外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我一字一字的说。
找到唐老大并不难,只要找到小言就可以了,小言告诉我唐老大在某个酒吧里喝酒,已经是深夜了,他还在那个酒吧里没有回去。
因为是凌晨两三点钟,那个坐落在街角的小酒吧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了,我推开玻璃的旋转门进去,灯光太暗,我几乎看不太清楚里面的陈设,小酒吧里放着爱尔兰的乡村音乐,平缓的乐声将一整个寂寥的夜沉下去,像一道水纹一样静静的向前涌动。还有玻璃杯碰撞的细碎声音,以及窝在墙壁上挂大副法国油画下面的沙发里熟睡的人的鼾声,我再往里面走一点,吧台上面的一排红色的小灯光芒微弱,落进眼眶里有不明所以的眩惑。我就在这一小排灯光下找到了他。
他看样子已经有些醉了,趴在吧台上,将头埋在胳膊肘里。调酒师也不在吧台后面,他兀自喝了一杯酒,就连连打嗝,嘴里还嗫嗫嚅嚅的说着什么,他把杯子倒过来,摇摇,里面再没酒倒出来,他于是扯着嗓子喊:“小K,小K,我再要一杯威士忌。”喊了半天没有人应,他就跳下来,拿脚去踢吧台前面的高脚凳。
“妈的!让老子喝口酒也不畅快,真见鬼!”他再狠命踢去一脚的时候,高脚凳倒下去倒在我的脚边,他便看到了我,定了定睛惊异的说:“是你?!”
他在那红红的灯光中有些摇摇晃晃的,他看起来像是被人遗弃的动物,一只困兽。
“你知道吗?我的孩子被你杀死了!”
他仿佛被我的一句话就击中了,重新倒在旁边的吧台上,用手撑着他自己。
他忽然使劲的抓一把自己的头发,抬起头来怒不可遏的说:“有什么关系呢?我唐老大想要儿子还怕没有女人给我生吗?!”他声音嘶哑,说完,他自嘲似的笑笑,笑着笑着又像要哭起来,他的面目扭曲过度,使人根本琢磨不到他究竟在想什么。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啊!我只是要为我的孩子报仇,是这个如此强大的信念像一个颗播出去的种子,立刻就破土壮硕起来,是它支撑着我走到他的面前,掏出刀子,插进他的胸膛。
我说:“你杀死了我的孩子,我也要杀死你!”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壮举,我亲手杀了一个人,他的血喷到我的脸上。
我得意的笑了,然后逃出酒吧,他在我的身后轰然倒到地上。一切来得这样快,结束得也快。
我不知道他死了没有,那一刀子捅进他的胸口就算不能使他立即毙命,至少也会丢掉半条性命。而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当然就是逃亡。他是这个城市黑社会的老大,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明白会有更多的人来追杀我,所以我必须逃。
我在那天的凌晨开始了我的逃亡生涯,在天只有微微白的时候,曙色在江对岸的山峰背后,东南方向,一丁点一丁点挤出来,我想我的手已经碰到了绝望的一条灰白色的边棱,绝望,不错,忽然发现我的力气在一个小时以前已经全部耗光了,那个勇敢无畏的我这时候是被拔光了刺的刺猬,身体里回荡的是空荡荡冷飕飕的风。我要去哪里呢?站在江边,沉睡的城市就要醒过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颤栗将我打翻。害怕,恐惧,绝望,它们搅动着,使我越来越看不清楚前面的路,那是一条怎么也没有尽头的路。
我沿着堤坝侧面的阶梯缓缓走下去,水声有节奏的飞扬起来,悠悠漫漫的散在船只的汽笛声中,这条闪着亮白光芒的江要绕过多少重山,卷走多少枯枝败叶,才有此时短暂的安宁?
提着刀子,我再往江水边走一点,今年夏天末江里是涨了一点水的,但还算清澈。贴着江面吹来的风带着腥甜的气味,大团大团白色的泡末像渐渐分裂的夜色一样碎成许多片,我感觉到脸干燥地如同一枚失去水份的叶子慢慢虬起来,眼神空洞地注视着江心,再移近点是停泊在岸边那条运煤的大船,像一条黑黢黢的虫匍匐在江水上一晃一晃的,
我走到水边,从中看看自己的脸是不是苍白地有些过分了,要不然我不会感觉它像一张薄弱的蛛丝网一样随时有被风吹破的可能,但是我看到的不是苍白的脸,而是凝结了许多血斑的脸,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上面还染着浓艳的血,我又惊又慌,赶紧蹲下身体捧了水来清洗脸,并把衣服上的血渍搓洗干净,最后我将那把粘着血的刀子濯进水里,让流动的水缓缓漫过去,我要毁灭这些证据了。曾经那个弱小的,充满正义感和慈悲心的女子,今天却做了这样匪夷所思惊天动地的事情。我终将这把瑞士军刀沉到了长江水里去。沉掉了这把刀,而今我所拥有的就只剩下包里面装着的那条余佳送给我的红色丝绒围巾,仿佛,只有它是必须跟随着我的,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一段时光过渡到另一段时光。
等我做完了这一切,直起身来的时候,蓦然看见对面一条小船的船尾正有一个男人怔怔的望着我,他嘴里咬着的一支烟仿佛要掉下来了一样。呵!一定是发现了一个蓬头垢面潜逃的罪犯,竟是一个柔弱的小女人,他大概觉得这实在有些太不像话了。
我冲他微微一笑,大团的曙光从他背后涌出来像雀屏一般展开,然后我转身踏上那条运煤的大船。
在那条咯吱咯吱摇晃的通向大船的木板上,我接到余佳的电话。
“碧落,你在哪儿?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吗?他们到处在找你!你告诉我,你在哪儿?”
我不说话,深深的吸一口气,江水在脚底下拍击着船身。
“你在江边是不是?你在码头吗?你等我,我马上去找你!”
我真的等到他来,他仿佛是我遗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样东西了,我也必须带走他。摩托车停在江边的时候,一整个城市的雾气都向上飘去,惟独他在这雾气的缝隙里清晰起来,扔掉摩托车,他向我跑来,什么话也没有说,就拉起我的手向运煤的大船上跑去。仿佛我们心里都明白这一点,这条船,就是我们唯一的出口。
我们在船的后半截的一个逼仄的船舱里找的一个藏身之地,里面堆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破纸箱子,还有一些铁锹之类的工具,大概是铲煤用的。我们就躲在这个小舱位里面,船已经离岸,向长江的上游驶去。
一直行驶到三峡里面,西陵峡,衢塘峡,巫峡,我们的船像一片飘落的枫叶在那些深邃的峡谷中间穿梭,巍峨的山峰树立在江两边一直耸入云层里,山里的云雾仿佛永远也散不尽,缭缭绕绕。江面上泛起粼粼的金色光芒,更多的船只随波逐流,货船,游轮,皮艇,飞鹰,应接不暇。最重要的是,它们都沐浴着这些苍翠山峦的生气,江两岸有零星的白房子分布,有的甚至延伸到高山的半山腰里,看上去那么孤傲,又冷清,但是那样的屋子里一定居住着最翛然的人,或者是隐士,呵呵,那总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
我在想,或者我们溯游而上,一直经过巴东,卢州,前往西藏的驼驼河,欣赏沿途的风景,那也将是一段令人难忘的逃亡旅程。
我躺在余佳的膝盖上,看着船舱外面的景色,这个夏天真是不错,曾经来三峡游览过许多次,可是每一次都是在岸边的山上拍照,有时候会很幸运的拍到太阳从两座山峰之间升起来的样子,长江就在太阳的正下方雾水蒙蒙,那是一副多么美的画,像名副其实的人间仙境。不过这一次我却是在长江上,我可以那么清晰的感觉到它磅礴的生命力,它是快乐的恣意的。
“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了,离宜昌城已经很远了好像。”余佳说。
“是啊!我们已经走了一天一夜了。”
余佳把另一只手臂绕过来拨去我额头上的乱发,轻声问:“你饿吗?我们一直没有吃东西呢!”
我坐起来,将包打开,以前我总会在包里面放几粒巧克力的,可是这一次我把包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只找出几枚当当碰撞着的硬币来,一共十枚,我把它们摊在手心里揶揄似的说:“除了这些硬币,我们一无所有了!”
他看到我包里面塞着的那条红色围巾,将它拿出来,捏在手里,他有些感动的盯着我的眼睛。
“原来你一直带着它!”
“是啊!”我粲然一笑,“我能带走的东西实在不多,这条围巾对我来说却是太珍贵了。”
他将我重新揽进怀里,让我的脸贴着他的胸膛,我们像一对相依为命的苦命鸳鸯,相克,却又相生。船舱的门被风吹开一小条缝,江风灌进来十分凉爽。有一些小船在这条大船后面行驶着,江面已经越来越狭窄了,两边的高大悬崖还能反弹回来汽笛的声音和鸟的叫声。悬崖上的白色花朵扬扬的飘洒下来,落到煤炭上面仿佛一场美丽的葬礼。我看到清澈的江水在这段峡谷有一些汹涌,白花花的浪一直朝后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