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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瞎忙乎……没劲!没劲!”言毕,左明仰头灌下一瓶喜力啤酒。
刘博士假装看电视,实际上一直耸着耳朵听我们谈话。我和柳刚哈哈嘲笑着左明,他不动声色,也不加入我们的活题。
左明一点儿不在乎刘博士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述说着他的遭遇。“——我还以为干多长时间都行呢,谁想有时间限制……那斯洛文尼亚大肥妞床头柜上有个闹钟,20分钟一响,吓得我一激灵,差点不行……刚才吃了日本大药丸子,药力还真持久,嗬,肥妞真有法子,床头上方有个小冰柜,她一伸手拿出几块冰块,塞一个进我嘴里,然后一手拿一块往我腰间一贴,一下子让我丢盔卸甲……”
左明一席话逗得我和柳刚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
刘博士看看表,忽然大步地往外走,快得我们几个人没反应过来和他说BYE-BYE。回头一看,见刘博士的弟弟正心满意足地走出橱窗边的小门,笑容满面地冲着刚刚坐在商脚凳上的混血美女摇手再见。刘博士沿街道直走下去,狠劲摇下头示意他弟弟跟他走。他很怕我们看见他弟弟从那里面出来,故而想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赶紧带他弟弟离开那里。
“……这傻B累不累呀,天天挺着,多难忍。”左明见我和柳刚聚精会神地观望刘博士,便插了一句。
“习惯成自然,肯定已习惯了他演的角儿,”我在旁边说。“他一定特别投入,说不定他自己完全混没进自己演的戏中去了,觉察不到自己在演戏。”
柳刚在一旁补充,“当个公司的老总也不容易,稍不留神就让人踹下去,刘博士值得同情……”
不仅刘博士值得同情,所有在前在国外红灯区街道上的大陆同胞多多少少都令人同情。只要你在异国的摇曳灯光之下,看见兴奋的、紧张的、畏葸的、左顾右盼的、假装不感兴趣的、闪烁惊讶表情的面孔,那就是大陆同胞,日本人、韩国人、蒙古人,甚至香港、台湾、澳门的中国人均不是这种复杂表情,难怪走在日本东京银座的歌舞妓一番町,拉皮条的上海人一眼会瞧出我们是中国人,无论我们穿得多西化,无论我们怎样伪装见过世面,我们的表情就是我们的标识。我们不能太松弛,要时刻提防,时刻保持高度的紧张,这使得我们的视力和听力均超乎其他族群。走在异国的大街小巷,远在一公里以外的中国话的窃窃私语都能使耳膜感到震撼。其实我们这个小小的旅游团体里只有左明基本上是肆无忌惮地放松,其他人均有“单位”。
“仔细想想,阿姆斯特丹女人的价钱太便宜了,50盾,一盾约值人民币4块5,200多块钱,便宜!便宜极了!”柳刚忽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大概几天下来又是瑞士法郎又是港币又是荷兰盾使得他精明的头脑一时失于算计,刚才那一刻的怔忡竟令他悟道般的醒悟过来。
“你才知道便宜,”左明又灌了瓶喜力,他左手手指 着木制的酒吧台面,一板一眼地说,“国内你要想打一炮最少要500,又不能保障百分之百的安全……你在这里50盾就可以任选一个你喜欢的妞,在小房子里干就如同在家里和你老婆在一起一样安全,床边还有个大镜子,边干你可以边欣赏自己征战的风采……”
“还有镜子?”
我和柳刚不约而同地问。
“当然有……”……
左明很细致地描绘妓馆内部的摆饰。
讲了几分钟,左明忽然收声不讲,他含了口啤酒在嘴里,漱了漱口,然后吞咽下去,表情如同一个说书的师傅面对急于想知道“后事如何”的听众。
“……不给你们讲了,净听着过干瘾,我又不是没给你们钱,拿钱自己亲身体验一把嘛……不要净把钱买什么小木鞋啦,明信片啦,纪念品啦,回去向别人炫耀你到过荷兰,进去露一手,尝遍黑、白、黄、混四种女人,这才是本钱!”
左明数落着我和柳刚,脸上露出少有的鄙夷和不屑。
我和柳刚相顾而视,眼中闪烁出仇恨的火花。看来这王八蛋忘了怎么发的财,开始骄横没礼貌起来。
(25)
金兴银行的荀总经理白白胖胖,一米八的大个子,泡在深红色巨大的按摩浴缸内,活象一大块猪肉糕,看见氤氲于水汽之中的一这块巨物真有怕他忽然溶化成一缸猪油。荀总一个人的办公室占了一层楼,其间有主办公室,秘书间,休息室,娱乐室,会宾室,还有这间大浴室。俗语说好官不修衙,荀总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特事特办,天高皇帝远。如果北京总行来人先安排在帝皇级别墅住几天,穷奢极欲之后,再领到他的办公室,谁也说不出什么。“这里又是沿海地区,外国客人多,见到我这排场才会相信银行的实力”,荀总振振有词。他总喜欢坐在浴缸招见下属,女员工也不例外,有幸得到大猪油糕召见的当然得部主任以上级别,荀总自己讲到这是拿破仑的风格。“我拿了本《拿破仑传》回家研究了好几天,也没见到有拿破仑在浴缸里接见下属的……”林学明曾很困惑地对我讲。
荀总经理今日有兴趣见我主要因为林学明推荐我做枪手,这样你既能减轻林学明的写作压力,又可为我带来些收入,弥补一下穷酸职员生活的物质匮乏。“你们职员有的是时间,图书馆坐一坐,东抄西谈给他弄本什么市场经济学的书出来,三万元稿费怎么也够你在这里花一阵子。”听林学明这么一怂恿,我就心动,加之我在开发区当小秘书时曾天天日以继夜地为一个个大小领导泡制讲话稿,早有文抄公的非凡本领,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一本书二、三十万字,先写个大纲把主题立意弄清楚,然后一手剪刀一手浆糊,流水线作业一般,尤其是给这些大企业领导当枪手所写的书,大都装帧精美,香港印刷,放在市面上一本也卖不出,只供他们见上司送礼后再加上这几本书,“人才”的气味会顿时显现出来。而且领导本人也不会细看,只要没有吹捧资本主义骂党骂国的伤,怎么神乎怎么写,最好书里的名词术语谁也看不懂,那才显得专业显得高深莫测。总之枪手的手艺我一直干得不错,因此蛮有信心地接下来,由林学明带领接受荀总经理的耳提面命,很有落魄穷儒去见阔气恩主的意思。
荀总经理阖眼,头顶着一块泡浴棉,样子很滑稽。综合部主任吕根器拉开腰,双手摸着块大浴巾,屏气在浴缸后站立,很象古罗马澡座内的有色人种待役。
“……来啦……”。荀总软绵绵地打了声招呼,仍沉醉于温柔击拍的水流按摩之中。林学明赶忙哈腰示意,一脸虔敬虽然他暗中对我说这荀总的智商比一只五岁大的鹦鹉高不了四个百分点。
吕根器根本象没看见我们一样。他走前一小步,把手指伸入水池试了试水温,然后动作很轻地拧开了靠近荀总脑后的一个水笼头。可能紧张他拧错了开关,荀总经理“噢”地一声直起身来,转身一巴掌朝吕根器击去,“你他妈想烫死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吕根器吓得脸色顿变,一手捂住浴缸里的热水出口,一乎又拧开关。如果我和林学明不在场,没准他会掌自己嘴巴,“算啦算啦”显然荀总并未真动怒,只是耍耍官脾气而已。他忽然哗啦从池里掬几捧水在脸上,然后猛然往后一甩脑袋,大叫一声“夷!”
我忙往后闪身,怕淋湿了自己的衣服。吕根器和林学明动都没没动,满脸微笑看着自己年老撒娇的上司“在这里见你,不好意思”,荀总说。
“哪里哪里,很亲切,很亲切……”我倒机灵,忙接荀总话,也要显得林学明会找人。
“我去过法国的什么什么罗浮官,有一幅画,什么什么一个大革命家拉马还是马拉,画的是他在一大盆子里洗澡,后面还有一美人伺侯……大革命家况且如此,我这不算搞特殊……嗯……?”
我脑子转了好几个意来,心想他看到了油画可能是《马拉之死》,原来是马拉有严重的皮肤病,天天只能泡在浴缸里起草文件什么的,画面上的女人也不是什么美人丫环,是个敌方派来的女刺客,毛巾下一把刺刀没画出来罢了,亏得这荀总想象力丰富,把个好好的革命家殉难图理解成活春宫画了。告诉他真相吧,确实是显自己知识渊博,但肯定很扫荀总的兴致,踌躇一下,想想三万元的“枪手”稿费,又飞快回顾了一下从前秘书生涯中所见种种,我赶忙奉迎道:“荀总您这是工作休闲两不误,好好休息才能更有充沛的精力工作,闭目养神之余,精鹜八极,心游万仞。”
荀总愣了一下,果然开心,他仰头一笑,自己点了点头,也不知是肯定他自己还是肯定我的话,林学明的表情松驰下来,他生怕我言语有失。
吕根器飞快地扫我一眼,原本的仰眉顺眼之间寒光一闪,锥子一般扎人。
荀总哼上几声,自言自语地交待了如何写好这本书,怎么从“宏观大角度”和“微观小角度”描写市场经济学,用本公司实例证明几年来成就云云,含含糊糊,吞吞吐吐,典型的大领导样态。在场的林学明、吕根器和我一个劲地点头哈腰皆作领会状。
“……好了,就这样——,根器那里有些公司材料,你们去他那里拿吧,初稿写成后马上给我看,嗯……?”
“好,好,好。”
三人倒退着走出大浴室,都很有感觉自己是明朝荒淫皇帝治下的佞臣。
吕根器从荀总浴室一出来,把双手往后一背,仰起脖子,显得驼背都直了许多。脚步也一迈两踱,从容不迫,很有个乡下镇长村长的派头。下得电梯,走进综合部的大办公室,见黑压压坐了十几号人,分别格成一个个的单独隔间,听见吕根器的脚步声员工们个个手下疾动,打电话的人也神然凝重,转换成聊生意的口吻,实在没事作的也即捧公司业务手册做聚精会神状,吕根器很得意,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找到了感觉。他先不进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而是带着我和林学明巡狗圈一样转了几圈,脸上阴阴的一副自得难以遮掩,肯定有极不健康的心理。怎么也想不到这张狂傲的脸在三分钟前是一张湿漉漉淋满浴缸脏水的谄媚面目。林学明曾告诉我他这位上司的外号是“小便主任”,起因很简单,吕根器刚进公司是名普通小职员,一日荀总在综合部巡视后,在综合部的男厕所撒了尿,未及冲水,吕根器已一个箭步迈上去拧开水龙,凝望荀总金黄色的尿液很久。当时荀总没怎么在意,总觉得这个土里土气的小子有些怪头怪脑。
殊不料,吕根器很就出现在荀总的办公室,拿着几盒清热解毒的中药奉给荀总,希望敬总吃药“败败火”。荀总大惑不解,问“你怎知我这几天上火?”吕根器成惶成恐,对荀总说“刚才你小便后我见那尿液发黄,气味冲鼻,肯定上火所致……败败火气,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云云,荀总见此不禁低头沉思了好一阵子,这种马屁还未见过,真是舒服,又觉得有点过,转念一想此人忠心了得,非常人所及,此后吕根器就当上了综合部主任,连升好几级,在公司内一时传为佳话。
从吕根器办公室出来,我和林学明感慨现在世风日下,当然并没把我们自己包括进去,总觉我们有些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意思。
“上次来那位消防演习时挨嘴巴的推了总部的董事长一大跟头的主‘,肯定炒了吧?”我问问林学明。
“没有,因祸得福,不仅未被炒,更受荀总器重……董事长走后他跑去见荀总,一把鼻涕一把泪向荀总说对不起,当时屋里还有好几个人呐……他还说荀总不会当他外人,自己儿子一样看待,肯屈尊在当众大嘴子贴他,说明领导信任他,直接以特别的方式警省他的错误,你想想,看见比自己年纪还大七、八岁的老家伙如此声泪俱下,铁石心肠也不能下狠心炒了他吧,再者,他的动作也是维护荀总的嘛……”
(26)
我酩酊大醉。但我的意识绝对清醒。只是不能长时间睁开眼睛,一睁眼就天旋地转地要呕。
“……人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挫折和幻灭之后; 就会变得极其清醒……象我现在就是彻头彻尾的神志清醒……如果现在再有哪个五、六十岁、道貌岸然的象我爸一样的老家伙滔滔不绝地给我讲述人生道理; 我马上会笑嘻嘻地把一口浓痰吐在他那张老而正经的脸上……如果有时间; 我会给这老混蛋讲述一下我和我们的凄惨故事; 说说从大学出来后这几年在社会上苦苦挣扎、丧尽天良的辛酸; 我一定会把老混蛋们教育得痛哭流涕后一下子改变他们幼稚肤浅的人生观……”林学明脸红得从皮里要往外喷血一样;双睛发赤; 目张发竖; 一反平常彬彬之态; 狂言不止; 把裴东也听得白眼直翻。
“……到头来才发现; 年青时所期待的一切都是徒然; 希望永远是希望; 一切的一切都还没有来临便他妈的消亡了……我还发现; 我们所痛恨的人都活得比从前更好; 面皮更滋涧; 钱包更充实; 笑容更灿烂。真他妈不公平……如果现在回到内地; 遇见从前那些气味相投整天诗书棋画的同类; 我绝对不会和他们畅谈什么人生呀、境遇呀一灯的狗屁费话浪费唾沫;我会拉着他们一起去喝酒; 狠狠宰他们一顿或是让他们狠狠宰我一顿;直喝得酒水从肛门一直满溢到喉咙; 然后; 再拿出从前我那些敞帚自珍的从未见过日光的诗文付之一炬……当然; 如果这些废纸能到废品回收站卖两钱换点酒的话我宁可不要那火光闪闪的浪漫……”林学明说着; 又仰脖灌下一口苏格兰威士忌; 他咽下酒后浑身抽搐了一下; 梗梗脖子; 面色由红转青。
我恍惚之中觉得自己正借林学明的嘴在说话;刚才那种气横溢的酒后真言正应该自己说出才对路; 怎么也想像不到林学明这种平时一脸淡然只知杀耗子的人也有那么张狂的一面。
我也想趁机在林学明面前发挥一下; 可此时此刻思维滞缓; 平常随口而出的锦词绣句不知都到哪里去了; 脑子转了半天也想不出说些什么; 索性不说也罢。
裴东懒洋洋地摊开四肢; 一人占据着大沙发的一头儿,也醉眼朦胧,喝酒; 狂言; 看电视。三个单身男人的夜晚无聊至极; 如果不是酒精使中枢神经兴奋; 我一般都会坐在沙发里默不作声地看电视。相处得那么久;什么共同语言都没有了。
“瞧这帮香港脚; 真是穷奢极欲到耸人听闻的地步; 一条锦鲤值一百六十万港币; 每年还要在香港和日本两地养; 这笔费用每年总共是一百二十万; 啧啧……”看来林学明神智很清楚; 对于香港的英文台电视节目还能完整地辩别英语旁白解说。“……黑非洲每饿死成千上万的人……中国贫困山区农村的孩子穷得上不起学; 这条鲤鱼每年的养殖费能供多少孩子上学呀……养这条锦鲤的香港佬定会断子绝孙……”
“嘁; 香港有钱人怪癖多多; 人比人气死人! ……泰国雏妓; 比方说吧; 那些穷孩子一年平均接客一万二千次; 挣到的钱仅够糊口……你别笑;我这数字是刚从新加坡一家杂志上看来的。”裴东翻来倒去颠弄着一个爱尔兰黑啤酒的空罐子; 非常认真地说。他端起对方的杯子抿了一大口杜松子酒; 推心置腹地说;“我一直心里有一个远大理想; 说出来你别见笑…昆…不; 不; 不; 不是当大诗人; 扯淡; 杜甫李白是大诗人; 还不是一个饿极了吃馊牛肉撑死; 一个穷困潦倒而死……我只想在这个城市真正拥有一套两室一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