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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小看这吃饭。我和咱们局里的这几个领导为了请他们,从长春追到吉林,从吉林追到长春,冒着大雨等他们,车都被水泡了。上边的人看我们的心这么诚,感动了,学吉化达标单位就给了咱们。我就做了这两件事!”
那个时候,学吉化可真是热门!我在单位也是吉化办的,还到吉化公司去参观学习去了。局里要求的特别严,为了学好吉化,我的工作就是沉浸在大量的资料堆中。没有的要建立,不足的还要补写,有人曾戏称我们在写“回忆录”。学吉化也不光我一个人学,还要落实到班组。按照要求,我向每个工队发了班组记录本,学吉化记录和安全记录都要写,有重复的,但也要分成两个本子写。这是工作,大部分的工队都能按时完成,并把记录交上来。只有一个队没有完成,队长姓朴,他是我原先所在队的队长。
朴队长喝了酒,进了我的办公室,把本子一摔:“我写不了!”
“你不用记的太多……”
“还记多?少了都不想记呀!”
“你每天上班,记一句话就行。”
“一、两句也记不了!”
“你……”
“你别劝我,我不记,你爱记你记!”
“你不记,那我这工作咋完成啊?”
“你完不完成别跟我说!俺们工人一天天的在外边,忙的要死,累得要死,哪有工夫记这个!你寻思俺们像你们呢?你们倒好,坐在办公室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就把钱挣了。我看你真了忘本了呀,你忘了你当初当工人时啥样了?……”
他终于把我说哭了。
闵厂长又正从我们的门前过,朴队长挡住了窗户说:“伊依,别哭了,我错了,我错了……”
闵厂长推开门问:“怎么了?”
朴队长说:“没怎么没怎么,厂长你忙去吧。”
闵厂长又问我:“伊依,怎么了?”
我说:“没怎么。”
闵厂长见我们都不说,也就走了。
我说朴队长:“这又不是我非让你们写的,是上边这么要求的,我有什么办法。”
“我知道,不是你让写的。这么的,伊依,我拿回去写,你别哭了,别让厂长看见,厂长要是问,你千万别说是我把你整哭的!我拿回去写了啊——”
从朴队长的话中,我也在反思我的工作。我们学吉化,究竟是在学什么?吉化的模式是否适合每个单位,每个班组?我们做的工作都是在补,在编,跟生产没有多大的关系,即使我们不做这些工作,生产仍然照常进行。我工作的价值,就是应付上级的检查。朴队长对我的态度,也体现了一部分一线工人的态度。工人不喜欢表面文章,不喜欢花架子,不喜欢形式,非要强求他们去做,肯定要引起他们的抵触。
在我一方面要应付上级的工作,一方面又要求工人补写记录,自己处在矛盾的心理时,上级下了个文件,取消各单位的学吉化办,以后,政府会逐步减少对企业的干预。
所有学吉化的资料全部停止,不再补写了,工人解放了,我也解放了。
沈书记很善于收集资料,也很有他的一套。他有各种各样的剪报,将它们粘贴在不同的本子上。他自己粘了好多本,后来又找打扫卫生的朱姐帮他粘。有了朱姐帮忙,粘贴的工作就甩手了,沈书记只是剪报。他对粘报纸的活要求的也很严,不能粘斜了,也不能有起边的。
材料处是个好单位,好多人是有背景才进来的,朱姐也是,她扫地是过度,最终目的是进机关。她有个当厂长的哥哥,所以,她也不太听沈书记的。她先是帮他粘了一些,粘烦了,就不认真去做了。沈书记一时又抓不到别的劳工,只能将就。
沈书记的资料供他自用,或者我给他写东西时,才能用,否则,他是不外借的。什么样的文章怎么写,该添什么,该减什么,他对我的要求是很严的。如果几个要写的资料赶到一起,实在来不及了,他也有对付上级的办法,比如把去年的总结的日期换上今年的,就是今年的总结了,让我抄一遍就上报了。他说:“报上去了,也没人看。”
九十八
他说的也确是如此。我在局工会时,基层上报来的总结,别说是主席,就是部长,连翻都不翻,顶多看看皮儿,就让我存档。只有我在写总结时,才会认真地看,更主要的是看例子,看数据,以便充实到我写的总结中。
沈书记是见过世面的,他的智商肯定很高,不然,他在官场上不会做得那么久。我从他的身上能学到知识,当然是想学良性的知识了。
一个阶段,沈书记对我挑得特厉害,我怎么做,写什么样的文章,他的嘴好象总撇着,使我产生了很大的压力。如果我连一个基层的文书都做不好,我就该卷铺盖回家了。
沈书记终于向我说出了他的不满:“你怎么搞的?!怎么总也写不好?!”
我那么小心,那么谨慎,那么尽力,我还是不能达到他的要求,我给不出答案来。
他该收拾我了,像收拾赵副处长和司机小王。
沈书记上午说完这句话,下午,赵副处长就跑到了我这里说:“伊依,你可来大活了!邓副局长让你给写个讲话稿。”
邓副局长?邓副局长怎么能让我给他写讲话稿呢?
我说:“邓副局长不是有秘书吗?”
“人家邓副局长用你呀!这次是专门点的将,点的你,让你给写!这回呀,咱单位的材料你先全放下,咱们一切给邓副局长让路!这几天,你把邓副局长的稿子写好了就行。”
沈书记也把他交给我的活全拿回去自己写了。
我去了邓副局长那儿,他要我写的是他在全局冬采冬运工作会议上的讲话。
邓副局长说:“你去找袁调度,需要什么向他要。”
袁调度在总调度室,他给我提供了他写的一个草稿——只有潦草的几页,另有几个业务部门的总结,也不全,还有几个部门没有交上来的。
我问他:“你这还有别的资料吗?因为我对冬采冬运根本不懂,没接触过。”
袁调度说:“没有!我这什么也没有!你看着写吧。邓副局长点的人是你,你写吧,你能,你比俺们能!俺们不行,俺们写不了局长的讲话稿。”
袁调度有他个人的不满,对邓副局长不满,也对我不满,抱着一种不合作的态度。
“袁调度,你这儿有没有这方面的业务书给我看看?”
“没有,我这什么也没有!”
“……好吧,我回去写。袁调度,这个稿件什么时候要?”
“明天!明天中午之前,一定要交上来!”
现在已临近中午了,就是说,我只有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去了吃饭,去了路程,去了接送孩子,再去了我抄写的时间及睡觉的时间,完全用于写稿的时间很紧很紧了。冬采冬运又是一个我不熟悉的行业,从生到熟再到写出来的话像邓副局长说的,我能做得到吗?
回到家里,我就把自己保留的所有能用得着的资料全找出来了,学习学习再学习,灌注灌注再灌注,在短短的时间里,我要把自己培训成个行家里手,写出来的文章还得别让内行人挑出纰漏来,还得让他们服。因为我代表的已经不是我自己了,而是邓副局长。稿件写的好,长了脸,也不仅是我个人的脸;稿件写的差,丢了脸,同样也不是丢我个人的脸。我连多想的时间都没有,我只有尽力去写。
噢——单位里还有些文件可作参考!
天已经黑下来了,为了节省时间,我打了一台出租车——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打出租车。
司机问我:“去哪儿?”
“材料处。”
“怎么走?”
“你……你是不是刚来的?”
“啊……不是,我没去过那儿。”
“走吧,我告诉你。”
在路上,我的脑子也没闲着,从哪儿写?怎么写?写什么?……
“停车——”我惊呼。
“嘎——”,车停下了。
我说:“你吓死我了你!你真不熟悉路哇?”
“我是外地的,我今天刚来。”
“你知道前面是啥吗?”
“啥?”
“大山沟子!这是个九十度角的弯,你按那个速度再开下去,咱俩就翻到沟下去了!”
差点没出车祸!
我拿回了文件,又坐了他的车回来了。
那个晚上,我只睡了几十分钟。
我如期交了稿。
九十九
邓副局长看了,他用手挠着头,“是这么写的吗?……工作展望也没写呀……袁调度没给你提供材料吗?”
“提供了。”
“都有什么?”
“他写的总结和几个部门的总结。”
“别的呢?”
“没有了。”
“他没再给你提供别的?”
“没有。”
“你去把袁调度叫来,让他把他写的总结也拿来。”
袁调度兴冲冲地来了,看了我,眼里还有点幸灾乐祸。
“邓副局长……”袁调说。
“啊,你写的那个呢?”
“这儿呢!”袁调度双手把自己写的总结递了上去。
邓副局长看了他写的总结,挠头挠得更甚了。看了半天,就看不下去了。
他把那稿子往桌子上一拍,说袁调度:“你这是写的什么呀!你会不会写总结呀?你在大学没学过呀?这总结让你写的……你这写的啥?我给你念念。‘总调下基层,看见枝桠清理得不好,说了几次,还不改!以后可不客气了!’这话你也敢往上写?这在大会上说出,不让人笑掉大牙呀!要用你那个稿子呀,哼……这还亏得伊依呢,整理成了现在这种程度,还真不错了!”
袁调度站在桌子前,干搓着两只手。
我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我不想表现出自得来,因为邓副局长把对我的表扬和对袁调度的批评是对比着来的,虽然扬的是我,抑的是袁调度,我也不爱做这种对比。
“你回去吧!”邓副局长对袁调度说。
袁调度走后,我说:“邓副局长,后面要添的那部分,我再写吧。”
他的声音和气了很多,说:“别写了,来不及了,明天就开会了,这么地吧。谢谢你了,伊依。”
“不用谢。”
这个任务完成了,我又去上班。
沈书记第一个进了我的办公室,他坐在沙发上,像很不安,脸上的表情令我琢磨不定。他干笑了两声,说:“邓副局长……找你……写讲话稿了?”他坐在沙发上,几个手指轮番地敲着两边的把手。
他知道的,还问。
我说:“啊。”
“邓副局长……怎么找你写了呢?”
“不知道,可能是局里的秘书们也忙吧。”
沈书记的话我听出来了,他在打探我和邓副局长到底有哪方面的交情,有多深的交情,这个交情会不会影响到他个人。
我不想让别人对我的事不塌实,我还是把实底交给他吧,免得他猜。
我说:“我和邓副局长也不怎么熟,就是在局工会时,我给他写过一次讲话稿,别的也没什么。”
“啊——”沈书记打了个长“啊”,他坐得稳了,双手放心地平放在沙发的把手上,“那……你忙吧。”他又恢复了书记的威严,“我那还有几个要写的,你先休息休息,明天再写吧。”他站了起来,“我走了!”
人还是在各自的角色里更自然。
颜如给我打了个电话,“伊依,小袁要请你吃饭。”
“哪个小袁呀?”
“俺家那个,总调的。”
“啊,袁调度?”
“对。”
“你俩是一家?”
“是啊!他说邓副局长的讲话稿是你写的,总调说让他请你吃饭。”
“不用了不用了!”
“不行,你一定要来!天秀和小郝两口子也来,咱们几个会一会。”
“写个稿也不算什么。”
“小袁说了,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了,一定要我把你请来!”
“再说吧,有时间的我再去。”
“下班时,你别走,我去接你!”
我不爱参加那种场合,没等下班,我就向领导找了借口,提前往回走。
没等我走出办公楼的大厅,颜如就来了,她还拿着伞,外面正下着雨。
一00
“是不是又想溜哇你?”颜如拍打着我,“我一猜你就不想来,所以我就提前来了,你还真想走?”
“我不想去了……”
“不想去什么呀?我都来接你了,你不去,我咋向小袁说?走走走!”
颜如的盛情我不好再推了。
在路上,颜如和我说了一件事。
“景翔入党了,你知道吗?”
“知道,在‘七·一’党员大会上,我看见他在主席台前宣誓了。哎——你的重点培养时间不是比他还早吗?你怎么没入党?”
“党委的人下来考核时,大家一致看好的是我,群众反响和领导印象,对我都好。但是景翔请了党委的人,请了调查组的组长吃了饭。那个组长是钱部长,他回党委后,做了汇报,景翔就入了党。钱部长后来才知道我和小袁是一家,他们在一个楼里办公。钱部长一再向小袁说不知道俺俩是一家。我入不入党和俺俩是不是一家有啥关系吗?俺家小袁也没说啥,说啥呀?如果能秉公办事,还用得着道歉吗?”
颜如像我原来,以为靠自己认干,就能干来个公平。
她说:“伊依,你也就是走了,离开工会了,我才和你说这些话的。”
人往往是离得越近,越不说真话。
景翔的社会经验要比颜如的多,对人的了解要比颜如来的透。他知道人需要什么。
我们去了饭店,除了天秀的丈夫之外,其他的人都到了。天秀还带来了她的女儿。
袁调度代表总调,代表邓副局长,向我表达了谢意。
袁调的同事却说,我写的稿件还不完整,还有遗漏的部分,邓副局长也并不……
袁调度说:“不!邓副局长看了当晚的新闻了,放了咱们开会的情况了。他说很好,尤其是那几个大标题。”
那天晚上的新闻我也看了,邓副局长在全局冬采冬运大会上的讲话,念的就是我的那篇稿子,播音员也将我写的几个大标题摘录下来,作为一个概要播出了。
有了这个结果,我安下心来。我的身家性命都要搭进去了,别人再说不好,我就白干了。
天秀调到了局党委,关于她的调转,还有个插曲。
天秀在局工会,工作做了很多,但是她始终是干事,始终得不到提拔。她也有一肚子的怨气。工会干事得不到提拔是很普遍的现象。
解副主席说:“是顾主席太软弱,拿不来名额!你看在党委的干事,干个两三年,几年,差不多的,都提拔了。你再看看工会的干事,有干到十年了,还是干事。顾主席就是不硬气,在党委那,人说什么是什么。如果让我干,我就争取!一年,你党委给我多少名额,要不然,这工作我没法干!你越不争取,人家越不给你。”
在评选全局十大杰出青年时,工会这个系统也报上了名额,但不是天秀。
这个评选是归党委管的。天秀给几个党委书记写过讲话稿,彼此很熟,于是她做了个大胆的举动,她把自己历年来的资料,尤其是获奖情况一一整理,没有经过局工会的领导,包括顾主席,而是直接送到了党委书记的手上了,并力陈其在工会系统所做的贡献。
结果呢?天秀被评上了全局十大杰出青年。
天秀和我说:“你知道评上‘十大杰出青年’有啥好处吗?”
我说我不知道,在机关工作是有秘诀和窍门的,我始终是没找到。
天秀继续说:“提的快!邓副局长就是评上了以后,提升的副局长。他才四十来岁,多年轻啊!”
天秀的工作里掺和了现实利益。不久,她就被调到局党委,任秘书。
虽然她通过个人努力,评上了全局十大杰出青年,但是,局工会的领导对她不能没有看法,因为她走的不是组织程序。
天秀说:“伊依,咱不是说的,你看你走的时候,多风光!左一悠,右一悠地送。顾主席多看中你呀!我走的时候,和你简直没法比了!就是小范围的吃了一顿,他对我连个正确的评价都没有。我在局工会干了那些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多让我寒心哪!”
我本人是不喜欢那种排场的,我向她说:“我走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