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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幻境-第2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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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嫣然微微一笑,她的面容丑陋吗?她竟是不曾注意,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便只见着一把剑,绝世锋芒,遗世独立,天地苍茫,雪剑寒锋。他是人中之剑,剑中之魂,叫人一见之下,便是身心震撼,便只感到那剑中雄浑,剑里锋芒,剑上寒霜,又哪里还分得出一丝一毫的精神,去看他的容颜若何。
  当年的卫孤辰,今日的卫孤辰,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她轻笑:“好久不见,先生的武功倒似更加精进,是在可喜可贺。”
  卫孤辰静静看着她,神色间竟有淡淡的欣然。
  这女子也算是他的朋友了吧!见他如此情状,竟还能不惊呼,不悲痛,不露怜悯之色,不现同情之容,这般女子,这般女子……
  他心中不觉激赏起来,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知他、识他,有资格做他的朋友或者敌人吧!
  他笑看那躲在董嫣然背后的小女孩儿,这才道:“当初我的脸几乎给炸的烂了,找不到一片完整的皮肉。虽说性德费了好大功夫,把我这张脸弄得勉强能见人了,到底还是太难看了,我又不耐烦戴那闷气的人皮面具,也不喜欢戴着个唯恐别人不注意的大斗笠或面纱,所以出来行走总会吓着人。”
  当年旧事,他说来淡如云烟,董嫣然却比任何人都要能感受到其中的惊险波折。然而,此刻她不愿想过往之创痛,却只为卫孤辰说起往事的轻松从容而庆幸。
  也只有这样可以万事心无挂碍的人物,才能达到如此超绝的武学境界吧!
  她微微一笑:“转眼我们也有三四年未见了,时光如水,物是人非。先生雪剑寒锋,一如当年,我却……!”她又是浅浅一笑,目光轻轻撩过自己肩上的白发:“却已经老了。”
  这一次不待卫孤辰说话,一直因为胆怯而缩在后头的小青儿竟跳了出来,大声喊:“师叔没有老,师叔很漂亮,师叔的白发是世上最好看的。”她一边说,一边鼓起勇气,用力瞪着卫孤辰,唯恐他说师叔一个字不好!
  见这小女孩如此着急,却又如此勇敢,卫孤辰眸中也不免带起淡淡笑意:“这孩子说的,正好也是我想说的。”
  二人四目相视,不觉都是一笑。
  多年不见,再相逢时,物是人非,你已憔悴,我已苍然,唯剑锋犹利,唯明眸犹净,唯此心如旧,明若琉璃,灿若水晶,未染片尘。
  红尘间的成败是非,又岂能改变他与她身上那最根本的东西,也只有像他们这样的人,才会在那一眼之间,穿破俗世间的一切皮相,直见到对方身上最灿烂、最珍贵之处。
  此时长街上人行如潮,千人万人,俱奔往河岸,俱一心朝拜他们的君王,只有他与她,长立不动,相视微笑,心中竟都有些知己相识的欣锐升起来。
  君王的龙船队伍浩浩荡荡,顺水而来,浩大船队竟似仰望不到头。巨大的主舰龙船,宏大而华丽,四方龙旗迎着江风,招展飘摇。江面过于阔大,百姓们根本看不清龙船上的人,却已激动不已,三呼拜倒于地。两岸到处都是伏拜的人影,三呼万岁之声,随着江风,浩浩传向远方。
  主舰上,似乎有衣着极华丽的人向四下挥手,然而,隔得太远,看不到面目,江风太劲,听不清声音。
  即使是如此模糊的形象,如此匆匆顺水而去,却也足以让两岸百姓无限激动,把今日的荣幸,今日的排场,铭记一生,以便他日好向后人炫耀了。
  满城的人几乎都聚到江边去瞻仰朝拜君王了,城里一派清寂。空空荡荡的街市,冷冷清清的市井,甚至于有人站在七层高的飞仙楼顶,凌风搅云,竟也无人发现,无人惊呼。
  卫孤辰与董嫣然并立高楼风满袖,眼睛望着远方水面上的华丽龙船,轻轻问:“可曾后悔?”
  “当然。”董嫣然淡淡道:“三年多以来,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后悔,都在怨恨。”
  卫孤辰回眸,目光也是淡淡的:“但时光倒转,只怕,你依然会做相同的事。”
  董嫣然沉默,良久,方轻轻一叹。依然会做相同的事情吗?卫孤辰何等高看与她。
  卫孤辰见她不答,也不追问,只是目光复有遥望那眼看就要远去的龙船:“真的不告诉他吗?”
  “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一次,董嫣然答得飞快。
  “你付出的……”
  “我做的一切,全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他又有什么相干!”董嫣然眉宇间,竟隐隐有傲岸之色:“我是女儿,不能负父亲之托,我是楚人,不能见楚君落入异族陷阱。我为当为之事,只需对得起自己的心就好。他事前不曾求我,事后,也不曾欠我。”
  “如果他知道……”
  “如果他知道,那么,哪怕他再三声称不负妻子,只怕也要娶我入宫。但先生难道以为,董嫣然是甘心为妾之人,是庆幸一生困于深宫之女子,是甘愿与旁人共事一夫的所谓贤良妇人吗?”
  董嫣然浅笑,明眸之中,英华如练:“董嫣然何许人,何曾稀罕过这样的恩典,如此的赏赐。若有这般结果,我当日之所为,我当日之心肠,才真正被轻贱了。”
  “他至少应该知情……”
  “他是大楚的君王,他只要知道,怎么做对这个国家、对这些百姓更好,他是楚韵如的丈夫,他只要知道,如何可以让他的妻子快乐幸福。我与他,不过是朋友罢了,君子之交淡如水,何须牵绊太多。我做的,是我该做的;他行的是他该行的。他不曾负欠于我,我也不觉得曾施恩于他。又还有什么事,他一定必须知情。一个已经消失的生命,一件已经不可挽回的事,再对他提起,有什么意义?”
  “可是,他会永远记得你……”
  “我不以为,他是薄情无义之人,没有人告诉他那件事,他依然会永远记得我这个朋友,有人对他说起那件过往,他当然会更加记住我,从今以后,无论有再大的喜事,他都不能得到完全的快乐,任何时候,在他心中,总有一个位置是留给我的,那么,我是不是该安安心心的躲在我的世界里,好好去幻想,那个位置有青山、有绿水、有红花、有白云呢?”
  董嫣然淡淡道:“先生当我董嫣然是什么人?我凭什么,就不能得到一个男子完整的心,我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丈夫,心里那小小的位置。”
  卫孤辰连说四句话,连续被董嫣然抢白四次,他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人如此无礼地对待他。但他不慑反笑,目光深长看她一眼:“所以,我才说,便是重来一次,你依然会做你觉得该做的事。”
  董嫣然怔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方才轻轻一叹:“也许你说得对。如今的楚国,没有了战争的威胁,政事清明,朝局平稳,有多少人可以安居乐业,好好地活下去。”
  她的目光漫然望向远处江边那些自发伏拜的人:“我失去了一个孩子,可是我保住了容若,我让楚国逃过了可能与他国发生的战祸。我让很多母亲可以不必失去一个又一个的孩子。”
  她的声音空空落落的,既没有骄傲,也没有自豪,有的,只是黯淡。
  再伟大的成就,也不能让人忘怀牺牲时的痛苦。然而,再深刻的痛苦,人依然要活下去;再重的伤,总会痊愈。也许会留下最狰狞的疤痕,纪念着曾经的痛苦,然而,人总是要活下去的。这些年来,她即使没有再行遍天下,但偶尔下山来到小城,也可以见到一些从异国流浪而来的难民。
  那些在战乱中,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眼看着丈夫、儿子、甚至老父都被拉到军中,再也没有回来的妇人,那些妻女都在乱世中离散、死亡、被凌辱,而自己也因为残疾才逃过兵役的乞丐们;那些大好家园,一朝变做飞烟,昨日家园,转眼沦为沙场的可怜。他们前路茫茫,他们没有与命运作战的力量,却仍然,坚持着、努力着活下去。
  这几年,仪仪是长隐山间,她也看到过最悲惨的人,让她意识到,相比别人,她其实并不是最可怜,最不幸的,她也看到了最太平安乐的世界,让她可以知道,曾经做过的事,毕竟是值得的。
  她怎么可能不继续坚强地活下去呢!依然会痛,依然会伤。她现在仍在疗伤,她仍然没有痊愈,但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会有勇气,再次走入这个世界,再次面对她的人生,未来,也依然会有惊喜、有欢乐,尽管,也同样有痛苦、有悲伤,但她可以坦然地活下去,即使,也许某一个噩梦的夜晚,会因为往事惊醒而悲泣不止。
  所以,在听到卫孤辰轻轻问“以后有什么打算”时,她也淡淡地笑道:“好好地活着,好好地练功,等到有一天,我想通了,就去踏遍大好河山,看尽世间一切美好的人事物,也许有一天,我会遇到一个很出色的男人,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于是,我就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如果遇不上,也没有什么关系。世界如此广大,没有来得及走过、看过的美丽那么多,我这一生,终不致虚度。”
  她的笑容恬淡,她的眸光明澈,她的神色黯然,没有半点尘垢,可以沾得上她的衣角。
  卫孤辰凝眸深看她,半晌无语,只是心间却有说不出的释然。这样的女子,原来其实根本用不着旁人来代她不平,替她委屈。这样的光彩,这样的自尊与自重,又何须靠一个男人的感念和情义增色呢?即使那个男人是皇帝,又如何?
  错失了这样的女子,损失的是容若,从来不是董嫣然。
  这一刻,他回眸深深望向她,浑然不知远处江上龙船已遥遥远去。
  董嫣然淡淡回视他,也同样,不再向江山多看一眼。
  然后,她在清风白云间微笑,笑若云烟淡:“这几年,你过得如何?”
  “还好吧,秦国的事,我是懒得再操心了,这几年一身轻松,四下走走,偶尔找到个高手就打一架,可惜都没有打得痛快过。倒是那一年容若和性德一起赴庆,在庆国皇宫做客,我正好前去看望性德,也顺便在庆王宫住了一阵子,却也勉强能让我认真打几招,也算有些意思,而且后来性德也帮忙指点庆国女王,那女人在战场上有着奇特的天分,得到性德的教导后,武功更是突飞猛进,所以后来打起来,倒还是颇有意思的。”
  很显然,在卫孤辰眼里,天下大事的变化,复国组织的解散、秦国武林盟主的身份,一切一切,都比不上他找到几个人打架更有意思,三四年的时光,他唯一提起的,居然是在庆国王宫里,和人家的女王情敌见面,份外眼红的决斗事件。
  董嫣然却是欣然一笑,深知无论曾经历过怎样的苦战,怎样的伤痛,在身体上又留下了怎样的残疾,这个男人的心灵,真的是不受一丝挂碍牵系的。也只有如此坦荡从容的人,才能用这样轻松简单的语气,用最简单的事例讲述数年的纷繁变化。
  “那个庆国女王,听说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嗯,一个天生的战士,一个让人不能不佩服的女人。”连卫孤辰说起鹰飞,都不免有些赞许之色:“庆国因战士强悍而列名七强,但国内的管理和野蛮部族并没有什么太大不同。庆国甚至没有税收制度,君王的特权和享受都很少,而且不需世袭,只以勇者为尊。鹰飞是庆国的第一勇士,很久以前就有资格成为女王,只是她自己不愿意罢了,后来因为喜欢上萧性德,才回国去接任王位,以便同楚国建交。论武功,她也未必及得上你和苏侠舞,但真的放手而战,如果你们在前三百招之内不能把她杀死,那只有被她击败的份。她的斗志和战意无人能比,这种人,只能杀死,却无法真正击败。”
  董嫣然素来不把这些武功高低,成败胜负放在心上,听了只觉惊喜,绝无不悦,笑道:“那庆国女王竟是这等奇人,得到性德指点之后,想必武功更上层楼,岂非正堪与先生一战,成就先生多年心愿?”
  卫孤辰摇了摇头,倒是认认真真又看了董嫣然一眼:“不,她是战士,她习武,更注意的是战场杀戮破敌之术,而不在意武道上的修为顿悟,相比之下,我倒是对你的期望更大。这三四年来,你的武功已显然有极大的长进,如果你能突破最后一层心障,就真有力量和我放手一战了。”
  董嫣然失笑:“难道我长进的时候,你就只是停步不前吗?再说,论到武功,苏侠舞也并不在我之下。”
  “她当年的武功的确不比你弱,但是,她心思太重,思虑太多,所图太深,所谋太杂,武者心意不纯,必将难成大器。所以,她的武功已经很难再有突破了。而你只要最后破障而出,便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卫孤辰淡然评说,董嫣然只安然微笑。
  对于卫孤辰在武学上的眼光见识,她是绝对相信的。然而,她也不会因为自己被这武中之痴如此青眼,得他如此评价而感到高兴。成败得失,如水过石上,不能在她的心中留下丝毫的痕迹。
  她只是微笑,然后轻轻问:“那么,其他人呢,都好吗?”
  “有谁不好?那个无聊皇帝,这几年带着老婆满世界乱转,不知道走什么狗运,庆国,魏国,燕国,一国国走下来,都能订下所谓的邦交,让楚国百姓把他当神拜。性德的日子过得也不错,至少庆国那位女王喜欢他喜欢得要命,知道他要陪着容若周游列国,居然四下分发国书,向天下各国宣示,什么人为难萧性德,就是和庆国作对,甚至经常离开庆国,一路跟踪萧性德。也只有庆国那样荒唐古怪,有王没王其实差不多的国家,才会生出这样荒谬的君王。”
  董嫣然神色微动,欲言又止。庆国女王喜欢楚王贴身卫护的事,早就天下皆知了,但是,性德不是女子之身吗?她几乎就要脱口问出这句话来,却又一笑释然。
  只怕对于卫孤辰和萧性德这样的人来说,是男是女,其实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他们都是人世间最强大的存在,从某一方面来说,他们是仪有彼此的同类。
  而且听起来,卫孤辰提到庆国女王时,语气竟然以欣赏居多的,绝无情敌间该有的愤怒和仇恨。可见,对于他们这样的怪物,还是不该以常理来推断的。
  她一向不喜欢干涉别人的隐私,无论萧性德是男还是女,他既然自己不说,她就不想打听了。
  这心意一转,她便改口问:“那纳兰玉呢,还好吗?”
  这一次,卫孤辰略略沉默了一会,这才道:“自然还好,他和安乐公主,都有机会摆脱过去,重新活一次。”
  他的目光遥望云天最深处,忽然间,忘记了言语。
  这些年,他曾不止一次,瞧瞧去看那个疯狂未愈的小弟弟,他曾悄悄远远追随那个孤独地万水千山跋涉寻找他的故人。
  然而,他一次也不曾显过身。
  现在的纳兰玉可以摆脱过去,自由的生活,不是因为秦王的仁慈,而是因为,他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如果有一天,自己在一次出现在纳兰玉面前,亲王看到依然可以通过纳兰玉来打击他、算计他,那么,没有人知道,秦王又会施出什么手段。
  他不想再看到那个目光明澈的少年,好不容易得回自由后,再一次沦为棋子,他在不能忍受,那个唤过他无数声大哥的的的,因为被利用,而在伤害他之后,露出那样绝望的神色,发出那样疯狂的叫声。
  给他自由,给他重活一次的机会,让他不受任何人拖累,不被任何人牵绊,所以卫孤辰飘然远去,即使,他知道有个不是兄弟的兄弟,不是手足却胜似手足的人,千山万水,孤独地寻寻觅觅,只为了对他说一声“对不起”。
  董嫣然看到他忽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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