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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立军这么一说,我心里更难受了,这种难受就好像有人往你嗓子眼儿里放了一块儿芥末,让你噎得慌,让你不由自主地想流眼泪却不得不忍住。
我看着刘立军在面前豪饮,耳边回响着他刚才对我说的那些关于梁小舟的义愤填膺的话,我忽然想起了他所谓的“宝贝儿”,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连他自己也还蒙在鼓里,到最后轮到他自己的时候,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委屈而落泪,五彩斑斓的生活当中发生的这些乌七八糟的乱事儿啊,真是折磨人,我们这些看似肝胆相照的朋友之间,谁又该同情谁,谁又能永远忠于谁。
如果真的会在天上有一个什么鸟儿神仙,我真想问问他,这究竟是他的安排是他对我们的嘲弄还是我们自己前生的因果。按照轮回的说法,我之所以在现在真实的生活里过得这么悲惨,一定是因为我上辈子做了天理不容的坏事。可是,我多善良啊,我在心里一千遍一万遍的想过在漆黑的梁小舟每天必过的那个小胡同口埋伏着,对他做点什么,我都一直舍不得出手。
在我的心里,梁小舟仍然是我的亲人,砸断骨头还有筋相连的那种。
晚上我回到家已经十二点多了,我看见靓仔和蚊子在我家门口的楼梯上坐着。黑漆漆的楼道,我一眼就看到了蚊子的小身板儿斜靠在墙上有点昏昏欲睡的样子。
“你们怎么来了?”我走路的声音打亮了楼道里的灯。
蚊子一听我说话,一机灵跳了起来,一下子蹦到我跟前,“你上哪去了?”
“我出去跟朋友聊会儿天儿。”我一边开门一边回答她,“你们俩这么晚到这干吗来了?”
进了屋我问靓仔。
靓仔没说话,看着蚊子,用眼神征求她的意见。
“你看我干吗?”她不耐烦地白了靓仔一眼,自己从冰箱里拿出饮料喝着。
“今天,下午没事,我叫蚊子陪我一块去买衣服,在商场看见雪峥跟梁小舟了……”他顿了一顿转向蚊子,“给我喝一口。”
“自己拿去!”
我从冰箱里又拿了一罐饮料打开了递给靓仔,听他继续说:“看见梁小舟,蚊子上去就训了他一顿。”他不说了,又看着蚊子。
“我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呢,蚊子也没少教训梁小舟啊?”我自己倒了一杯子凉白开,酒喝得多了嗓子干得难受。
“不光是梁小舟……蚊子还打了我表妹……雪峥一嘴巴……”
我看了一眼蚊子,她安详地在沙发上翻报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那你们找我什么意思啊?你表妹还想打回来?打回来也没什么不对呀,你叫她找蚊子单挑不结了?”
“不是那意思,雪峥倒没什么,蚊子打了她她也没说什么,拉着梁小舟就走了。”
“那还有什么说的?”
蚊子哗啦一声把手里的报纸扔在沙发上,冲着靓仔发起火来,“我说你怎么那么废话呀,你就快点告诉张元你那亲表妹想跟她见个面儿不就结了?还有啊,以后再遇上这事,别管是你表妹还是表姐,你要再敢拦着我,靓仔我不是跟你闹着玩,我连你一起胖揍!”
“瞧你那小身板儿吧,你能胖揍谁呀!”我白了蚊子一眼,怪不得她叫蚊子,胳膊瘦的跟蚊子腿似的,细而长。“行啊,见就见,多认识一个朋友,时间你安排吧靓仔。”
“你有病啊?”蚊子又一次跳了起来:“你见她干吗?!不是我说你张元,你有时候忒他妈冒傻气,成天跟人家假仗义,你能捞到什么好啊?弄不好人家找几个人把你胖揍一顿呢!”
“雪峥不是那种人。”
“她是哪种人呐?你给我说说看?好像你挺知道似的,你跟你表妹一样,也不是什么好鸟儿!”
蚊子一开始训话,靓仔的脸就变得通红,并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打断他们:“行了,行了,别吵了。不就这事儿嘛,靓仔你到时候通知我,我肯定去,不早了,你们要不回家睡觉吧,蚊子要不你住这儿,我明天一大早还有事呢。”明天是我第一天到刘老头家里当保姆上班的第一天,甭管怎么说,我也得表现得精力充沛一点儿。
蚊子哼哼唧唧地站起来:“我明天还得带团呢,走了。”
送走了靓仔和蚊子,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了。醒了,忽然很想梁小舟。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调侃地跟他闲聊了几句,我说哥们儿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啊,他说还凑合,问我过得怎么样,我说挺好的,他刚开始迷迷瞪瞪的,聊了两句之后,这厮彻底从梦里把自己家拔了出来,说,张元我的手机快没电了,你给我打到座机上吧,咱们聊会儿,我说行了,哪那么多闲功夫,聊两句行了,我找了个工作,差不多得出门了,你自己多留点神,尤其在天上的时候,他答应着,说行啊,我一会也得飞,等飞回来了我一定请你吃饭,上次说请你,结果下午在我们同事家里喝多了,睡了两天……没等他说完,我把电话给挂了。
为什么在大早上给梁小舟打电话?一是因为有点想他,二是因为昨天晚上我又梦见他了。
我梦到雪峥和我见面的情景,雪峥从包里掏出一把手术刀,对准了我的心脏,狠狠地扎了进去,我感到剧烈地疼痛,在我闭上眼睛即将死去的那一瞬间,我恍惚看到梁小舟站在距离我们不远的一个大理石柱子的背后,对着我的方向掉下了眼泪,我还看到,梁小舟的手里拿着我们上大三的那年冬天我拆了自己的一条围巾用旧毛线给他织的一双红色的手套。
感情真的是很伤人的。你想快速减肥吗?想办法失恋。你想感受一下什么是人神分离吗?
想办法失恋。你想活得超脱远离这些潮水一般向你汹涌的俗人们吗?想办法失恋。你想挑战极限看看自己可以多久保持不吃不喝的状态吗?想办法失恋……
总之,你得失恋,否则你根本体会不到完整的人生。
你还没有恋爱吗?别浪费时间了,赶紧的找个爱人去尽情体会爱情带给你的美好……然后,想办法失恋……这样,你的人生就完美了。
只有失恋能让你更深刻的体会俗人们总是挂在嘴边的那句“心疼”是怎么一回事。
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带了一个饭盒,在南来顺给老刘头买了五个牛肉包子,另外还买了一份儿豆腐脑儿,到他家的时候,八点半,看样子他早已经起床打扫过了房间,我进门的时候老头正在书房里看书,房间里满是茶叶的香气。
“刘老,我给您带早点来了。”我把饭盒放在桌子上,“以后您别自己打扫了,这都是我的事儿。”
老头一看见我,显得特别高兴,“来来来小张,给你看看这个。”他手里拿着一本关于电脑的书,“我昨天从我一个老部下家里借来的,闲来无事,我是不是也得学习学习高科技了?你懂不懂啊?”
我一看他手里的书,还是我上大学那会学习的C+语言的编程书籍,这种书只能当教材。
我笑着,把他手里的书合上,“老爷子,您要真能把这本书研究透了,就找到您发挥余热的新岗位了,这是编程的书,看多了掉头发,您瞧您脑袋上本来就不富裕……先吃饭吧,以后我教您点简单的,闷的时候还能上网聊聊天儿。”
老头坐在饭桌前,拿筷子夹了个包子咬了一口,连呼“好吃”,我仔细地看了看整个房间,家具,桌椅,早就被他擦拭得一尘不染了。
“您瞧瞧您,把家里的活都干了,我干什么呀。”
他在稀里哗啦的喝豆腐脑,抽空抬起脑袋跟我说话:“咱俩就玩儿!你说吧,一会咱是去放风筝还是去钓鱼?对了,你不是说要教我使电脑吗,要不你先教我电脑吧,上网什么的,我孙子前天打电话还跟我说呢,让我跟他什么什么语音聊天,能看见真人……我好几年没看见孩子了,还真想。”
几句话的功夫,一碗豆腐脑叫他吸溜干净了。
我说:“老爷子,上网得用电脑,咱这又没有,等明天吧,我把我的电脑给你拿来。”
我走进厨房看了看冰箱,没青菜了,我问他“刘老,您中午想吃什么呀,我一会去买菜。”
虽然我没当过保姆,但是我多少明白点,保姆就跟佣人差不多,别管干什么都得听主人的意思。
老头把饭盒拿到水池子里,正打算自己刷,叫我给拦下,“我都给您当保姆了,什么事您就尽管吩咐,让我干。”
“呵呵,什么保姆不保姆的,我又不是干不了,说是保姆,其实我就是想让这家里多个人,这样热闹点,我爱玩儿,出去的时候也好有个伴儿……”
“那您干脆,找个老伴儿得了!”
“找什么老伴儿啊,我都七十多岁了,我就喜欢跟你们年轻人一起说说话,能学好些东西……学到老活到老嘛!”他坐在沙发上开始抽烟斗,“一会咱们上市场买点牛肉跟土豆,中午看我给你做土豆炖牛肉……以前在部队里,这可是我最爱吃的……中午咱家还有客人来……”
“感情您是首长啊。”
他呵呵地笑着:“在部队呆了几十年,跟部队大院儿里的战友成天泡在一起,想啊,真想他们呐……”他的神情跟我想起大学那些同学时候的神情无异,“中午来看我的这个小刘啊,我有将近十年没见了,最早的时候,他当过我的警卫员,现在,也是大官儿了……”
我嘴上没说出来,心里可吃惊不小,连他的警卫员现在都成了大官,那眼前这位老爷子得多高的级别!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跟首长搭上了关系。
吃过了早饭,我跟刘老头在河边放了一会儿风筝,我给他拿着小马扎,我拽着风筝线上窜下跳的,不得要领,老头拿个拐杖在一边给我指挥,宛若战场上的指挥官,不一会我就满头大汗,“不行了,不行了,我没劲儿了。”我觉得胳膊发酸,脖子都木了,将风筝交到老头手里,他嘟囔着:“年纪轻轻,才这么一会就累了,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子!”我一边擦汗一边跟他开玩笑:“多新鲜呐,您是谁呀,老首长,您在部队锻炼了多少年?我能比得过吗?”
他听了,更显得高兴。我看着他上窜下跳的样子,心想老头可真好哄,带个老头比带个孩子省心多了。
放完了风筝,我们去菜市场买菜,除了土豆和牛肉,我们还买了一大堆的青菜,海鲜,以及水果和零食,老头说零食是给我买的,我心里那个温暖,别提了!
回到家,十点多一点,老头开始在厨房里忙碌起来,一开始,我在旁边给他洗菜,打下手,忙活了十分钟,老头嫌我碍手碍脚,把我赶走了,留下自己忙活。
我一边在客厅里吃着零食看着电视,一边心里忍不住想着,就老头这利落劲儿,这硬朗的小身板儿,还用保姆?!他自己都能去给别人当保姆了!人的心理可真摸不透,我知道,老头只想找个能陪着他一起说说话儿,放放风筝的人,一个人的日子,孤单呐!
一连做了几个菜,我把桌子擦好了,偷偷捏了一块牛肉放在嘴里,被老头抓个现行,他并不生气,反而笑嘻嘻的问我:“怎么样?怎么样?味道怎么样?”
“呜,呜,好吃,真好吃,烫死我了。”
“呵呵,糖放少了,要不更好吃。”他擦着手,自己也捏了一块放在嘴里,“当年呐,小刘一到周末就嚷嚷着要吃我做的土豆炖牛肉,今儿他来了肯定美坏了……这小子,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儿了,连他媳妇还是我给找的呢……”
我看着老头的模样,真慈祥,我想不管是他的部下,还是他已经去世的老伴,或是孩子们,甚至连我这个保姆也算上,能跟这样的一个老头遇到一起都是我们的幸福。
电话响了两下,老头对着话筒说:“快上来,快上来!”然后吩咐我:“小张,赶紧,把厨房的那几个凉菜端上来,茅台,拿茅台!”他因为兴奋有些语无伦次,“今天我们要喝我藏了二十年的茅台!小刘非得乐坏了!”
我知道,老头的客人来了,于是麻利地把菜端到了桌子上,摆好了椅子,又在老头的酒柜里拿了一瓶茅台。
门铃响,我开门,还没等我说话,老刘头一下窜了出去,抱住一个穿军装的来客,我赶紧接过他手里带的几个大塑料袋,放在一边。看着他们,我看着穿军装的人,五十多岁的样子,皮肤稍微有点黑,大眼睛,牙齿特别白,笑的时候有两个大大的酒窝……我怎么看着那么面熟!
老头招呼我:“小张,给小刘倒杯茶!”老头叫我小张,叫他小刘,可见我这个“小保姆”也跟这个“大官”一个级别。老头还向他介绍我:“这个是我新结交的小朋友,也是我请来的小保姆。”我们相互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倒水的时候我显得有些迟疑,因为我的脑子在飞快飞快的转动,我真的觉得我认识这个人。
我把茶水放在茶几上的时候,我听见老刘头问他:“最后一次看见你还是那回去秦皇岛视察,有十年了吧……”
“是啊,十年了……”
“这次打算在北京呆几天?多呆些日子,好好陪我转转吧,我现在真成了光杆司令了…
…“
“好好好,我一定多陪陪您……”
秦皇岛?!燕山大学?我的母校!
天呐!我猛吸了一口气,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他是谁了。看着他,我险些掉下泪来,他老了许多,鬓角的头发也白了,我记得我在燕山大学念书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头发黑亮,比现在健壮得多……十年了,我毕业也将近十年了,十年里每个人都发生了巨大的转变,我自己一定也是一样!难怪,他现在都认不出我了。
我轻易的就打通了靓仔的电话,我说靓仔你得来一趟,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连追问了三次“怎么了?”我说我看见刘建军他爸了。我能感觉到靓仔在电话那头吃惊不小,“给梁小舟打电话了没有?”他问,我说:“今儿早上我给他打电话,他说今天飞,我估计现在在天上呢。”靓仔说,你再给他打一个电话,看看通不通,我直接打电话给机场的调度员,问了跟梁小舟关系不错的一个同事,他说按照时间梁小舟现在差不多该到了海南机场,晚上下榻杭州,要明天下午才能回北京。
又给靓仔打电话,他问我:“他知道你是张元儿吗?”
“知道了。”我心情沉重地回答靓仔,“他一点也没认出我来,我要认不出他来的话,今儿就算错过去了。”
“人呢?”
“跟老爷子上公园溜达去了。”
“老爷子是谁?”
“我新认识的一个老头。”
靓仔最后说,还是等梁小舟回来,等梁小舟回来以后我们仨一块把他接出来,好好跟他说说话。
“有十年了吧张元儿?”靓仔问我:“建军哪年出的事?”
“一九九三年。”我沉痛的说道:“一九九三年的冬天,在靠近码头的地方……”
“张元儿,张元儿……你别呀……”听见我的声音有些哽咽,靓仔急了,“那是意外!”
“是我给他安排的意外……靓仔,你说建军会不会怪我?”
靓仔忽然在电话里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哥们儿,你想得太多了,过去了,不想了。”
放下电话,我还是不能平静,眼前飞舞着一九九三年冬天里发生在我们中间的那些故事的碎片。
参加过了刘建军的追悼会,回到学校,梁小舟将我远远地甩在身后,我追上去,他飞起一脚踹在我的膝盖上,我从地上爬起来,又追上他,他忽然迅速的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