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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突然一跺脚,说:〃有了。〃声音很大,把豆豆都吓得坐到了地上。繁花问他有什么了,他说:〃见到了瞎子,我就先让他算算,庆刚娘是怎么死的。他要是算不出来,我就告诉他是给斗死的。随后我再让他算算,是给谁斗死的。他要是还算不出来,我就告诉他,那不是别人,那是庆书他爹,是庆书他爹把人家逼死的。〃繁花把他按到了座位上,说:〃你以前不是说,是庆茂他爹带的头吗?〃老爷子说:〃我说过吗?没有嘛。我明明记得是庆书他爹嘛。庆书他爷就是斗人专业户嘛。门里出身,自会三分,庆书他爹斗起人来也是个好手。不信你去问问庆茂。庆茂肯定会说,是庆书他爹。靠他娘,就这么定了。谁敢说是庆茂他爹,我跟谁急。〃
李皓住在村西头,院墙内外堆的都是草料。还没有走到李皓家,繁花就听见了羊叫。羊叫的声音很动听,有一种柔情,有一种童趣,就像孩子闹着要吃奶似的。进了院子,繁花听见殿军正在和李皓谈骆驼。殿军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马比牛大,牛比羊大,养一头骆驼抵得上你养一群羊。〃你要不养,我可就养了。到时候你可别眼红。〃殿军说,〃我连工程师都不愿干了,就想找人合伙养骆驼〃这个殿军,这次回来跟往常有点不一样啊。哪根神经搭错了,怎么开口闭口都是骆驼?繁花在外面咳嗽了一声,殿军就住口了。繁花进来的时候,殿军把话题扯到了别处。他指着李皓墙上贴的画报,问繁花认不认识上面的人。画报上的女孩说不上漂亮,但很肉感。胸脯绷得那真叫个紧呀,上面的扣子都绷掉了。那乳房就像一对兔子,随时都要跳出来似的。殿军说:〃这部电影很好看的,应该弄到村里放放,活跃活跃村里的文化生活。〃李皓说:〃你看过她演的电影?〃殿军说:〃靠,你太小看我了吧?泰坦尼克号嘛,这女孩就是演露丝的那个。〃
李皓很深沉地一笑,说:〃你可看仔细喽。〃殿军像壁虎那样贴着墙,鼻尖都抵着人家的脸了:〃还是露丝,英文的意思是玫瑰。得过奥斯卡奖的。〃李皓说:〃泰坦尼克号?那当然值得研究,人类的大灾难嘛。可她不是。〃殿军说:〃打赌?输了,这瓶五粮液你就全喝了,我喝溴水大曲。〃李皓说:〃你输定了,她不是露丝。我对好莱坞不感兴趣。她是莱、温、斯、基。想起来了吧,就是把克林顿的裤门拉开的那个。这个娘儿们有意思,有点意思。都快比得上把吴王夫差拉下马的西施了。〃
繁花懒得听他们拌嘴。她先把磁带取出来,说:〃送给你一个小玩意儿,你肯定喜欢。〃李皓接过来看了,说:〃宗教音乐?好,我要好好学习学习。〃繁花说:〃里面有放羊的曲子,我听了很亲切,想,这不是为李皓唱的吗?你肯定喜欢。〃说着她把凉菜摆上,把烧鸡和熏兔撕开了。李皓说:〃宗教这玩意儿,一般人弄不懂。得静下心来,慢慢弄。〃繁花对李皓说:〃你这里就是清静。哪像我家里,老人吵,孩子闹。〃李皓说:〃各有各的好。这熏兔塞牙,我去弄几根牙签。〃
《石榴树上结樱桃》第二部分(24)
考虑他身体不便,繁花拿着手电筒跟着出去了。在门廊下,李皓拿起扫帚,折着上面的竹枝。羊粪蛋从上面掉下来,像六味地黄丸似的,滚了一地。繁花说:〃你可真能将就。没个女的替你操持,行吗?不行嘛。我真是不放心。〃李皓说:〃羊粪不脏。羊最干净了,西方人还把羊当宠物呢。要不,人家怎么会给羊唱歌呢。〃
繁花也能喝点酒。这会儿跟李皓碰过杯,繁花就说:〃又要选举了,这次你可一定要出马
啊。羊就先别放了。我想让你把村提留啊,公积金啊,管理费啊,公益金啊,都管起来,统统管起来。班子里我缺一个知心的人啊。日后村里还要成立民主理财小组,到时候也由你牵头。〃李皓剔着牙,说:〃祥生呢?〃繁花〃嗨〃了一声,说:〃祥生?祥生在城里忙他的生意,他把钱看得比命都重要。我看他已经想撂挑子了。〃李皓说:〃何以见得?〃繁花笑了,一摊手,说:〃开会他都很少参加,你知道上头把这种人叫什么?叫走读干部。这还是在会上说的,会下批评得更难听。批评他们是二八月狗走窝,是走窝干部。〃李皓把牙签上的东西一吹,继续剔牙。繁花故意问道:〃你的意思,他还有什么想法?〃李皓说:〃人心啊。〃繁花已经拿起了鸡爪,听他这么一说,又把鸡爪放下了:〃你的意思是,祥生想干村长?〃
李皓真是金口玉言,多说一个字都不肯。李皓说:〃你说呢?〃繁花又拿起了鸡爪,这次是为了用它敲盘子。繁花敲着盘子,说:〃德性,你放开说嘛。跟羊呆久了,不会说人话了?〃李皓终于多说了几个字,不过他说的是羊,而不是人:〃跟羊在一起,我说一天话都不累。羊多好啊,羊多良善啊,你说什么它听什么。〃殿军说:〃李皓,你真成仙了。喝。〃繁花说:〃祥生不像有什么想法啊?〃李皓端起一杯酒,滋溜一声喝了,说:〃呆会儿祥生就来找我了。〃繁花想,哦?祥生从城里回来了?怎么没来向我汇报?李皓说:〃别担心,羊会给我报信的。有一只羊,外号叫情报局长,很通人性的,能听出祥生的脚步声。祥生一来,它就会叫。它跟别的羊不一样,除了咩咩叫唤,还要用犄角抵门,嗒嗒嗒,嗒嗒嗒,就跟发报机一样。〃
繁花说:〃祥生的生意不行了?不会呀,听说还在招人打下手呢。〃李皓说:〃他招的都是本村人,小恩小惠嘛。他是招兵买马,以图决战。〃李皓的声音很低,很冷,是月光下冷兵器的那种〃冷〃,泛着青光。繁花打了一个激灵:〃招兵买马?决战?〃李皓说:〃说说看,他招的都是哪些人?〃繁花说:〃不就是一帮娘儿们吗?三虎媳妇,宪强媳妇,庆西媳妇,铁蛋媳妇,反正是一帮娘儿们。〃李皓说:〃你扳着指头数数,这些人哪个跟你是一条心?还不都是被你处理过的。有的被你逼着打了胎,有的是偷树被你罚了款。庆西媳妇不过是偷了几穗嫩玉米,你就在会上把人家骂了一次。〃繁花说:〃这话说的,我又没点她的名。〃李皓说:〃你说那人是水蛇腰,谁不知道庆西媳妇生不出来孩子,到现在还是个水蛇腰?这帮女人身后都站着一个男人,男人身后都站着一家子人。不就是投票吗?到时沾着唾沫一数,谁票多谁上台。〃
繁花打了一个激灵。那头皮好像还带着静电,有些刷刷作响。这时候,羊突然叫了起来。繁花马上想到,如果祥生来了,她就跟李皓谈谈丘陵上的水泵房,那也是雪娥可能的藏身之处,她在村委会上提到过的。接下来,她还要问问老外的事有没有眉目。李皓说,不是情报局长叫的,是麦当娜叫的。麦当娜在羊群中嗓门最大,最风骚,睡觉都撅着屁股,相当于电视台文艺处处长。这个麦小姐,现在肯定在勾引头羊呢。殿军说:〃我靠,你这是联合国啊。〃李皓说:〃联合国?我这里面还有嫦娥呢。〃殿军说:〃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男人在一起就这样,三句话不离女人。繁花的兴趣不在这儿,繁花〃咦〃了一声,问:〃祥生怎么还没有来?〃好像盼着祥生来似的。李皓说:〃过一会儿就来,这会儿肯定和尚义拉呱呢。〃繁花说:〃他跟尚义有什么好拉呱的?〃李皓身子往后一仰,说:〃咱们是老同学,我才跟你说这些。尚义的笔筒里插有令箭的。哪个是三好学生,哪个是奖学金获得者,哪个是优秀学生干部,都得由他的嘴皮子说了算。优秀学生干部考学是要加分的,那一分值多少钱?少则三千,多则一万。哪个家长不看重这个?豆豆还没有上学,所以你脑子里没有这根筋。〃李皓又说:〃你是属龙的吧?祥生是属虎的,这就叫龙虎斗。〃
殿军在一边喝闷酒,转眼间就喝多了。这会儿听李皓谈到〃龙虎斗〃,殿军还以为他是在谈吃的。他问李皓是不是吃过这道广东名菜。李皓满肚子才学,这道菜却没有听说过。殿军拿着筷子比画着,说龙是蛇,虎是猫,放在一起炖了,就叫〃龙虎斗〃。繁花让他闭嘴,还伸手打了他一下,把筷子都给他打掉了。繁花又问李皓:〃小红呢?〃李皓的回答终于让繁花满意了一次:〃小红是只金凤凰,你们是龙飞凤舞,龙凤呈祥,就跟戏台上雕的画一样。她是你天生的接班人。〃繁花听了很高兴,但还是故意问李皓,小红为什么是〃天生的〃。李皓的〃结论〃让繁花很满意,但〃推论过程〃却让繁花有些不舒服。李皓说:〃咱们村委是女人当家,这一点全溴水有名。女人当家好啊,一来物以稀为贵,二来现在讲究女士优先。有什么好处,肯定会落到女人头上。一帮男人和一个女人争,争个什么劲啊?王寨村比咱们村还富,还是乡党委乡政府所在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党委吃党委。但是,你是县人大代表,王寨村的村长却狗屁不是。所以,眼下是女人吃香,快到女权社会了嘛。〃
《石榴树上结樱桃》第二部分(25)
繁花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什么社会?女权社会?党章上没有这一条啊。〃李皓就说,这东西很复杂的,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大致意思是,虽然以前已经说好了,女人只要半边天,可现在女人又变卦了,半边天可不行,得多给一点。但是呢,给多少是个够,女人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能多要一点就多要一点。繁花说:〃你把我搞糊涂了。你不是变着法子骂我吧?〃李皓说:〃骂你?再借一个胆,我也不敢。我只是想说,现在女人吃香,好办事。以后让小红当你的接班人,肯定是最合适的。〃
繁花想,这还用你说?我心里透亮。她就对李皓说:〃好了好了,不说小红了。雪石呢?〃李皓说:〃雪石是'悬崖百丈冰',衬的就是你这'花枝俏'。可以不理他。〃〃繁奇呢?〃〃既然他说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他的心肯定也是肉长的。这个人心肠软,成不了大事。〃〃那庆茂叔呢?〃李皓〃啧〃了一声,很不屑的样子:〃人家自己都讲了,老马识途。现在驴肉比牛肉贵,牛肉比马肉贵,他就等着死后当驴肉卖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庆茂已经死了。当然不是真死。到他真死的时候,你要排排场场地给他开个追悼会。〃
殿军去屋里躺了一会儿。这边正说着话,殿军在那边突然咋唬了一句:〃我靠,行啊你。〃李皓以为殿军是在夸他,谦虚了一下,说:〃放羊的喝多了,胡扯呢。〃殿军拿着一本书跑了出来,书皮已经揉得皱巴巴的,就像没有洗净的尿布。〃你真的研究起来女权主义了?〃李皓说:〃这书是俊杰的女朋友的,上次吃烤羊羔的时候,她丢到这里了。我是当闲书看的。〃李皓把书收了过来,压到了屁股下面。殿军说:〃女朋友?俊杰离了?〃李皓说:〃狗屁,那是个二奶。〃殿军说:〃我靠,俊杰混得不错啊,二奶都混上了。〃繁花觉得这话怎么有点别扭。繁花说:〃眼红了不是?瞧你那个德性。〃
繁花问李皓:〃祥生怎么还没有来?〃李皓说:〃这会儿又去开会了。〃繁花一惊,问开什么会。李皓又变成了金口玉言,说:〃碰头会。〃繁花不吭声了。繁花不吭声是为了造成冷场。她算是吃透李皓了。你越是求他,他越是把自己当人。可是你要两分钟不吭声,他就忍不住了。李皓果然忍不住了。李皓先咳嗽了一声,然后说:〃庆书向你提出过给他压担子的事吧?〃繁花没吭声。一想到庆书,繁花就像吃了个苍蝇。
李皓显然不知道繁花吃了苍蝇,说:〃庆书看什么书你知道吗?〃繁花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说:〃他还能看什么好书?〃李皓说:〃他看的书,都是从我这里借的。〃繁花这才说:〃喜欢看书是好事嘛。〃李皓就说:〃他借的全是关于林彪的书,井冈山平型关,辽沈战役庐山会议,从正面经验到反面教训,从红旗到底能打多久,到怎么混上国家主席。他整天研究的就是这个。庆书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林彪想当国家主席,庆书想当村委主任。〃繁花说:〃暂时好像还轮不着他。要照你刚才说的,我就是不干了还有小红呢,还有祥生呢。〃李皓把鸡头咬开,用那根自制的牙签挑着里面的脑髓,又不说话了。那脑髓本来是白的,煮熟了却变得很暗,像羊粪蛋。李皓的目光也变得很暗。李皓说:〃祥生掌舵,庆书划船。一个干支书,一个当村长。〃
喝多了,李皓看来喝多了,酒量不行啊。胡说八道嘛,溴水县所有的村子,支书和村长都是同一个人担任的。几年前,有些村子倒是分开的,但是支书和村长往往是狗咬狗,两嘴毛,闹得不可开交。后来就改了,改成一肩挑了。事情是明摆着的,祥生要么是支书村长一肩挑,要么还干他的文教卫生委员。这个话题可以告一个段落了。因为担心祥生突然出现,繁花就把话题扯到了雪娥身上。
她问李皓,丘陵上的那个水泵房到底能不能藏人?她说,这几天她都顾不上选举的事了,整天就围着雪娥的肚子打转转。李皓说:〃台风眼儿是最宁静的。〃繁花说:〃你的意思是〃李皓说:〃灯下黑。〃灯下黑?繁花一时想不过来。李皓说:〃什么地方离眼睛最近?〃繁花说:〃眼睫毛。〃李皓说:〃还鸡巴毛呢。眼睫毛不能算,因为它是眼睛的一部分。鼻子!鼻子离眼睛最近。可是你能看见自己的鼻子吗?除非你是大象。〃说着,李皓突然站了起来,在头发上擦了擦手,又在裤子上擦了擦手,然后拉开了门。进来了一阵雨声,还有树枝的断裂声,咔嚓咔嚓的。羊也叫起来了,像产房中婴儿的啼哭。庆林的狼也在叫,嚎叫,还有些呜呜咽咽的,就像寡妇哭坟似的。李皓把食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说:〃祥生来了。〃
一个人撞开院门,跑了进来。嗬,串门就是串门,急个什么劲啊?繁花想,就凭这,还想当一把手呢,拉倒吧你。那人跑到屋门跟前,却突然停住了。接着,那人开始有节奏地敲门。繁花坐着没动,是李皓开的门。原来不是祥生,是尚义。尚义肯定没想到繁花会在这里,张着嘴半天没有说话,一股酒气跑了出来。繁花明白了,他是来叫李皓喝酒的。如果没有猜错,那是祥生派他来叫的。还是繁花先开的口。繁花故意不提此事,而是说:〃尚义老师,走访学生家长的吧?你走错门了,这是李皓家。〃尚义咽了唾沫,就反应过来了,说:〃没走错,我是来借书的。〃
《石榴树上结樱桃》第二部分(26)
按尚义的说法,借书是为了更好地完成繁花交给他的任务,也就是出题。啧啧啧,功臣啊,黑天半夜了还顾不上睡觉,还在为村里的工作奔波,不是功臣又是什么?繁花拉住他的手,亲自搬过椅子,让他在身边坐下。〃资料不够,〃尚义说,〃我来借个资料。〃繁花对殿军说:〃还不给尚义老师敬酒?〃殿军倒上酒,说:〃我最敬重文化人了。〃尚义显然已经喝多,看见酒,第一反应是往后躲。不过人家第二反应很快,双手接住,说:〃喝一杯就喝一杯。不过我的胃病犯了,不敢多喝。〃说着,尚义就把酒杯放下了,在身上摸来摸去的,说已经出了几道题了,不妨先审查一下。尚义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两张纸,双手捧给了繁花。繁花接住了,但没有看。她让尚义先坐,说自己得上一趟厕所。〃借你的伞用一下。〃她对尚义说。拿到了伞,她就不担心尚义跑了。
刚蹲下,她就拨通了小红的手机。她想让小红去祥生家里看一下,祥生是不是正在大摆筵席。其实也不需要小红走进院子,在院子外面听一下就行了。雨点落在伞上,砰砰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