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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师，我们不要用中外合资的语言进行交流好吗？”
“你不要学大人说话！那样做很可笑！”方雨情被激怒了。
“在生物年龄上您是比我大十岁，在心理年龄上我们已经不相上下！”
方雨情扭头看向她的学生，把掏出的钥匙又放回口袋。
“你究竟要说什么？现在开始，把你想的全说出来。”她借扶眼镜的动作偷偷擦掉眼泪。
“您还不打算和他离婚？”秦浪开门见山。
“已经离婚了！”方雨情仰高她的脸。
“您没有告诉我。”秦浪很惊讶。
“为什么非要告诉你？”方雨情朝秦浪面前走。
“对！这是您的个人生活！”秦浪道，“其实您早该这样！”
她走到离秦浪最近的距离，“你心里认为他很窝囊，是吧？其实他年轻时和你一样，有才气，有闯劲，是男人中的强者；后来生活改变了他，使他变成现在的样子。如果当初他不是一个好男人，我也不会嫁给他！我二十一岁来沙漠城工作，举目无亲，是他照顾我，陪我说话。有一次，我生了重病发高烧，他守在我床前三天三夜没合眼，喂我吃药时，从布满血丝的红色眼窝里掉下泪水来，他的诚心感动了我，那一幕深深烙入我的记忆，也是从那天以后，我爱上了他。时间一晃就是十年，他现在消沉了许多，我劝解过他多次，让他平静地面对一切，但是无济于事。他的好胜心太强了，想功成名就，想家财万贯，可他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知识分子，命运作弄着他，没有赐予他机遇。他安守本分得在单位里当一名小小的文职员，因为不满意现状，一次喝醉后打了他的上级领导，被开除了。然后他开始四处找工作，看别人的脸色，听别人的命令，干最苦最累的活，他学会酗酒，如果不是我一再劝导他，他真的会绝望。要知道，文革使他的大学梦破碎了，他没有文凭，他的才气在时间的流失中也消弱了，他或许很象一个窝囊废，但实际上他不是，他年轻时和你一样，才华出众！”
“我真的不理解，您为什么要把我和他相提并论，他是个生活的失败者，而我不是！也许您还在爱他，并且他也值得您爱，但您终于离婚了！”
“终于离婚了？说的好！你充满自信的语气和当年的他何其相似？他以前也常常奚落别人是‘生活的失败者’，他拥有着和你相同的个性，张扬而倔强！事实总是客观存在着，你无法否认。年轻人身上有相同的共性，使他们容易走到一起，那便是激情！但是激情有一天会消失的，你以后将要慢慢看到自身的转变，现实世界会压碎你的激情，你只能被迫作战，成为这座人心沙漠化城市的一台机器！”
秦浪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和那个被一拳打倒在地的家伙有共通之处，是不是所有的年轻人都是这样，自以为很个性的行为其实是大家的共性吗？只不过他表现得强烈一些。他不由困惑了。
“方老师，我明白了，你之所以很关心我，完全是因为我是他曾经的影子，这叫您有品位美好记忆的真实感觉。我是一块镜子？一个替代品？还是……一个玩偶？”
方雨情微微颤抖着，凉风中略显单薄，象一朵白色的梅花，傲放枝头，神圣高洁，却孤落冷清。她的睫毛快速眨动，表示她还是不适应这样赤裸的对白。她桃腮映红，夜色里如同含羞草的温柔。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看重你的才华，不想让你荒废，”她挥舞一下手臂，“也许我说话没有约束，让你产生了误会……”
“没有什么误会！您已经约束得很成功了。您在逃避，您在害怕……”秦浪很不礼貌地直视他的老师。
“听着，秦浪，一切都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好了，方老师，我相信我们现在的谈话没有人能听得懂，我只想问您，和他的生活就这样结束了吗？不后悔？”
“是的，不后悔，对于他和我都是最好的结果，也许我的离去还可以使他重新找回自我。你以前说的没错，太执着就会痛苦。”
“方老师，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尝试能不能帮助您摆脱忧愁，因为我非常希望您的生活充满幸福，真的，就这些，没有其他意思，我为您祝福！”
方雨情看到他的双手有上抬的动作，自制着莫名的预感，转身走开几步。此时，四周一片寂静，青大校园浸在梦乡里，远处，水池上的流光正逐渐淡下去。她再次看着秦浪黑漆的眼睛，如夜色般沉着的眸子里亮起智慧的星光。她柔软红润的嘴唇轻启，如衣服般滑白的牙齿轻轻咬一下舌尖，道：“秦浪，你的成熟只是一种早慧，很多道理，包括感情问题，对你都是迷茫。你不可知和不可逾越的事物太多，那需要生活的经验来详细体察。你很想跟成年人交流，你想知道我在想什么，你已经做到了，而且做的很好。在你的意识里，很可能把我当成你的母亲来理解，你以前不是经常给我讲你的母亲吗，她真的很出色，但和我不一样。她能给你安慰和爱，给你保护，我却不能。我只是你的老师。”
听到此言，秦浪的心情平静许多，自从上次叶婷说爱他，他就开始思考自己真正的感觉，在发现方雨情对他的冷淡时，他几乎是很自然地伤心和不解，冲破关键性的迷雾，神奇地到达爱的境地，他就以为对方雨情的敬仰是绝对的喜欢，不可能也不允许是其它的感情。他发现这段潜伏的依恋后，很害怕是因为没有父爱造成的恋母情结转嫁在方雨情的身上。他太聪明，他能感觉到甚至断定方雨情对自己也有同样的情思。激变在短时间里发生和蔓延，让他兴奋，让他失却冷静。相反，对叶婷的感受，真的是一种最朴实的爱情，同样是喜欢，同样是真实，只是相对和缓而已。
方雨情继续如实说：“秦浪，爱情的珍贵在于你容易失去她！叶婷真是一个好女孩，开朗活泼又聪明，也只有你能让她那样骄傲的女孩看上吧。你喜欢解析别人的心情，但是，过分深入地了解反而索然乏味。彼此间纯朴的好感不是长久的爱情，我们不妨简单得看成是相互的欣赏。爱情终归在于生命里最值得纪念的一段，不会永恒！爱情会变质，爱情也不等于长相厮守，爱情只是理解，只是投缘，或者拥有共同的理想。”
倾听者的视野豁然开朗，心绪也同时空明。美丽的倾诉者突然很温情地望着他。善良的她让秦浪不忍心惊扰。“谢谢你，方老师，这么晚的夜，您给我上了一堂这么动人的爱情课，我懂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呵呵，您快回去睡吧，我会永远记住今天这个美丽的晚上！晚安！”
秦浪跑下楼，又抬头看上面，方雨情已经不在白色的柱子旁，她的小屋里透出烛光。“她喜欢我！”秦浪想，脸上笑着，“虽然她很狡猾，一直不说，但她肯定喜欢我！哈哈！”
激动的秦浪跑到水池边，找不到石子，就把脖子上的铁链子取下来，发力掷出，铁链闪着寒芒，刺破水面，惊起月下水珠绘成的花儿。他不过瘾，又把两只鞋脱下来，扔手雷般砸到水面上，声音很响，很好听。他光着脚板跑回宿舍楼，因为是校庆，有的学生彻夜狂欢，所以楼门未锁。在进去之前，他转身冲着女生楼大喊：“叶婷！我爱你！”然后象蛤蟆一样蹦上楼梯。
第十七章 晨风中又见雪飘
方雨情的高跟鞋与地板交磨发出的“哒哒”声，清脆地响在门外。她走进教室，站到讲台上，第一眼就不由自主地去看秦浪的座位。如愿已偿地发现那小子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后，她开始讲课。五分钟过去，她看见秦浪掉转脑袋，摆出最舒适的睡姿。“好啊秦浪，昨天晚上苦口婆心讲了一堆话来熏陶你，今天人倒是来了，心没来，故意睡觉，你这个‘人情’可真难领呀。”她在黑板前不停走动，讲课的声音比往常大了一倍，并不时地观察秦浪的睡相。可秦浪好象睡的很熟，打着微鼾，嘴角流着哈喇子，根本听不到方雨情讲课。
很多学生注意到秦浪的反常现象，因为秦浪以前从不在英文课上睡觉。方雨情为了表明一视同仁，用英语喊秦浪，喊了两次，秦大少没反应，最后是同桌推醒他。
“请不要在课上睡觉。”方雨情用英语劝告秦浪。
“好的，方老师，您知道昨天是校庆，所以……”秦浪找寻客观原因，他的回答必须也用英语。
“没有所以！在座的学生昨天都参加了校庆，都睡得很晚，他们为什么不瞌睡？”
“他们也瞌睡，只是不敢睡。”秦浪用英语说不出犀利的言辞。
“不敢睡？你说的真风趣！他们这是有纪律，而你太自由散漫了。”方雨情发现用英语对白完全可以压制秦浪。
“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昨晚是狂欢，我是去约会。”秦浪用英语勉强招架。
同学们都笑了，陆风笑的声音最大，也最刺耳。
“约会？这和狂欢不一样吗？”方雨情道。
“当然，与我约会的这位小姐非常美丽，我们在月色下谈婚姻和爱情，也谈友谊和人生，因为她说的话太精彩了，使我回到宿舍后怎么也睡不着；而狂欢就不一样了，大家玩累了，倒头便睡。您这样看着我是不相信我的话吗？那好，我给您说几句那位美丽小姐讲的话……”
“好了！我不想浪费大家的时间，你坐下来听课，不要再睡觉。”方雨情气得脸红，她还是说不过秦浪。
直到下课，方雨情脸上的红色也没褪去，不过教室里很热，学生们也都红着脸蛋，才没使她太显露。秦浪看着方雨情匆匆离去，心里暗笑。他跑到操场上找邓玉，不想却撞见了叶婷。
“秦浪，你昨天和谁约会啊？听说是个美丽的小姐？你们都谈些什么呢？给我讲一讲好吗？”叶婷的声音温柔得可怕。
秦浪惊吓道：“不会吧，你什么时候在生物系里安插了眼线？”
叶婷一字一顿道：“作贼心虚！”
“我那是编出来迷惑方老师的，否则不好下台。”
“也不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叶婷满脸不信之色，“对了，你怎么能在方老师的课上睡觉呢？方老师那么好的人，你还……”
“瞧，是雷拓。”秦浪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招手道，“喂，雷拓，过来，到这里。”
叶婷“哼”一声道：“诡计多端！”
雷拓穿着漂亮的西服，英姿迫人地摇着轮椅过来，“二位晒太阳呢，秦浪，你明显睡眠不足啊。”
秦浪伸个懒腰道：“是呀，你可是精力充沛。怎么没和容美卿在一起？”
“模特培训公司的总经理今天约见她，准备全力为她设计一套服装，再推荐到北京的总公司。”雷拓开心道。
“太好了！真为她高兴，她的发展前景一片锦绣。”叶婷笑道。
雷拓显然很兴奋，“我们约好今天中午吃饭，听她的决定，正好上午没有课，我去一趟残联部，就到公司楼下等她。”他马上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呵，时间够紧的，我得走了，两位继续晒，明天见！”他摇着轮椅离开。
“等你们的好消息呦！”叶婷冲他喊。他回头作出OK的手势。
雷拓赶到残联部，到一位女士的办公间填写报表，准备参加全市十佳残疾青年的评选活动。女士看着面前断腿的英俊小生，垂怜道：“小伙子，我会投你一票。”她仔细看他填写的履历。
“谢谢！”雷拓道，他闻到女士身上有强烈的狐臭味，仿佛身临骨胶厂的熔炉前。见对方埋头欣赏自己的笔迹，便悄悄摇动轮椅来到窗下，想把半掩的窗户全部打开。但他够不住窗户，就差一点点。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可以“延长”手臂的硬工具。他只好掏出身上那只总漏水的钢笔，顶住窗户边缘，慢慢把窗户推开。突然，钢笔在铁窗上飞速滑动，他控制不住，钢笔脱手飞出，插进女士的头发里，黑墨水溅到她脸上，如同在春卷上乱撒芝麻。雷拓握着笔帽，好似正当防卫的受袭击者惊慌失措地误杀了歹徒，木呆在当地。
“呀——你——你干什么？”女士的惊叫声如期而至，跟恐怖电影中的尖叫声极其类似。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雷拓急忙找毛巾。
女士胡乱用手擦脸，越抹越黑，她大叫：“你——你给我出去！”
雷拓还想取回他的钢笔，看来是不可能了，因为钢笔已经被女士抓住掷在地上，断成两截。
“很抱歉，一场意外。”雷拓惋惜地说。
从残联部出来，他到鲜花店买一束玫瑰，来到“美梦成真”模特培训公司楼下，等在林圃前。
容美卿迈动健康圆润的大腿，走向总经理办公室。公司职员们看到她都露出赞叹的神色。她珠光玉洁的容貌让多少女子嫉妒，又让多少男子沉迷？在研究美和丑的众多专业书籍中，只有一句话得到大家的共识，那就是无论美还是丑，都是一种心理负担。美丽的容美卿当然也有与日俱增的负担，她明白自己的容貌是与生俱来的超强资本，但她的容貌同时也是一种危险，准确讲，应该称为危险的起因。比如，她不能很晚独自回家，不能喝醉，不能理睬陌生人，不能轻易相信任何男人的话。她必须有效地利用好自己的资本，她明白漂亮女人的悲剧正是因为漂亮。就好象古代四大美人其实都是男人们权力斗争和国家争端中“牺牲”掉的工具——勾践献西施于吴王，唐皇赐贵妃于白绫，汉帝嫁昭君于匈奴，王允送貂禅于董卓。史学家们口口声声称道的这些“深明大义”的美女们所做的贡献，在孙子先生看来，不过是变相的“美人计”罢了，而贵妃之死则是压制了兵变。总之，为国为民，她们都应该牺牲自己，因为她们长得漂亮！
容美卿自视的珍贵使她拥有凌人的气质。她的容貌包括她的贞操都是高贵的，这种高贵有时会变成比她生命更重要的荣耀，于是，她便只为抽象的荣耀而活，虽然她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在与雷拓相处的日子里，她是安全的，因为断腿的雷拓失去一半的危险性，并且是英俊多才的，这让她能在大学里稍微品尝到一些爱情的滋味。有时候，她也讨厌自己警惕的性格，但无法改掉，也不能改掉。貌丑的女人经常把自己幻想成美丽的女子，思考其间的差别，而美丽的女人从来不曾幻想自己的丑陋，也不去思考什么，她们缺少幻想的激情，她们只是恐惧衰老。这就是为什么美丽的女人往往不太聪明的原因。
容美卿来到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前，停止思考，用指关节敲了三下门。
正在减肥的总经理没有说“请进”，而是亲自打开门，他认为这也是一种运动。
“非常欢迎，请坐！容小姐果真漂亮，听说还在上大学？”总经理的肾脏不太好，刚吃过美国进口的补肾丸，所以谈吐更显阳刚之气。
“是的，朱总，我在念大三，美术系，我喜欢服装。”容美卿坐在总经理对面的椅子上，两腿并拢，上身挺直并且保持蒙娜丽莎般的微笑。
“喔，专业很对口啊。我听下面人说你走T型台很有感觉，而且穿什么衣服都漂亮。看起来你的身材真的非常不错，你缺的只是娱乐界的宣传和公司的包装，仔细想一想你的未来，我考虑你不会果真去当画家，事实上你完全可以借助模特一举成名。只要在电视里频频露面——赞助一个栏目便能上镜；在广播里参与儿童节目；灌录几张不太难听的歌曲专辑；在明星汇粹的综艺节目里走个过场；在被炒作的电影里客窜一个只说几句台词的小角色；接受大报小报男女记者的采访和鼓吹……等人们渐渐熟悉你的时候，也正是你成名的时候！我们总公司在经营方面就已经涉及到娱乐界所有领域，我们会把挑中的新星打造得大红大紫！我们有经济能力，你又才貌双全，按照公司的计划顺利进行，也许下个月你就可以和国际影星坐在一起吃饭，这不是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