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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两对新婚夫妇还有一大块心病没卸掉。两对原班人马生了两个后代,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一个三周岁,一个两周岁。上海和重庆两个城市都没打算招收这么小的童工。这两位后代都是百分之百的农村户口,城市已决定永远向他们打开红灯。再说,孩子无论跟了谁,都存在后爹后娘这一永恒的难题。最后还是眼镜蛇让他们轻手俐脚返回自己可爱的城市,代价是他们的孩子由眼镜蛇处理(除了杀掉外都行),两家的所有家具由他变卖,得款归他所有。
于是,在一个天高云淡的好日子里,两对新婚夫妻双双飞去。他们走时,两个小孩还含着指头呼呼大睡。天没亮时,梁宝就把他俩抱进大衣柜里。梁宝赶着眼镜蛇弄来的马车,拉着旧家具和两个孩子,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离此地十分遥远的集市上去。梁宝后来说,他最怕两个小孩一路上哭,更糟的是他出卖旧家具(内含两个小孩)时他们弄出声响。叫梁宝喜出望外的是他俩竟一声没哭。梁宝曾担心他俩已被闷死。打开衣柜门时,两个小家伙竟酣睡如初。他们含着手指头,一个象吸奶那样咂得滋滋响,另一个肛门很棒,把屁放得砰砰响。他们还尿了炕,柜门一开,臊气冲天。除了让梁宝熏点臊气外,他俩几乎没再给他惹麻烦。我们知道,和梁得财一样,梁宝也几乎是个抠门儿。尤其卖黄豆那回,眼镜蛇把他看透了,因而发现了他的才干。我们都去过农村的集市。凡是贩卖来路不正的东西的,总是价钱最贱。
脱手后匆匆混进人群里,要么到馆子里炒上两个菜,再来半斤白干,喝个脸红脖子粗。但那回梁宝硬是挺到快散集时才出手,终于卖出了好价钱。这一回梁宝不敢恋战,咱们知道,柜里藏着两个尿炕精呢。他曾指望卖到八百元。回去告诉眼镜蛇说只卖了六百,他就干捞五百块。当他不得不以令人心疼的三百元出手时,是因为发生了险情。买主看见柜底下有一江水,起了疑心。梁宝心里明白,小尿炕精又憋不住啦,说不准过一会儿他们就该咧着大嘴找娘了。梁宝告诉买主,刚才在坚衣柜的地方曾摆过几个猪崽,它们又拉又尿,他把摊主轰走了。梁宝接受了买主那残忍的最低价,接过三百块钱,他直赶着大车。飞也似地逃掉了。
当梁宝把一百二十五块钱递给。眼镜蛇时,后者问他:“这是多少?”
梁宝说:“一百二十五。”
“就这么多吗?”眼镜蛇问。
梁宝拍着胸脯说:“能骗别人,还能骗你吗?”
眼镜蛇笑了,他盯住梁宝,一个劲儿地笑,把梁宝笑得起了一身鸡皮。“你还是自个儿拿出来吧。”眼镜蛇最后总算止住了笑。
梁宝说:“我要是撒谎,是鳖犊子,不得好死。”眼镜蛇围着他转了好几圈,梁宝抬起各个部位让他检查。眼镜蛇说:“你把裤带解开。”梁宝说:“屋里屋外那么多女生,叫人看见多不好。”
眼镜蛇又说:“不解裤带也行,你得让我看看你在裤衩松紧带上别了什么东西。”
事到如此,梁宝只好把裤权里那五十块拿了出来。这里有必要插一句,把钱藏在裤衩里,这并不是梁宝的发明创造。咱们许多干部、供销人员出差时,为了确保所携款项安全,总是让妻子把它们缝在裤衩上,当然并不是千篇一律。也有缝在背心上或皮袄里子上。梁得财偶尔也出几趟差,头天晚上临睡时,他总要千什万线的缝来缝去,使钱和粮票与裤衩紧紧地连为一体,除了小偷有本事把裤衩偷走,否则他们别想从他这里占半点便宜。由于他的言传身教,梁宝从小就没丢过东西。下乡时带的十来块钱盘缠,就是梁宝自己缝在裤衩上的。我们并不是说这一回梁宝也把这五十块缝在裤权上,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针线叫他这么做,他只是在快到李庄时,匆匆抽出五张票子,扯开松紧带,把它们掖了进去。眼镜蛇笑着接过这五张热乎乎尚存梁宝体温的钞票。他找给梁宝二十五块。“你呀”,眼镜蛇说,“要记住,人不讲信用不行。狗还讲义气呢。咱们总不能连牲口都赶不上吧?”
梁宝偷偷把钱存进储蓄所。他终于有了平生第一笔存款。下乡以来,他已经分了两次红。第一次分到二十八元五毛六,第二次分到四十七元三毛整,这两笔钱都被梁得财刮去了。梁宝起码想匿下一部分。梁得财穷追不舍,他一遍又一遍审问梁宝,还挨个问他的同伴,他们不知道梁宝的小算盘,便如实说了出来。梁得财借着酒劲儿,一边拍着膝盖一边哭着说:“儿呀,爹拉扯你可不容易啊。你妈临死的时候,指着你对我说……”梁宝受不住这个,乖乖地交了钱。梁宝吸取了以前的教训,终于保住了这笔存款。
但没过几天,梁主就被张驴儿和大舌头揪到公社办了学习班。
很显然,大衣柜不但渗出了尿,还传出了屎味和小孩的哭叫声。买主抱出两个小孩,卖主早已逃之夭夭。小孩是无辜的,他们又哭又闹,又撒尿又放屁,并且一问三不知。他们咧开大嘴,一个劲儿找妈妈。当地公社革命委员会干预了此事。他们要把两个小孩带走。买主忽然心疼两个小家伙了。他们长得挺棒,秀气灵巧,不象蠢头蠢脑的乡下孩子。他们每个口袋里被放进二十块钱和一封撕心裂肺的信。买主是个庄稼汉,粗通中文,看了信,他甚至淌了几滴眼泪。在他的强烈坚持下,公社革命委员会同意孩子暂时由他来抚养,但不排除孩子父母领回的可能性。然而,黄鹤已去,白云悠悠。这事发生在公元一千九百七十五年,我们写这个故事时,时光又推进了十五年。那两个孩子中的大的已经高中毕业,在镇上的皮革厂当硝工,他的工作是糅制猪皮以及牛马驴皮,使它们为咱们的现代化事业服务。他的身上有一股牲口皮和硝酸味。关于他的婚事读者们也请放心,一位宽脸粗腰的能干姑娘已经和他见面了,双方家长均表满意。小的是个女孩,念到初二就不念了,她比咱们所有的人都爱吃鱼,因此爱上了并打算嫁给一个承包鱼塘的小伙子;那位衣柜买主曾想从中作梗,但见他们爱得象七仙女和董永一样,只好作罢。目前,她已经成了养鱼的内行,当然了,有不少流言蜚语,比如说她去过好几次医院等等,但咱们不能轻信那些谣言。
梁宝在学习班里的日子不算十分幸福。当时的革命委员会把阶级斗争抓得很紧,一点也不放松,因此学习班阵容壮大,一茬接一茬。偷鸡的,摸狗的,撬锁的,打架斗殴的,私自开荒的,往革委会副主任家里扔石头的,身为教师把学生耳朵揪掉一半的,篡改革命歌曲的,多次拒绝结扎带环的,把邻居家克郎猪药死的,天天把鸡鸭猪准时送进队里场院的,爬墙头偷看妇女解手的,到集市上倒卖粮食的,把死猪肉当活猪肉卖的,争宅基把邻居家房子创倒了的,泡蘑菇不好好出工的……梁宝天天和这些人一起学习最高最新指示,坦白罪行,一起去坝上干活,去修乡路,去起茅厕里的大粪汤。此外,每人每天享用六两窝窝头,三碗清汤,凉水管够喝。开头,梁宝想抵赖。吃了两天窝窝头。胖乎乎的圆脸就塌了下来,他自怜自借地摸摸脸,心想。这下演孙猴子都不用化妆啦。他痛改前非。带头学习,带头发言,带头批判自己,也批别人。他很快被任命为班长)并且提前结业回家。
梁宝第一个看的人就是眼镜蛇。他正在请客。原来,县革命委员会昨天表彰了他,还奖给他一个巨大的镜框,奖状镶在镜框里,上面写了一些司空见惯的话,说是给了他一个光荣称号,下面赫然盖着县革命委员会公章。眼镜蛇把它挂在最惹眼的地方。梁宝给弄糊涂了。他揉了揉眼睛,再看,一点没错,是奖给眼镜蛇的。他想起钱方,胖子说她例假都累没了。他又想起卫东,前些天她老往茅厕跑,一趟接一趟一他当时不禁想入非非:也许是累坏了,乱了规律,但不象是跑肚……
“发什么呆?刑满释放啦?”眼镜蛇乐呵呵地问。
梁宝用手背揉揉两眼:“我没看错吧?”
“怎么能错呢?来吧,庆贺庆贺!”
他又小声对梁宝说:“这帮小子逼我请客。我用他们的东西请他们,看把他们美的!”
梁宝讲了学习班里的遭遇,眼镜蛇笑得喘不上气,他用两手捂住肚子,后来又揉眼睛——他笑出眼泪了。“怎么样,这下看出门道了吧?”
梁宝木然地摇着头。
“钱叫人家弄去了吧?”眼镜蛇又问。
梁宝摇摇头,仍是木头木脑。
“你是舍命不舍财,象你家老财迷。”眼镜蛇换了有些钦佩的语气,“要是在我手下呀,准保叫你成为一流人才!”
……胖子冷淡了,总是敷衍梁宝。她有时无精打采,有时又愣神儿,一门想心思。张驴儿一趟又一趟来青年点。梁宝提前归来并不叫他高兴,他一遍又一遍训斥他。梁宝肚里油水没了,他想泡几天不上班,让胖子做点好吃的,要么把那只大母鸡杀了,补养补养。张驴儿识破了他的诡计。上工哨子一响,他就来青年点检查,把梁宝赶走,他自己却赖着不走。梁宝觉得蹊跷。有一天他拼死放赖,直嚷肚子疼,死活不去上班。张驴儿训了半天,梁宝捱不过,还是走了。但走到半路他又折了回来。他偷偷躲在后窗往里看时,张驴儿正在穿裤子。一只猎这时从房上跳下来,张驴儿吓了一跳,忙奔到窗边。梁宝赶紧躺在窗底下,结果沾了一身鸡屎。
他进屋时,胖子低着头,脸上的红晕还没有退净。“你都看见了吧?”胖子问。
“好久了吗?”梁宝问。
“从你办班时起。”胖子说,“他天天来。”
“他答应你了吧?”
“就那么一回事。”胖子说。
“抓住他别放,逼他兑现诺言。”梁宝说,“不少人就是这么走的。你可别当傻瓜。”
胖子看了梁宝半天:“你这不是在骂我吗?你还不如直着骂呢!”
“嗨!”梁宝叹了一声,无话可说。
过了一会儿,梁宝说:“我馋死了,你把最大的那只母鸡剁了吧。他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胖子满院子抓鸡,她肥肥的屁股扭来扭去,染宝看了半天。
张驴儿还是每天来轰梁宝。“你呀,”张驴儿说,“我算是隔门缝看你——把你瞧扁了……”
但张驴儿把话说得太绝了。他决没想到,梁宝会在一夜之间突然飞黄腾达。——这已经是下一章的内容了。
七、梁宝一夜之间成为命运的宠儿。
尽管他既谦虚又谨慎,
他还是觉得自己的飘飘然了
梁宝的崛起,完全因为那张印得模糊不清的省报。那张模糊不清的报纸上,登出一幅模糊不清的大照片,照片上有一张模糊不清的大脸,正在笑,正在和几个工人握手,在他们背后,是一座模糊不清的大锅炉。照片占了头版显著位置,看了那篇报道的标题,人们不禁又增添了几分胜利的信心。“原来,新上任的省革委会常务副主任正在深入基层,与锅炉工亲切交谈。他神采奕奕,态度和蔼,一点官架子没有。据省报记者说,锅炉工们都称这位领导同志为”我们的好公仆“。这位公仆不仅和工人聊夫儿,握他们的手,还和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劳动。他还亮出手上的老茧给大家氰他干起锅炉前的活儿来是一把好手。他甚至答应帮助解决一些生活问题,因此好几个老工人”热泪盈眶“,当场举起手臂。高呼了好多个口号。
这本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当时,咱们的领导同志基本上都听毛主席的话,不但不贪污,还经常深入基层。当然也有不听话的。但在毛主席领导下,咱们及时地将他们清了出去,因而基本保持了革命队伍的纯洁。
这条新闻在省城以及各地产生多大影响,说实在的,我们当时心里没数。但在张庄大队和张庄公社却掀起了滔天巨浪原来,这位常务副主任名叫梁得财,上任前,一直是省城的一位锅炉工。
咱们已经知道了,梁宝的父亲也叫梁得财,也在省城高就,并且一直担任光荣的锅炉工作。
除了咱们以外。张庄还有一些知道上述情况的人。看了报纸后,他们一下沸腾了。不知谁第一个喊出:“梁宝他爹高升啦!”于是消息不胫而走,张庄大队沸腾了,全公社都跟着沸腾起来。
梁宝是最后一个知道这条消息的人。原因很简单:梁宝除了没有卷烟纸或者解大便以外,从来不碰一下印刷品。他之所以目光如炬,两只小眼睛裸视均在一点五以上,也全凭了这一优点。他经常逗弄点里的近视眼,把他们的度数惊人的眼镜藏起来,害得他们跪在地上,爬着摸索眼镜,结果沾了一身粘痰和鸡屎。直到这场风波平息,梁宝也没看过那张报纸。因此,他始终没弄明白张庄为什么这么沸腾,直到各级领导轮番拜访他,他还是稀里糊涂。
最先找他谈话的是大舌头。咱们知道,大舌头苦大仇深,代表贫下中农管理知识青年和张庄小学,他一个字不认识,说话时舌头绕不过弯儿,总爱说“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轮到他做报告时,人们提前就用棉花把耳朵堵起来。
在他的仕途上,也发生过一次险情。那一次广播讲话,他把毛主席的指示讲颠倒了。
反对派想把他揪下来。幸亏他请公社的领导同志在家里吃了一顿饭。这一次,他让老伴准备了一桌饭菜,还杀了一只不下蛋的母鸡,此外还有鸡蛋粉条腌肉等等。梁室坐在长凳上,眼睛老是偷觑桌上的美味佳肴,唾液一次又一次猛烈地分泌出来,他不得不使劲往下吞口水。大舌头循循善诱,问梁宝的父亲是不是一位光荣的锅炉工,梁宝说是。大舌头又问他是不是叫梁得财,梁宝说是。大舌头假装生气,说梁宝不老实。梁宝天真而无辜地望着大舌头,这才使他相信了梁宝。大舌头又问梁宝:“我对你咋样?”
梁宝糊涂了,“什么咋样?”大舌头唉声叹气,说他实际上对梁宝是一片苦口婆心,表面上看挺严厉的,训斥,甚至还骂过,实际上都是为了梁宝好。梁宝看菜上的热气稀薄了,不觉心疼起来,就问:“你请我吃饭吗?”大舌头说只是一点小心意。梁宝说:“咱们开吃吧,你看,菜都凉了。”大舌头拿出家里最好的酒那是知青们孝敬他的,他和梁宝都喝红了脸,两人称兄道弟,十分融洽。席间,大舌头曾数次提起小学校还缺一个教师,问梁宝想不想干。梁宝心想,哄小孩倒比挖沟修坝轻巧些,不出汗,肩膀也磨不出血印,但一想到自己的水平,就泄气了。他对大舌头说:“咱不怕你笑话,到现在咱还不会四则混合运算呢。再说,还得教算盘…
…“
大舌头深受感动地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啊!你这孩子,多谦虚!真是千里挑… ……”
李大棉袄是个直性子。旧社会他全家只有一件大棉袄,谁出门谁穿,比大舌头家穷。在大舌头之前,上级曾考虑让他担当大舌头那角儿。但他自己毁掉了自己的前程。那是一次规模巨大的忆苦思甜大会。上级十分重视,来了许多人物。在大舌头之前有好几个人诉了苦。有的人讲得有水平,台上台下一片哭声,甚至有人揩湿了好几条捋过鼻涕的小手绢,没手绢的用袖头子揩泪。但也有讲得不太成功的,自己没流泪或号啕大哭,听众干擎着手绢没用武之地。大棉袄是被当作重型炮弹推上膛的。他说:“咱本来不打算讲,领导硬让咱讲,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