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赝人-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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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一讲,活着真是没劲透了。”梁宝说。
  “你又错了。”华不石说,“活着没意义,但不等于活着没趣。明知道从生下来那一刻起,你就在走向死亡,你也得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走到蹬腿那一天。
  每个人都在绞尽脑汁找乐。军事家导演一场又一场战争,以杀人为乐,杀得越多,越兴奋,看的人也兴奋,并给杀人者授勋。政治家的最大乐趣是说谎话骗人。他们把眼睛瞪得铜铃似的,把谎话说得美妙动听。医生成天盼着人们生病,棺材铺和殡仪馆希望多死人,卖冷饮的祈祷四季如火,等待提拔的科员暗中盼望上司出了车祸,政治对手则指望对方出现失语症或桃色新闻……顶顶不济的,可以甩扑克搓麻将赌博吸食毒品,要么追女人追男人,要么吃肉吞鱼……总之,怎么刺激怎么来。“
  梁宝问:“那么你呢?”
  华不石说:“写作和女人,还有钱。写五百万字。女人一百名足矣。钱起码得挣上三十万,买二幢楼房,一处是明的,给老婆孩子住,另一处不用说了……”
  “你在电灯底熬来熬去,有劲吗?”梁宝又问。
  华不石说:“你问一个鞋匠,你干嘛要掌鞋?问一只乌龟。你干嘛要下蛋?写东西和掌鞋和乌龟下蛋,并没有两样。我还在喘气儿,你总得让我干点什么。恰恰喜欢爬格子,那么就爬。再说这活儿也给我带来不少好处。”
  梁室又请教他对女人的看法。
  华不石说:“对付女人,最根本一点,是战略上藐视她们,战术上重视她们。
  别看她们花枝招展,头抬得象火鸡,目不斜视,一副公主气派,其实是绣花枕头,外强中干。她们没有主心骨,没有是非观,有的只是爱情,在轻视一切的同时,她们狡猾地透过眼角的余光,寻觅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她们一生中只有一件大事:认准一个男人,缠住他,嫁给他,再把他拴住。我把女人分成两类,一类正在找男人,另一类已经找着了男人。在大多数情况下,我对第一类更有兴趣,也更容易得手。第二类有时棘手,但别有风味。“
  见梁宝一声接一声长吁短叹华不石又说:“你在战略战术上都犯了错误。要藐视对手。你呢,恰恰相反,把她人为拔高了,好象她是公主或是天女下凡。其实她母亲守着寡,拉扯她,只为了找一个好女婿,将来有靠山。她是小家碧玉,气质不算上乘,学习一般,肯定考不上大学。因为脸蛋漂亮,酒窝深,身段也优于一般妇女,她并不把学习当成一回事。看她左右顾盼的样子,只是待价而沽。你把她当成女神,她却把你当成普通的工人阶级一员,并相信你一辈子也爬不出这个阶层,所以她娘俩才要你撒泡尿照照自个儿、战术上你的做法也成问题,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抛出情书,尤其把‘乳房’写成孔房,闹出了笑话,就更难奏效了。她表面矜持,是由于想嫁个高干子弟或有钱人,不得不苦巴巴端着个空架子,但内心里她也不想太苦了自己,风流风流的瞬息之念还是有的,在这一瞬息之间,她完全可以和一位普通工人或街坊小痞调调情。后者若抓住战机,便可玉成好事。后者若不知天高地矮,再写几封错字百出的廉价情书,肯定砸锅,她一下子就提高了警惕,想到自己的最终目的。你的错误就在于给她时间,让她看清楚你和她所处的不同地位。”
  华不石象一位老中医,给梁宝开了一个又一个药方。梁宝被他说中了要害,更把他奉为天人,但苦恼还是驱赶不尽。看着天上的星星,往远处想,甚至想到永恒,但觉得更珍贵的,还是现在。他忘不了李子的眼睛和酒窝,还有发怒时瞬间爆发的美,愤怒的美。懊恼不已之余,他更钦佩华不石把什么都看透了。
  华不石说:“关键是人固有一死。一死定乾坤,乾坤定一死。我要长生不老,也会象孔老夫子一样,讲道德,守纪律,即类做个好榜样。既让我死,又让我规规矩矩一辈子,那我就不干了。既然将来谁也不认识咱们,咱们干的善事恶事人家全无动于衷,咱们干嘛还去讨好后人呢?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这六、七十年光阴,别的,全是扯淡……”
  第二天下午放学时,李子夹在一大堆女生中间,走过工厂门口,女生们吵吵闹闹,她狡黠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个男人,酒窝动了一下,想笑,没笑。梁宝消瘦许多的脸上凭添几分懊恼。华不石说:“我过去试试。”
  在梁宝痛苦的注视中,华不石追上了女生们。她们站住,他比划着讲着,显然她们对他感兴趣,都在听。且有人问了什么。李子往梁宝这里看了一次,再就不看了。不大时,女生们走了,李子留下来,站在华不石对面两步远的地方,她不安地挪动着脚,两手不停地摆弄书包。随着谈话的进行,她安稳下来了。十几分钟后,她和华不石肩并肩,顺着女生们走的方向,走了几十米,华不石一摆手,两人拐进一个胡同。快进胡同时,李子又回过头看梁宝一眼。华不石一直没回头。
  半夜,华不石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进屋,电灯没开,他坐在自己床上,解开鞋带,脱下衣眼,无声无息钻进被窝。
  直到这时,梁宝才问。“刚回来?”
  华不石说:“咳!”
  梁宝颤抖着又问:“顺利?”
  华不石打了个哈欠:“我太乏了。”
  梁宝问:“都去了哪儿?”
  “明天再说吧,我要睡了。”说罢,华不石便发出了沉沉的鼾声。
  梁宝彻夜未眠。
  第二天,华不石回来得更晚。梁宝泡了浓茶,备了白干和猪头肉。华不石见逃脱不掉,索性喝上了。
  梁宝说:“哥们儿,你得说说了。”
  华不石见梁宝这么痛苦,并且多生出几分硬朗,不觉有些惊讶。又一想,还是有些愧面。
  “说什么呢,不是明摆的吗?”
  “你得到她了吧?”梁宝直视华不石。
  “她是个处女。”华不石说,并承认在此之前打死他也不敢相信,因为她的线条太成熟了。
  “现在,她快到你手边了,伸手可取。”
  华不石平淡地说。
  梁宝说:你以为我还会要她吗?“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华不石说,“我不知道你爱的是处女膜还是她本人。”
  梁宝承认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华不石又开导一番,末了他问:“你恨我吧?”
  梁宝承认昨晚听着他那猪般的鼾声,好几回冲动,想宰了他。
  华不石嘿嘿笑了半天。“她压根就不是你的,我就不算是侵犯朋友。她是公众的,谁先动手谁得。第一个人不是我便是别人,但肯定不会是你。你得感谢我,她对你的看法有所转变。是我把她从天上拉到地下。”
  李子开始到宿舍找华不石了。她见了梁宝,总是嫣然一笑,不再横眉立目。梁宝已经看出来了:华不石对她的热情减落了,火烧大燎的是李子,而不是他。有时,李子干脆吃了闭门羹。但李子劲头十足,一等就是好几个钟头,毫无怨言。华不石有时对梁宝说:“和小姑娘好上了也不好,她们往往跟得太紧,不让你喘气。和已婚妇女就不用担心了,她们懂行。”有时,华不石让梁宝给他们方便,梁宝问清大约需要多少时间,就出去遛达,到点再回。“有时我不在,你就代劳吧。”华不石这么对梁宝说时,梁宝骂了他。华不石呵儿呵地笑,“你太死心眼,一条道儿走到黑。这玩艺又不是豆包,吃一口少一块。”
  有一回,华不石紧张了。他买回酒和一大包香肠牛肉,两人对酌时,他老在想事儿。梁宝再三追向,他才问梁宝懂不懂妇女卫生常识。梁宝说:“咱是学医的。”
  华不石说李子月经没来。梁宝问过了多长时间,华不石说过了半个月。梁室又问李子最近身体怎样,闹过病没有。华不石说她近来突然食量如牛,体重大增。架空望着华不石说:“有喜了。干一杯吧!”
  华不石放下酒杯:“坏了。”
  梁宝问:“你头一回处理这种挠头事?”
  华不石笑笑:“那倒不至于。”
  梁宝问:“消灭掉还是添一口?”
  “这事只好求你了。”华不石说,“首先得做思想工作,她不愿人工流产;其次,医院得你陪她去。钱当然我出。除药费外,你们俩一人一份营养补品,你的和她一样。”
  梁宝说:“你这不是熊我吗?肚子是你搞大的,丢人现眼却让我去。左一个证明,右一个介绍信,弄得人人皆知,叫我脸往哪儿搁?咱可是连媳妇还没娶上呐!”
  华不石说:“不瞒你说,所有的妇产医院我都打过交道。有一回忘了,又领去一个。那个女医生鬼精,记性比华罗庚都好,‘怎么,今儿个一个,明儿个一个,回回不重样一你本事可真不小哇!’她这么一说,得,我领去这人撒腿就跑,我怎么动员她也不听。你知道,我已经让她深信不疑,她是我除了法定妻子以外唯一的女人。我花了不少钱,才把她安抚住。这件事还是让我老婆知道了。她痛苦得不行,磨了好几把刀,差点儿把我倒了。不骗你,她后来告诉我的。这一回,你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我求你了。”
  华不石说着就要给梁宝下跪。梁宝惊得不行,赶忙一口应承下来。
  黄毛给开了假信,证明上说,梁宝李子二同志乃我厂之工作人员,已婚,为响应政府晚育之号召,前往贵院做计划生育手术……
  女医生接过证明,看看李子说:“中学还没毕业吧?”
  梁宝忙说:“她可是地道的工人阶级,上班好几年了。”
  女医生板着脸说:“没问你。”她又问李子,“你妈知道吗?”
  李子摇摇头。
  梁宝忙说:“她妈老脑筋,怕她知道了,不让来。她想早日抱外孙呢。”
  女医生明白了,其实她早就明白了。不过,对有男人陪同前来的堕胎者,她还是稍为客气些。没有男士陪同的女士,可就吃尽了她的苦头。她训斥她们,做手术时动作粗鲁,她们叫爹喊娘,痛不欲生。
  “早干什么了?怕疼别图一时舒服呀!”她轻蔑地说。
  李子被带了进去,梁宝坐在走廊长椅上耐心等待。做完手术出来的女人都弯着腰,她们的男人都负疚地跑上前去搀扶她们。她们表情不一,有的痛苦,有的自豪,有的撒娇。但在自己的男人面前,她们都象立了一等功似的,骄傲地接受丈夫或情夫侍候。没有男人陪同的妇女显得低人一等,进去时受尽医生折辱,出来时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挪到拐角,悄悄溜掉。
  李子出来时比别的女人坚强。梁宝伸手扶她,她推开梁宝。但下楼梯时,她还是伏在梁宝肩上,软沓沓地让梁宝带下来。梁宝一只手扶住她丰腴而有弹性的腰肢,她的胸脯毫不设防地贴在他的身上。梁宝心里骂道:“华不石呀华不石,你真是一只害虫……”
  梁宝把李子带到一家小餐馆,要了几个菜,见她直淌虚汗,小心地问:“疼吗?”
  李子嗔怪地白他一眼,想发火,但她还是说:“说不清楚,那是叫疼还是叫什么。一个小机器,搅来搅去,人一下子就掏空了。旁边几个女的又哭又叫,我咬着牙挺过来了,女医生挺佩服我,折腾我也不狠,对那几个叫唤的,可就别提了。”
  菜上来了,冒着热气。李子看着菜,皱眉头,不想动筷。梁宝百般哄劝,她才勉强动了几筷。梁宝不想把钱糟蹋了,大口小口,吃得鼻尖挂满了汗珠。
  李子说:“你这个人,心眼挺好使的。我将来没人要了,干脆就嫁你吧。”
  梁宝鼻里一阵发酸:“瞧你说的。”心里却在盘算。别看叫人祸害了,她还是挺漂亮的,可以说千里挑一。对不知底细的人来讲,还不是一回事。知道了底细又怎样?美人还是美人,说了归齐,还是什么也没少。至于说经历,瞧她白惨惨的,冒虚汗,更招人怜惜有加……
  李子见梁宝胡思乱想,问:“你瞧不起我了吧?”接着,她又若有所指地说:“这事除了你,没别人知道。”
  “华不石也不知道?”梁宝装傻。
  “瞧你这人!”李子拍了梁宝一巴掌,她脸上浮起一片羞涩而温情的红晕,一种独特的别人休想进入的美,令人目眩。梁宝醋意大发,真想伸出五指,抓破这一脸红晕,留下五道血红的爪印。
  “你妈没看出来吗?”梁宝问。
  “亏她没看出来。她要是知道了,华老师还能在这个城市呆下去?今天找,明夭找,要钱,催办婚事……爱情一掺进别的东西就变质了。它比眼睛还金贵,容不得一粒沙子……”李子声音低低的。
  “华不石,你的华老师,对你是个啥态度?”梁宝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子不愿有人将她的军,她慍怒,但还是说了,“他倒是非常想娶我。我有他两封信。他说我是他生命中不可能第二次遇见的女人。他甚至准备牺牲一切,和我结婚,可我不能毁掉他的事业。他说他老婆凶着哪,会把我俩一块儿杀掉。杀了我倒没啥,他这么大的作家少了一个,那损失就大了。再说,他说了,重要的是内容,而不是形式。只要他爱我,怎么都行,我要那名分有啥用?”
  梁宝说:“想不到你爱他这么深。”他很想说出下半句,但还是没说。
  李子真诚地说:“只要跟着他,叫我去死我都干。”
  见梁宝愣神儿,李子对他说:“你不生我的气吧?我刚才是逗你玩的。虽然你是好人,叫我嫁给你那办不到。我妈就是把我剁了汇肥喂庄稼也不会把我给你。你问我,我也这么想。人往高处走冰往低处流。这么说,你不生气吧?”
  梁宝向华不石要三十元手术费。华不石问他吃饭花掉多少,梁宝说二十五元(实际上花十八元)。华不石大方地说:“就算二十吧,加上手术费,一共五十元。
  你先垫着,我这本书马上就写完了,稿费一来,立即还你。“
  李子来得更频了,华不石大都被她培个正着。他愁眉苦脸地对梁宝说:“豆腐掉灰堆里去了,吹不掉,掸不掉。咱得写东西,有老婆孩子,还有别的事。哪能就在一个丫头裤腰带上拴死了?得想个辙。”
  某日,李子再来时发现,华不石的床上空空如也,桌上的书和稿件也不见了。
  “他哪去了?”李子定定地问梁宝。
  “不知道。”梁宝说。
  李子一连问了几遍,梁宝都说不知道。李子火气冲天,梁宝也不相让。李子后来不吵了,她撩起裙子,钻进床下,一无所获。又翻遍所有的抽屉和犄角旮旯,连一张纸片也也没翻出来。她仍不甘心,把梁宝床铺掀开,后又逐本抖搂梁宝那几本少得可怜的藏书,抖完一本,就扔在床上。
  梁宝冷静地看着她大搜大查,不咸不淡地对她说:“不用翻了,没用。”
  “你是什么意思?”李子问。
  “他啥也没留下。”梁宝冷冷地说,“也没告诉我他的去向。你去他家里找吧。”
  “你以为我不敢?”李子恼火地问。
  “你是不敢。”梁宝针锋相对。
  李子不说话了。她故意把梁宝屋里的东西弄得乱七八糟,往外走时,她骄傲地盯着梁宝说:“我还是爱他。永远不变。”
  梁宝说:“好。好。爱情万岁、万万岁。”
  二二
  梁主与黄毛闹翻,被街道工厂除名
  黄毛说:“你咋变成霜打的茄子,蔫了巴卿的。”
  梁宝说了声“咳”,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别的找不着,蹲着撒尿的可远去了,占人口一多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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