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格哩。这么一想,立刻清醒不少。他打开药箱,拿出针头和药。
小戈制止他,说不急于打,并带他参观她的卧室。梁宝被她卧室和身上的香味弄得晕乎乎的,被床头柜绊了一下,差点跌倒,她扶住他,搀他坐下。唯一的书桌上放着一瓶墨汁,一支毛笔,几张软乎乎的纸,三四本书。梁宝就势看看纸上写了什么。
但字是竖着写的,他看不习惯,念了几次,都不成句。小戈挤在同一把椅子上坐下,为了坐得稳些,她把一只胳膊勾住梁宝的腰。她告诉梁宝,她喜欢书法,练的是欧体,下一步她打算学王羲之的草书,还说想学郑板桥。她见梁宝木头般愣着,就一个个问,梁宝从没听说过欧体、王羲之和郑板桥,他也不知道书法是怎么一种东西。
他惭愧,刹那间当个知识分子的愿望非常强烈。小戈告诉他,纸上写的是一首有名的唐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梁宝问她这诗写的是啥。她说写的是想家,一个人在外边滞留了很久,想回家看看,又回不了家,只好自我安慰。梁宝让她一句句解释,她象教语文课那样。先逐个解了一遍词,然后申成一段话:你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可我哪里能说出准确的日子呢?你听见了吗?巴山里正秋雨淋沥,池塘里的水不断上涨。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家里,晚上坐在窗下,细说我今夜客居巴山的寂寞情怀。
小戈说,梁宝听,说完两人沉默了半晌儿;后来小戈问写得怎样,梁宝说,好是好,就是过点分,谁想家想得那么邪虎?小戈趁机问梁宝想家不?梁宝添油加醋,把他爹梁得财啃猪蹄喝烧酒,揍儿子打老婆,如何不让他念书,一分钱都抠出水来,最后逼死他妈,他无可奈何下了乡,以及在乡下受到的歧视和迫害,说得有鼻子有眼,说到后来,他觉得背上湿了,后头一看,小戈正在抹眼泪。梁宝慌了,心想这番谎话可闯了大祸,就赶忙站起来,扶住她,他想给她扎了针赶紧走人。
她打开抽屉,抽出一沓纸,上面写着工工整整的小楷字。由于是横行,不是繁体字,梁宝大约摸读得出来。她让梁宝读,梁宝只好从命,吭吭巴巴念了起来:凄风苦雨年复年,冷清心事欲说难。
此生飘摇似蓬子,君东我西两无言。
梁宝问:“是你写的?”
她说是。又问写得怎样。
梁宝说:“咱是个粗人,三个饱一个倒,混吃等死,啥也不想,饿了吃饭,困了睡觉。象咱这号人,四只蹄子紧着执拉,混饱肚皮就烧高香了。你写的这玩艺儿,咱也觉得不赖,可咱八辈子也学不会。”
小戈说:“只要你学,就一定能学会。”
梁宝苦笑。
“你会背诗吗?”小戈又问。
梁宝说:“一首两首总该会的。课本上有,不会背,老师骂得凶。咱还吃过好多回哑巴亏。说是不兴体罚,可老师掐了你拧了你,一点伤痕也没留下,找谁说理去?”
小戈逼着粱宝,让他背。
梁宝也不含糊,嚎嚎地连背带唱: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七八五十六个字,梁宝背错了差不多十个。小戈问他:“百万雄师过大江是什么意思?”
梁宝随口答道:“一百万公狮子在大江里扑腾呗。”
小戈笑得岔了气儿。
“你笑啥?”梁宝问。
小戈好半天才直起腰,把梁宝捶了几下,逼他跟她学诗。
“怕咱不是那里的虫呢。”梁宝假意谦虚,心里是在怕参谋长。他听人说了,参谋长虽然文化不高,但却是侦察兵出身,有一套,想糊弄他不容易。
小戈还是逼着梁宝答应当她的学生。
这时,有人把门敲得咚咚响。
梁宝差点尿了裤子。他看着小戈,征询她自己是否该钻进大衣柜里或床底下。
小戈拉着他来到外间,梁宝忙着整理针药,小戈去开门。
进来的是团长大太。她人高马大,嗓门洪亮,是团长的第二个太太。团长有一度被军里文工团一位女歌手迷住,她揪住女歌手,差点把她掐死。女人们再不敢撩惹团长了。团长恨她又怕她。她对团长宣布道:“万一你有了外心,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付你。我还不弄死你,叫你成废物一个,看你敢不敢骚性。我把菜刀都准备好了,下一步就看你的啦。”
团长太太说来借一根大号什,但她那锐利的眼一直仔细搜索屋里的一切。小戈挽留她聊天,她说本来想来聊聊,但眼下正要打针,她就不干扰了。临走时,她粗声粗气地对梁宝说:“我还没想到你会上门打针呢。明晚到我屋里去,白天站柜台,哪有空?”见梁宝答应下来,她意味深长地笑笑,扭着巨大的屁股走了出去。
“来找针,这么晚……”梁宝说。
小戈说:“哼,她呀……”
梁宝犹豫着说:“打吧。”
小戈抱着药箱,梁宝跟进卧室,让她伸出胳膊。她说:“胳膊都打肿了,摁一下,生疼。换地方吧。”
梁宝看看窗户。窗帘早已拉下。灯罩把光罩在桌面和地上。光是暗黄色。梁宝回过身时,小戈已经趴在床沿上,裙子拉下来一半,露出应该注射的部位,雪白。
梁宝拿着针具,手足无措。只见白光一闪,台灯灭了。梁宝被撞翻在床,等他清醒过来,已经压在她的身上。事情按着逻辑往下发展。因为梁宝后来受了处分,咱们得替他说句公道话。这件事以及后来一系列这类事,不全是梁宝的错。开头,他总是被动的。就拿这一回来说吧,他被小戈操纵着,甚至还差点被她吓坏了呢!她揪他耳朵和肩膀头,还咬住他脖子、胸脯以及枕头。只是在她疲惫以后,梁宝才从被动变为主动。她咬着床单,尽量压低吼声,以免影响邻居们休息。由于夜深人静,不可能再有人来借火柴或针线,两人放开了手脚,不必十分拘谨。但是毕竟隔墙有耳,卫生员和女教师还是稍有保留。事毕后,梁宝未能马上入睡。他想,和知识分子办事就是不一样。他想起花李广、知青点的胖子,以及别的农村妇女,说干就干,‘没有序幕,也不带尾声,一是一,二是二,干完拉倒。这下倒好,序挺长,背了好几首诗,尾声也不短,眼皮都睁不开了,非逼着你说浪漫的话。想想怪有趣的。
梁宝又想,咱家祖辈就没出过知识分子。咱呢,一首毛主席七律,背错十多个字,想出人头地,没文化咋行呢?看来,下辈子得住这上使劲啦。梁宝天快亮才醒来。
她也醒了,眼睛锃亮,瞅着他。梁宝说趁天朦朦胧胧的,赶紧开拔,一会儿各家做饭了,想溜也来不及啦她没有依他。公鸡叫第二遍了,他才腌黄瓜般溜着墙根蜇回宿舍。
梁宝给小戈打过针,又赴团长府上为太太扎针,很快传遍家属区。梁宝什术高明,又送针到门,正好应合了诸位太太们。梁宝立即应接不暇。政委、副政委、几位副团长、正副营长们、各科科长们,都有太太,都叫梁宝上门打针。都是首长,得罪谁也不好。梁宝硬着头皮,挨门逐户,昼打针夜送药,连轴转个不住。时间一长,梁宝撑不住,霜茄子般萎靡不振,人竟瘦了一大圈。好心的太太夸奖他,怜惜他,给他加营养。但与此同时,也传出不少闲话,往往一个太太前边走过,旁边的两个太太把耳朵和嘴凑在一起,悄悄说了什么;要么一个太太往另一个太太背后吐一口口水;再不就是两个太太对骂甚至伸手挽对方的脸。梁宝想,咱一向胆小心细,别人不易抓咱的把柄,为啥老有人砸咱窗玻璃呢?再说,咱也是有求必应,一视同仁呀。可仔细一想,自己还是厚薄不均。比如对副营长的太太包黑子吧,就一连拒绝人家三、四次。还有副政委家的二大刀,嫌人家话里带刺,只上门一回,再怎么请也没去。相反,小戈那里却三天两头,老去。梁宝心想,女人,可大不一样。有的厚道;有的却小肚鸡肠,胸襟不够宽广,男人们往往栽在她们手里。咱起早贪黑肥柄一个个种进人家手里,啥时侍候不周,惹翻了哪一位,非捅出去不可。女人要是狠起心来,一百个男人也不抵一个呢!这么一想,梁宝就想打退堂鼓。可这时已经由不得他了。
部队上也时常有人回来,带来捷报以及噩耗,捎点深山老林里土特产。首长们也轮流回来一趟半趟,有人泡半个月病号。渐渐地,施工前线听到了风声。干部们情绪骚动。团长和政委悄悄对参谋长说。“你回去看看,侦察兵……”
参谋长觉得妻子不如以往那般疯狂。咱们有不少同志结过婚,知道新婚不如久别这句话,半个月以上冷丁见面,那阵势真是排山倒海。可参谋长却感觉出妻子的冷淡。她应付他,好象一个不饿的人在吃饭。他心里格登一下,“莫非……”第三天,他对小戈说,他有紧急任务,得马上走。她也不抱怨,平平静静给他备了路上用品。参谋长在另一个镇上住下,夜里摸回营区。十点后,见梁宝走进自己家,不大时灯就熄了。后半夜三点,梁宝才猫着腰,蹑手蹑脚溜回宿舍。第二天晚上稍晚些,梁宝又溜进团长家,鸡叫头遍才回还。第三天晚上参谋长盯到十二点,也不见梁宝出来,正要走时,只见一个女人间在梁宝窗下,伸指轻叩玻璃,门开了,她扑进梁宝怀里,梁宝把她横着抱了进去。参谋长摸到窗下,看清了刚进去的女人。第四天后半夜两点,梁宝推开窗户,参谋长立刻卧倒隐蔽,却见梁宝光着膀子,把裤衩拉到膝盖,对着窗外,哗哗尿了半天。参谋长不慎蹬断一个干树枝,梁宝大喝一声:“谁?!”也顾不上提上裤衩,跳回床上,不大时端出一支半自动步枪,咋咋唬唬嚷了几声,把枪栓弄得咋咋响,参谋长匍匐在地,大气不敢出,心里骂:兔崽子,老子早晚非崩了你不可!梁宝不见动静,就对着天空,咣咣放了两枪,过了瘾,就关窗睡觉。第五晚又轮到小戈了。门是虚掩的,梁宝一推就闪了进去。二十分钟后熄灯。参谋长开了门,当场捉住二人。梁宝吓得跪在地上,边哭边磕头,参谋长狠狠抡他两个耳光。小戈疾步往外走去,参谋长拉她,被她甩开,他又追上去,抱住她,呜呜大哭……
参谋长风尘仆仆赶回部队。团长迫不及待迎了上来:“回来啦!侦察兵—一!”
参谋长板着脸,没一丝笑容。
团长心里格登一下:“这么说,是真的啦?”
参谋长摆摆手,哑着嗓子说:“碰个头吧。”
小会议室门窗紧闭,开会的几个人都闷着头抽烟。地上扔满了烟头,屋里烟雾呛人。政委咳嗽一通,建议开窗,得到响应,靠窗的副团长站起来打开窗户,把身子探到窗外,低声喝了谁一声。参谋长把几天所见汇报了,按团长的要求,他隐去了受害者姓名。大伙默契,谁也不问姓名。说完了,又是沉默,大伙铆着劲抽烟。
“你不会看错了吧?”政委问。
团长说:“他是侦察兵出身,顶呱呱,军长和他照过像。”
政委说:“这么说,问题严重了。”
大伙都点头,参谋长脸一直阴着,眼圈发青,人瘦了不少。一直想把他挤掉的副参谋长想:“这小子熬躁得够呛,看来当乌龟啦。”这么一想,脸上就难免不有流露。参谋长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你小子也好不到哪儿去。看他那么有把握,副参谋长蔫了。他妻子经常和地方上的营业员在柜台里疯,有时竟然男女摔跤。他这几年老闹病,不太行。
大伙儿一致认为梁宝罪大恶极,应当严惩不贷。处理方式上,却发生严重分歧。
政委和副政委主张把梁宝送交军事法庭,公开审理。但他俩的意见占不了上风。政委早就与妻子不和,她在乡下当过妇女大队长,随军后在镇里当出纳,政委动员过好几回,她坚决不离,还搬来师里领导。副政委的妻子外号叫二大刀,人有点虎,爱出洋相,妇女们演三句半,她当的一声敲锣,说半句,扭秧歌时她也争着打头。
团长的话代表了大多数人:“这个小梁宝,是可恶!刚才有人提议,把他弄到塌方坑道干活,砸死他鳖犊子,咱又不负责任。我理解这个提议。从心里说,我真想一枪毙了他个狗杂种!但咱得为自个儿想想。咱们干了这么多工程,成年百辈往山沟里钻,连个老母猪都见不着。咱们苦了这么多一年,往后还得苦下去。咱们的家属跟了咱们,真算是倒了霉!娶老婆嫁丈夫图的是啥?咱大伙过来人,都明白。这么多年,孩子也不小了。咱得多往前后想想。谁能管住自个儿一辈子不载跟头呢?别说一个女人,咱一个大老爷们儿也不敢拍这个胸脯。女人没有主心骨,离了老爷们儿就憋闷得慌,坏小子这才钻了空子。她们有责任,咱们也有责任。你要是天天下晚把她搂在被窝里,看她还出事不?大伙别绷着脸,不爱听。你们自个儿就没干过对不起老婆的事儿?咱心里都明白,你也别脸红。这一回呀,咱就当一回哑巴,吃一回黄莲吧……”
过不久,梁宝撸了党票和军籍,哑巴悄声地回了城。临走时,他腰包里一分钱都划拉不出来了。他偷偷对小戈说:“咱好歹也当了一回兵,三四年,连瓶二锅头都买不起,你知道,咱那爹是啥脾气。唉……”小戈给他三十块钱。包在一个香喷喷的绣花手绢里。梁宝眼泪吧喀,说了不少这时应该说的话。他甚至进而提出,在他临走前最后一个晚上,两个人应该快活快活。他的无耻要求被当即回绝。这时她的两首诗剧在一个老诗人主持的刊物上发表。梁宝摇着她那双白皙的诗人小手说:“等着瞧吧,咱一定会成为一个诗人……”
十八
梁室回到家里,不受欢迎。
梁得财续弦,父子矛盾
梁宝可着女诗人小戈给的三十块钱,二锅头、猪蹄子、猪大肠、猪头肉,买了一大堆,还买了二斤糖块,准备敬给邻居小孩的。梁得财耷拉着眼皮:“回来啦?”
他只问了一句,就闷着头抽烟。两人灌下去。梁得财酒劲儿上下去一瓶二锅头后,他突然呜呜哭了。梁宝纳闷。他又抬起头,伸手撕扯一截猪肠子,酱油溅了一炕。
梁宝不吭声,夹过一只带睫毛的猪眼睛,也不细嚼,一口吞了下去。
“叫人家撵回来的吧?”梁得财阴险地问。
“哪里……复员……”
“有这个时候复员的吗?”
梁宝语塞。
“咱寻思你当了大官呢。乌黑的轿子开进院,把你爹接去享福……”
梁宝不甘示弱:“咱爹喘的气也是热乎的,这年头,可有不少打铁的卖菜的进了金銮殿呢……”
两人边吵边喝,大杂院的邻居竖起毛茸茸的耳朵,窗前聚了几个小孩。梁宝扔过一把水果糖,他们涌上去抢。
“犯了啥事,栽得这个惨?”
梁宝嗤儿嗤儿,笑得有滋有味。
梁得财见他笑得蹊跷,兴致越发被撩起来了。这时他的胳膊已经转不过弯了,猪头肉捅在腮和耳朵上,酒送到嘴边只剩空盅。
梁宝给梁得财斟满酒,倒进他喉咙里。
“咋样,给咱说说?”他死皮赖脸央求儿子。
梁宝不禁想起那些雪白的小手和腿,白花花的仿佛就在眼前。才几天的事。酒劲儿上来了。他趴在桌子上,哭了。一只盘子滑下桌,哗啦一声,碎成四块。梁得财捡起两块猪大肠,放在嘴上吹吹,一口吞了下去。
梁得财叹了口气:“你也不早点回来,打个招呼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