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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军顺著人潮走,不时也碰上霸王客栈的朋友。
“哼,那个贱丫头说话像放屁一样,怎么还没到呐?”卫靖倚著雷府外头一株大树低声咒骂。
“我早就到啦,等你好久呐,你为啥将衣服换了,嫌我替你准备的衣服不好看吗?”贝小路的声音自卫靖头顶上传下。
卫靖抬头看去,只见贝小路自茂密树叶里探出头来,朝著他做鬼脸。
贝小路一个翻身,跃了下来,拍拍身上的树叶,身上装扮果然和卫靖先前那套灰色衣裤一模一样,衣角上绣了只小老虎,头发还刻意以方巾裹住,像个小男孩似地。
“你为什么这么王八蛋?为什么三番两次故意捉弄我?”卫靖卷起袖子,一副要揍人的样子。
“我替你准备衣服,赏你银子吃饭,我哪里捉弄你了?说话可要凭良心呐!”贝小路摊著手说。
“你故意和我作一样打扮,去偷那些乞丐的钱,不就是想要嫁祸给我吗?你还偷去我的八手,让我在受到乞丐们欺负时连防身家伙都没有,你说你恶不恶毒?”卫靖气鼓鼓地说。
“我哪有故意嫁祸,那些乞丐全贼得很,装神弄鬼地骗人,我不过是教训教训他们罢了,他们自己认错人,我有什么办法。你的八手我借来用用,紧张什么,小气鬼,呐!还你就是啦。”贝小路边说,边将八手抛还给卫靖。
卫靖接回八手,检查一遍,就怕贝小路在上头动些手脚,他注意到贝小路手上的铁炼声没了,但裹著手腕的丝巾后头还隐约可见那手铐,想必是贝小路窃去八手,想试著自行解开手铐,但因为不懂得其中构造,仅能以乌钢小刀切断铁炼。
“我说过很多遍,那手铐只有我会解,你要去请铁匠撬开也行,一来让大家都知道飞雪山庄的贝小路是个没用的笨贼,让人铐上了锁;再来触动里头机关,十几枚钩子伸出将你手上皮肉撕得稀烂。”卫靖嘿嘿笑著。
贝小路脸色一变,冷冷盯著卫靖说:“要是让我奶奶知道,有人这样欺负她的孙女儿,她必然会摘了那人脑袋,你好自为之。”
“哼哼,我还真冤枉,从头到尾都是你自个找上门来,要偷我的八手,带我来这地方不说,还使尽诡计陷害我,你这恶毒娘们,我见到你奶奶一定向她告状,要她打烂你的屁股。”
“我奶奶向来疼我,她才不会打我。”、“难怪教出这么一个没教养的贱丫头!”、“你嘴巴放干净点!”
两人随著人潮进入雷府,仍不住斗著嘴。
雷府幅地辽阔,比富贵居更为华丽宽阔,大院子里种满奇花异草,布置得高雅堂皇。
大厅里头人声鼎沸,几十张长桌上摆满别致小菜和香醇美酒,奴仆们一一地招待那些拳术武师们上座用膳。卫靖暗暗地估算,这偌大的厅堂当中聚了近两百位的拳术家,其中二十来个,是来自霸王客栈的朋友,大都聚在一块闲聊,樊军、虎哥、王道士、猴拳陈块、快腿张三龙等都在其中。他虽然也想去和他们坐在一起闲聊,但又怕贝小路在后头捣蛋瞎扯,讲一些令他丢脸的丑话。
大厅中央靠墙处,一张更为华贵的长桌上,坐的都是雷南邀请而来的观拳贵宾,其中霸王客栈的吴不修也在座上,后头还有个“寿”字。
“这雷南好没见识,打擂台前摆这酒席,是要让待会台子上满是呕吐秽物不成?”、“擂台呢?怎没见到有擂台?”那些蓄势待发的练家子们,大都不怎么动桌上的酒菜,狐疑地交头接耳。
“两位也是来打擂台的?”雷家奴仆见了卫靖和贝小路,狐疑问著。
“是呀,不行吗?”卫靖和贝小路斗嘴,脾气不大好。那奴仆笑嘻嘻地替两人找了位置,还替卫靖将阿喜迁到院子外头,又拿了好大一块肉给阿喜吃,卫靖这才满意。
雷南满心欢喜地走出内厅,走向长桌和所有的拳术家一一寒暄,这一来又花了不少时间,有些耐不住性子的拳师,当场便埋怨起来:“到底是来喝喜酒还是打拳啊?”
“在下招呼不周,张师傅可别见怪呐!”雷南轻拍著那出言埋怨的拳师们的肩头说。
卫靖瞧雷南五十来岁,脸色红润,十足的大富豪的样子,此时态度却谦和地十分怪异,对每一个拳术家都出奇地恭谨。
只见雷南站直身子,对仆奴使了个眼色,奴仆们即刻在大厅中央立起四根木柱,用绳子结成一个方形场子。
“各位大英雄,今儿个是我雷南生辰喜庆,办这武术大赛,纯粹便是技艺交流,咱们不见红、不伤身子、不伤和气!”雷南身旁跟著一个六十来岁驼背老头,是雷南的得力助手兼管家,大声说著。
“拳脚无眼,不见血怎么打?”众拳师们正讶异间,两个年轻人已经翻身跃入了比斗场子,虎跃龙腾地比划起来。
只见那两个年轻人面貌相似,年纪大都二十上下,拳脚路子也相差不大,招势大开大阖,大都是虚招。长桌上的汉子们瞧他俩比斗,有些发出了不屑的笑声。
“这两个是在下小犬——雷风、雷宇夏,顽劣小子学艺不精,替各位师傅暖个场面,让大家见笑了。”雷南朗声笑著,自个也入了上座,陪著长桌上的贵宾们敬酒吃菜。
贝小路推了推卫靖,说:“你既然自认聪明,我便考考你。你不觉得这场面有些奇怪吗?你瞧瞧,这像打擂台吗?你猜猜,这雷南肚子里在滚些什么主意?”
“是不大像,太温和了些,吃得酒足饭饱,打中肚子岂不是要吐出来了,怪不得大家都不吃东西。”卫靖瞧著四周,果然大多数来参赛的汉子们都不动筷子,酒杯也是虚举几下,微沾嘴唇便止。
“但我怎么会知道他想什么?”卫靖并没有打算参加擂台比赛,便也不顾忌这些,大口吃著这丰盛美味的菜肴。
贝小路说:“我从小便听奶奶说著江湖上一些事,这两年反倒是我到处游玩,将见闻听闻告知奶奶。海来市有不少富豪仕绅……”
“你就会想吹嘘自个儿见多识广,通天河以北以王老爷名声最响,以南便属雷南势力最大,你说过了。”卫靖打断了贝小路的话。
“王老爷为人和善,广结良缘,所有人都对他服气。这雷家则是以武出名,他虽然坐拥许多土地,收受租金,但也经营许多生意,光是武馆便开了十来家。雷南领著一票武师打手势力庞大,他性子暴烈,平时没人敢得罪他。以他脾胃,在寿辰之日,举办擂台大赛瞧瞧热闹,发个赏金,本没什么。你瞧大伙觉得奇怪,一方面也是奇这擂台赛未免太娘气,另一方面,便是奇这雷大员外怎么转了性,变了这么温文和气。你知道为什么吗?”贝小路滔滔不绝地讲,话末还问了卫靖一句。
“我只是个乡下孩子,见识比不上大都市里的贼。这雷南以往我听都没听过,又怎么知道他转什么性?”卫靖懒洋洋地答,只觉得这大擂台赛没他想像中精彩,场子里两个雷南儿子已经下场,换上雷家武馆里的拳师上场比斗,后头排了一排候战武师,全都是雷家武馆自己人。
“通天河以北有个王老爷,大伙儿听说过没?”老管家朗声说著。
“还好。”、“是个老实人。”底下等著参赛的打手拳师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应著。
“是好极了,王宝胜老爷家财丰厚,却有副菩萨心肠,那一年我……”长桌上突然站起一个大汉,大声颂扬著富贵居王老爷的善举,但一席话讲得却不甚流畅,像是背诵著台词一般,述说一段他以往遭逢劫难,王老爷是如何仗义相助的经过。
那老管家连连点头,不时出言附和,和那大汉一搭一唱地讲著王老爷的好。
王老爷声名远播,长桌上的江湖好汉大都听过,也纷纷应和,但也不免觉得奇怪,许多人低声交谈著:“怪了,不是听说雷员外和富贵居王老爷不对盘吗?怎地他那老管家和人讲起双簧,一味地称赞王老爷呢?”、“听说王老爷一家,近来让闯天门抄了!”
贝小路嘻嘻一笑,低声向卫靖解释:“海来市的闯天门,势力一天比一天壮大,许多帮会不是依附了闯天门,便是离得远远的,尽可能别和他们冲突上。那些大地主、大富豪们,大都有一套自保的方法。雷南员外性格刚毅,要他向闯天门低头,可是极难,十数年来开设十几家武馆聘雇武师、招收学生,以壮大己身势力,便是图个自保。但王老爷人缘极好、交结甚广,都遭逢了闯天门的荼毒,你想想,其他的富豪仕绅听到了这消息,可有多震惊,心头儿跳得最厉害的,莫过于这与王老爷齐名的雷南了吧。”
“然后呢,所以雷南吓得傻了吗?”卫靖随口应著,突然瞧见十数个奴仆毕恭毕敬地替大汉们斟茶倒酒,心中动了一动。
老管家又一招手,十几名奴仆们各自端著一个银色盘子,上头摆著一整叠的红包袋,奴仆们走近长桌,到了每一个参赛武师前,发给一个红包袋。
卫靖和贝小路也各自拿了一个,欢欢喜喜地打开,里头是三张票子,面额竟十分大。卫靖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又是惊讶又是欢喜,这些钱虽然比不上他在来来富输掉的铸剑材料费用,却也相去不远。转头看了贝小路一眼,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怎么,有了钱了,便想自个儿回家,不顾和我的约定了吗?你这猴子在想什么,我都知道。别忘了是我带你来这儿的。”贝小路哼著说。
“是樊军带我来的,路上我还差点让你害死。”卫靖让贝小路看破了心思,有些心虚地反驳:“只要你别一而再、再而三地捉弄我,我为何不守约定?你要与人合作,也得拿出点诚意出来。”
“各位英雄好汉,这是我雷南的一点心意,大擂台赛人数太多,再加上我雷家拳馆那些师傅学生,大伙儿不急著上场,今日轮不上的,便明日打,明日轮不上的,便后日上场,我雷府每日供应美食美酒,大伙尽管开心。”雷南起身,举起酒杯,向底下的参赛群豪们敬了杯酒。
“我明白了……”卫靖眼睛一亮,这才知道雷南举办这擂台赛,为的不是当真要邀请各地拳术好手打一场擂台选出擂台王,而是要收买人心,便如同闯天门那神兵大赛一般。
雷南打的如意算盘,便是提供场地让这两百个武术好手“切磋”个十天半月,再供食宿银两,打好关系,若能将这一干好手尽皆纳入雷府,即便仍无法与闯天门抗衡,但至少三年五载之内,足以自保了。
长桌上等著打拳的汉子们有些开了红包,一见是钱,都十分惊讶,有些闷不吭声地放进了怀中,有些却不敢收,摆在桌上。也有些汉子们拍掌叫好,欢呼助势:“雷先生豪气干云,李河我先干为敬!”、“陈大胜拿了雷府的钱,便是雷府的人,以后有何差遣,姓陈的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迟。”
“哈哈。”贝小路咯咯一笑,拍著卫靖,低声说:“有几个一看便是雷南事先安排的家伙,他们演技太差,反而帮了倒忙,有些人听他们那样说,反而不敢收钱了。”
卫靖怔了一怔,问:“我也拿了钱,我也成了雷府人吗?”他虽然机灵,但对这些江湖规矩却完全没有概念,又问:“你说要来这儿办点事,便是来这儿拿这红包吗?现在拿到手,可以走了吗?”
“不!好戏还没开始呢。”贝小路嘻嘻笑著,挟著菜吃,又说:“雷南平时精明,王老爷一出事,反而真吓得傻了,行事不免躁进。他应该想到,这样堂而皇之地招兵买马,闯天门如何会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岂会任由他坐大呐?”
贝小路平时四处游玩,总爱探听一些稀奇古怪的情报回去讲给贝老太太听,贝老太太也会像说故事一般,分析这些听来的奇闻八卦,飞雪山庄多年不插手外界纷争,旁观者清,眼光也格外精准,贝小路自小受此薰陶,此时自个儿分析起来也头头是道。
“我从早上便四处玩耍,一面偷偷观察,有家客店里头,来了许多闯天门的家伙,谈的便是此事。若我估算的没错,他们应当已经来到门外了吧……”贝小路低声向卫靖说著,此时四周的汉子们大都也自顾自地交头接耳,都在暗暗讨论著这雷南打的是什么主意,便也没人注意两人在讲些什么。
长桌当中,也有些纯为好斗而来的汉子们,耐不住这枯燥活动,抢入了场子,将两个跳来跳去的武师扔出了场,自个儿互斗起来。
一个虬髯大汉操著外地口音,接连胜了三场,他酒喝得较多,口气不免犯狂,拍著胸脯朗声叫喊:“来了这么多些人,一个像样的都没有。都是来骗吃骗喝的窝囊废!老子将你们全收拾了,一起上吧,来啊!”
这大汉这么一说,其他来参加比斗的练家子如何受得了,当下便一个大汉二话不说冲进场子里拚斗起来,长桌上叫嚣声四起,气氛逐渐热烈。那虬髯大汉当真有本事,身材不高却极壮,粗壮双腿笨拙地前后移动,但一双拳头坚如铁石,大开大合地抡动直击,将上来两个挑战者又打出了场。
雷南接连对著老管家使眼色,老管家指挥著奴仆们奉茶倒酒,又怕这些好斗男人酒喝过多会乱了场面,便吩咐奴仆,将酒调淡,又扯著嗓子喊:“刚刚说到那王老爷,近来听说他无端端地遭了横祸,真是替他老人家难过,这么好的一个人,那下手凶徒的居心……”老管家这么一喊,鼓噪大汉们又纷纷静下,尽管席间都是些好勇斗狠的汉子,但在雷府里,总是得给雷南一点面子。
贝小路低声在卫靖耳边说:“雷南其实瞧不起王老爷,说他假慈悲、傻脓包,现在突然捧起王老爷,无非便是藉著王老爷的声名,名正言顺地挑拨,将矛头引到闯天门的恶行之上……”
老管家清了清喉咙,正要继续说下去。突然一个尖拔嗓音自门外传来:“雷府这么大的活动,怎没发帖子让咱们也来参加呐?”
只见到大厅门口一群人浩浩荡荡进来,腰间都悬了兵刃,上头有著“闯”字记号。
带头那个细眼睛男人一袭深紫色长袍,声音尖拔,皮笑肉不笑地环顾四周。
“好戏上场了,这是闯天门无双堂的副堂主之一,叫作秦孟先。”贝小路细声对卫靖说:“等下场面乱起来,我可要开始动手了,你紧紧跟著我,别问东问西的,知道吗?”
卫靖却不怎么理睬贝小路,怔怔看著那叫作秦孟先的家伙,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满全利好像也是无双堂的,他是堂主吗?”
“是副堂主。”贝小路答:“无双堂是闯天门最大一个堂口,堂主死了三年,四个副堂主明争暗斗,至今都还没人抢得头功,没能登上堂主的位置。”
秦孟先领著三十来个闯天门众进来,雷府上下脸色皆变,雷南陡然立起,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雷南两个儿子一跃而出,哥哥雷风开口:“原来是闯天门的弟兄,今儿个咱父亲生辰,举办个小地方的余兴节目,筹备时间不多,便也没有特意通知各位弟兄。但即便是闯天门的弟兄,既然不是观战贵宾,那便是参赛选手,请问你们……”
秦孟先仰头笑了两声,说:“那好,咱们便是来打擂台的,开始了没?”
老管家迎著笑脸招待:“正刚开打,还有空位,各位英雄请坐。”
长桌席间开始有人嚷嚷起来:“方才不是有发钱吗?又来了新朋友,也当补上呐。”、“刚刚讲到富贵居老王,怎不继续讲下去了?你说下手的凶徒怎么了……?”原来参赛打手当中早已有秦孟先安排的眼线,掺杂在众人之间,此时将方才老管家的话嚷嚷出来,便是想瞧瞧雷南如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