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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大人欺负小孩便罢了,抢钱还想斩他双手,这哪成话!”瘪瘦老汉随手又摸了两支筷子,在手上抛呀抛的。
“你这老头是谁?报上你的名号!”潘元哇哇跳着,怒叱身边帮众:“樊军怎么还没来?他上哪儿去了?”
“你这混帐,我水半天,四十年前便闯出名号,凭你这杂毛小子也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那瘪瘦老汉叫作水半天。
远远两个帮众跑来,向潘元报告:“潘大哥,樊军他说有笔买卖要做,说过几天便能还你钱,说完自个已经走了!”
“什么!”潘元大惊失色,见老许一套虎形拳打得威风凛凛,将几个大汉纷纷掠倒,后头那瘪瘦老汉捏着筷子作剑,一筷便刺倒一名帮众,一时之间,十六、七个帮众,一下子便倒了八、九个。
一个手腕同样也中了筷子的帮众,退到潘元身边,唯唯诺诺地说:“潘大哥,刚刚没机会和你说,这儿便是先前我和你说过,那一直不服咱田鼠帮的四号支道!”
潘元急急问:“哪儿四号支道?”
帮众答:“二十三街四号,整条巷子都不悬旗,还有个肉贩大婶,蛮横得很,这两个老家伙我倒是第一次见过!”
“什么肉贩大婶?在哪儿啊?”潘元举起大刀,左顾右看,突然身旁那报告的帮众啊地一声,身子飞出,撞在墙上,已经晕了。
潘元回头,见身后站着一个身形魁梧,比他高出半个头的中年妇人,手上还抓着那柄巨大菜刀,正是那肉贩张大妈。
“我想起来了,我上次打跑两个混帐,原来便和你们同一挂的。”张大妈冷冷地说,瞧了一旁卫靖一眼,卫靖伏在地上,身上满布淤伤,已然昏死,两三个帮众一面注意其余同伴和老许打斗,还不时出脚去踢踩卫靖的身子。
张大妈不说一句话,直直走去,挥手一巴掌将一个犹自踢踩卫靖的帮众打得跪倒在地。
“臭婆娘你……”一旁两个帮众大惊失色,正急着拔出腰间兵刃,潘元见张大妈背对着他,便也高举大刀,直直向张大妈后背劈去。
张大妈侧身闪过,提脚在潘元腿上一拐,拐得潘元撞上墙壁,脸颊上撞出了个瘀肿,正忍痛转身想要逃,就见到一柄厚重菜刀横横劈来,来势可比猛虎大熊,吓得连逃跑也忘了,只能本能性地举刀去格。
轰隆一声,大菜刀将那大刀劈在墙上,断成两截。
张大妈的菜刀还崁在墙上,潘元和几个帮众早已吓得齿颤胆寒,拔腿逃跑,连昏去的同伴都来不及救。
张大妈收起菜刀,看了看卫靖,上前用脚拨了拨他的脸,卫靖身上满是淤青,早已昏厥,不省人事。
老许和水半天拍拍衣服,也聚了过来,和张大妈交谈几句,像是商议着什么似地。半晌,张大妈叹了口气,一手提起卫靖的脚踝,将他挂在肩上,像扛着牛腿一般,走入了肉贩店铺。炉窑子的火势熊烈,一卷卷滚动翻腾,发出了狂涛大浪般的声响。
这年卫靖只有八、九岁,身矮力小,脑袋只及父亲卫文的胸口。见了火势旺盛,却一点也不觉得怕,反而十分兴奋,更为卖力地拉动鼓风箱的木杆子,一拉一送,将一阵一阵的风鼓进火炉窑中。
窑子里的石盆极耐高温,里头盛着的乌钢早已熔成了通红滚水,卫文以火钳夹出石盆,在那滚烫的铁水里头掺入一些金属粉末,又入炉烧了半晌才又取出。
卫靖停下了动作,看着父亲熟练地挟着石盆,里头的乌钢液兀自动跳着火泡泡,石盆微微一倾,热烫乌钢熔液泄入了长形石模范子中。
乌钢滚液逐渐冷却。
“爹爹!咱们有现成的钢块可用,为什么你还要自个烧炼呢?”卫靖抹着脸上的脏污问。
“‘老屋窑’的钢材缺货,这批‘汕口村’的钢材虽然坚硬,却少了些许韧性,易断。我将之熔了,加入其他金属材料粉末,会更好。”卫文答。
“磅、磅、磅!”
铁锤重击声坚实,父亲卫文左手包着沾湿的厚布,握着乌钢剑刃,乌钢剑剑身烧得通红炙热,卫文高举重锤,一记一记锤在那乌钢剑身上。
窄厚的剑身渐渐地给锤成了宽薄,卫文仍不停歇,巧妙地以重锤的边缘,将那给敲得宽薄的剑身,顺着剑脊位置,直直地敲折,形状又恢复成了窄厚。
这样的过程不知道经过了几个昼夜。
层层叠叠,千锤百炼。
卫靖满头大汗,在一旁奋力拉着鼓风箱杆子,使那炉火更旺,乌钢剑刃也烧得更为通红。
终于,卫文放下了锤,高举着通红剑刃,卫靖见此情形,赶紧停下了鼓风,跑到一旁将一缸水的石盖推开,那石缸厚重,铸剑房的高温并没有使水变热,水缸里头有股异香,那是掺入了传家配方药物的冷山泉水。
“动作快!”卫文急喊,不待卫靖将石盖子完全推开,转身迅速将烧得通红的乌钢剑身,插进了石缸山泉水中——淬火。
“喳——”,一阵白烟窜出石缸,乌钢剑和水相碰的瞬间,炸出了剧烈的声响,和四处乱溅的水花。
卫靖不但不怕,反而发出了欢呼,不停跳着拍掌,自小到大,他最爱看淬火这个过程,仿佛过程中的一切辛劳,都在冷水沸腾生烟的过程中,转化成了喜悦。
画面不停跳跃着,卫靖接过了乌钢剑,这是要送去给海来市富贵居王老爷祝寿大礼。
卫靖蹦着跳着,父亲卫文似乎还在叮咛着些什么,卫靖早已迫不及待,将剑拔出。
断的,不,什么都没有,乌钢剑自手中凭空消失。
“哇——”卫靖自床上弹坐起身,阿喜扑上了他的身,不停舔着他的脸。卫靖看着四周,这是间小石室,自己躺在靠墙一张木板床上,床边还摆着一盆奇怪的草,他让恶梦惊醒。
“阿喜,阿喜,这儿是哪里?”卫靖喃喃自语,只觉得身上疼痛难当,好几处淤青都还清晰吓人。
阿喜不会回答,只是不停地吠叫,不停摇着尾巴。
石室木门给推了开,一个年约四十来岁,粗壮高大的大婶进了里头,见卫靖醒着,冷冷地说:“哟,你醒啦。”
大婶便是张大妈,一说完,转身出去,再进来时手上拎着两个大碗,一个碗中是满满的药水,一个碗中是一大块厚厚的烤牛肉。
“小子,药是治你身上跌打伤势的,肉给你填饱肚子,吃吧。”张大妈边说,边从腰间袋子取出了那柄厚重大菜刀,和一只磨刀铁杵,不停交磨着。
卫靖愕然,这才记起当晚让田鼠帮众痛打昏厥时,依稀见到这肉贩大婶走来,一阵乱打,想来是这大婶救了他,外头传来浓浓的生肉味道,便是张大妈的肉铺。
“谢谢你,大婶。”卫靖感激地向张大妈道了谢,肚子咕噜叫着,便也不客气地抓起了那二指宽厚的烤牛肉吃了起来。
尽管牛肉只有经过火烤,撒上一些粗盐,但卫靖吃在口里仍然是十分满足,一下子便将整块牛肉给吃完了。
“吃完肉,喝药吧。”张大妈斜眼睨视着他,又问:“你让人打昏,我和街坊怕你死在街上,便带你回来,你昏了一天一夜。我姓张,是个肉贩,街坊们都喊我张大妈。”
卫靖端起碗在鼻端嗅了嗅,皱着眉头说:“我叫卫靖,这药闻起来……不太好闻……”
张大妈说:“喝起来更是难喝,但你要是留下一口,我就要揍人了。”
卫靖怔了怔,还当张大妈在开玩笑,喝了一口,果真腥臭苦涩,卫靖瞪大眼睛,只觉得想呕,但看张大妈眼神凌厉,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只好捏着鼻子,强忍着反胃感,将一大碗药全吞进了肚子里,方才大啖牛肉的满足感一下子全消去无踪。
“小子,你打哪儿来的?怎么会得罪那帮贼老鼠?”张大妈一面磨着菜刀,一面冷冷地问。
卫靖便将田鼠帮去踢双刀帮的情形,潘元嚣张跋扈地模样,描述了一遍,将自己偷射石子一事,说得像是行侠仗义的侠客行径一般。
“你倒真不知死活……起来走两步,看能不能走。”张大妈仍磨着刀,对卫靖说。
卫靖起身走了几步,只觉得脚仍疼痛,脚踝处扭伤得严重,是在被殴时让人踏伤的。
“你的脚扭得厉害,便在这儿养伤吧,这小房间是我儿子的房间,他已不在了。等你伤好了,滚回你的小原村吧,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张大妈冷冷地说,提及儿子时,露出了些许哀凄神色。
卫靖点点头,道了谢。又过了几日,卫靖每日吃肉喝药,伤势逐渐好转,张大妈话不多,每日便是卖肉,没生意时便坐在窗口发呆。卫靖也主动替张大妈打杂帮忙,有时买些东西,有时洗碗打扫。
几日下来,卫靖也对这二十三街四号支道乃至于整个地下海来,有了些初步了解。
这二十三街四号支道本便僻静,民户加上商家也不过百来人口,大都是些大妈大婶,和少许男丁。
而这广阔的地下街道,原来是两百年前发生战争时,政府和百姓协力建造出来的地下甬道,供市民避难、躲藏、游击之用,两百年来,几经扩建,越来越大,且不断有住民迁入,变成了今日这地下城市的模样。
四处都可见到的奇怪野草,尽管发散着臭味,但却是这地下街城不可或缺的东西,由于这儿深埋地下不透风,人住久了会给闷死,这野草的作用便是能活通密室气脉,使人不至于闷死,缺点是有些难闻,但时日一久,便也习惯了。
“啧!”这晚卫靖吃完了肉,抱着阿喜玩,见张大妈坐在椅上磨刀,不由得发出了不屑的声音。
“怎么了?你嫌我磨刀声吵?”张大妈问着。
“不是嫌你吵,张大妈,你那样磨法,磨上一年也不磨不利。”卫靖本便闲着发慌,找着了话题,这可停不下口,不停说着磨刀的窍门、使力的要诀、磨刀石与刀刃间的角度等等。
张大妈也任由他说,且照着他的方式改变磨刀动作。卫靖连连摇头,跑到了张大妈面前,就要接刀。
“让我来啦!”卫靖大声说着。
张大妈冷笑两声,将那厚实菜刀递去,还不忘叮咛:“这刀很重,小心别砸了脚。”
卫靖以两手去托这菜刀,却还是重得抓不住,幸亏张大妈即时抓住,这才没让这大菜刀掉落。
“这材料是黑重铁!”卫靖这才能够仔细打量这厚重菜刀,这才惊觉这菜刀的材质是好料,且竟有三指厚,三个手掌那样宽。
“哗!这哪里是菜刀?根本就是大斧头嘛,斧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卫靖夸张说着,这次用了全身之力,才勉强接下大菜刀,正由于那菜刀太厚,刀背足足有三指宽厚,便得以稳稳立在地上。
卫靖上厨房取了磨刀铁杵和一盆水回来,用双脚挟着菜刀,一面磨着,喃喃自语:“以黑重铁打造菜刀,我还是第一次见过,何止用来剁牛肉,用来杀大象都绰绰有余!”
张大妈见卫靖说得头头是道,好奇问着:“你两次提及‘黑重铁’,你识得这刀的由来?”
卫靖摇摇头,答:“我怎么会知道这大斧头的由来,但我认得这材质,这是黑重铁,特性是厚重,多作为斧头、大锤之类的兵器,让大力士使用,更是如虎添翼,缺点是质地较软,不适合做为利刃。”
“吆喝,老许呀,这小子懂的比你还多!”水半天满通红,醉醺醺地走入肉铺,老许跟在后头。
这几日下来,卫靖也不时和老许、水半天打过照面,老许年纪七十有一,也是个打铁匠,老许的铁铺便位在四号支道最末端,和其余住户都隔了好几户远,门外悬着一些破刀短剑之类的装饰,和一块不起眼的小招牌——“许氏铁铺”
水半天则是个过气剑客,和老许差不多年纪,脾气古怪,时常提着酒壶上老许铁铺串门子,或是老许提着酒壶,上他家串门子。
“哟?你还懂得不少。”张大妈看了看卫靖,说:“我这真是柄斧头,很多年前用来杀土匪的,后来改行当肉贩,便用来剁肉,也挺趁手,磨刀只是无聊做做样子,并非嫌它不够锐利,刀这么重,更兼我力气大,要是刀刃太利,我倒怕将占板都给切成两半。”
“这倒是……”卫靖又磨了磨,取了湿布在大菜刀两刃上抹去研磨污迹,说:“你现在试试,应当比较好用。”
张大妈听卫靖这么说,倒也好奇,取了刀到厨房去,缓缓切肉,果真锋利许多,大力剁肉,剁得更为干净顺畅,还真的斩入一块占板中半吋有余。
“瞧不出你还真有两下子,谁教你磨刀的?”老许问。
“等等,你先说说,那日和臭老鼠们相斗,你使的擒拿手法,却又是谁教你的?”水半天一面打着酒嗝,一面插口问。
“我的功夫,是我死去的妈妈交给我的;至于磨刀,是我从小和我爹爹学的,他是个铸剑师,剑以外的兵刃也大都会打。”卫靖答。
“孩子,张大妈说你姓卫,可是当真?”老许问。水半天又大声打岔:“等等,我先问!小子,你爹爹便是那卫家第三个儿子,卫文,是也不是?”
“你认识我爹爹?”卫靖大吃一惊,陡然站起。
“你来到海来市,有无听过那第一大帮派,应当有听过来第一大帮派,闯天门的名堂。我、水半天、张大妈,曾经和闯天门有些纠葛,你们卫家又和闯天门关系匪浅,便因这层关系,我们对你卫家,是有些了解,我们猜了几日,不得要领,干脆直接来问你了。”老许淡淡地答。
卫靖怔了怔,问:“原来如此……那你们可认识富贵居王老爷,和那闯天门李闯天?”
“小卫呀,你也知道阿胜和闯天王李大侠?”水半天以浓重的乡音嚷着:“啊,是了,自然是你爹爹和你说过的。”
“阿……胜?”卫靖傻怔半晌,这才会意水半天说的“阿胜”,指的便是王宝胜老爷。他接着说:“我替我爹爹送货上王老爷家,哪里知道,到了海来市才听人说,王老爷一家子都给闯天门灭了。”
“什么——”水半天手中的酒壶砸碎在地,陡然揪住卫靖双肩,十分用力之外还微微颤抖起来,眼神中满是不解和愤怒。“你再说一次,是谁告诉你的?”、“小卫,你这话是真是假?”老许和张大妈也露出错愕神情,一面拉开水半天,一面向卫靖追问。
卫靖苦笑,退了几步揉揉肩膀,指着上方:“王老爷是地方知名人士,这事闹得挺大,整座海来市都知道了。闯天门在富贵居插了闯旗,将王老爷一家给灭了,我起初也不相信,上了富贵居一看,已经成了废墟……”
只见水半天咬着手指,好半晌才对着老许说:“老许,我两年没上外头,现在闯天门还是李靡当家?”
老许无奈地答:“半年前我上外头玩时,的确还是李靡当家。”
“李靡——”水半天恨恨地吼了一声,眼神中尽是愤怒。张大妈看着卫靖,问:“小卫,你又怎么会上富贵居去?”
卫靖静默半晌,他在四号支道让田鼠帮欺负,受了张大妈等搭救,本已将他们视为恩人朋友,加上从水半天等反应看来,多半也和闯天门有些过节。卫靖便也将自己此行目的,及途中遭到闯天门夺剑一事,说了个明明白白。
“好个闯天爷后人,李靡!我水半天剩下时日无多,却也要提着你的头颅去九泉之下见那闯天爷,听听他怎么说!”水半天听得哇哇大叫,不时连声斥骂着一些粗言秽语。
老许则是苦笑,拍了拍卫靖肩头说:“哈哈,这样看来,咱们倒都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和水半天,也是在三年前和闯天门闹翻,不得不逃入这地下海来,过不见天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