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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靖大声喊著,转身奔跑,一面回头向所有的人喊著:“我去拿家伙来!”
杨仇飞缓缓起身,淡淡地说:“不必比了,我余下的剑,没有一柄能胜过卫长青的宝剑。”
卫靖听杨仇飞这么说,只得停下脚步,回头站定身子,心中又是气愤,又是不服。
“杨老先生过谦了,这玩赏比试上的玩意儿岂能当真,七场比试长青只胜一场,是长青输了,但长青只求杨老先生再试一场,让大伙儿开开眼界,瞧瞧杨老先生的真本事。”卫长青朗声说,目光缓缓地转至杨仇飞腰间那柄数日来不离身的长剑。
这柄剑自杨仇飞至大扬府后,便剑不离身,剑鞘是原色桃木,长瘪无奇,鞘中长剑是在火山炼出的人工月儿铁锻制而成。
杨仇飞默默不语,他见到卫长青表面恭谦,眼神中却大有挑战之意,知道他俩兄弟还记得许多年前那场英雄会上断剑之辱,便苦苦一笑,拍拍腰间长剑说:“这是我惯手用剑,要是让你打坏了,我拿什么杀土匪?”
卫长青见杨仇飞无意与他相争,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应,深怕逼紧了有失礼数,惹得宾客群豪不悦,但心中却又十分想要和剑王分个高低,一雪当年耻辱。
“大哥,你喝多了。”卫开来突然出声,笑著说:“剑王老先生此趟是来助大伙儿剿匪,不是来与咱们争夺神兵头衔的,你要玩,做弟弟的陪你玩好了。”
卫开来手一招,又是一批卫家学生拥至台边,跳上一个黝黑汉子,解下腰间一柄单刀,单刀出鞘,刀身灰白无光,也不甚厚。
这下换卫长青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看卫开来,又看看那黝黑汉子。
“张师父、戚师父,你们便比比,别让气氛僵了。”卫开来笑著吩咐,那持刀的张师父大声应答,挥了挥单刀朝前一指,尽管动作含糊,众人也看得出那是比剑套路的礼仪招式。
戚师父看向卫长青,似乎要待卫长青指示,但那张师父的刀已斩了过来,不得不打,二人铿锵斗起,众人听这兵刃交碰所发出的声音与先前大不相同,略感讶异。
一干宾客先前见到杨仇飞十二月剑连断卫长青宝剑,都说剑王果然了得,但卫长青这白鞘重剑一出,便大胜冬月剑,众人都说这重剑或许便是卫长青压箱之作,必能夺下第一神兵,但见卫开来随便指派个师父持刀上台,便能和卫长青重剑战得不分上下,便又想卫家剑庄一向以剑为主,张师父那刀如此厉害,卫开来当然还有其他压箱宝贝要端上来。
卫开来见底下宾客交头接耳,便笑著说:“各位铸剑师父,英雄好汉,其实说穿了也不稀奇,天底下任何功夫绝活儿都是精益求精,只盼更上层楼,这铸剑技艺、冶钢炼铁之术也是如此,近年外国冶炼钢铁技术进步展足,卫家剑庄自也不能落后,我这些年来派出许多人四处探访,说是在外国发现异质钢铁,用于铸剑,更胜乌钢,当地人都说这钢铁是天上落下来的,叫作”陨铁“,我和外国铁庄合作研究多年,终于能以人工炼这陨铁,各位现在所见台子上戚师父、张师父所持刀剑,便均为这陨铁所铸。”
宾客们听得一愣一愣,杨仇飞默然不语,卫长青更是脸色煞白,他本便听过超越乌钢的优异钢铁传闻,却一直不放在心上,数年前接待卫靖时见到卫靖那时随堂试卷上填著“月儿铁”三个字,这才灵光闪现,有意钻研。
然则卫开来却更早大哥更多,他和海外各大铸剑打铁重镇交流多年,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情报,当然不会漏过,尽管两兄弟对“天上落下来的钢铁”这玩意儿的研究脚步慢了杨仇飞许多,但两个卫家剑庄人力、财力远胜孤家寡人的剑王,加上与各国铸剑大城交流合作,凭借万人之力,短短几年内赶上杨仇飞独身一人数十年土法炼钢,也并非难事。
“再过不久,待这陨铁技术成熟,便能大量产制远胜现下刀剑的神兵利器了。”卫开来朗朗说著,突听得喀啦一声,那戚师父所持重剑被击脱了手,戚师父喘著气,像是不服,捡起重剑想要再战,却见那张师父已经高举单刀,刀刃上有著大小卷口,而戚师父的重剑上自然也有许多卷口,离台子近的宾客都清楚瞧见,戚师父那重剑上的缺口,要比张师父单刀上的缺口大上许多,两兄弟对这陨铁技术之掌握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卫靖远远听著卫开来高谈阔论,心中战栗发寒,手不由得微微发抖,在他心中较之天下珍奇珠宝更加宝贵万倍的月儿铁,似乎一下子变得廉价平凡。
“剑王莫怪晚辈班门弄斧,这是开来赠与杨老先生的一番心意。”卫开来拍了拍手,几个学生搬来一只覆著白巾的剑台,卫开来步出席间,亲手揭开了那白巾,剑台上架著一柄长剑,外观是黑漆木鞘,包覆著雅致的白银装饰。
众宾客只觉得这剑外观素雅,但也不觉得有何特异,但杨仇飞却缓缓起身,一纵身跃到了那剑台前,伸手轻抚那素雅长剑。众人便只鼓掌叫好,赞剑王身手矫健如昔,某些人倒是暗想论及铸剑终究是卫家第一,剑王只好显露武功身手以扳回颜面。
杨仇飞却认得这黑漆白银的长剑模样,当年英雄会上,杨仇飞不甘女儿要嫁卫家,上台搅和了一番,又和卫云五心血之剑一较高下,当时对剑,两剑互嵌交合,卫云五的长剑缺口小些,杨仇飞也大方认输。
此时杨仇飞见卫开来这剑与当初卫云五之剑外观如出一辙,有所感触,低声和卫开来说:“开来,你是要提醒我,当初我的剑胜不了你爹爹,如今我的剑仍胜不了你?”
“晚辈当然不敢,此剑是为纪念父亲所铸,老先生和家父是生死之交,放眼天下,又有谁配用此剑?”卫开来恭敬地说,语末又补上一句:“方才听老先生说若是惯手佩剑打坏了,便无兵刃杀土匪,晚辈便赠上此剑,这剑是打不坏的,老先生尽管使用,斩千万土匪,救海来苍生。”
“你意思是我腰上这家伙,连你大哥的剑也不及了。”杨仇飞淡淡一笑,取下那剑,拔剑出鞘,抡转几下,赞:“真是好剑。”跟著他扯下自己腰间长剑,交给卫开来,笑著说:“贤侄,礼尚往来,你送我剑,那我便将自己的剑借你用用。”
卫开来连忙接过杨仇飞的佩剑,只觉得那剑比寻常长剑略长半尺,杨仇飞身形瘦高,惯用长剑便也造得长些。他见到杨仇飞冷冷盯著他,心中一惊,杨仇飞已经缓缓将那彷卫云五作品之剑抽拔出鞘,同时对卫开来说:“拔剑。”
“剑王可是要和我比剑?这……晚辈可不敢得罪,这剑是赠与老先生的宝物,可不敢轻易毁伤……”卫开来连连摇手苦笑。
“那好,你来吧。”杨仇飞将目光移至台子旁戚师父脸上。
戚师父瞧瞧卫长青,卫长青哼了一声,本来他的重剑斩断冬月剑,颇为得意,但卫开来拦路截去了锋头,抢在前头揭露他准备好要发表的陨铁心得,十分不是滋味,现下他眼看杨仇飞欲亲自和卫开来动手比划,那倒有趣,就怕卫开来说什么也不打,杨仇飞顾及身份,也不会相逼,那便无趣许多。卫长青点点头说:“我弟弟只会铸剑,不会使剑,戚师父,你便代他上吧。”
卫开来见戚师父步来,松了口气,他献剑给杨仇飞,自是有几分暗讽意味,只是料定搬出父亲名号,杨仇飞即便不悦,也不会和他为难,却没料到杨仇飞当场就要和他比剑,可有些窘迫,此时便顺手将长剑交给戚师父,深吸了口气,恢复潇洒仪态,向戚师父说:“戚师父,点到即止,可别失礼。”
“岂有此理……”卫靖知道杨仇飞腰间那剑是以人工月儿铁造出,将旧的天然月儿铁剑挤下一名的“新兵九十九”,这神剑初战,竟是让戚师父拿著用,心中忿忿不平,正想上台搅和一番,便见戚师父已将兵九十九拔出,且对杨仇飞恭敬地行了个礼。
“繁缛礼数便甭做了,打吧。”杨仇飞随手一剑,横斩戚师父左胁,这剑不特别快,方位却极其刁钻,戚师父只得全力反剑挡格,杨仇飞又一剑刺向戚师父右腹,戚师父也只能扭身闪避。
“若是外公这两剑刺快些,这戚师父已经死了。”卫靖知道杨仇飞当然不会出手伤这无辜剑师,但由于心中有气,便也胡乱想像戚师父让杨仇飞斩得断手缺足的可怜样子。
戚师父一连守了数招,每招都惊险避过,对这剑王佩服得紧,但这大宴厅上上千宾客无数眼睛都盯著他瞧,即便是输也不能太过窝囊,只好抖擞了精神,一个纵步向后一跃,重整旗鼓,将那兵九十九舞得倏倏有声,数记虚招之后一记贯刺,直取杨仇飞右肩。
杨仇飞反手一格,便将兵九十九格开,他每过一剑,都会留心彼此二人剑上迹象,他目光精锐,见著自己所持那卫开来之剑上多了一个小痕,不禁微微一笑,但又见戚师父手中那兵九十九上也多了一个小缺口,便又拉下脸来。
又对了数剑,杨仇飞渐感不耐,一剑点上戚师父手腕,戚师父怪叫一声,长剑脱手,杨仇飞一挑将兵九十九挑上了半空,呼呼转著,只见杨仇飞纵身一跃,以左手接著那兵九十九,大喝一声,双手齐挥,两剑对斩。
在众人惊呼声中,杨仇飞落地,跟著是一截飞旋断剑深深插砍于台上。
杨仇飞双眼合著,微微扬著头,也不去瞧双手所持两把剑,一把剑身当中有著一个扭曲大口,另一把只剩半截──兵九十九。
卫靖深吸了一口气,呆若木鸡,卫开来当先鼓掌,笑喊:“杨老先生剑术盖世,天下无双。”众宾客立时鼓噪附和,喊出如雷喝采,都将杨仇飞的剑术武功夸上了天,无人去提谁铸的剑断了这回事,也有些自作聪明的家伙起哄说:“卫老师将剑送给了剑王,现下不便是剑王的剑胜出了吗?剑王好棒!”
“不好意思,将你送我的剑打坏了,你替我补补,让我拿去打土匪。”杨仇飞睁开眼睛,将卫开来赠他那剑,倒转剑柄,还给了卫开来。
“杨老先生吩咐,晚辈自当照办。”卫开来接过长剑,见到剑上那扭曲缺口,心中也是一凛,又瞧瞧杨仇飞手上那半截兵九十九,便说:“我将两柄宝剑修复妥当后交还给老先生。”
“这家伙?破铜烂铁,不必修了,哈哈!”杨仇飞朗朗一笑,转身向戚师父要回剑鞘,又将那深深嵌入台上的半截剑头拔出,放入剑鞘,再将断剑入鞘,系回腰上。
毕竟气氛略为尴尬,这晚宴也草草结束,大伙儿各自离席,喝不够的便相约在庭院流水宴席挑战。
“外公,你在干嘛?”卫靖推开客房木门,见到杨仇飞坐在桌前,双手交叉,歪斜著头微微出神,桌上摆著那断成两截的兵九十九。
卫靖搔了搔头,扬扬手上那柄天然月儿铁剑说:“明天我拿兵九十八去向大伯二伯挑战,我便不信这天然月儿铁会输给什么陨铁!”
“蠢材,月儿铁不就是陨铁,你瞧不出来吗?”杨仇飞睨了卫靖一眼。
卫靖动了动口,没说什么,观战之时,他一见到卫长青重剑,听兵刃对格声响,也觉得和月儿铁无异,知道既然杨仇飞能在入云山上发现这天上落下来的钢铁,其他人也自然也能,杨仇飞能研发人工月儿铁,其他人自然也能。
但他就是不甘外公花耗数十年岁月,踏遍五湖四海、万谷群山,搜集各式材料,实验精研无数次才研究出的人工月儿铁,却让别人在数年之内赶上了。他越想越是气恼,哼的一声将天然月儿铁剑拔出木鞘,随手空斩几下,尚不过瘾,左瞧右瞧,便想找点东西来斩。
“干嘛?百兵不再独步天下,你失望啦?”杨仇飞见卫靖像只给偷了苹果的猴儿一般暴躁,便冷冷地说:“你可别像你爷爷一样死脑筋。”
“干嘛突然骂我爷爷?”卫靖哼哼地问。
“七十年前,世上最好的铸剑材料,不是月儿铁,也不是乌钢,是一种叫作青钢的玩意儿,当时青钢可不便宜,一柄上好青钢剑,可比现下三把顶级乌钢剑还来得贵。当年我初到海来,身无分文,千方百计想弄把好剑,这才结识了你爷爷。那时你爷爷是个憨傻呆子,比公孙遥还呆,除了打剑什么也不会,家里又穷,抱著一块祖传青钢当作传家宝,他舍不得用那块青钢,说什么也不肯造把青钢剑给我。”杨仇飞悠悠地说,卫靖见外公突然说起了过往故事,且还是以前没说过的,便坐下细听。
“我在海来鬼混了一段日子,和你爷爷交情深了,当我在海来玩腻了,想去别的地方闯闯时,他这才答应要造把青钢剑给我。”杨仇飞闭起眼睛,回想从前,缓缓说来:“之后我又去了许多地方,认识了许多人,其中两个,一个是王八蛋,另一个是大英雄。”
卫靖插嘴:“王八蛋的孙女是小王八蛋,大英雄的孙子是个蠢王八蛋。我说外公呀,当年你与他们齐名,但论及后人子孙,你的确胜过他们许多。”
“哼哼,我可不敢当,你这小王八蛋堂主也好不到哪去。”杨仇飞斜了卫靖一眼,继续说:“后来,我又回到了海来,当年海来不若现在热闹,我在其他更繁华的城里见过好刀好剑,他们早不用青钢炼剑,而是以青钢改良出的黑钢打剑。”
“我找到了你爷爷,他可真够义气,穷得连裤子都快没了,一把青钢剑倒是每日保藏得光光亮亮,等著送给我,一见到我,便要我耍剑给他瞧,说要瞧瞧天下第一剑客来使这天下第一的宝剑。”杨仇飞哈哈笑著,跟著又叹了口气说:“当时我一听便取笑他没见识,说这青钢已非铸剑良材,黑钢才是,你爷爷当时可没听过什么黑钢,他许多年巴著一块宝贝青钢不放,说这是祖先宝物,是天底下最好的钢铁,我俩为此大吵一架,唉……那时我个性别扭、嘴巴坏,现在想来,倒有些后悔……”
卫靖又打岔:“外公,即便是现在,你个性还是别扭,嘴巴还是坏……”
杨仇飞也不理卫靖,继续说:“我花了数天,赶到外地杀了个贪官,抢了一把黑钢剑回来,在他的面前将他打给我的青钢剑斩成两段,本来只想让他瞧瞧是他对还是我对,结果他好几天吃不下东西,一整个月连话都说不清楚,像是给鬼差拘了魂一般,我花费好大功夫才让他回魂,唉,都过去啰。”
杨仇飞起身来到窗边,看著窗外夜色,淡淡地说:“黑钢之后,世人又精炼出便宜质精的纯钢、软而韧的绿铁、美丽的花铜,和绝顶钢材──乌钢。乌钢之后是陨铁,我打剑本便为了好玩,谁的钢铁炼得好,又如何?”
“是月儿铁!”卫靖默然听著,忽然听杨仇飞也将这“天上落下来的钢铁”称作“陨铁”,忍不住纠正,说:“这玩意儿是剑神你老人家发现的,也是你精研而出的东西,干嘛附和人家。”
“那又如何?现下谁又记得花铜是谁发现、乌钢由谁炼出?大风一刮,将前人旧事卷得一干二净,世事本该如此……”杨仇飞微微一笑,神情淡然,与以往高傲模样大不相同,他看向远方,说:“话说回来,若是三年前的剑王,可能当真要呕出血来也说不定,剑神的境界终究不同,哈哈。”
翌日近午,卫靖只觉得全身提不起劲,懒洋洋地在听风轩中游荡,远远瞧见了卫芷芊,想起还没将卫芷芊的话传给公孙遥,这些日子公孙遥在他处照料李岳,已有数日未赴大扬府,卫靖想起此事,便要向杨仇飞询问公孙遥的藏身处,想要去探探他。
卫靖才来到杨仇飞卧房外敲门,茶老板便远远地奔来,大叫大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