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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我的指点,这位捕鼠局局长在爱城广场中心位置进行挖掘,发现了那个可以通往东南西北城区的下水道以及地道暗沟交汇中心,然后由此推算出爱城所有下水道的以及地道暗沟的走向,他画出了张草图并亲自送给了我,我看了看,在心里暗自悲叹,——爱城鼠类的末日到了。
对于住在爱城上面的人来说,地下的那些下水道和暗沟地道,简直就是一团乱麻似的迷宫,然而对于鼠类来说,那却是四通八达的生命线。我深知那些暗沟地道对于老鼠的重要性,我们可以在里面躲避来自人类,来自猫,来自鹰,甚至来自蛇的攻击,在不知道鼠疫之前,我们唯一畏惧的就是洪水。我们还可以通过那些暗沟地道,到达爱城所有的地方,如果说爱城是一个躯体的话,那么这些暗沟和地道,就是我们通往他躯体任何部位任何组织的血管,我们在里面就像自由自在的鱼儿,想游到什么地方,就能游到什么地方,我们畅行无阻。
现在这个地下迷宫有了地图,有了这张地图,就可以阻断老鼠们赖以生存的生命线,然后就可以找到老鼠们藏匿的地方,准确地瓮中捉鳖似的抓住他们。
这位捕鼠局局长有条不紊地进行他的灭绝行动,他先是准备了大量的军警使用的催泪毒气,还有硫磺、甚至包括干辣椒,然后通过《真理与真相报》,假借我的名字,招募了几百名义务捕鼠员,并且在报纸上通告了统一行动的时间。
所有的爱城市民那些天都被一种莫名的亢奋刺激着,他们行走坐卧都在谈论如何消灭老鼠,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行动时间终于快到了。那位捕鼠局局长让捕鼠员和义务捕鼠员们带着那些催泪毒气和硫磺,还有辣椒,守候在每一个地道暗沟的入口处,做好施放准备。捕鼠局局长执意要请我登上爱城城墙上那个最高的城楼,他在上面准备了一个“烽火台”,只要我点燃烽火,那些守候在洞口的捕鼠员们一看见烽烟,就会一起行动,将那些催泪毒气和硫磺干辣椒之类的东西点燃,塞进洞里。在地面上,几乎所有的爱城人都手里拿着棍棒,脚上穿着结实的鞋子,只要老鼠一跑上地面,所有的棍棒都会砸过去,所有的脚都会践踏上去。
我没有答应捕鼠局局长登上城楼,我关上门窗,呆呆地坐在屋子里。但是那些难闻的气味和烟雾还是透过门窗的缝隙进来了,还有人们的尖叫呐喊,以及他们棍棒敲打的声音,他们的脚踏得地动山摇,我坐在椅子上,觉得像是要摇摇欲坠了。
行动一直持续到傍晚才结束。从外面的欢呼声里,我知道了结果是什么。
他们不知道消灭了多少老鼠,因为无法统计,那些老鼠大都被打成了肉泥,踏成了肉末。除此外,他们还活捉了很多老鼠,全部用笼子装起来,堆积在爱城广场。
人们欢呼着,呼喊着我的名字,他们组成游行队伍,来到执政官官邸前面,用歌声和舞蹈向我表达着他们的敬仰和热爱。那位捕鼠局局长兴高采烈地敲开我的门,邀请我去爱城广场,说和老鼠战斗的第一把火不是我点燃的,那么这彻底葬送老鼠的焚灭之火,就一定得要我点燃了。
我说我是不会去的。
这可是全城人的心愿啊!那位捕鼠局局长说。
人们欢呼着我的名字,激情像潮水般涌动,我还没有醒悟过来,就被他们挟带到了爱城广场。他们高举着火把,围着我跳舞和歌唱,唱的都是颂扬我多么伟大和英明,多么勇敢和睿智的内容。他们唱够了跳够了,然后将火把递给我。在我面前,是一笼子一笼子的已经被浇透了油的老鼠,他们中间很多还是带着伤的,一天来的被毒气熏,被人追打,他们都已经累得无法动弹了,一个个蜷缩在里面,簌簌发抖。我不知道在他们里面,有没有黑鼻头,有没有大耳朵,有没有那个带着全家逃离了秦天魔爪的叫着布袋的老鼠……
我们尊敬的爱城英雄,我们爱城的救星,动手吧,烧它们吧!烧死这些可恶的老鼠吧!人们喊叫着。
我的手哆嗦着。
这时候那位捕鼠局局长走过来,在我的耳朵边说,动手吧,我最敬爱的领袖,烧死这些老鼠,我们就不再害怕春天到来了。
如果爱城没有了老鼠,你这个捕鼠局局长还要着干什么呢?我斜了他一眼,听了我的话,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将火把抛了出去,只听得轰地一声,一股火光冲天而起来。
——我没敢看,扭头就走,泪水洒了一路。
身后是一阵阵响彻云霄的欢呼声,爱城的人们,在这天晚上,就跟完全疯狂了似的。
我走出了好远,仰头看天,天上的星辰已了无踪影,幽暗的夜空,被那熊熊的火焰,烧得通红。
32、
春天来了。恐惧的气息随着那些绿叶的吐露,那些花儿的绽放,慢慢消退了。
在爱城广场,矗立着一尊我的雕像。——我站在城墙上,遥望远方,神情泰然,目光安详,我的衣衫被风半撩着,显得运筹帷幄般气度非凡。
然而就在在个草长莺飞鸟语花香的季节,我却分明地感觉到我的身体出现了可怕的征兆,我不得不将我的仆役们赶到外屋去,不准他们靠近我,我不得不荒芜那些爱城行政院亟待处理的事务。我开始对外声称,我病了。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应该算病,准确地说,那不算,因为我本身就是老鼠,现在不过是老鼠的特征又重新回复到了我的身上。
这件事情发生在一个早晨,我被一声尖叫吓醒,睁开眼睛,看见的是那位一直是把果汁和糖豆送我床前的仆役跌跌撞撞逃窜的背影,果汁和糖豆洒了一地。我不知道怎么了,正要叫住她,突然发觉嘴巴很疼,好像还有什么流淌了出来,我用手一摸,是血。我的嘴巴里怎么会流淌出血来,怎么会疼。当我站在镜子面前的时候,我差点被吓得跌倒在地,我的门齿獠牙般显露着,直磕在我的下嘴唇上,而且我的脸上,长满了一层细密的毛。我惊呆了,再看我的手,指甲长长的,已经弯曲了,而且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黑多白少……
我慌忙折断指甲,然后找来一把锉刀,将我的牙齿使劲往短里锉,然而由于手忙脚乱,一不小心戳伤了我的嘴巴,顿时鲜血哗哗直流,疼得我直吸凉气。
当我将牙齿锉回到原来的形状,将脸上那些细密的毛剃干净,然后戴上一副黑色的眼镜,走出门去的时候,看见那些仆役们都在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我叫来那个给我送早餐的仆役,问她为什么不叫醒我,反而将早餐弄得一地都是。她不敢看我,埋着脑袋,簌簌直哆嗦。
你说啊,为什么呢?我和蔼地问。
她慢慢抬起头,怯怯地看着我。
我关切地问她,你怎么了?
她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可能,可能眼花了。
我说什么眼花了,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看见您,您长着这么长的獠牙,脸上,脸上还有很多毛,像,像一只怪物。她说。
呵呵,你说看见我长獠牙了?我的脸上还有很多毛?怪物?我像怪物?呵呵。我大笑起来。那些刚才还一脸怪异神色的仆役们也都随着我笑起来,那个仆役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她可能以为自己真的眼花了。
我告诉她,你可能是这段时间太累了,今后就不用把早餐送到我的床头了,我起来,会到餐厅里去吃的,而且今后,没有我的允许,都不得进入我的房间,因为我怕会吓着你们,我长着獠牙,呵呵,脸上还有很多毛……
我故作的诙谐逗得大家呵呵直乐,那位仆役感激地向我深鞠一躬,去做事去了。
第二天晚上,我被一个噩梦惊醒了。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奇大无比的老鼠,嘴巴尖尖的,长长的门齿,一身细密的毛,但是我的身体却是人的身体。我孤独地行走在爱城空空荡荡的街道上,突然从地下钻出许多老鼠来,将我团团围住,他们瞪着眼睛,捋着胡须,好像正面对着一餐丰盛的美味佳肴,我正想着要不要跟他们打招呼,怎么跟他们打招呼,只听得吱地一声凄厉的尖叫,他们向我扑了过来。我的头上,身上,手上,脚上,全部是老鼠,他们张着尖利的牙齿,将我噬咬着,顷刻之间,我就被他们咬得鲜血飞溅,支离破碎。我只有恐惧却没有反抗,任由他们将我吞噬。然而就在此时,我看见从街道四面八方潮水般涌出人来,他们手里拿着棍棒,拿着刀斧,甚至拿着枪炮,他们呐喊着向我冲过来,那些老鼠瞬间就逃逸得无影无踪了,只剩下我,躺在地上,我以为他们是来救我的,却不料那些棍棒和刀斧和枪弹雨点般在我身上落下。我无力喊叫,眼见就要被打成肉泥的时候,却一下子醒了。
醒过来我马上就感觉到不对劲,跑到镜子前一看,我的脸上再次长出细密的毛,门齿也长长地露在了外面,当我折断指甲,刮干净脸上的毛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嘴巴也变得尖尖的了。我拿起锉刀,使劲而小心地锉着牙齿,嘎嘎,嘎嘎……
我生病的消息,轰动了整个爱城,《真理与真相报》每天用很大的版面登载爱城人们对我的关切的消息,比如各行各业给我送了什么样的鲜花,什么样的水果,以及谁谁说什么什么祝愿我的话语……
那位捕鼠局局长几乎每天都要到我的官邸向我请安,祝福我身体健康。他总是企图见到我,但是总被我拒绝,有一次我气急了,说,你如果不听劝阻,胆敢靠近我的屋子,我的枪就放在床头上!
不止我的脸上长出了毛发,而且我的身上也开始了生长,生长速度非常快,野草似的直往外面蹿,而且又痒又疼。更让我感到痛苦的是,我的门齿的生长速度快得惊人。由于我们鼠类的门齿没有齿根,因而牙齿终生都在生长中,所有必须每天坚持撕咬和研磨物品,让自己的门齿被磨掉一些,保持一定的长度,否则门齿将生长到我们无法进食的境地。就在我成为东郭以后,只有偶尔在夜梦里发现自己有磨牙的习惯,我担心我的牙齿会像以前那样快速生长,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没有,我的担心和忧虑好像是多余的。但是现在,它却开始报复似的以疯狂的生长来折磨我。
在我成为东郭,成为人的日子里的,我以坚强的意志力改掉了太多的与身俱来的老鼠的禀性,我不再经受垃圾的诱惑,不再想往洞穴里钻,不再惧怕光明,不再贪恋黑夜。我实现了爱城所有的人都想做但是没有做到的伟大事业,我成了爱城的拯救者和统治者,拥有了爱城所有人的敬仰和倾慕,获得了全部的掌声和欢呼,笑容与鲜花,我荣光高尚,成为他们世代尊崇的楷模……。但是我却压根儿就是一只老鼠,我的门齿疯长着,时刻都得使用一把锉刀,嘎嘎,嘎嘎,使劲地锉,我鼠毛遍体,我不敢穿那些衣服,因为那会使我浑身刺痒,疼痛难受……
我企图想把自己当做一只老鼠,可是谁个老鼠会出卖自己的同类呢?会对自己的同类采取灭绝的手段呢?会对他们的惨死熟视无睹呢?如果我是一只老鼠,此刻我为什么没有在黑暗中的那些洞穴里悄然潜行,而是把自己隐藏在这个屋子里,享有着爱城至高权力,以及在鼠类眼里根本就是废物的金银珠宝,我还下令叫他们锁紧藏宝室,谁也不准进去。
那么我是人吗?
外面那些人的歌唱与赞颂充满了多大的诱惑力啊,那本该是我尽情享有的啊,但是现在呢,我却只能把自己深藏起来,不敢示人。我想,如果我走出去,说自己是那个拯救爱城的人,那个叫东郭的爱城执政官,会是什么样子的结局呢?可能在一片尖叫声中,马上过来的就是石块和火把,当然还有唾弃和子弹。过后,他们会为打死或者烧死一只大老鼠而欢呼雀跃,第一个向我投掷石块的会不会成为像我这样的英雄呢?他会不会说我是一只鼠怪呢?会不会把那场可怕的鼠疫和我联系到一起呢?会不会把所有的罪过都归结到我的身上呢?……
我成了人不人,鼠不鼠的怪物。我冷笑起来,泪流满面。我厌倦了老鼠的生活,我死了,变成了一个人,我给自己取名叫东郭,然后成了捕鼠员,成了捕鼠局局长,成了爱城的拯救者,成了爱城的执政官……
——那么假如我现在又死了呢?我又会怎么样呢?
这是一场闹剧还是一场恶作剧?谁是幕后的主使?
我趁着月色走出执政官官邸,来到大街上。大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清静得连树叶上的露珠滑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爱城已经睡着了。
我在大街上游荡着,在小巷里游荡着,我无处可去了。最后我来到爱城广场。在我的雕塑下,躺着一个流浪者,他睡得很香甜,呼噜打得很酣畅。
我能到哪里去呢?我仰望天空,月亮已经快要落下去了,启明星闪烁得格外耀眼。猛然间,我想到了那个老宅院——推开门,天空已经放明了。宅院里和我上几次看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更破落了些。我上到丫丫以前住的房屋,将自己躺自己地上,我想睡去。但是身子却着火了一样滚烫,我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正被搁进油锅里煎炸似的,发出吱吱的焦灼了的声响,疼痛难忍。我的身子骨散架了似的没有半点力气,我甚至无法直立起来了,只有佝偻着身子,蜷缩成一团。我哆嗦着,以为自己很快就会死去,这正是我所盼望的。
窗外的太阳升起又落下,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死亡距离我还是那么遥远。我想到自杀,可是没有力气,连掐一下自己都没有办法,我就躺在那里,死去了似的蜷缩成一团,无法动弹。
我的脑子总是很清醒,这是一个让我痛苦的事情,过去那么多的事,总是戏剧般地在我的脑子里层层叠叠地映现,忧伤的,快乐的,悲切的,幸福的,总是像鞭子一样在我这颗依然迟缓着跳动的心脏上抽打着,鲜血淋漓着,让我痛楚得无法呼吸。
我多想有一只脚向我踏过来,我多么想让自己的骨头像祖母的骨头那样,发出一阵永恒的碎响啊!
这一天我终于昏迷了过去,在就要昏迷的那一刹那,我乞求上天不要让我醒来。但是我还是醒过来了,是丫丫将我救醒的,她回来了。
33、
丫丫告诉我,她不在爱城的日子,是去了秦村。
我说你一直在秦村?
丫丫点点头。
我说,我知道那个村庄。
你知道?丫丫看着我。
我说是的,我知道,那里情况怎么样?都好?
都好。自从很多年前一场百年不遇的干旱过后,现在那里什么灾难都没有发生,包括鼠疫,人们安居乐业,鲜花盛开,庄稼肥硕,——那个村庄很美丽,也很富足。丫丫说。
我说是啊,那里本来就是一块美丽富饶的土地啊,要不,你的父亲怎么会选择在那里落脚呢?
你知道我父亲?丫丫问。
我说是啊,我知道,你知道吗?
我全部都知道了,我听秦村的人说的,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我父亲的事了。丫丫说,你怎么会知道我父亲的事呢?
我说我当然知道,因为秦村也是我的秦村,是我曾祖父大骨头的秦村,是我祖父雨来的秦村,是我祖母米粒的秦村,还有小尾巴,长胡须……,是他们的秦村。
我给丫丫讲了她父亲秦麻子的故事,他是怎么到的秦村,又怎么离开的,然后又是怎么死去的,包括她的母亲。
我都知道了。丫丫说。
丫丫跟我说,她先前只听说自己一家来自秦村,但是不知道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