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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来水冲刷着白森森的手指。从寒冷的世界里来,所以无论大雪,无论寒冰,皆让他无动于衷。他更像是冰雪的同质,有着空洞的躯体和一尘不染的表象,可是灵魂呢?灵魂始终没有附着在这样完美的身躯上。是一种讽刺吗?这个世上何来完美?
马歌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那道伤口,心居然软了下来。难道他比自己更值得怜悯?
光是血已经让她吐够了,没有一丁点的食欲,即使看见范泽贤狼吞虎咽吃泡面的样子也不为所动。范泽贤见她眼珠都不转一下,伸手抓了泡面丢过去,人还是没有反应。他将吃完的盒子放进垃圾桶里,走过去照常把马歌的嘴封上又找了跟绳子将她捆在床头。
马歌不再反抗,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一系列动作。不想再费神去反抗一个反抗不了的人,她能做的,只是在脑海里盘算着未知的命运。
一大早,专案组就开了个会,严建东表明了领导的立场,传达了上头的意思。说这么几个月过去了,虽然有所收获,但进展必须再加快,要拿出实质性的战果来,时间是三个月。每个人心里都有数,老爷子已经替大家表了决心,四个月破案,何止是压力。
中午吃饭的时候,夏棋欣琢磨着手机里的游戏,一边儿吃一边玩,被许帅看见一把抢了过去。
“哟,还虎口脱险呢?不错嘛,小朋友。变着花样玩呢?”
夏棋欣夺回手机,“小心吃饭噎着!”
“说你自己呢?”
两人正说着,徐亚飞端着盘子从旁边过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差点和对面过来的高杰撞个满怀,汤险些泼到许帅脸上,许帅像兔子一样蹦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那一惊一乍的毛病?”
“要是我破相了怎么办?你娶我?”
徐亚飞一脸无奈,他瞟了一眼夏棋欣,“还轮不上我吧!”
高杰在剩菜剩饭前绕了一圈,反正这几日没有食欲随便吃什么也无所谓,也就打了两个炒菜。本想挨着许帅坐,又觉得打扰两人世界不太好,正想着,看见徐亚飞在招手。
“你没事儿吧?”
徐亚飞关心地问。脸色极差的人勉强摇头。
“还没消息吗?”
“还没有。”
小王已经确定马歌并没有受伤,这让他放了一半的心。
看着高杰对盘子里的饭菜无法下咽他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督察三天两头来势汹汹的针对性提问已经让他有点招架不住了,似乎他成了这桩谋杀的最大疑凶。调查并未得出有内鬼的结论,但只有他心里最清楚,那些所谓没有疑点的人实则带着重大嫌疑。而现在的状况是,所有人嘴上不说,暗地里最怀疑的人就是他。
“怎么了?”
徐亚飞摇摇头。他的若有所思也让高杰大致猜到了原因,事情过后整个专案组的气氛显然不同于往日,他不知道该不该解释为一种心怀鬼胎。可如果这个人不是徐亚飞,那到底是谁呢?
☆、迷失(二)
马歌失踪的第七天,高杰终于接到了范泽贤打来的电话。他带上配枪,前往约定的地点。
只要他一个人去,就能看见活着的马歌;只要他一个人去,就能知晓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终于盼到这一天了,早该做出的了断。从少年时代开始,他就坚信那个孩子比他更极端,可是他也明白就算再是恨他,他也不可能做出那种残忍决绝的事来,至少在这一点上他是信任他的。
在破旧的工厂里,他并没有看见马歌。他走进去的时候,只有范泽贤坐在正前方的一段铁轨上抽着烟。
他记得那天天晴,天空呈现出少有的蔚蓝,甚至有些清爽的风扑面而过,枕木上旺盛的野草在风中轻轻摆动,告示着早春已经不那么遥远了。
高杰在离对方大约一百米的地方停下了步子。范泽贤将一只银色的霰弹枪耷在左手手腕上,枪口丝毫不差地对着来者。他摆过头来,看着他。
高杰从腋下抽出那把跟了他多年的54手枪,扔出一截。
“我怎么知道你带了几把枪?”
“警察只配一把手枪。”
“哦,对了,我都差点忘了你是个警察。”
他用手抹了把自己的脸,背脊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不太自然。
“马歌在哪儿?”
胡茬淹没了半张脸,毫无色泽的皮肤,嘴唇干裂成灰白色。
“说实话,高杰,我从来没有见你这么狼狈过。”范泽贤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走进他,“看来我真是抓到了你的致命点,这点我没说错吧?”
高杰不屑地躲过他的眼睛,又问了他一次。
范泽贤用下巴指了指身后的一截锈迹斑斑的货车箱。高杰想要过去,被对方拦住,他试图推开面前的人,范泽贤却反推他枪口抵在了他的胸膛。
一道强光射进来,让马歌睁不开眼睛。还没等反应过来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拖出了车厢,由于没站稳朝前一颠失重跪倒在地。地面有石子细碎,扎得她异常疼痛。
“马歌!”
听到有人这么叫她的时候,她一下就哭了。
这么几天以来最渴望看见的人终于出现了!他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范泽贤抓着她的衣领,让她根本站不起来,膝盖本能地朝前挪了两步。嘴被封着,喊不出半个字。
一看见她,高杰便有种要支撑不下去的感觉。胸中发疼,一股涩味冲出喉咙。
“你放了她!”
“你认为可能吗?”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我要的你也给不了!我只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明白?”
他明白了,原来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在干这种事!前些年,报纸上接连而至的死讯曾让他困惑了很长一段时间。难道他真正成为了那种需要用人命来换取生活救济的人吗?他不缺钱花,不愁吃也不愁穿,他缺的是一种精神意义上的东西。这跟他有关,无论他选择了什么,都和他有关。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做个小警察惩恶扬善?你以为这个世界会给你机会?实话跟你说吧,我天天都在等,等到那些杂种出狱,等到你们所谓法律制裁的结束,我要亲手干掉那些杂种!”
“果真是你干的。”
他眼前这个瘦削的男子,已经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心灵纯洁善良的孩子了,也不再会与他推心置腹地谈论梦想。高杰不晓得该如何理清心里的琐屑。这是谓知何物的情绪,把他的心撺弄,剧烈地作痛,剧烈地发酸。
“对!是我干的!就是我干的!我要把他们统统斩尽杀绝!而你,你做了什么?你能做什么?你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懦夫!”
“你回来根本就不是为了兑现那句话?告诉我这就是我该有的结果?”
“谁说不是?我们太有缘了不是吗?”范泽贤无奈地笑,“如果没有肖雨,你说我们会怎样?”
会怎样?他们曾经是如此的朋友,他曾经把他当成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如果没有肖雨会怎样呢?他也不知道。肖雨真实的存在过,所以他没办法想象没有她的青春会是什么样;没有她,他现在会又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他们的结局是否圆满?
“那你杀了我,把仇报了,向我保证马歌能安全的离开这里,保证你一辈子都不会再找她的麻烦。”
他顾不了挣扎着想要挣脱的马歌,把目光重新投到范泽贤的身上。
“但是如果不是为了肖雨,我会反抗。“
“你以为我会听你的?真不知道当初肖雨都他妈爱你什么!还有这个傻瓜!”
范泽贤说着便从后面用力推搡马歌。
高杰想,如果那天许帅没有跟着他来,如果他没有被范泽贤发现,结果会大不相同;如果不是自己一意孤行,如果时间倒退,他宁愿以死换取许帅的生命,挽留住等待着他的幸福时光。可是他只有一条命,他欠着肖雨,再加上一条,来生再还吧,来生。
范泽贤朝货车厢开了一枪。
“你骗了我!”
“投降吧,你已经被包围了,跑不了的。”
那是许帅的声音。
“我不知道他跟来。”
“你当然不知道,更不知道这里被包围了是吗?”
范泽贤说我以为你值得信任。
“我真的不知道!”
高杰想要挽回局面,可是已经对方失去了耐心,将马歌拉起来试图离开。
许帅从车厢后面跳出来,堵住了后路。
“你最好让开,我不想杀你!”
许帅呵呵地笑起来,“你口气倒挺大嘛,如果你放了人质我就让开。”
高杰动作极快,乘机捡回了手枪。
“我不会相信任何人。”
枪口对着马歌的后脑勺,两个人不敢轻举妄动,最终还是放下了枪。
“是你自己不珍惜这个机会,高杰。”范泽贤失望地看对方一眼,拉着马歌被绑在后腰的手继续往后退。
☆、迷失(三)
就像他后来对马歌说的一样,他没有恶意,仅仅为了自救。
枪声响起的同时,随其而来的甚至有穿过他头顶的子弹。他记得他扑过去抢范泽贤手里的枪,狠狠给对方腰间一击,然后他被枪陀打倒在地,接着他听见了密集的脚步声、枪响、人声。然后他什么也听不见了,头脑一片空白。
许帅倒下后,他的确是听不见了,马歌痛苦抽泣的身影在眼前渐渐模糊。他知道范泽贤跑了,警队来了好多人。他还看见了范泽安,他也来了,他把马歌拥在怀里,而少强则蒙着夏棋欣的眼睛硬把她拉走了,还有穿白色制服的人……
当他从支离破碎的意识里醒过来时,才隐约看见马歌哭泣的面庞,发现自己的脸上也沾满了眼泪,跪在许帅面前不知所措。他想要大叫,想一头撞死,站起来竟失去了平衡。他捂住脸像个喝醉酒的人走出工厂。红色蓝色的光在闪动,他穿过众人的视线找到车,仓皇而逃。
时针指向一点三十,酒吧老板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再看看爬在吧台边上的男子。
“对不起,先生,我们要打烊了。”
男子动了一下,他还能听得清别人的话,吃力地抬起头,“几点了?”
“已经一点半了。”老板回答。
尽力睁开双眼,他看见周围还有几个服务员,拨开手袖看表,再从钱包里摸出两张人民币。
“不用找了。”
凌晨的凉风袭来,让他顿时清醒了不少。
他没有醉,因为他还能记起白天发生的事。工厂、威胁、死亡,人们的脸从眼前依依闪过,惊恐的,快乐的,悲伤的,或者绝望的。从许帅倒下的那一刻起,这些画面就反复在脑里打转,好像拥挤着都快蹦出来,所以他的头很疼很沉,像爆炸前的一秒。
头疼带动了胃的剧烈抽搐,他想要吐却怎么都吐不出来。脚下是湿漉漉的方砖铺陈的地面,可此时却让他觉得如同踩在雪地上一样松软。
他想起了马歌,不知为何,他突然记起了那个五月的夜晚,躺在血泊中时第一次看到她的场景,在此前同样模糊的意识里,他居然还想起了那天受伤倒地前所见的一切。原来,这就是所谓被丢失的记忆。紧接着,他想到了母亲和父亲,一时间,很多被遗忘的事像潮水般涌来。他甚至怀疑它们是否属于记忆的一部分,因为熟悉了,他放不下;因为太遥远了,又觉得陌生。
慢慢地,他不再清醒,跌倒在了冰冷的人行道上……
如果不是被哥哥带回家,他要么被送进派出所,要么被冻死。中午醒来,昏沉沉的,厚厚的窗帘被拉开一条缝,投射进一道阳光,照亮角落。高杰从床上爬起来,把身子搁到窗边,再也懒得动一下。
住进医院第二天,马歌不耐烦地嚷着要出院,医生怎么可能允许。她现在的身体十分虚弱,身上多处擦伤不说,像手掌和小腿还有淤血,至少还得输两天的液才行。
头天晚上她心浮气燥,一闭上眼睛就做噩梦,一个晚上几乎没有睡着。手心还在火辣辣地作痛,她时不时听见护士同病房外的人讲话。说是为了她的安全,两个警察轮流守着。马歌想叫他们进来,外面那么冷,可又觉得不好开口。那个警官一直守在楼道里,偶儿看看里面的动静,还嘱咐马歌早些休息,明天早上会有人来做笔录。
第二天早上公安局的人一走,范泽安便进来了,带了些吃的,而且还捧了束花。马歌不想见他,就像此时不想见任何人一样。她还是用微笑回应,然后闭上眼睛不再说一句话。
后来Sara夫妇也来了,一看见病床上瘦骨伶仃的好朋友眼泪就止不住往外淌。马歌眼眶湿润,却是怎么也哭不出来,尽力安慰说哭多了对肚子里的宝宝不好。Sara擦擦脸,从丈夫手上接过一个大包,里面是用保温壶熬好的鸡汤,说要给受苦受难的女英雄补补身子。这么一来,马歌还是哭了,热腾腾的鸡汤一下让她找到了家的感觉。
坐上车高杰才发现他并不知道马歌住哪家医院,只好打电话问小王。高妈妈觉得奇怪,你昨天没有去看她?
高杰恩了一声,对自己编织的谎言感到极为惭愧。
高妈妈没说什么,催司机快些开,又打了电话回去要唐妈把汤煲好就赶紧送到医院来。
☆、迷失(四)
到了医院高杰一直守在病房外面,到此时还陷在昨天的情景中。亦真亦幻的虚像如同一座他如何也逃不出的五指山,像多年前就已经压在身上的那一座,现在他也不指望从中解脱了。
一个护士推车进去的时候,看见靠在墙上的人一动不动。问他是看马歌吗,他摇头又点头。过了一阵,母亲出来了,能看出流泪的痕迹,眼睛通红。
“去看看吧,她可想见你了,才一个星期就瘦了好多。”母亲拉着他的手,说着说着就哭了,“浑身都是伤,以后好好对她,呵,儿子。”
高妈妈抹着高杰的脸,努力不让下一颗眼泪落下来。高杰点点头,为母亲擦去泪水。母亲走后心里一阵酸楚,他不敢跨进房间的原因在于他坚强的外表会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彻底崩溃。他不愿这样,若不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一个安全又坚实的肩膀,那他还能做些什么?他还配做些什么?
他试图推门进去,可当范泽安出现在走廊的一头,他便迟疑停下。自范泽贤带走马歌的那一天,两个本身无话可说的人现在更说不出半个字,哪怕是一个礼节性的笑容也显得可笑多余。时间不知过去多久,马歌出现了。
她从病房里出来,一眼就看见了高杰。想要呈现给他一个笑容,嘴一咧开眼泪就滚落下来。
瘦小的马歌身上裹着单薄的住院服,皮肤没有一点血色,像一场大病袭来抽走了青春和活力,从她憔悴的脸上他看到了一个需要用尽他所有来呵护的人。高杰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伸出手臂,紧紧将她抱在怀中,再不要松手。
点滴针头悬在床边上,一看她的手就明白了。护士进来一脸气愤又无奈的表情。
“你怎么又把针头给拔了?”
马歌不敢说话。
“她拔过很多次吗?”
“早上还想跑呢。”
护士愤愤地说。高杰看见那双纤弱的手背上又青又紫,针头不下五六个。护士絮絮叨叨的声音响在耳边,马歌倒是笑得甜蜜。一阵酸楚又涌上高杰心头,直到那姑娘出去他才问她怎么回事。马歌笑着说,不是怕你又跑了吗?
当天下午他去了许帅家,厚着脸皮去的。那时少强、夏棋欣和杨凡都在。他跨进门的时候,屋里的哭声顿时停下来,剩点余下的抽泣。屋里的人都把视线投向他,。
许帅妈妈坐在沙发上,旁边是夏棋欣。老人眼泪汪汪,姐姐姐夫站在一旁,另一面是杨凡和少强,还有些不认识的人也都盯着他。
高杰跪在老人跟前,他埋着头不敢看她眼睛,只怔怔地盯着水泥地面。老人很意外,往后挪了身子。
“对不起,阿姨。”
老人不说话也不看他。少强过去拉他。
“你这是干嘛?”
许帅姐姐见母亲难过的样子异常愤怒,她冲到高杰跟前,因为哭得厉害,眼睛已经肿了。
“你说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人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