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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三部曲1:世界在爱情中成长-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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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哲学的人,写小说的并不多。”葳蕤说,“其实,写写小说,可以给枯燥的生活增添情趣。” 
“不对,”梓茕说,“我希望人们把我的小说当作哲学来读。” 
“它们毕竟是两类精神品种。”她说,“稍有一点常识,就可以把小说和哲学区分开。” 
葳蕤是从学校直接考来。军训前,她读到了小说的初稿。还是在第一次见面的那趟列车上,梓茕告诉她,理论和小说并不矛盾。她说她小时候也做过文学梦。后来,学历史和哲学,就再没写过,也没看过小说了。不过,谈起小说,她眼里流露出的欣喜和渴望,依然使人觉得,她心里也有文学的梦在燃烧。 
“希望以后能读到你的小说。” 
读完小说初稿,葳蕤的额角又堆满了困惑和不解。 
“哲学味太浓。” 
她说。 
“这恰恰是我的追求。” 
他说。 
“为什么?有这样写小说的吗?” 
她说。 
“写小说是艺术创造,而创造艺术,是最不应该有固定模式的。” 
他说。 
“那你干脆就写哲学得了。” 
她说。 
“不,如果,以后……我写哲学,就要写来使人觉得在读小说。” 
…… 
他说:“我们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那么没有韵味,同时,我们的哲学又为什么要写得那么枯燥呢?” 
…… 
“真新鲜!” 
葳蕤把长发捋到胸前,低下头,望着写字台上那盏墨绿色小台灯。 
春天。周末。一个闲暇的日子。他们坐着公共汽车,摇摇晃晃地来到郊外。那时,明媚的春光,暖融融地映照着宽大美丽的皇家花园。楼阁亭台,画栋雕梁,山色空蒙,碧水幽幽。湖边的翠柳在春风中摇摆,婉转的黄鹂在树梢上鸣唱。这样的季节,这样的春光中,是谈诗和哲学的好时光。 
“小说靠感性想象,哲学是理性产物,它们是截然不同的。” 
她说。 
“不对。你看到的只是表面。小说的根底应该是人性的历史,生命的诗。哲学也是诗,人类生命和精神的诗。它们都属于古老的诗学。而诗学,则是人类智慧之树上结出的精神之果。” 
他说。 
“我们为什么把写小说的叫做小说家,写哲学的称为哲学家呢?” 
她说。 
“称做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他们创造的小说和哲学,有没有货真价实的人类精神韵味。西方一流的哲学,比如柏拉图、黑格尔、尼采、叔本华的哲学,就是一流的诗。而一流的小说,如托尔斯泰、罗曼·罗兰、马尔克斯;一流的诗人,如歌德、泰戈尔,甚至苏东坡、柳永、李清照,他们的小说和诗,难道不是一流的生命哲学和情感哲学么?” 
葳蕤扬起眉头,露出惊讶的神色。 
“那……照你这么说,康德、黑格尔也是小说家?” 
她说。 
“当然不是。……但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把他们的哲学,作为小说来读?” 
他说。 
“别开玩笑了。像《判断力批判》、《美学》、《精神现象学》那么深奥的……作为哲学还读不过来哩,作为小说……怎么读?” 
她说。 
“正因为它深奥!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形象的、轻盈的、灵动的角度去读,你可能会从他们处心积虑地堆积起来的理性迷峰中,去领略到一种……沉淀在大海深处又飘荡在辽阔长空中的……精神信息,那就是真正的哲学……生命与美的哲学。”梓茕似乎沉浸在空茫而晶莹的艺术世界里,“小说和哲学的外在形式,似有区分。内在的东西,它们的精神和灵魂,诉说的是同一回事。” 
“说得真美!”葳蕤叹了口气,“可又是多么遥远。” 
“不,这些精神信息,无时无刻不包围着我们。”他说,“哲学家的心里,不能没有诗。诗人的心里,不能没有哲学。它们是人类精神的血液。只要是精神产品,都会必然把这种色彩带到我们生活的世界里来。……你看那远山云块,那浮在水面上的小岛,那波浪拍打着的岩石,那一束桃花,一束洁白的玉兰,‘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它们不都在形象地显示着一种深刻的自然哲学与生命哲学么?” 
…… 
“海德格尔说,人以诗意的方式在这个世界活着。你心里有多少哲学,就有多少诗意与美。” 
那天,梓茕和葳蕤第一次牵手。春光融融,春花馥馥。他们在晃晃的游人中穿行,如入无人之境;他们在缀满野花的怪石丛中漫步,如流水行云。 
“春天真好。”他想。 
“爱情真好。”她想。 
他们坐在郁郁青青的原始森林里,望着树枝背后的蓝天朗云。四周没有游人,很静很静…… 
“诗和哲学,真好。” 
他想。 
“能理解真正的诗和哲学,多么幸福。” 
他们吻在一起。 
而那一刻,梓茕和葳蕤都没有分清,什么是真正的生命、爱情、哲学与诗…… 
表妹与诗 
梓茕曾想写篇文章,好好谈谈作家们的“表妹情结”。李商隐的表妹长得何等模样?第一次见到表妹,是在什么时间和环境?有许多好事者经过反复考证,为描绘李商隐的表妹展开想象空间,推算他一次次见到表妹的实际年龄,而哪个年龄段的表妹,如果精细地描绘起来,该具备怎样不同的特征?少女时代,清纯腼腆,羞答答地躲在翠绿的窗帘背后,望着站在客厅里不知所措的如意郎君,似看非看;或者手持小扇,和丫鬟一起,在后花园的花丛中,追逐美丽的花蝴蝶。 
这就是李商隐和表妹相见的真实情景么?我们千万不要上那些似是而非的文学好事之徒的当。他们有个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李商隐的诗写得那么空灵,那么朦胧,意境那么缠绵悱恻,那么柔美,那么,李商隐的表妹就应该那么空灵,那么朦胧,那么柔美。其实这是一种误导。李商隐究竟有没有那么一个表妹,是不是因为那么一个表妹的存在,才有了李商隐写下的那么一些朦胧美丽的诗?颇令人很怀疑。写诗是一回事,表妹又是一回事。难道面前非得有位“增之一分则长,减之一分则短”的西施,宋玉才写得出《登徒子好色赋》么?曹植的眼里非得有位忧郁而美丽的姑娘,才写得出情采飞扬的《洛神赋》么? 
…… 
“中国艺术把自然做为人体来描写,西方艺术把人体作为自然来描写。所以,观赏西方 
人体艺术和裸体艺术的时候,我们感到的只是生命的震撼,生命意韵的刻骨铭心体验,一点不感到害羞和肮脏。同时,当我们面对中国的山水画,那些晶莹剔透的意境,那些远山远水,古树断云,沉鱼落雁,落日孤鸿,你仔细去体味,那里横卧的实在就是一个赤裸裸的女人。通过她们,我们可以感受到艺术家对自然的爱,对人生的爱,同时也是对人生命本身的爱。中国山水艺术,你只要从很深层次去体验,就能感觉到那是对人体神态形态细微精妙处充满浓郁感情的摹写。我们在欣赏桂林山水的美,黄山华山的美,那赤裸裸的远山朗云,那云遮雾罩的古松翠柏,气韵生动的青松翠柏,山形水形,体会到的不正是一种活生生的生命么?那是艺术家所创造的生命,美的生命,就好像西方艺术中的人体画一样。中西方艺术家的审美意识心灵深处,他们最基本最原始的艺术生命躁动,他们艺术原创力的基本源泉,基于一种爱,基于一种美,基于对爱与美的生命与艺术阐释。‘爱’、‘美’、‘情感’、‘性’,是艺术的内核,艺术家按照艺术的审美规律,像柏拉图所说的‘神灵凭附’一样,向外发散。带着女性生命与美的信息,像闪电撕破浓重黑幕,把艺术生命花朵,撒满人类精神的天空。西方的人体画和中国的山水画,就是它们之中最辉煌灿烂的一个部分……” 
…… 
“重复,啰嗦!深刻的胡言乱语!” 
葳蕤叫了一声。从长满荒草的岩石后面跳了起来,冲着大树上的鸟窝一声吼叫:“你这是什么美学理论,简直是魔鬼的咒语,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梓茕茫然地低下头,不敢看周围的环境,也不知道有一群大鸟在黄昏的落日下翻飞。这是这个城市皇家园林远郊的一个宁静的黄昏。秋天的太阳收尽了残留在广袤大地的最后一缕光晕。他嘟哝着说:“理论,理论,我说的仅仅是理论……”葳蕤紧皱眉头,自言自语地说:“照你这么说,世界上的美,一切艺术,归根到底,看来看去,就只有女人……这样的理论,和教义、巫术有什么区别?” 
…… 
这是他们许多次毫无意义也毫无结果的争吵之中的一次。当然执著的梓茕不会甘心忍受这种结果。“创造理论是一种幸福,理解理论也是一种幸福,而且往往是更加难以获得的幸福!” 
他说。 
那时,沉甸甸的夕阳又从西边的天空中滚落下去,潇潇洒洒的晚风淹没了梓茕孱弱的声音。 
“难道我所说的东西就那么难懂吗?李商隐写出那么美妙的诗,就因为他是一位美妙的诗人,以及他所写出的那些美妙的诗。他的诗晦涩难懂,奇妙无穷,朦胧绰约,并不是因为——或者说主要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少个表妹,至多他那颗善于审美的心灵,比我们一般人,一般伟大的诗人,更精细更敏感,更善于琢磨自己心灵世界罢了。即使李商隐有那么一个表妹,也仅仅是一个表妹,就像我们的所有表妹一样。‘蓝田日暖’,可能是表妹的脸庞,‘良玉生烟’,可能是表妹婀娜的身段。而实实在在的表妹,她的脸庞和身段,也就是一味普通少女的脸庞和身段。我们理解李商隐的诗美,是欣赏包含在‘蓝田良玉’背后的审美感情,欣赏他塑造艺术生命,而不是欣赏他表妹的美。”梓茕越说越激动,“理解这一点有多难?那些话怎么会是胡言乱语?我不知道中国艺术家为什么会有那么深的‘表妹情结’。陆游的《错错错》把他和表妹唐婉的爱情写得呜咽悲愤,差不多有点卓绝千古的味道了。好事的文人反复研究陆游表妹的模样,并生拉活扯地编出了一部看起来缠绵悱恻的爱情悲剧。说实话,那种电视剧毫无感人之处,因为陆游的表妹情结只是埋藏在他心灵深处的一种人类情爱悲剧的符号。陆游的艺术世界里,这种悲剧符号很生动感人,很美。而一旦转化为一个风流才子和一个表妹佳人的爱情故事,那种韵味就荡然无存。陆游的表妹是这样,东坡的表妹也是这样。托尔斯泰,罗曼·罗兰有没有这样的表妹呢?我想是有的。就连中国现代也有美学家跟着起哄,长篇累牍地讲诉他和一位多么漂亮又病怏怏的表妹之间,有过一段多么令人难以忘怀的感情,最终没能结婚……” 
梓茕像发觉什么新大陆似的,阐述着艺术家的“表妹情结”:“林黛玉不就是贾宝玉的表妹么?‘表妹’对于作家的创作,可能是艺术的催化剂。像一缕清新的情感的风,吹拂着他们心灵的波纹。从家族意义上说,表妹离我们最近,从婚姻意义上来说,表妹隔我们最远。表妹是美的,也是可以爱的,但却是不可以和她结婚的。作为一种文学创作的母题,‘表妹’,永远都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情感悲剧和性爱悲剧的象征。” 
…… 
美髯——东坡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拨弄了几下案榻上的古筝,仰天喟叹: 
“真没想到,我的意思,被他误解成这样。” 
厅堂庭院,柳堤荷花…… 
表妹们如诗如画的身影,隐隐浮现…… 
你知道她们的柳眉,她们的细腰,她们的娇嗔,她们的一颦一笑么?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痛! 
东坡愤愤地想。 
…… 
东坡至爱的不仅是表妹,还有他堂妹。堂妹英年抑郁而死,不知和他们之间的爱情有没有关系。 
东坡和他堂妹没有肌肤亲近,这一点可以肯定。那么,他究竟想不想?肯定想。只是不敢,或者没有机会。要不,他一辈子为什么绝口不提堂妹的丈夫?从性的角度考察,堂妹的丈夫,对他意味着什么? 
华年 
第一次见到表妹,李商隐只有十八岁,弱冠少年,一介书生,风流俊朗。其实,他所有才华,就只能写诗。表妹和他并非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不知一种什么样的来自少女的艺术感觉,使他的诗变得那么悱恻缠绵。表妹的父母对李商隐什么态度,史书上没有记载。 
翻开生命的黄页,李商隐说:“我根本不需要什么表妹。你不知道,蓝田的青烟,在我心灵深处淤塞得多深多久,简直跟了我一生,浸入了我的灵魂。” 
梓茕知道李商隐说了假话:“蓝田日暖玉生烟。” 
他想,那暖融融的太阳,不就是表妹璞玉般的脸庞?那袅袅娜娜的轻烟,不就是表妹弱柳般的身段,要不杜鹃怎么会啼血呢?那些血,是从一个风流少年心灵深处流淌出来的么?至于那场梦,其实,并不是一场真正的梦,而是他和表妹之间无数甜蜜回忆的化身。李商隐的表妹,不是歌女也不是妓女。据说,是一个遁入空门的爱诗写诗的佛家女人。那么朦胧,那么婉约,难道仅仅因为这个女人太美? 
“洛阳城东伊水西, 
千花万竹使人迷。 
台上杨柳临岸低, 
门前荷叶与桥齐。 
日夜思君君不见, 
长风送雨过前溪。” 
“你喜欢写诗吗?你在研究诗吗?你读得懂这样的诗吗?你知道这样的诗,饱含着多少生命与爱情的伤痛吗?” 
梓茕连珠炮似地追问。 
“这哪里仅仅是诗,简直就是一幅幅生命与自然的画图,只有把心贴进这一幅幅自然生命的画图上去,我们才读得懂这样的诗,体验到写这种诗的人,他们情感的律动和思想的梦痕。” 
他说。 
“写不出这么好的诗,请问,我们有古人这样亲近自然的心态吗?‘城东’‘伊水’‘花竹’‘杨柳’‘荷叶’,哪一片景物,不饱含他们对自然的怜惜和深爱啊?” 
梓茕和葳蕤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可是,我们的艺术家,爱自然的时候,忘记了爱人。” 
“不,既没爱好自然,也没有爱好人。” 
…… 
“创造这样的艺术,是美的,也是幸福的。”他说,“能理解这种艺术的人,是幸福也是美的。” 
…… 
那时,他们的爱情,沉浸在诗与美的甘泉里。他认为,也许他们正分享着东坡、柳永、李商隐们心灵的残羹。谁都不知道那些残羹中盛着的,哪些是脏水,哪些是爱情。 
艺术女人 
有一种声音,曾反复在梓茕心灵深处响起。 
“女人气,女人气……” 
他陷入了沉思。 
“如果,女人气是横亘于天地之间的美,又有什么不好?”梓茕说,“从某种角度上看,我们面对浩如烟海的文学艺术理论作品,那些带着绝美精神气韵的美,多少就带有一点女人气。” 
葳蕤的眼睛,睁得很亮,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比如维纳斯,比如蒙娜丽莎,充满多么健康蓬勃的女人气!罗丹说,在那堆雪白的花岗岩石上,在维纳斯赤裸的上半身,我们感受得到她的体温。罗丹的感觉,很精细,很真切。” 
“但是,”他们继续讨论着,“我们可不可以考虑维纳斯的婚姻状况呢?她是一位姑娘,还是一位少妇?……姑娘、少妇都不合适!她是至真至善的美,不单单属于女性。她活在离我们很远很远的精神世界里。她那平静的脸庞,微翘的下颚,高贵的眼神,不卑不亢的神态,如果你真正读懂了那种静穆的单纯,高贵的伟大,……站在她面前,难道你会想到,她是一位可以占为己有,并且,是可以和她谈恋爱、生孩子的女性么?她是人,也是神。而神,是不可以谈恋爱、生孩子的。” 
“艺术净化心灵,正在于此。” 
葳蕤说。 
“有本书上说,一个做了许多坏事的人,站在维纳斯面前,感到无地自容,后来,他弃恶从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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