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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若犹红-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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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再开我玩笑,不再问我嫁他可好,不再“调戏”我,我心情不禁为之一松,但紧跟着的,却是一种奇异的失落。

    秦阿姨的精神很坏,我真担心她是否还能撑得下去。就算撑得下去,还能撑多久?我全身一阵颤栗。

    “江枫姊,你怎么了?是不是冷气太凉?”正在替秦阿姨整理卧具的陈岚问我,这个女孩子不仅外貌可人,性情温柔。还心细如发。

    “没什么。”

    “这是慕尘的外套,你披一下?”她还是从橱中取出一件外套。

    “不用了。”我正预备推拒,却不由“哈秋”一声,打了个好大的喷嚏。

    “你着凉了!”秦阿姨醒了过来,虽然她现在那么疲倦,那么难受,但她仍在微笑。

    “没有。”

    “都打喷嚏了还没有,”她摇摇头,“小枫,听话。”

    我把外套披上了。慕尘默默地注视我,眼中有着特别的表情,很难知道他在想什么,今晚他真的很不一样。

    “打针!”门被推开了,一名护士走了进来。陈岚把床摇高,替秦阿姨卷起袖子。

    “你不是做白天班吗?怎么还没走?”进来的护士问陈岚。

    “当晚班的临时有事来不了。”

    “要不要我替你去特约站喊人?”

    “不用了,我应付得过来。”陈岚累了一天,仍是那般敏捷。年轻真好,她又年轻又快乐,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烦恼。

    “今天晚上我待在这儿。”我这才明白若不是陈岚留下来,根本没有护士来照顾秦阿姨。

    “你白天要上班,不能累坏了。”陈岚笑笑摇头。

    “你熬夜,难道不累?”

    “我习惯了,也许我天生就应该做护士的。”她高高兴兴地说,“你放心,我跟秦阿姨合得来,她也是最合作的病人,我一定会把她照顾得很好。”

    “你今夜留在这儿,明天呢?累了一天一夜,白天还会有精神?”慕尘说话了。

    “如果你不介意,我不会觉得累。”陈岚冲着他笑得好甜。

    我一下子明白了,原来陈岚年纪小小心眼却不小,她跟其他爱作梦的少女一样爱上慕尘了,其实我早该看出她的倾慕之意。

    我没发现,只因为她太可爱,可爱到我没注意到她其他的幻想。

    我不知道慕尘发现了没有,但他不是呆子,应该看得出来,也许,这种事他司空见惯,在他全球性的演奏里,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迷恋着他,他根本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

    在音乐世界的殿堂里,他是最好的几位中国人之一,但在其他方面他并不是。

    他不懂人情世故,除了音乐外,他甚至没有一般人的生活能力,他像孩子般的不爱负责任,不懂得如何珍惜、负责,最让我看不顾眼的是他过了30岁还在玩模型飞机。

    总之,他只有外表成熟,内心根本尚未成人。

    陈岚若是我的亲妹妹,我会让她明白。

    我更会尽力保护她,不让她尝到不必要的苦果。

    她如此年轻,世界必定宽阔。她又如此可爱,有资格去追求更好的。

    沙慕尘这种人只会活在爱幻想的少女梦里,永远充当梦中情人。

    他们在病房里为着谁该留下陪秦阿姨争执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陈岚获胜。

    她怎会不胜利?她是专业人员。

    我和慕尘离开病房,在转角处遇见了张大夫,他看起来心情很好。

    “江枫,慕尘,等一等。”他叫住我们,“有空的话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自秦阿姨病后很难得看见他这么高兴,我跟慕尘对望了一眼,用他进了办公室。

    “我迫不及待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他兴奋地说,“我要替你们妈妈做一个硬脊外腔输液系统。”

    “秦阿姨。”我纠正他。在慕尘回来之前,他很清楚我是谁,但他现在被混淆了,难道他真以为我会嫁给慕尘?那未免太不可思议。

    “对不起,我说错了。”张大夫抱歉地说,“我先解释一下什么是“硬脊外腔输液系统”,这是一种长期麻醉的注射系统,将病患在局部麻醉之下,把输液系统装设在腹部下,然后于皮下注射吗啡,这种系统是经由导管进人硬脊膜外腔,不但方便而且安全,它的用量少于传统肌肉注射的五分之一,所以病人血中的吗啡浓度很低,不会抑制病人的清醒度。”

    “对不起。”慕尘打断了他,疑惑地问,“张伯伯,我想请教一下,为什么我母亲要装置这种输液系统?”

    张大夫呆了呆,然后口答:“这是我和麻醉科一齐向院方争取的,医院终于答应了——”

    “我的意思是我母亲为什么要用到这种系统?”慕尘又打断了他。

    “因为这种系统可以解除病人的疼痛,减轻家属及医护人员的负担,而且可以连续使用数月甚至数年,许多病人可借此而不需要长期卧床,改善病人的生活品质。”

    “你的意思是说我母亲装了这种系统就可以痊愈?”

    “痊愈?”张大夫吃了一惊,“这不大可能吧?这顶多能替病人止痛,你要知道,疼痛对癌症末期的病人来说,是最残酷又难以忍受的折磨。”

    “末期癌症!你说我母亲——得的是末期癌症!”慕尘跳了起来,整张脸变得惨白,“她不是开过刀了吗?难道她——不会好了?”

    的确没有人告诉过他秦阿姨不会好了。但这又何须别人大锣大鼓地告诉他,秦阿姨病得那么重,他用脚趾头想都想得到啊。

    回去路上,慕尘很沉默。

    我不希望他送我,但他太坚持,坚持到我都有点害怕。我真的好替他担心会做出什么失去理性的行为,但他没有,他一路平安地把我送到星辰居的门口。

    我下车时,他仍没有说话,我进了屋,他还不走,我这时才觉得不对,一回头,他趴在方向盘上。

    “慕尘,慕尘!”我跑下台阶去敲他的窗子,这才发现他在哭。

    他抬起头时,我见到他满面泪痕。

    他不是不知道秦阿姨的病,但他一直不肯承认,现在他不得不相信,当然痛苦。

    我不能不管他,万一他在悲痛中出了事,我无法对秦阿姨交待,良心也过不去。

    “进来。”我拉开车门,拍拍他的肩。

    “别管我。”他又趴下脸去,那哭泣的表情整个撼动了我的心弦,我相信这一生可能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瞬。

    “我不管你谁管你?”我低声吼,“进来我给你弄点儿吃的。”

    他不理我,我叹了口气,换做慕竹,他绝不会如此不近人情。

    “好吧!随便你。”我硬下心肠,走了开去,可是阿唐多事,她跑出来叫,少爷,医院有电话来,请进来听。”

    是陈岚打来的,她不知道跟慕尘说了什么,但他只点了点头,回答了几声:

    “嗯,嗯。”就挂上电话。

    “秦阿姨她——”

    “她很好,”慕尘懒洋洋地说,然后又预备离开。

    “坐下。”我严厉地看着他,“今天晚上你就在星辰居过夜,哪里也别去了。

    阿唐,你给少爷铺床,我到厨房去做点夜宵。”

    “我不饿。”他低声拒绝,“我也吃不下。”

    “多少也吃一点,这几天,你瘦多了。”

    他拾起脸看我,旋又低下,但眼中赤裸裸的光芒使我一阵震颤,哀伤使他不再隐瞒。

    他这样看我,那就是把我当嫂子看?真是岂有此理,但这个我不跟他计较,他——够可怜的了。

    我做好夜宵后,由阿唐端给他吃,我回自己房间睡觉。

    当然没法睡着,我惦念着秦阿姨,我应该坚持留下的,陈岚再好,也只是个外人。

    星辰居窗外的风响了一夜,我也发了一夜的呆。

    第二天早晨下楼时,慕尘站在露台上,傻傻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连背影都让人感觉到他的哀伤。

    “慕尘。”我放柔了声音叫他。

    他还在发呆。

    我推开纱门,走到他身后,轻咳了一声,他吓了一大跳。

    当我看见他的脸色时也吃了一惊,短短的一夜,他犹如伍子胥过昭关,虽然没有须发全白,却衰老了好几岁,双眼发赤,容颜憔悴,唇边冒出了不少胡茬,眸中完全失去了神采,原来这个黄金男孩也跟凡人一样,禁不起世俗的打击。

    “你在这里站了一夜?”

    他似乎听不懂我说什么,还没从一夜的风露中回过神来。

    “坐下。”我按着他,把他按到露台的藤椅上,“你这样做对谁都没有好处,白白糟蹋身体,秦阿姨知道会心痛的。”

    “你不懂。”

    “我不懂什么?

    我冷笑一声,我在秦阿姨身边的时间比你久得多。”

    “对不起。”

    “我不是指责你,何须见怪。”

    “我很小——就没了父亲。”一他低低地说,双眼凝视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

    如果我是他的经纪人,我会尽力保护他,绝不让任何乐迷见到他此刻的脆弱。

    “我知道,慕竹告诉过我。”

    “他还说了什么?”他怀疑地抬起头来。

    “他说你父亲在你幼时最疼你,你的音乐细胞也得自他的遗传,他原本有希望成为当代的着名音乐家,但他却一直没有成名,反而潦倒终生。”

    “你对我家的历史很了解嘛!”他刺了我一句。

    “那大概因为我也跟这历史沾上了一点边。”

    “你本来应该不止沾上一点边,而是写在这个历史里。”他的唇边浮起一丝笑容,酸酸的,苦苦的。

    “我本来应当是你的嫂嫂。”

    “父亲去了,慕竹也去了,现在,轮到了妈妈——”他的脸孔一阵痉挛,喃喃自语,“只剩下了我……”

    “是的,只剩下了你,你还不振作!”我严厉的口气使他吃惊。

    “你如果每天晚上都站在露台上,不用一个礼拜,你也会垮。”

    “你呢?”他苦恼地望着我,“难道你每夜都能安眠?我不相信。你自己看看身上的衣服,最少大上两号不止。”

    “这是好久以前的衣服。”我嘴硬。

    “我不信哥哥去时你会胖过现在。”

    “至少,我熬过来了,我没有垮,没有倒。我活得很好,很有尊严,没有为你过世的哥哥带来一丝耻辱。”

    “你太累了!”他毫不容情地批评,“你究竟是一个人活,还是两个人活?”

    “这是什么意思?”

    “你那么努力,哥哥也有份,是吗?你为什么不能单纯一点地活着,而不是为了去荣耀谁。”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是你先来管我的。”他苦笑,“江枫,你很不公平。你的年纪甚至不比我大。”

    “我不是欺负你年幼,只是提醒你,每个人遇到了打击都会哀伤、痛苦、抱怨,但人生有许多责任,人生也很长,并不是继续哀伤下去就能完事。”

    “我明白了。”他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一直讨厌我,是因为你觉得我根本不负责任。在你心目中,谁最懂得责任之道?我哥哥?不!我哥哥已去,你没有权利拿我跟他比。”

    “我们今天的说话到此为止。”我霍然起立。

    “别走。”他一把拉住我,恳求地说,“江枫,你仔细看看我,我并不差。”

    我摔掉他的手。

    他是个孝子,一心希望娶到我讨秦阿姨欢心,但这也未免太过分了。

    我冲下石阶,到地下室把车开了出去,我要告诉秦阿姨,慕尘再这样胡搅瞎缠下去,我会疯掉。

    到了医院,病房中一个人都没有,护理站说早上五点,秦阿姨就被推去做检查了。”

    “检查什么?”我问。

    “她的主治医师要帮她装一种新的输液系统,装置之前,得做完善的检查,你如果有事最好先走,那个检查时间很长,大概会做到中午。”

    我一直等到了八点半,还不见人回来,又进不去检查室,只有怏怏地回公司。

    我永远也想不到的是,我跟秦阿姨之间的爱比母女还深,竟还见不到秦阿姨最后一面。

    所有人的努力都自费了,中午时,我接到了张大夫的电话,他教我立刻赶往医院,秦阿姨已在弥留状态。

    我赶到时,秦阿姨在五分钟前逝世了。

    我震惊地看着工人把白布盖住了秦阿姨的脸,我疯狂地去阻止他们,攻击所有妨碍我的人。

    “你们不能把她带走,不能——”我嘶叫着,那如受伤小兽的叫声在空中响,但我已失去所有的意识,再也不能自己。

    模糊中,有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自后头紧紧抱住我,我仍然在拳打脚踢;这样的悲哀,我不能接受,“把秦阿姨还给我,你们这些庸医,笨蛋……”我狂呼着。

    然后眼前一暗,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陈岚守在我床边,还有一个陌生人。

    我害怕地望着他们。

    陈岚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紧紧抱住了我。

    一时之间,我的脑际又涌起了可怕的记忆,昨日的情况有如排山倒海。

    天啊!天啊!我头疼欲裂。

    “小枫,振作点。”一双大手抓住了我,我本能地推开他。

    “我是梁光宇,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瞪着他。

    “不要抓住我!”我烦躁地叫,“我要去看秦阿姨,走开!”

    “医生说你不能去,你现在太虚弱,要好好静养。”梁光宇的大手教我动弹不得。

    陈岚也帮他。”江枫姊,你病了,真的,你病得不轻,是肺炎。”

    “胡说!我好好的怎会是肺炎?”

    “你这些天不吃不睡,病菌本来就潜伏了很长的时间,一旦受到了大刺激,就崩溃了。”

    “你们不能这样把我关在床上,我不甘心!”我大叫,但气力用竭,不由自主又倒向床去。

    “江枫姊,你要振作,不然秦阿姨就真的没人管了。”陈岚说得伤心,眼圈整个红了。

    “慕尘呢?慕尘呢?他也不管吗?”我的脾气坏得惊人。

    “他也病了,病得比你还重。”

    “什么病?”

    “他精神上受了刺激,到现在还不能平复。嘘,小声点,他在你隔壁病房,任何一点声音都会使他不安。”

    “我要起来,秦阿姨的事没人管。”我挣扎着。

    “放心,张大夫把一切都料理妥当了,秦阿姨暂时放在太平间,放多久都没关系。”

    “她不喜欢人多,她一直爱清静。”我痛哭了起来,完全不能控制。这些年来,我什么都往肚子里忍,已经忍无可忍了。

    “你要早点好起来,才能接她出去,对不对?”陈岚哽咽地劝我,自己一边说也一边眼泪汪汪。

    我病了好一阵子,有时清醒,有时沉睡,但清醒的时间不太长,但只要一醒,我就想哭。我比较喜欢昏睡。

    朦胧中,我总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星辰居,慕竹和秦阿姨都在,我们欢聚一堂,过着最快乐的生活。

    我开始怕醒来,但毕竟还是醒了。

    再能换上住院前的衣裳站在地上时,我发现自己真是瘦脱了型。

    我变得很难看,但又有仟么好在乎的?再好看也没人可以看了。

    梁光宇来接我出院。

    这些日子,他天天都来,陈岚告诉我,他一来就待在那边的椅子上,坐好几个钟头。

    陈岚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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