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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若犹红-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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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跟战场也没什么不同,往往是有去无回!既然梦不能圆,醉了又有何妨?

    我们三个人碰过杯之后,阿唐首先喝光了杯中酒。

    “你不能那样喝!”慕尘阻止她,“喝得太急会醉的。”

    “我才不在乎。”她又重新倒满酒。

    “你不能再喝了。”

    “别这样小气。”她不高兴地说,“我喝两杯酒算得了什么?”

    慕尘只好由她。

    她在这之前,从未喝过酒,逞英雄的结果是以最快的速度倒下去。

    她起初还又哭又笑,但我好不容易把她拉回房后,她咕咚一声躺上床便立刻睡着。

    桌上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敬你。”慕尘说。

    我举杯时,心中感慨万千。还记得第一次到星辰居时,这儿花香鸟语,到处是笑声。

    “下雨了。”他忽然说。

    我侧耳听,窗外果然有了沙沙的雨声。

    漆黑的夜中,那雨让人觉得好凄凉。

    不久之后,天空亮起了闪电,又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声,山谷中的电击教人心惊,更糟的是在击中的地方还夹杂着火光。

    正在诧异间,忽然电灯全熄。

    “停电了!”

    “是不是保险丝断了?”他急忙起身要去找手电筒检查开关。

    “不用去了,你看,外面的灯光全都没有了,可能电路刚才已被闪电击中。”

    “我去找蜡烛!”他说。

    我在黑暗中坐着,很快就适应这无边无际的黑暗。

    它——适合我的心情。

    我应该坐在黑暗中,再也不要见到阳光……

    蓦地,黑暗中又亮起了闪电,仍如匹练而下;雨也变得好急,草木箣箣摇动着,天地间像在悲悼什么似的,发出世纪末般的声音。

    “江枫?”慕尘端着烛台进来,烛光中,我见到他的脸。

    他的脸被阴影笼罩着,宛若陌生人。

    我笑了起来。陌生人!我们是相爱的陌生人!

    他把烛台放在桌子当中,跟花摆在一起。

    烛光晚餐、黑夜、冷雨……

    悲切中,却有另一分奇异的情调。

    我举杯,这次一饮而尽的是我。

    “别喝得这么急。”他伸手接过我的杯子。

    “小气。”我学阿唐骂他。

    “我不在乎你骂我什么,在你眼中我还有什么尊严?”他黯然地道。

    “不跟你吵架。”我笑着说,“免得你日后想到我,永远是吵架时龇牙咧嘴的怪模样。”

    “我不想你,一辈子不想你!”他重捶桌子。

    “不想就不想,还要赌咒发誓?”

    “我发誓,不再想你。”他哽咽着忽然痛哭出声。

    我又倒了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为何不饮尽杯中酒?

    他很快地便自失态中恢复。

    “你喝吧!不过总得吃点菜。”他夹了一筷子黄鱼给我。

    阿唐枉烧了这么一桌子莱,在我被酒烧得发痛的嘴里,任何好菜都失去了味道。

    窗外风雨依旧,玻璃中也同时映出桌上的烛影,渐渐地,烛影变成了两个、三个、四个……几乎完全重叠在一起。

    我发出了笑声。

    “你喝醉了。”慕尘担忧地说。

    我敢打赌,他害怕,比我还害怕。

    但辛巴达中的薛哈娜莎德不是说过,恐惧与忿怒各走不同的道路吗?

    我恐惧也忿怒,但眼前没有任何一条可以宣泄的道路。

    上天并不厚待我。

    它让我的一生都在别离中度过。

    别离。

    我的笑声中掺杂着奇怪的哭声,我不想哭,一点也不想,却无可奈何。

    我们终是没有喝完瓶中的酒,也没吃光桌上的菜。

    我像阿唐一般的醉了。

    蒙胧中,有人用冰冷的毛巾轻轻替我擦脸,我难受地侧过脸。

    “别动,乖。”是慕尘的声音,他托住了我的头,我心中清楚,却无法拒绝他。

    他把水杯凑近了我的嘴唇,我贪婪地喝着。

    “慢慢喝,别呛着了。”

    他温柔的口气又像从前了,但我在模糊中想到他的婚姻,却更加酸楚。

    “不要哭!不要哭。”他柔软的唇在我颊上摩擦着……

    强大的浪潮袭了上来,我醉了,醉了,飘在那浪潮之上,一波又一波,一波又—波……
第十章
    醒来时,我睡在自己床上,慕尘趴在一边,也睡着了。

    我坐了起来,只觉头痛欲裂。

    醉竟是这般难忍的滋味。

    “江枫!江枫!”慕尘发出了呓语。

    “慕尘!起来!”我摇他,“快起来,你不能待在这里!”

    他满眼红丝地抬起头,一声不响站起身,歪歪倒倒地走了出去。

    我翻过身,用枕头盖住头继续睡,一直睡到了中午被阿唐唤醒。

    “江小姐,有人来看你。”

    “谁?”我醒不过来。

    “你们公司的人。”

    “说我不在。”

    “还有另一位,他说,他说——”

    “说什么?”

    “他说他是你父亲。”

    又来了,我烦倦欲死。

    “不见。”

    “我已经说过你在。”阿唐又推我,“江小姐,自己的父亲怎能不见。”

    “他不是——”我呻吟着。

    “自己的父亲还有不认的。”她自说自话的把我拉起来。

    我差点发脾气,但一看到了阿唐的脸,气就消了,一夜之间,她憔悴了很多。

    也许过了今天,我们今生今世就不再相见了,我内心的火焰一下子熄灭。人与人的相识、分离,不都是个缘字?

    “我自己来。”我接过阿唐手中的梳子,开始整理。

    虽然梁光宇是不相干的人,但我还是决定以礼相待,我不再是小孩,举动也该成熟。

    陪梁光宇一道来的是董事长,这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原以为陪客会是张飞龙,没想到他还不够资格。

    “请坐。”我出来时梁光宇还站着,他是个骄傲的人,当然张董事长也不会独坐。

    梁光宇坐下了,他有些激动地看着我,难道他仍认为我是他女儿?

    可怜的老人,失去挚爱的妻子后,他的精神受到太大的刺激,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但可怜归可怜,我已打定主意,他若是对我父母有什么不礼貌,我一定要反击。

    阿唐泡了茶上来,但张董事长却站起身来:“抱歉,我还有事,你们谈。”

    看情形,梁光宇今天还真有要事,连张董都不能在旁边。

    阿唐看着我,我点点头,她退了下去。

    “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有话就直说了。”梁光宇用力咳了一声。

    他很紧张。

    说实话,他真不该在这时候来烦我。

    我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做,至少,我得想办法恢复清醒。

    “听说你要辞职?”他又重咳一声。这下倒不像作状。我怀疑他真的有病。

    他的脸色很坏。

    “我已经不去上班了。”

    “听说你还要离开此地。”

    我不知道他的“听说”有那么重要。

    他也不必随便听说个风吹草动就跑来看我。

    “如果你要离开,可以跟我去日本。”

    “日本?”

    “我在那儿有成就有事业。”

    “这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梁先生,我不是你的女儿。”

    “不管你是不是我女儿,你都可以放心的跟我走。”他恢复了他的自信,难道我的现状真看起来那般悲惨?

    “凭什么?”

    “我们先不说私人关系,我知道你暂时没有计划,不如到日本来帮我做事。”

    “我不是随员的料,也做不来女秘书。”我拒绝了。

    “当然不是随员,也不是女秘书,我在东京的青山地区有—幢别墅要重新设计,我想聘请你。”

    东京的青山?那是东京最贵的住宅区之一,不但地皮昂贵,居住者也全是名流。

    “只要你肯答应来,一切由你全权做主。”

    他说了一个很令人心动的条件。

    这是天掉下来的机会,我正担忧无处可去,现在不但有了落脚点,还能有工作来排遣愁绪。

    但我现在心情太乱,没办法答复他。我得好好想想。

    “你会考虑吗?”他问道。

    我点点头。

    “谢谢你!”他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这就是有钱有势人的好处,我明知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想慢慢游说我做他的女儿,但是我无法拒绝。

    “这件事还有旁的人知道吗?”我问,我必须谨慎一点。

    “没有了,就只有你知我知。”

    “我希望即使是在我考虑的阶段也不要有任何人参与这件事。

    “可以。”他威严地点点头,眼中有一丝遮掩不住的欢欣,然而他的气色还是那么坏。

    “谢谢你。”

    他笑了。

    “几时可以答复我?”他又问。

    “明天早上。”

    “我到哪里找你?”

    “我跟你联络。”

    “好。”他站起身,“我告辞了。”

    “我送你。”

    “不用了,你留步。”

    我从玻璃角窗内看着他走,脸孔热辣辣的,他看出了我的宿醉?

    我一定得坚强起来,一定!

    我不会让任何人认为我遭遇了困难便爬不起来,我会面对一切的。

    我握紧了拳,抬起头时,慕尘站在楼梯边,静静地看着我。

    “你能答应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为什么不能答应我?”他问。声音很平静,但是眼光很复杂。

    “我以为跟你说得够清楚了。”我冷冷地说。

    “不要这样对我,我会受不了。”

    “慕尘,醒一醒!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我严厉地看着他,“你不能要求你根本办不到的事。”

    说完,我走上楼梯,他没有让开也没有阻挡我,当我从他身边擦过时,我只感觉到他僵硬的身体因为羞惭及懊悔而轻轻发着抖。

    我搬到女青年会去住,这里清静,不许男宾随便上楼,正好替我免去许多麻烦。

    阿唐头一天就来看我,带了许多好吃的东西。我们坐在地板上吃,她告诉我等慕尘找到新的工人后,她就要回到乡下去,他们家有一块很大的地和果园。

    “我以前最讨厌种田,现在想想,也没什么不好。”她说,“我应该跟嫂嫂学。”

    阿唐的哥哥在乡公所服务,平常是公务员,一到休假就亲自下田,她嫂嫂是高农毕业的,上山下海无所不能,家里的操作都由她包办。

    我们就这样天南地北的聊了好久,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我送她下楼,她走远了我才发现会客室里还有人等我。

    是陈岚。

    “我知道你有客人,我可以等。”她解释。

    见到了她,万端的感触一齐涌上心头。

    我没有理由恨她,慕尘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她也可怜,但我还是无法释然。

    “我们可以谈谈吗?”她恳求。

    我没有像招待阿唐一样请她到我房里去,我们到了顶楼餐厅。

    “我知道你一定在心底讨厌我。”她凝视着远方的风景,仿佛在云天深处有着她所渴望的东西。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因为我——嫁给了慕尘。”她低下了头。

    “那是你们的事,跟我有什么相干?”我的心底隐隐作痛。

    “我抢走了你所爱的男人。”

    “陈小姐,如果你的来意只是为了说这些,我没有必要听。”我站了起来。

    “请听我说完!”她要求着,眸中是点点的泪。

    “好吧!你说。”窗外的天色渐暗,黄昏了,马上——便是黑夜。

    “这要从我认识秦阿姨开始说起。”

    “你是她的特别护士。”

    “不仅这样。我们——早就认识。”

    “在医院里?”

    “从我知道她是沙慕尘的母亲开始我就想尽办法接近她,我甚至辞掉护理站的工作。”

    “为什么?”

    “护理站是轮调的,不一定有机会进她的病房。”

    “你为什么要进她的病房?”我的问题很愚蠢,但事实上的答案也绝非我先前所见的那么简单。

    “她要求我这么做。”

    “从她住院起?”

    “不!更早,大概是去年底。”

    “去年底?”

    “我们就在那时认识的,她很精明,很快地就晓得我的意图。起初,她劝我不要痴心妄想,因为她理想媳妇的人选是你,我永远不会有机会。”

    “可是那时慕竹才去没多久。”我忍不住轻声叫了出来。

    “秦阿姨喜欢你,她说不管她的哪个儿子你都配得起。她很有眼光。”陈岚微微一笑,笑容有些苦涩。

    “后来呢?”

    “我不断游说她,她——被我感动了。”她的声音有些哽,但她很快又说,“秦阿姨开始觉得我也不见得那么没希望,你太爱慕竹了,几乎没有任何男人分你的心。”

    “是吗?”我对自己怀疑地冷笑。

    “我崇拜慕尘,从他开始在台北的第一场少年音乐赛夺魁,我就崇拜他,我留下了所有跟他有关的资料,报上哪怕是只有一行短讯,我也会收集起来,当做宝贝似的存着。”她像梦呓般地叙述。

    “为什么?”

    “起初,我只是将他当成偶像,但渐渐地,他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原来她心中有这许多秘密,我却被她爽朗纯真的外貌给蒙蔽了。多么愚蠢的我,看人永远只看得到皮毛,连阿唐这小女孩都比我强。

    “你不怕日后会失望?他只不过是个偶像罢了。”

    “怕,所以我一有机会就连廉耻都不顾了。”她咬紧唇,“江小姐,不要笑我。”

    我有什么资格讥笑任何人?

    “如果你的偶像只是你心目中的产物,甚至只是一种错觉,当你近距离跟他相处时,他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你不觉得你冒的险太大了?”

    “我值得,真正的慕尘便是我所想像中的那个人。”

    她眼中充满了胜利的光辉。

    只有心中盛满了爱的人才会如此。

    我认输了。

    “也许,你是对的。”我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笑了笑,玻璃桌面上清楚映出我的影像,孤单、憔悴……我还有什么理由留在台北这个伤心地?

    “慕尘不但是我想像中的那个人,有些地方甚至比我所想像的还要好。”她又说。

    当然,沙慕尘也比我想像中的要好很多。

    “你不喜欢他、排斥他,给了我很大的机会。我——等得太久了。”

    “恭喜你。”我站起身,我真的没必要留在这儿,一遍遍地让另一个陌生女人欣赏我汩汩而流的伤口。

    我也许孤独,也许寂寞失意,但永远不该下贱到惹别人同情。

    “你能原谅我吗?”她紧扯我不放,“我需要你的祝福。”

    我像逃亡似的离开了。

    上帝原谅我,我竟不能高贵地走开。

    陈岚的要求太多了。

    ☆☆☆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事实上我根本没有睡着。

    我已经不再需要睡眠了,我的五脏六腑已经麻痹,四肢百骸也只剩下多余的一口气。

    我怀疑自己为什么不死?

    也许秦阿姨在冥冥间仍保护着我,就如同她从前时时照顾着我,但我想起她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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